我母亲也开始用糯儿朵称呼勾丝儿了，看来这阵子她确实和他们走得挺近的。我听了，好奇而带着希望望向她。她说：“我回答他，‘这是该由我的女儿成年后，自行决定的事情。’”
她这句话等同于一个同意，我嘿嘿笑了，摸摸头，正要开口，在这片静谧的鸟语花香中，我突然闻到不久前刚闻过的味道——止血粉……接骨草，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

我疑惑地顺着味道飘来的方向望去：前方密林的空地中，出现一座座和树叶同色的帐篷。
哦，这边离开色拉好峡谷不算太远了，也许，这是最高王屯兵的地方？
跟着我妈催马上前，我发现我错得离谱。

帐篷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夹杂着惨叫。我抬眼看那些进进出出帐篷的人们，都是穿着和茉莉苏老师类似的淡绿色长袍的医师。
他们长袍上几乎都有一滩滩的痕迹，我一开始以为是脏污，靠近了一些，我发现那全是干涸的、或是新鲜的血迹。
这是我小时候做过的许多噩梦的一部分。
我以为勾丝儿们代表烦啦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淅沥嗯河流湍急，莫搞死的生物怕水，峭壁和激流之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眼下安全的地界，建成了最大的伤兵营。”母亲轻声说，“就在前方，等白天，你的视力也许能看到，大小的战争从未停止。色拉好峡谷、淅沥嗯泉和环形山轮战的重伤员都被安排在这里，糯儿朵和我们的人都有。”她示意我和她一起下马，我瑟缩着，跟着她牵马走入这座充满了血腥味的营地。
很快，有医者过来迎接我们，母亲和对方致意后，她转身，从马屁股后鼓鼓囊囊的褡裢中拿出了草药和大堆新纺好的洁白的细亚麻布匹，让我一起拿着，跟随来人去储藏区放置妥当。

母亲回身，对我说，“茉莉苏老师和我说，我们部落优秀的年轻医师们以后会来这里帮忙。”
我呆滞地跟着她，眼睛却望着一个士兵的残肢。我心不在焉地想：哦，也就是说，以后你么哩也会来。

我们走入营地中央，外面地上三三两两坐着些精神看上去还不错的伤兵们。
母亲走了几步，用信达问候了几位来自我们部落的伤员，其中有一个是和我们一起采花的朋友的年轻长兄，我认识他，他舞跳得特别好，唱歌也很好听，他还和挨个晒粮殿下一起合奏过——他没有了左腿和左手，他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说：“格温内丝，格温妮儿，你们好，我感觉最近自己变轻了不少。”
我笑不出来，我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我不知道回家后我要用何种面目去对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们描述这里的景象。

此时，一位双目缠着绷带的高大战士被医者扶着，从一边的帐篷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深陷于血色绷带的眼窝突然直愣愣地“望”向了我。
时间静止在了这刻，我仅存的勇气远离了我。
我以为，只要我能习得任何一门武艺，我便可以有模有样地跨上骏马，去往战场，和光辉灿烂英俊潇洒的王子殿下们站在一起，披风一甩，威风凛凛地摆出好看的pose，拉开我的弓、或举起我的剑，保护我的族民和我身后的土地，并杀死所有的敌人。
但勾丝儿那边那样强大无畏的战士都会受伤，会死亡。
什么都不行的我又如何能在前线活下去呢？
这里将会是我的——不，不会有这天，亡者殿堂将会成为我的终结之地。

夜晚降临，帐篷前，篝火一丛丛地点燃了，我妈拿出她亲手做的蓝姆巴斯，走去分给大家，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年，她很少在家做饭，大多数时间都是我随便整活一些不好吃但也不难吃的东西。
蓝姆巴斯对伤员有好处，我是分不到的。这时，在这边厨房打下手的一个年轻的金发精灵（或者也是个医生？）走过来，礼貌地递给我一碗汤，我木然接过，忘记谢他。

我变成了哑巴，我在一棵树下努力藏起自己的身影，望着不近不远处所有人的忙碌和挣扎，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傻傻地捧着手里的汤。
这不是我想要的度过成年日的样子，这不是我想了解的前线战场。

那一刻我几乎开始怨恨我的母亲。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部落的、期待成年后能有所作为的少女而已，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的母亲要让我单纯的美梦就这样残忍地破碎掉。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照顾她丢失了长子的心情，而她却毫无预告地把我至今为止对于伟大英雄的美好幻想化为了一座血肉模糊、气味恶心的伤兵营糊在了我的脸上。

淅沥嗯河就在我的脚边奔腾向前。
你么哩说这条河最终会在遥远的地方流入大海，并且，我们的归宿就在海洋的另一边。
在部落长大的我从未见过大海的样子，我突然想，我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远离所有的无奈和求不得，触摸到那所谓的归宿了。
手中鸡汤的味道飘入我的鼻中，这汤的味道应该是鲜美的，但我的嗅觉和味觉都被浓厚的血腥味和药味入侵了，喉咙口一阵阵地泛着恶心。我放下了汤。

给我端汤的年轻精灵在别处分完了食物和汤，擦着手走回来，他经过时，对我笑笑，然后柔声说：“厨房还有烧饼和其他好吃的，我正要过去，要不帮你去看看？”
算了吧，汤我都喝不下，要是其他的干货我肯定能当场吐出来。我对他摇摇头，终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谢谢，我不饿。”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勾丝儿，他的信达太标准了，其中虽夹杂了很淡的口音，但不是昆亚，而是别的什么，甚至有些像是多了压死信达。他有着类似我的亲族的蓝眼睛和金发，又有着勾丝儿的高颧骨和棱角分明的消瘦脸庞，大概又是个温亚麻那边的混血吧。

“我去年刚来帮忙的时候，大概有十天没能吃下一点东西。”他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变戏法一样擦了一个苹果递给我，说，“不吃就先放着，呆会饿了再吃，不然肚子里会不好受。”
今天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没办法再拒绝一个从声音到态度和长相都这么温柔的家伙，看我妈和一个医者谈论着什么，并一起钻入了一个帐篷不见了影子，这里又没其他人和我搭话，我接受了他的好意，轻声说：“我是格温妮儿，你呢？”我的喉头依然有些哽咽，我扭头咳嗽了一下掩盖了。

“我是藕肉堆丝。”他说，“是这儿的医师学徒。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停了停，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美丽的格温妮儿。”
刚说完，前方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对我礼貌地点点头，便匆匆走了。
我望着他高瘦的背影咬了口苹果。
果实甜丝丝又酥酥软软的，让我被哽住的喉咙稍微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