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纪吟竹日日都有意在黄昏时候前来，站在梨花树下等着夏紫薰。有了上回被单春秋挟持的事，夏紫薰对外人变得开始戒备，第一日她在得到纪吟竹说出名字的回应后，面上生了些许慌乱，他虽生得一副少年模样，但夏紫薰不认为自己该跟他有过多接触，没一会儿便匆匆离开。
连续半月之久，夏紫薰每回都是打理好梨花树之后就离开，不和一旁的纪吟竹搭话，纪吟竹倒像是看出来了，每回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或坐在旁边的石边。直到有一日，夏紫薰漫步至此时瞧见纪吟竹在替梨花树浇水，金色的落日铺在他身上，尽显温柔和谐。
“你为什么日日来此？”
纪吟竹见夏紫薰总算和他搭话，停下了手中浇水的动作，直起身子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多年前在长留时曾受过紫薰上仙赐香，自此便刻骨铭心，而后云游四海成为一介散仙，那日到此处落脚，置于凡间的竹林，竟有如此深谙的仙气，熟悉的气息与紫薰上仙昔日调制的香料不谋而合，这才冒昧打扰。”
夏紫薰听完微微皱起眉头，她一开始就知道檀凡是仙界上仙，只不过他隐匿于世，身上尽是人间烟火气，领悟到上仙何等模样，是在她第一回正视到白子画的时候，清冷而淡漠，不染凡世分毫尘埃，目光似乎永远就是那样淡然，却又附着无法摧动的傲气。那些她没有印象的人都声声喊着她“紫薰上仙”，好像人人都知道她，眼前这个人也貌似知道她的遭遇，她在这一刻突然好奇，曾经的自己是不是也像白子画那般望而不及，眼中隐约带着化不开的愁思。她细细斟酌纪吟竹的话，轻轻开口道：“我以前调的香好过现在吗？”
“你可是掌管天下香料的上仙，多少人不远万里奉上各种珍稀宝物只为求你一香啊，即使是现在，也无人敢称在上仙之前啊。”
夏紫薰顿了顿，此等殊荣理应无比深刻，此刻在她碎片般的记忆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白子画那般清晰。她闭了闭眼，刻意淡化。
“你不用这么唤我了，叫我名字就好。”
“这怎么能行，这岂不是坏了礼数。”纪吟竹凝神细细看着她，言辞间透着隐隐的试探，“况且紫薰上仙天生仙骨，注定归属仙界，总有一天会要......”
“不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有理由为谁回去的。”她一向温和的眼底涌现出决然，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纪吟竹的话。
纪吟竹闻言身子一疆，静静地立在原地。他有些看不透现在的夏紫薰，他的修为在她之下，堪心之术也看不穿她所想。
“我能理解，上仙现在求的只是安逸。”纪吟竹侧过眸子，有意不去追问，他按捺住急切的性子，重新又带上笑意。
“我往后能不能继续借上仙的这颗梨花树休憩？”
夏紫薰抬头望了一眼梨花树，确是已经长大了很多，她再又垂眸向纪吟竹，面露的欢脱无比纯良。
“当然可以。”
此后夏紫薰每次来都能看到纪吟竹倚靠在树下，有时哼着小调，有时用树叶吹吹小曲，每次也都是夏紫薰先离开。他经常会主动跟她说些什么，她倒也认真作答，只是纪吟竹每每谈及仙界，夏紫薰便显得无心回应。日子久了，夏紫薰发觉每回都是纪吟竹早早就守在树下，又每回都是夏紫薰先离开，直到有一日夏紫薰趁着打理梨花树之时问他。
他笑笑，说：“散仙无门无派，求的不就是随心，此地最是安逸，比起外界纷争，我自然更愿意日日来看这美人如画了。”
夏紫薰倒也付之一笑，弯下身子正欲继续专注梨花树，顷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冲纪吟竹道：“如你这等道行高深的散仙，是不是能随意出入各个门派？”
“若是一些交好的门派倒是可以。”
“你同长留.....算交好吗？”
“算，”纪吟竹看夏紫薰难得主动提及长留，坐起身子饶有兴趣道：“上仙何故这么问？”
“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些香交给子画。”夏紫薰算着日子，算着那时送给他的香应该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最后那一面，她说过会给他送香的。
“可以吗？”夏紫薰轻声试探。
“紫薰上仙肯日日借我梨树休憩，不过跑个腿，我又岂有不应之理呢。”纪吟竹说完背过身子，侧眸间面容染上了幽深的晦暗。

第六十八章
第二日纪吟竹照常前来，意外地看见夏紫薰今日竟然早他一步。看到纪吟竹，夏紫薰匆匆起身，眉眼间是求知和平静的矛盾交缠。
“送到了吗？”
“送到了。”
夏紫薰缓缓移步，低垂着眸子，顷刻又道：“子画一切都好吗？”
“算是好，我绕行上到绝情殿的，他徒儿见到送来的是香，一直同我道谢，她说浮屠三生和染凝脂近日都用竭了，她试过调香可是并没有对长留上仙起到安神的作用，她说定然是只有紫薰上仙的香才行了。”
夏紫薰闻言沉默良久。
不论如何，白子画本来就不该是这样的，曾经名震六界，风光无限，孤高淡漠，哪怕是面上一点愁色都为他增之风华，如今却要靠着那些香料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关于白子画是不是为她才五感尽失，檀凡没有回答，但夏紫薰已然明白。
纪吟竹看夏紫薰侧身垂首，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一般，扬唇一笑，随后走上前道：“紫薰上仙在忧心什么吗？”
纪吟竹见她抬起头，双目中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警惕：“子画不可以永远都是这般模样......”
“的确，对外宣称尊上闭关已有多年，外界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日若有外敌来犯，没有尊上的庇佑，神器再如何强大也不敌四面八方的侵袭。紫薰上仙想出手相助吗？”
夏紫薰被纪吟竹的话说得有些慌乱，先前长留向檀凡求助她才知道仙界确实不太平。
“我再如何想，也都只是空有其心吧。”
“未必，”纪吟竹凝法幻出一块规整的石状物，深暗的微光凝聚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这是许多年前我在异朽阁得来的灵石，据说是炎水玉的碎片化成的，汲取足够多的灵力便能净化世间一切，紫薰上仙天生仙骨，灵石在你身上会比在其他人身上发挥的作用更大。”
夏紫薰接过纪吟竹递来的灵石细细端详，心头却莫名生出了些许不安。
纪吟竹再又出言：“它本身就不是凡物，只要紫薰上仙将它带在身上，不用多久便能被激发，不会损耗上仙的修为。”
“如此珍稀之物，你要送给我？”
“我用不上，拿着也是浪费，上仙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就允许我下回送香之时自留一些。”
夏紫薰听他的语气这般洒脱，谈笑间尽显春风得意少年势，与纪吟竹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她察觉不到他别的心思，他自在逍遥，确是做久了散仙才会有的模样。况且，她现在身居山林，六界纷争本身也与她无关，是不是仙她其实并不强求，若是只需要一些她的灵力便能让白子画五识重归，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此后夏紫薰照常调香，纪吟竹每回都很乐意的将香送往长留，有时会和夏紫薰说一些白子画的近况，夏紫薰只是叹息。她知道此事不能让檀凡发现，她便有意放了一些香料在屋里，避免檀凡起疑。她当然明白檀凡若知道了她做的这些必然会生怒，她想的是只需要再调一段时间的香，等灵石积攒够了灵力，白子画五识复原，一切便都能回到正轨，白子画继续守他的仙界，她也继续与檀凡隐于竹林，愿一直都如这般快哉。
许是因为点香太多太久的缘故，绝情殿已经蒙上了香风，夏紫薰调的香经久不散，即便浮屠三生早已用尽，笙箫默每回来绝情殿都依然能在染凝脂的味道中闻出浮屠三生的余香。摩严对许久前的神器一事耿耿于怀，几次来绝情殿都想向花千骨探口实，奈何她也并不清楚，笙箫默一直从旁劝解，日子渐渐消逝，摩严并未放下对夏紫薰的芥蒂，一再将白子画五感尽失归罪于夏紫薰，指责她本性未改，勾结七杀已是事实。直到他察觉本该用尽的香好似源源不断，他与笙箫默担心白子画会因为缺香而出现异常的事没有发生，隐约察觉是夏紫薰暗中找人送了香，毕竟对白子画来说，不是经她之手的香等同于无。经过此事，又加上笙箫默不断地劝解调和，摩严心中虽然仍旧不满，但事已至此，若是夏紫薰永远不露面，只如此送香维系白子画，他便也还能收敛些口舌之欲。
殿内的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子画只能确定自己还活着，于他而言，现在源源不断不重样的香虽然清澈，如他印象中最后见她那一夜时她的双眼一般，但比起悠悠荡荡的浮屠三生，他还是偏爱后者。这般纯净的清澈就像夏紫薰终于推开他后的产物，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徒留他一人死则无，生则伤。这些年里他想了很多，她以前如何只为他一人调香，现在又是如何离不开檀凡，各路仙家都说紫薰上仙一笑千金难求，他却是看遍了她不同情绪的笑。那回他好不容易在自己已经麻木的漫长岁月中等来了她，手腕上的法丝那样清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就在身边，但他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靠近，即便触摸到了，他也感受不到理应带来的欣喜。他的意识无比清晰，回过神后他思绪翻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她怎么能来，好在法丝是无形之力，只要意识活着便能永远感知，他通过法丝说的话他自己听不到，不过他知道夏紫薰听到了。之后她走了，他再又陷入茫茫岁月中，他一遍遍问自己这到底算对还是错，若是错了他为何从不觉得后悔，若是对了又何故是这般模样。又过了许久，他没法数，他只知道久到他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终于又闻到了区别于所有清澈香味的香，他心中默念着“紫薰”，在那一刻有如死灰复燃，他心中无比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夏紫薰能安稳

第六十九章
一年复一年，纪吟竹在替夏紫薰送香这件事上格外积极，直到许久之后的一天，纪吟竹送完香回到梨树下，夏紫薰看他神色落寞，似乎是经历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未等她开口询问，纪吟竹先沉着脸色向她道：“绝情殿来了个姑娘，她不仅调香的手法与上仙你相似，制成的香竟也能替长留上仙助眠，我想，我以后不用再去长留了。”
.........
夏紫薰愣在原地，一时竟无法参透纪吟竹话里的意思。他这些年经常跟她说些以前她在长留的事，她曾经在长留授过课，单是长留就有不少人懂得调香，听说白子画出事以后，摩严把天底下有名号的懂得香料的能人异士都找了一遍，但仍然是除了夏紫薰，便无一人的香能平抚白子画。夏紫薰惊异于自己的心头竟然生出了几分苦涩，他记起白子画当年在月下告别时说的“和你很像的人”，想起他的小徒弟说的，他是为了救她才五感尽失，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想起这么多年为他调香而沉淀的甘愿，她有天夜里想过，白子画会不会对她有过情，但她很快打消了，限制着她不想找回记忆的，是每每记起白子画就生出的不安，她不愿多想。夏紫薰抬眸望着纪吟竹，好半天才道出一句：“她，与我相似？”
“无比相似，手法和成品香，连穿着都跟上仙当年很像，并且现在貌似是她在照料长留上仙。”
纪吟竹看着久久不语的夏紫薰，再又继续道：“紫薰上仙，您要去看一眼么？”
“不用了。”她回答得很果断，甚至早于理清楚思绪。她要的不就是白子画五感重回，从此各自安好吗，待灵石汲够灵力，还清她欠他的，香是不是自己调给他的，又何必过于执着......她如此想着，几乎已经抑制住了心中所有的酸涩，但下一刻纪吟竹的话让她再次迷惘。
“为何不用，上仙是在担心您不能入长留吗？当年您被处罚的二十年蛮荒之期早就到了，尊上利用幻术伪造出上仙被逐去蛮荒的假象一事，也已经被发现了，您是上仙，再如何也无人敢对您不敬的。”
“蛮荒？伪造？”
“上仙至今都还不知道吗？您被‘勾结魔界’一事牵连，被判处蛮荒二十年之刑，是尊上瞒着所有人将您保全了下来。”
夏紫薰身子一僵，这些年零零碎碎的过往那般清晰，此刻却又像是被打散，破碎的前尘好似一直在指引着她，她如何想如何打算，都不由她做主。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现在是黄昏时，檀凡不会来，她声音有些颤抖，意识无比清晰，却感觉自己开口时像被挟持当日见到的白子画那样麻木。
“带我去长留。”
仙山之上，灵力环绕。纪吟竹送夏紫薰至绝情殿前，自己守在外头把风。
整个绝情殿都是香风缭绕，夏紫薰拆分得出都是哪些香，从气味充沛到余烬般的雅淡，无一不是她调制的香。夏紫薰迈进主殿的第一步便瞧见了那个身影，疑似纪吟竹所说之人。此刻斜立于香炉前，一身轻纱白衣，气质坦然，乍看面上无悲无喜，时不时垂下的眼眸却显露出她些许哀愁。当她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时，夏紫薰明显一怔，没有任何预示也没有任何踪迹，眼前人生得一副明媚模样，当下便与她记忆中突然出现的模糊身影重叠。她此刻赫然愣了神，下一秒眉眼顿开，方才的哀愁骤然消散，她开口是惊，是喜，是不可置信。
“姐姐...？紫薰姐姐！”
白芨被白子画顾及得周全，她从进入蛮荒起便是在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四周有咒术，蛮荒的穷凶极恶之徒纵是来了也未曾逼近。经过这五十年，她显然长大了不少，眉眼间的稚气销退直至不见，身上多了些稳重，同时一直未近人潮，成熟的模样之下，是她始终都保留着的天真和懵懂。白芨确定了眼前的人是夏紫薰，几乎是磕绊着跑上前来扑进她的怀里。
“姐姐，白芨终于见到你了！他们都说你已经与长留决裂，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本想离开这里，出发去找你，但是几个月前儒尊跟我说，姐姐被檀凡上仙照看着，无人能找到，他说尊上在五识尽丧前有过交代，等五十年蛮荒之刑期满，让我留在紫薰姐姐的香阁，姐姐一生都与香为伴，定然舍不下香阁里的香料。我就一直等，要是半年内看不到姐姐，无论如何我也会出发去找你的。”
夏紫薰看着她潸然泪下的模样，听着声声急切的言语，若她便是纪吟竹口中那人，那实在是与他表述出来的姑娘隔距太多了。她句句诚恳，句句凄切，拥在夏紫薰怀中久久不肯放手，一旁木台上散落的香淡淡幽清，隐约有了染凝脂的净浓之气，很明显是有意仿照夏紫薰。回想起纪吟竹提起白芨的模样，他接触过那么多次香，不可能不知道何为相似何为刻意仿制，夏紫薰心下一凉，纪吟竹此举，明明是故意引她想多。

俺来了

故意……紫薰不会恢复记忆吧……自己放弃的

第七十章
“你叫白芨是吗？别哭，”夏紫薰压下声音，轻轻地同她道，“你告诉我，是谁跟你说我与长留决裂，是怎样说的。”
白芨缓缓止住哭声，语气还带着泪腔：“是世尊说的，如今尊上五识尽丧一事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有周边的门派企图借机攻打长留，千骨师姐作为尊上的弟子，不得不协同应对，恰好五十年之期已满，儒尊便提出让我照看尊上，最开始我只想找到姐姐，便没听儒尊的，世尊在第二日同我讲，姐姐早早与长留决裂，不可能再回来了，他让我要么在守在香阁，偶来替千骨师姐照料尊上，要么便永远离开仙界，也就意味着与姐姐再无瓜葛。”
白芨言毕望向夏紫薰，这回却没有在她脸上看见太多波澜，她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看似柔和不惊，白芨却发觉出了几分凄切。夏紫薰偏过头朝里屋看了一眼，那个如冰魄一般被隔绝于尘世的身影，在缭绕的香风中安然入睡。白芨在蛮荒时没停止过修香道，她念着夏紫薰，模仿着她调香的样子，致使五十年后白芨调的香在一定程度上有了夏紫薰的习惯。白子画为何能因此而平抚，便不言而喻。
“我知道姐姐忘掉了所有事，但是白芨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和姐姐待在一起，我在蛮荒的时候想起姐姐，就觉得一切都不苦，以后不管姐姐去哪里都带上白芨好不好？”
夏紫薰明明看着她，她却无法从中感受到更多的情绪，白芨说不出此时夏紫薰带给她的感觉，不是因为失忆才有的惘然，只有不符合当下的平静。
过了许久夏紫薰才开口道：“你在蛮荒可有受过伤？”
“没有，儒尊说尊上早在五十年前就安排好了一切，白芨没有受过伤。”
夏紫薰轻轻点头，眸中泛起微光。她继而又将目光投向屏风后的身影，她想看看他，得有仙身之人容貌不会消逝，只是她记起白子画一向决绝淡漠的眉眼之间染上的几分木讷，再又经过这么久的沉淀，是否会像凡人那般生出无可避免的憔悴，他从来以仙人之姿示人，仿佛生来就应该不染尘埃的。夏紫薰刚迈出一步就被白芨匆忙出言阻拦：“姐姐，你不可以过去！”
面对夏紫薰疑惑的眼神，白芨又赶忙解释道：“近日东西边的一些门派因着传言尊上五识尽丧而对长留虎视眈眈，世尊怕绝情殿出事，便以屏风为界结下了法印，只有素日里需要照看尊上的人才进得去。”
流动的法印结界让夏紫薰觉得有些刺眼，纪吟竹依靠精湛的机关术才勉强上到绝情殿，单春秋那回进到绝情殿也都是借用神器之力，觊觎长留的那些人，能瞒过两尊无声无息进到绝情殿的几率等同于无。摩严一向心思缜密，夏紫薰留意过屋内的香炉，先前都是四五鼎，现下却只放着两鼎，并且间隔屏风数迷远，很显然摩严的目的是让白子画彻底摆脱对它的依赖。如此一想，法印到底是拦小人，还是生于他对某人芥蒂之心的未雨绸缪，便了然于心。
夏紫薰未收回迈出的步子，双手紧握成拳，白芨在她眼中看到了昔日的倔强，她凝神静气，朝法印快速捏了道咒，法印便顿时失了光芒，她侧视着白芨，语气中是无可撼动的决绝：“我今日就是来见他的，谁都不能拦我。”
白芨止步于屏风外，夏紫薰若一意孤行，她自当守着。
白子画面上没有夏紫薰想的憔悴，有的只是经年累月在孤独中消耗自己而存留下来的疲惫之色，灯火将他睫毛的倒影映射在眼睑，淡白的双唇更衬凄切。夏紫薰注意到他的手臂仿佛有些异常，她轻轻掀起他的白袖，看到的模样骤然令她大惊失色。
他的筋脉不规则的暴起，从这一头到另一头，没有一处是正常的样子，只是乍看如此，每一处都不算太甚，很显然，旁人能清楚的知道至今已经五十年，而他不能，他不知道时间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仅存的能感知到的香倒如人们常说的“睹物思人”的那一物，可这对他而言，谁又能说不是在加速自耗呢。夏紫薰无法想象是什么时候起，清高如他会想自断筋脉，可他手上断断续续的异样，除却因为没有触觉才无知觉止住的异常外，分明还有他刻意克制的痕迹。
他不想死.....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夏紫薰恍惚，浑浑噩噩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法丝。
是因为这个吗......
她不记得不自控的放空了多久，她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再到清醒过来之时是纪吟竹匆匆赶来说有人来了，唤她快些走。白芨泪眼婆娑，扯着夏紫薰衣袖说不愿和她分开，哭着求她带自己走，夏紫薰在极度不安的惘然中缓过神，跟白芨承诺会再见到，匆匆忙忙离开，夏紫薰最后回头看到的是白芨饱含悲伤的眼神，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尽管如此了，她的悲伤中依然蕴藏着对夏紫薰无垠的期待。

第七十一章
“灵石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御剑低飞，方才落到梨花树下，夏紫薰的面色并未平缓下来，却突然着急发问。
“快了，”纪吟竹继续道，“上仙为何突然这般问了？”
夏紫薰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答道：“无事，它已经汲取了我不少灵力，我近来倍感身子疲弱，想要快些结束，有没有办法能尽快将我身上的灵力渡给这块灵石的？”
“上仙若是想要快些，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这月正是月圆之期，上仙可借满月之息加速渡灵，有了先前汲取的灵力，此番渡灵连续三日便能渠成，只是.......如果这么做了，紫薰上仙您的身体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得过来。”
月已升到山头，还差五分满月，夏紫薰只同纪吟竹道了声谢，纪吟竹解意，低首扬唇后便离开了。她看向身前这颗梨花树，开败已数载，月光将它照得通明，夏紫薰久久立于原地，亲眼看着月亮由亏至盈，她握紧拳，像是已经暗下了决心。
第三日夏紫薰收了平日里散在桌上的香，檀凡心生不解，这么多年她都会替换着把不同的香置于这里，这回收起却没有放上的意思，檀凡问她原因，她只应道：“太乱了，清理开了也是好的。”
檀凡不仅没有解惑，结合前夜她晚归，昨夜也是夜里出去，他愈发安不下心。等到这日夜里，檀凡看着夏紫薰走了出去，桌上被她换上了香，他拿起轻嗅，下一刻倏然一震。
这个味道太像当年他们五人游历世间时夏紫薰最爱调的那味香了。
念及当年，也是如这般的清幽之香，温和柔静，夏紫薰多在他们五人对酌时拿出此香，只因她一句“檀凡喝得多，此香自然因其而制”，他便在她无数种香中独独能清楚的分辨出这味香。
紫薰怎么会调得出这味香呢，难道说，她想起一切了？
檀凡倍感不妙，看来前夜的晚归果真是令他不安的开端，那日发生了什么，紫薰是不是见过什么人，檀凡不敢再多想，赶忙放下香料，快步朝夏紫薰离开的方向追去。
见到她时，她正将一个石状的物什交给立著在她前侧的身影，接过物什，通明的光线投射在那人脸上，当年白子画提醒他小心东方彧卿和纪吟竹时给他显现过纪吟竹的模样，正是此时夏紫薰身前这人......只见他拿了物什后点了点头，似乎是应了夏紫薰什么话，便赶忙凝神御剑离去。
檀凡快速迈出步子，直觉告诉他那个物什不能让纪吟竹带走，他聚法捏口诀便要去追，佩剑还未来得及唤出，就被一道紫色的光束拦截，他侧眸看向那一头，夏紫薰慌乱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绝。
“檀凡，你不可以拦他！”
“你记起一切了是吗？”看着夏紫薰对这句话默而不语，檀凡心中已经确定，“你是何时想起来的？”
“前天夜里，我去了长留，白芨说她在蛮荒想起我她便不觉得苦，要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她的时候。”
“你知道纪吟竹并非善类，为什么还要跟他往来？”
“子画跟异朽阁做的交易，必然只有异朽阁的人能解开。檀凡，我自知亏欠了你太多，山间岁月悠悠，你往后只管逍遥便好，别再顾着我了，这一世欠你的，我来世定然偿还。”
檀凡心中倍感清寒，当年夏紫薰身陷法阵是东方彧卿的计，白子画为救她而五感尽失也是计，而今夏紫薰又以什么为代价要抵回白子画缺丧的五识，有纪吟竹的参与，这又岂能不是计呢。
“紫薰，纪吟竹怎么引导陷害的，你还不清楚吗？这般无止无休的交易，对他们没有半分损失。”
“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恢复记忆的那晚回来她就知道，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普天之下，要想替白子画重拾五识只有这一条路了，“那块灵石是炎水玉的碎片，只需要汲取我的内力便能恢复子画的五识，最多...最多就是失去所有灵力，不会丧命的。”
夏紫薰像是在安慰他，可他却心生了越来越多的悲怆。她要保住命，到底是为自己，还是因为手上的法丝与白子画相生，一方死另一方也不能活呢。也是，当年她饮下尘缘落便已经是不顾一切了，可若是连活都不是为她自己而活，那她的话又如何安慰得到他。
二人沉默半晌，檀凡双手缓缓紧握成拳，续捏口诀欲追向纪吟竹的方向，夏紫薰一惊，赶忙再度凝法想要阻止他，他踏空躲避开光束，几个回合之后二人各自凝结出一道法线，久久峙于空中，檀凡知道她现在的灵力等同于无，不忍出手伤她，压着力气只管闪避，然而随着夏紫薰那头的光线一滞，檀凡便察觉到了不对，赶忙将已临至她身前的光团击开，以风为力踏至空中稳稳接住了她下坠的躯体。
“紫薰！”
“纪吟竹已经到了，檀凡，你不要再管了.......”夏紫薰在檀凡的搀扶下缓过了神，她全身脱力，连眼前都有些许模糊。
“紫薰，”檀凡眼中显露几分触动之色，“你太乱来了。”
夏紫薰闭上眼，静神缓了缓，纪吟竹说她的身体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得过来，现下她能感觉到还存留些内力，随后睁开眼看向檀凡。她无意扰他，早在五十年前她就不想他再为了自己付出什么，白子画竟将自己托付给了檀凡，夏紫薰心中百感交集，檀凡的情她再也还不起，而白子画一边不承认自己动心，又一边为了她一再走到近乎绝路。夏紫薰身子不佳，太多的顾虑让她倍感疲劳，念及白芨，夏紫薰脱离了檀凡的拥扶，执意要回去。

檀凡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已经想起一切的夏紫薰的，白子画即将重拾五感，他先前为夏紫薰做的所有事倒是让檀凡减轻了顾虑。檀凡看着夏紫薰御剑离去的身影沉默良久，她一直都是固执的，即便是在这什么都不记得的五十年间，最开始是不过问，而后又是故意不去提及，不让自己想起来，最后是她的一意孤行，檀凡从一开始就知道，若她想起一切，谁都拦不住她。他在原地愣了许久，这片竹林现今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檀凡只得苦笑，原以为五十年前隐居山林已是最凄凉，原来有她存在过而后又不复一切的模样才是最难走的出。梨花树下的影子让檀凡从失意中顿然回神，他抬头对上那张许久前仿佛在何处见过的脸，半晌之后发觉到了不安。
东方彧卿手持面具，从此刻的笑容看得出他并未坏好意。
“你来做什么？”
“别紧张，檀凡上仙，我是为紫薰上仙来的，你不是一直在忧心那块灵石吗？”
“......那不是炎水玉的碎片，对么？”
“檀凡上仙果真灵敏。”
听他的语气，檀凡已经能确定八九，又是一场苦心经营的局，看夏紫薰那般模样，摆明就是被汲取了全部的内力，余下的几分不久便会尽数消散，只有她自己对纪吟竹的话深信不疑。
“你想要什么？”檀凡直道。
东方彧卿没有面具遮掩的脸却依然笑得令人难以捉摸，直至他轻飘飘地一句：“我要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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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再次见面，没有夏紫薰想的那般沉默，白子画的目光照旧深邃，料是这几十年间连死都试过，他眸中平添了些仿佛劫后余生般的柔和，亦或是只此存在于看向她的眼神。屋里的熏香还没有卸下，温存的香味在他们的对视中愈发浓烈，这么多年他都是靠着这个提醒自己还活着，明明已是这般显露的爱意，夏紫薰却迟迟不敢认同，他做到这一步，竟是为了她么。
“子画。”
“紫薰。”
二人同时刻开口，随即目视对方，双双没有后话，像是都在等对方继续说，又像是心中不尽的言语皆在唤的这一声名字中。
夏紫薰抿了抿唇，稍稍侧过身，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子画，你的伤怎么样了？”
白子画不知道她问的是销魂钉还是绝情池水，他许久没有作答，等来了她第二次开口。
“我能看看吗？”
夏紫薰记忆倒回，她想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目光如炬，在月色下几欲展露出心底藏着的东西，最终止于手臂上的伤痛，而那伤痛正是被藏之情存在的证明。无数与他的记忆涌现，最后停在了更久之前她在七杀负伤，他接他回长留的路途中，她看着他当时的眼神，心里明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却最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至今为止有没有对她动过一点点的情，只记得他矢口否认。夏紫薰此时心中奔涌着太多情绪，面上却不显露一丝，这次她似乎真正有了确信的底气，白子画此番五感重回，唯一多出在他面容之上的怯弱，她敢断定与自己和檀凡有关，在她失忆期间他所有让她产生疑惑之处，在想起一切后也就全都明了了。
他是不想看到一向执意于自己的她，有朝一日会疏离自己吧。
夏紫薰思肘片刻，第三句话依然由她开口：“绝情池水伤起因于我，是吗？”
“是。”出乎意料的，他回答得无比果断。
“你终于承认了。”这一刻她的眼睛莫名泛起湿润，微微蹙起的眉心更衬得她娇婉异常。
“白芨确信你会回来，信誓旦旦的说再不来仙界再不来长留，她说既然仙界容不下你，那她便要和你回去七杀，紫薰，你会走么？”
“你怕我走吗？”
“怕。”
夏紫薰感到很意外，这是白子画第一次表达出对她如此浓烈的真情。失而复得之惧，或许就是当下的白子画这般了。
“你几乎失去了全部内力，紫薰，你天生仙骨，长留的灵气定能助你早日恢复，留下来好不好？”
夏紫薰没有出声回应，眸中闪闪的泪光却早已替她作答。
白子画依然那般望着，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清贵的眼神中隐现着难以捉摸的深意，他五识重回，跌宕过的情意终于不再去掩饰，紫薰这么多年也总算是安然无恙，本该是多好的一番场景啊，可他现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白子画恢复五识，此后便首要处理了长留周边的有心之人，众人早就听说白子画五识尽丧，却一直未曾见到他的样子，而今再次见到他已无恙，摩严和笙箫默自是惊诧的，白子画有意跟摩严说明此番是因夏紫薰才得以化险，好让摩严对她少些成见，尽管心中仍有芥蒂，摩严却也不愿再做阻碍，白子画与夏紫薰，二人都一样固执，从中阻拦只会适得其反，何况摩严相信白子画自己能衡量得失。
夏紫薰也不去与其他人碰面，就待在香阁，同白芨说话，白芨突破春槐信已久，夏紫薰却是这么多年后才看到，她心中顿生愧疚，渐而念及檀凡，更是无垠忧愁。她回来已经两日，她知道白子画忙着处理长留周边的事，很自觉的不去打扰他，倒是白子画会来看她，说几句话便又离开。本来一切呈现出愈发平静的走势，奇怪的是现今已经过了两日，她从回来的当晚起便感觉失去的内力显然在重新回到体内，到第三日时内力已经完全归于体内。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即便长留灵力环绕，也不会具备如此强大的效力，而且回来的灵力越强，她却愈发感觉不到檀凡的存在，她在那一刻心下一惊，猛然起身快步往外走，走至门口时却惊诧的发现这里不知何时被结界笼罩。她开始雨愈发着急和不安，心中生出的不好的念头愈发疯长，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结界，半个时辰后，白子画如常来此，看到夏紫薰的那一刻他已了然。
“子画，子画！檀凡出事了！”
“.......紫薰，你身子好些了吗？”
白子画言词不搭边，夏紫薰太了解他了，他神色微闪，显然是在故作镇定。
这让她倍感难安：“这个结界.....是你布下的？”
“嗯，”白子画避开她的眸子，“不用试了，你出不来的。”
夏紫薰像是知道了什么，白子画能做到这般模样证明她已经无力改变，对檀凡越来越弱的感知让她深陷无措之中，直至濒临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白子画，你放我出去！”夏紫薰不断拍打着结界，边冲着白子画哭着喊道。

第七十三章
白子画紧咬牙关，每一场伤悲都似如约而至的浩劫。他当时受到灵石灵力的侵体后缓了好一阵，五识渐渐清晰，他认出即将要走的那个身影是纪吟竹，落在他身旁的那块黯淡无光的石头，并非夏紫薰后来跟他谈及的炎水玉碎片，经过异朽阁机关改造，有源自天生仙骨的夏紫薰的灵力注入，便同炎水玉碎片无异。他察觉时已经晚了，檀凡与异朽阁拟定的交易已成，他用自己毕生功力换了夏紫薰一命，飘散的仙灵汇入长留山，他日日被消耗，她才能日日肉眼可见的恢复。
同在这时，她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直至最后一丝融进她手尖，也就意味着，檀凡彻底离开了。
夏紫薰顿感胸口闷痛，此刻涌入的力量却像锋利的刀尖，一点一点剥剜她，她捂住胸口，来自心底深处造就的，浑身无法言说的吃痛，她不自控瘫坐在地上，泪水不断地往下掉。
“紫薰，这是檀凡自己的选择。”
夏紫薰听到这句话，自觉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已经由内至外的麻木，她抬起双目，止不住下流的眼泪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悲切：“你早就布下了结界？当天说要我留下来，也是因为这个？”
白子画在一个对视后依然选择避开她的眼睛，他想尽量让自己能冷静些，此番模样的夏紫薰察觉不出他语气中掩不住的颤抖：“交易已经拟成，你若在此期间干扰檀凡，他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甚至不知道他跟异朽阁做了交易，灵石是假的.......你说的话也是假的......白子画，你告诉我，若我在这期间内赶到，即使他与异朽阁的交易作废，他是不是也能不用死？”
白子画没有做声，夏紫薰已经知道了答案。此时心中激起阵阵刺痛，连泪水都像猩红的血，也就是说，白子画默认并从中推动了檀凡一命换一命的行为，不做任何抵抗不做任何改变，瞒着她，强行让她收下了檀凡这一命，面对着白子画，她哪怕是谴责，此刻都在心里涌动着万千，但她紧紧捂住有如利刃刮擦般刺痛的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薰，檀凡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亦是无悔的，我们都不想你因此再深陷苦痛之中。”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故意瞒着我，不仅如此还早早布下了结界，你把他换来的命强塞给我，还让我逍遥余生？”
白子画与她只隔着一道结界光屏，他清楚的看到她指尖死死拽住了袖袍，身子颤抖，怒与伤悲齐齐而至，她的语气越是冷静他反而越慌乱。白子画设想过她知道这些后的反应，檀凡在她的心里是与自己不同感情却同等重要的存在，只不过她现今伤溃的模样，却是比白子画预料中更甚。他动了动僵住的手臂，凝神施法解开了结界。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纵是谁都不能改变。”
“那你当初为何救我？”夏紫薰垂首欲看手腕，眼前却都是因泪而模糊的画面，“连接在一起的命禁锢了你，也禁锢了我。”
“我说过我不后悔，檀凡对你也不后悔。”
夏紫薰已经没有哭声，只是伤悲侵袭眼泪并没有停下，她在这一刻发觉白子画还是那个白子画，不仅对檀凡的死置若罔闻还加以推动，他这般冷漠的模样，让夏紫薰觉得比起在她心中闪过的“白子画是为了她才会有此举”的解释，她更愿意去相信他只是为了自己。夏紫薰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涌动，好似比未流失前更加强大，她一想到这是檀凡用命换来的，胸口便一阵一阵的刺痛。
“白子画，”她此刻的语气冷静得可怕，“你不是一直不想看到我吗，我如你所愿，再也不踏入仙界。”
白子画突如其来的无措，没有任何表情的她说出此话才更让他力不从心：“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儿？”
她伤悲至极却并非全无考量，檀凡舍身相救，加之那根她现在顿感累赘的法丝关联着白子画，她再如何崩溃也不得不认清现状，她的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你就当我已死。”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平静而轻盈，却让白子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切，深埋于其中的绝望，她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提着疲软闷痛的身子走过他，白子画想要叫住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他以为夏紫薰当年饮下尘缘落，就已是她要离开他时能做到的最决绝了，然而令他全身僵硬连话都说不出的当下，远比当年更甚。他怕她离开，怕她一向对自己开口就轻柔的语气变得冷漠，白子画知道，从染上绝情池水的手臂开始灼痛时，他的身心便再不能全意投入长留，关乎檀凡，白子画的权衡也定然得不到夏紫薰的认同。他想留住她，但怎么都找不出理由，他像是被抽空了思绪，眼神空洞，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驻足，直至她彻底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