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狭小的房间,奏被安置在行军床上,一只手和床边的铁架子铐在一起,门口是两名端着枪戒备万分的武装分子。奏费力地稍稍抬起头,可以看到暴风骤雨的窗外,也有穿着雨衣的流动哨,真是滑稽,那么多个健康强壮,全副武装的军人——如果把他们称为军人的话,高度警惕地防备着一具流血不止根本动弹不得的重伤躯体,唯恐他会跳起来杀人然后逃走。奏可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强大的战斗力,他只想喝一口水。
水壶和水杯就搁在房间门口的地板上,还有装着外用药物和纱布绷带的药盘,可没有人端着它们进屋。鲁本可并不希望这个纽约警察伤重死掉,他让手下给他适当的医疗和饮食,但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屋里这么做,这个人在丛林中使出的残酷攻击手段和眼神里的疯狂让他们不敢接近行军床,生怕遭了暗算。
奏忍受着口渴和疼痛猜测对方的态度,如果夜间的偷袭和爆炸造成许多人的伤亡,也许这些人会马上纠合起来,用一个公开的仪式把自己枪毙了复仇,甚至更糟糕的——把他交给戴泽集团,那一定会让自己遭受许多折磨之后才死,他原本的目标就只是抓住鲁本,并没有想杀伤其他不相干的人,但枪弹无眼,这种事很难讲,如果方才在丛林里,有杀死对方一两个人而突出包围的机会,他一定会这么干,而并不会对杀人感到一点儿内疚。所以嘛,对方如果要打死他复仇,那也是顺理成章很正常的。
是的,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海外任务的确让奏对于自身的职责尺度变得放纵了,在这没有条条框框,没有检察院和律师监督,没有新闻媒体和慈善机构束缚的地方,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完全取决于自身的主观判断,而主观判断是对是错,也并不能短期间内得到评估,也许就是这毫无任何约束,没有任何规矩可讲的现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决断力,葬送了丸尾,让奏自己也深陷敌营。奏还没有精力去反思这些,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十分后悔但还并清楚该后悔哪一点。这时一个人托着药盘走近了他的床,奏勉强撑开肿胀的眼皮,看到的是名穿着军服的孩子。
这小兵显然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来干这件事而被差遣过来的,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年纪,最小号军服穿在他身上还要袖子挽三圈,奏看到了他,本能地想着不要因为自己此刻的一副惨样儿把小孩吓坏了,于是他用舌头添了添嘴唇周围的血迹,但这行为未免有些幼稚,因为他满脸都是血和伤口,头肿得变了形。
小兵把药盘搁在床边小桌上,倒了杯水喂给奏喝,在奏不管不顾到底有没有腹部受伤,能不能大量饮水就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之后,他开始手法笨拙地擦洗奏脸上脖子肩膀上的血和泥污,在那些大而明显的开放伤口上撒磺胺粉,然后用纱布包上,奏心里想说“磺胺不是这么用的!这么处理根本不对!”但是个小孩子在你伤重的时候照顾你啊,而且是照顾身为敌人的你啊,能说什么抱怨的话呢?何况他也说不出那么复杂的西班牙语句子,他想寻找几个恰当的西班牙语词汇表达克制但并不低三下四的感激,但头晕眩得很根本想不起来,半天才吐出几个发音奇怪的单词。
“美国先生,说英语吧,我应该听得懂。”小兵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熟练的英语回答着,显然是对错误的西班牙语发音感到迷茫。
“别叫我……美国先生,”奏心中很不舒服地说,“我叫退助,你叫什么名字?”
“穆奇克,二等兵穆奇克。”
“好的,二等兵穆奇克,谢谢你的处置,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医生,为我的肋骨复位固定?”奏猜测着对方的态度,既然会派人来给自己处理伤口,那应该不会马上杀死自己,那么及时争取治疗条件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他喘了口气,看见穆奇克的表情有些迷惑犹豫,就补充到,“我是中士,军衔比你高,你应该听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