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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3
男人背了一筐铁块下山。他对女人解释说：“这么好的铁，搁在野地里太可惜了。”
男人把敲碎的铁块堆在院子中央，孩子们赶快围过来观看。男人在石屋侧面的小屋升起炉子，把烧红的木炭和碎铁块层层相间地放进陶瓷坩埚里，然后呼呼地拉动风箱，火苗就猛地窜了上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全神贯注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炉。
到了睡觉时间，女人叫了他们多次，孩子们仍不愿意离开。
最后男人劝他们道：“快跟阿妈去睡觉吧，等铁水出来时我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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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安顿好孩子，女人陪着他坐在墙角。男人端坐在炉火前，一下一下拉动风箱，幽蓝的火苗呼呼地窜动，把四周照得亮堂堂的。女人听着啪嗒啪嗒的声音，渐渐有了睡意。
男人转过头对她道：“你回屋去吧。”
“我想留在这儿陪你。”女人睁开眼睛，看着他兴奋的神情说，“干吗急着今天晚上就炼？”
男人说：“一般来说，这种铁块硬度太高，无法炼化重铸，只能加热后锻打。但我想试试这块铁炼出来到底是什么样。”
“你这样不累吗？要不换我试试。”
“不用。这炉铁估计天亮就能好。”
男人左手拉着风箱，右手往炉膛里轻轻扇了扇，火苗中随即耀起银辉熠熠的流光。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4
女人起身进屋取了条毯子，刚迈出房门脑海里就响起伊南娜的声音。她疑惑地停住脚步确认。近来，他那血脉高贵、内心骄傲的母亲已经很少跟她打探儿子的消息，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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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睡了吗？”
“没有。”
“这么晚还没睡？”
“铁匠的职业病犯了，正在炼铁嘞。”
“他没在你旁边吧？我有话要问你。”
女人从门框探出头瞧了一眼专心拉风箱的男人，在心里暗道：“您说吧。”
“今天傍晚他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我们在雪山下发现了一个收集火流星的星阵。”
“你们遇到危险了？我感应到他用了小宇宙。”
“哦呀。我们刚好遇上了火雨。”
“大雪山南北起止的两座南迦峰，最开始是我们姆大陆人祖先驻留的圣地。你们应该是闯入了他们留下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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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之间的对话停顿了几秒。
“你发现他小宇宙的变化了吧？”
虽然两人用的念力波传递消息，但女人仍能察觉到他母亲言语间的试探。
她坦诚地说：“他不是以前的他了。这个世界的穆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人，”她又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说，“他的身体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灵魂中的小宇宙也不完全是白羊座圣斗士的小宇宙，他是靠其他神灵的力量维持着生命……我们是雅典娜的子民，无论何种情况下，我们都必须对我们信奉的神灵绝对忠诚。我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了解真相，会不会因为这样活着而痛苦。”
“你后悔救他了？”
“您当时并未告诉我实情。在我们的教义里，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才显得珍贵。对于地球上的普通人而言，无限期的生命将是最残酷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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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南娜平静地听完她的叙述，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毕竟她在感情上早已经历过大风大浪。
对于女人的担忧，她直言道：“当初为了尽快恢复穆父亲的小宇宙，我不惜动用了Anu赐予的神力，因此给穆用的那朵红雪莲中蕴含着Anu和他父亲的力量。如果不是来到地球，我们的祖先原本就没有死亡一说，我们的灵魂会在星辰间流转，随着宇宙无限的延展而生生不息。他首先必须活下去。不管以什么形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重返永生世界。我们与他，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
“您什么意思？”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除非你起誓放弃雅典娜信奉我们的神灵。但你做不到吧？”
“嘉米尔人绝不会背叛信仰。”
“嚯…….那就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吧。你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我曾经最向往的。既然现在幸福，又何必担忧还未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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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南娜大人，您似乎没有考虑过穆的感受。将来我们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一个人怎么办？”
“你比我倒更像他的母亲。哦，顺便说一句，亲爱的孩子，刚才你对我的称呼很见外，其实你可以叫我‘母亲’。”
伊南娜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这让女人有些气恼，于是她生硬地回应道：“我与您的儿子并没有成婚。”
“好吧。你还是跟过去一样，一点儿也不可爱。不过我有个建议，你们俩应该有个孩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以他的性格，只有孩子才能把他留在这个世界。”
“这跟绑架他有什么区别？”
“那你愿意他痛苦吗？我不知道你在原初世界跟他说过什么或对他做了什么，但要一个人心甘情愿放弃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5
女人拿着毯子回到男人身边。男人眼睛盯着红红的炉膛显出沉醉的光彩，仍然有节律地拉动着风箱，啪嗒，啪嗒。火苗随着他胸腔的呼吸一下一下窜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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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你母亲联系我，”女人说，“她感觉到你的小宇宙了。”
“是吗？我又让她担心了。”男人说，“我母亲时常跟你联系吗？”
“偶尔。”女人低头轻轻抚摸着脚边小狗。自从他把它带回来后，它就像影子似地跟着他。女人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这个至今她了解最多、也爱得最深的人，肃然地对他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男人侧过头，看着她说：“你的表情这么严肃干吗？”
“今天我发现你的小宇宙跟以前不一样了。”
“从我醒来那一刻起，一切就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只是带着对生的执念和过去记忆的怪物。在喜马拉雅山区，喇嘛们称这种人为‘回阳人’。”
“你怎么也开始相信这些胡话？你明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你就是你，无论在哪个世界，你灵魂中的小宇宙只有一个。你还记得你在原初世界跟我说过什么吗？”
“记不得了。我说什么？不会又说傻话了吧。”
谈话一时中断，她突然看着他笑了，他也笑着看她。她拍拍他的手臂，哈哈笑着说：“记不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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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指了指后面的毡子说：“你可以去上面睡一会儿。”
女人移到墙角，在毡子上躺下。男人背对她端坐着，身上溢满星星的流光，如水般寖远。小狗卧在他脚边，鼻子夹在两只肥嘟嘟的前爪中间，发出轻微的鼾声。周围的世界在炉火照耀下充满着奇妙的和谐，仿佛所有界限都消失了，过去，现在，未来……如果明知道前方是绝境，我们还会满怀痛苦地循路而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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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那个世界，我还会是我吗？
——你永远都是你呀。
——我还能遇见你吗？
——当然能。星星会指引我们相遇。
——那好，我跟你一起走。但你记住，我是为了你才去那个世界的。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6
天快亮时，孩子们已经叽叽喳喳地挤入小屋，“格拉格拉”地喊成一片。红彤彤的铁水从炉子下面缓缓地流出来，淌进石槽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男人心满意足地回屋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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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来时，听见外屋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他穿好外衣走出房门，意外地看到一位藏族妇女带着三个孩子正和他的家人坐在火塘边聊天。他的出现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个陌生妇人，眼睛里透着讶异，显然没有料到这家的男主人会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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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格拉穆。”多吉很热情地跟客人们介绍。
女人招呼男人坐到近旁，对他道：“这位就是阿佳格桑。昨天他们看见山谷里下了火雨，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今天特意赶来看看。”
男人温和而礼貌地对格桑和她的孩子表示了感谢和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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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第一次见到女人时，就知道她是个生活美满的人。幸福的女人常会在不经意间把爱写在脸上，写在婀娜多姿的眼眸中，写在稍纵即逝的微笑里。通过孩子们的言语，她之前就了解到这家男主人是个打跑铁的，并不是女人的丈夫，也不是两个孩子的亲阿爸。他在她想象中有千百个样子，但现在她的第一反应几乎是震惊，一种恍惚，他竟然这么白净清秀，没有一点儿干过苦力活的粗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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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相貌与那些她幼年在康区见过的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传教士很像，但又有些许不同。他待人接物十分得体。他的稳重友善使人对他肃然起敬，但又不会敬而远之。即使面对她这样的村妇，他也精心关照，善于找到适合双方的话题，问话恰到好处，答话也体贴在理。光是与他相处，就是件十分让人着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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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女人说话的语气温柔而尊重，如果现在不是九十年代，她会怀疑他俩是一对从贵族家庭私奔的情侣。他们的出身来历都是个谜，或许他们跟她一样，也是到此处躲避世事纷争的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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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俊美的男子，格桑不由得感叹道：“你们一家，可真是从雪山上飘下来的神仙。”
众人一齐笑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7
男人回到炼铁的小屋，几个大孩子紧随其后。铁水已经冷却，炼好的熟铁泛着幽深的蓝光。男人用锤子敲了一下，声音格外清亮。
“果然是块好铁！”他说。
孩子们很好奇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男人说。
白玛问：“您能把它打成藏刀吗？”
多吉赶紧说：“格拉没打过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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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摸着黑铁说：“祥龙的头太珍贵了。这条龙虽然被火雨砸坏，但我能感觉到它还活着。昨天晚上我在山那边就听到它的龙吟。如果把这块铁打成藏刀，它一定能继续活在刀里。”
男人问他：“白玛有自己的佩刀吗？”
“没有。”白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像他这么大年纪的藏区少年，早该有一把随身佩刀，但因为家里贫穷买不起像样的刀，这实在有失男子汉的体面。
男人说：“既然这是上天送来的铁，我就用它打一把刀送给你做见面礼。”
白玛惊讶地摇摇头说：“我配不上龙头打成的宝刀。”
男人说：“你能听到龙吟，它注定属于你。”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8
男人把铁块投进炉膛，又往里面加了木炭和矿粉进一步把它炼熟。孩子们被深深吸引，盯着炉子里的铁在火中变红变软。红红的铁从炉子里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经过反复捶打，慢慢成了一把刀的形状。铁块慢慢冷却，褪去绯红色，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在男人手里，它已经初步显现刀子的模样。
“这刀还要反复锤炼，三天后你来取吧。”男人对白玛说。
白玛眼睛里泛着感激的光，男人间的信任和友谊不需要复杂的言语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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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叮叮当当锤声有节奏地回荡在山谷。这块黑铁一次次被投进炉火，烧红，淬火，抹上酥油，又一次次被锻打，最后安上柄，终于成了一把真正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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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走出铁匠的小屋，将通身裹着幽蓝色的刀举到阳光下。这把历经磨炼而出世的藏刀，还未錾刻任何纹饰，清冷的光芒沿着刀身迸射而出，如同一道蜿蜒的闪电，散发着森然的灵气。
“难以置信，”女人说，“这刀真是活的。”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69
白玛在与男人约定那天早早就来到他家中。男人用锉刀仔细地磨出刃口，在刀柄和刀刃结合处包了一圈錾有花纹的黄铜，又在刀柄上镶了几颗绿松石。完工后，男人单独将宝刀郑重地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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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激动地接过他的藏刀，从银质的刀鞘中将它拔出，刀尖啸一声，一道明晃晃的光从他们眼前划过。
“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刀！”他由衷的赞叹道。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打刀。”男人先前微笑的脸变得肃然，接着道：“今日你得了这把刀，必须在此向三宝起誓，绝不让它沾染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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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被他眼中平淡的神采震慑住了，好像面前不是普通的打刀师傅，而是令人尊敬的上师。他头颅高昂，双手横托起刀举过头顶说：“佛祖在上，白玛罗布绝不会用这把刀行魔鬼之事。我要做个名扬四方的英雄。”
男人见他发过重誓，便拍拍他的肩膀说：“每个男人年少时都有英雄梦。以前我的师父曾告诉我，战胜强大敌军的人不是英雄，只有跨越心意与欲念之海的人才是英雄。”
白玛不解地问：“那如何才能跨越心意与欲念之海呢？”
“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道。在你今后成长的岁月里慢慢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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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格拉，过几天我阿爸就回来。我要给他看看您给我做的刀。”
“你阿爸要回来了吗？”
“阿爸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回来。”这个十二岁的男孩脸上神采飞扬，露出非常幸福的笑容，“阿爸说今年八月会带我去赛马会。您可以带多吉弟弟去吗？
男人犹豫了一瞬说：“我要问问多吉的阿妈才行。
多吉很不理解这家人的相处方式。他的父亲在家庭中拥有绝对权威，父亲说什么，母亲只有听从的份儿，而他们家似乎都听女主人的。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70
夏天的河谷绿意盎然，高原的天气也变得像平原地区一样暖融融的。河水日益壮大，蒸腾而起的水汽滋润着土地，漫过岸边的草场，于是遍野都开满了鲜花。男孩奔跑在山坡上，草地上横卧的小牛们见他靠近立即摇摇晃晃地站起，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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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回过头对男人说：“格拉，快点！白玛昨天已经去赛马会了，我们要赶紧去跟他汇合。”
男人追上他说：“前面不远就到结界边缘了。出了结界，我们很快就能到举办赛马会的地方。”
男孩拉着他的手说：“格拉，如果阿妈知道我们瞒着她出结界，她会不会生气？”
“这还用说吗。我都怕你阿妈一生气，把我从家里撵出去。”
“阿妈怎么会撵你走？”孩子不可置信地说，“我们可是一家人。”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说：“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不是永远只能呆在雪山的结界里？”
“等过些年你和梅梅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知道，阿妈是担心奶奶的人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嘉米尔。”
“阿妈不想跟你们分开。 她从小没有父母，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父母。”
“可我阿爸曾经告诉我，我们家族的每个男人都背负着神圣的使命。在嘉米尔，战士的荣誉和骄傲是用热血浇注出来的，等我长大后，也必须肩负起属于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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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小男孩的话，男人感叹道：“我们每一个嘉米尔的男人，从出生那天开始，都被灌输过这样的意识……将来若他们找到你，你会跟他们回去吗？”
“嗯。”小男孩坚定地点点头，“不过现在，我只想陪着阿妈。阿妈刚失去父亲，她不能再失去我们。”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71
男人带小男孩来到镇上。他们要去的赛马会离镇子虽然还有一点距离，但这儿已经成为盛大庆典的集散地。南来北往的游客，招揽生意的小贩，风尘仆仆的僧侣……小小的村镇在这个季节挤满了人。等他们赶到草原，发现这里就更热闹了。摆摊的帐篷一个接着一个，各处音响里传出的歌曲、叫卖的吆喝声和小孩的打闹声响成一片。持续了千年的赛马传统，让寂寞了一年的牧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便要趁这个机会尽情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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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非凡的集市上，多吉终于找到了他的朋友白玛。白玛的阿爸在赛马场外也支了顶帐篷做烤肉生意。两个男人客气地打了招呼，两个孩子则亲热地抱在草地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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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去看节日的表演后，男人在帐篷间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向来不喜欢闹哄哄的地方，但草原的赛马会却充满生气，小伙子在马背上欢腾，姑娘们在草地上绽放，流浪的诗人怀抱六弦琴在阳光下歌唱爱情，让人觉得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人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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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在人群围成的圆圈外听着仲肯（说唱艺人）讴歌对抗魔鬼的英雄，赞美的诗句从他的歌声中喷涌而出，英雄为解救人间所受的的磨难徐徐呈现。在崇尚英雄的民族里，他演唱的故事让在场的人激越澎湃、泪水汹涌。男人的眼中亦有了忧郁的色彩，当天上的薄云飘过时，他的内心突然变得和这草原一样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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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演出结束后，人群缓缓退去，男人转过身也准备离场。就这猛一转身，他脑袋里轰然一下，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注意力。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身材高大、裹着深色袍子的汉子，虽然只是背影，但他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想追上去多看几眼，那人却很快消失在喧喧嚷嚷的人潮中。往事的影子显现，像记忆里一张张模糊的脸。男人的神情有点迷离恍惚，站在原地目送周围的人远去，等他回过神来时，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他早该放下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72
他渐渐远离人群，顺着山坡上斜挂的路穿过青稞地，山坡上有一些稀稀落落的红柳丛和桐树丛。当他穿过灌木丛、到达山顶时，阳光哗地一下透过云层，像一道薄幕降落在面前，整个世界变得虚幻不实。山顶的经幡随风飘扬，云团轻轻飘过他的头顶，男人在这道光芒下眯起双眼四处眺望，他的身体在云雾中漂浮起来，他的灵魂仿佛也随着一群飞翔的鸟自由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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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阳光从云层的裂缝中倾洒下来，满世界都充溢着金光。所有碧绿草原和冰川上面，阳光汇成金黄的梦境，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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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光的热力减弱了许多。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时，又好像重新回到现实，可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一下又被冻住了，沉沉的心跳在胸中激起了回响。
那是谁？
那是谁？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想，那是谁呢？意识就此中断了。
眼前这个僧人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洁白的僧衣仿佛从未涉过红尘。
然后，他听见他依旧淡漠的声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上哪儿都带着孩子。”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73
男人的记忆在僵硬中渐渐苏醒，他的心狂跳不已，无法使自己的目光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两人站在大风的山岗上，彼此对视着。他懂得他的痛苦，他也懂得他所受的磨难，他上前握住他的手，那只手依然温热。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松开了手，可还想再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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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俩人向对方讲述了各自的故事。命运的星宿无情地运转，让两个人体会到对现实的无能无力。
“你怎么察觉到我还活着？”男人问。
“前几天夜里，我感应到你的小宇宙。虽然很微弱，但我立刻就辨识出了。我这几日在大雪山附近寻找，今日你到这里，我便循着你的气息来了。你的头发变短了，一开始我都不敢认你。”
“哦呀——”男人叹了口气，“刚才我在草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我们的同伴。”
“除了你，我至今还没发现有其他人活着的迹象。”
“那么大力量的冲击，若非神佑，谁又能逃得过呢。既然我们都还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我看你已经有新生活了。”
“要不你去我那儿看看？”
“不了。我过来主要是确定你的生死。现在亲眼见到你平安，等会儿我就回去了。”
“那你回去后我们再联系。”
“我留个地址，你给我写信就行，别用小宇宙联系。”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74
僧人驾着一道金光而去，男人的思绪随他一同飘到某个遥远的地方。他们都死过一次，人生哀荣已经看得很淡。他的朋友没有了昔日的锐气，或许他的经历对他打击过大，早把他骄傲的外壳剥去。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一生都在追求至上的境界，都在跟自己凡人的欲念搏斗。即使像他那样被尊为佛的人，也有一颗肉体凡胎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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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就算夜里躺在床上，合上眼睛，他似乎仍伴他左右。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他睡得很不安稳，仿佛睡在过去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身旁的女人起身坐起，长长的发丝轻飘飘地拂过，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惊醒过来，猛地抓住她的手，看到她在月光下困惑地注视着他。
男人向她吐露出心声：“我见到沙加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怜惜地说：“你做梦了。”
“不是梦。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