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99
塔尔塔罗斯位于科奇土斯冰湖的下方，来自地狱之河的水注入堤岸尽头狭长的深渊，迅速凝结成冰。阿斯特沿着陡峭的石堤继续往前走，随时都能看到深井中冰冻的巨灵。他们高大的身躯扭曲地插在湖水中，有的保持嘴巴张开的痛苦表情，仿佛要向世人诉说当时的惨事。那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后，他们的肢体散落下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寂寞地躺在这片废墟之中。
·
深井内并没有道路。厄俄斯张开翅膀，径自跳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阿斯特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在铜壁上攀爬。铜壁又冷又滑，刺骨的冷气直往他手里钻，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掉下去。他心惊肉跳地挪移了一阵，努力睁大眼睛向下探望，这洞穴深处隐藏的秘密让他既害怕又期待。
·
他不知这段路程何时才是尽头，双脚由于体力不支已生出了寒意。他脚下的风发出响亮的咆哮，剧烈窜动，好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他心生悲凉，估计自己在见到母亲之前早已坠入深渊底部摔个粉碎。
·
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请回应法则。”
他镇定下来，周围除了风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滑了几步，又听到那个声音：“请回应法则。”
阿斯特突然意识到，此时在他周围，正漂浮着某种无形的生灵指引他前行。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起来：“什么法则？我不知道什么法则。”
“六芒星会指引你。”
·
“我左手的六芒星吗？”他好不容易腾出左手，想看看掌心的胎记有没有变化，攀着崖壁的右手却承受不住身体的重力不断下滑。他滑了很长一段距离，周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滑到了什么地方。风势更加猛烈，仿佛位于一个漩涡的中心，在铜壁间激起沉闷的震动。他每往下迈出一步，双腿沉重如铅，总是找不到着力点。他感应到危险的来临，趴在铜壁上的身体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0
忽然有人从他身后飞速掠过，硬生生地扯住他的腰，将他拎到半空。他转头见是厄俄斯，顿时松了口气。她忽然而去，又忽然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
她先责怪起他来：“你怎么才到这里？像你这样慢吞吞地爬，可能爬到老都到不了底部。”
“我又不像你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下去。”
“刚才你听到有人跟你说话吗？”
“听到了。”
“你为什么不回应法则？”
“我都没搞清楚具体状况，怎么回应？”
她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她拍拍他的头，说：“往下看。”
·
他惶然地低下头，脚下洞穴的深处涌动着点点亮光。那光芒忽闪不定，好像初生的星星般微小羸弱，在黑暗中有节奏地呼吸。他按捺不住激动，那是他熟悉的力量，星皇剑的就在下方。与此同时，他左手的星星放射出光芒，似乎感应到剑身的律动。他的心莫名地浩荡起来，漫漫悲情入海浪般翻滚，四处汇聚弥漫。他很快就要见到他的母亲了。
·
他随厄俄斯缓慢地降落，星星的数量越来越多，密集如白色的雪花，在漆黑的半空中闪烁着荧光。他看着这个星星飞扬的神秘空间，心剧烈地跳动，不知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厄俄斯提醒他道：“到了。”
他向她投去疑惑的一瞥，在这璀璨绚烂的世界，他不明白该看向哪里。
“把剑鞘打开。”她示意他摊开手掌。
阿斯特有些恍惚，仿佛处于一场梦境，这些星星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抬起手，星星纷纷然像雪片一样随风向他涌来，绕转着被吸入了掌心的图案。他忽然怀疑，呈现于眼前的景象是来自他的力量吗？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1
星星终于落幕，神迹一览无余。整个深渊的底部，被堤丰的身躯填满。这位战败后仗剑不倒的斗士，架着他巨神不屈的骨骼，撑着他不朽的灵魂，在血样的光芒里静静屹立，辉煌而凄凉。而他的剑，残留着一股熟悉的小宇宙，贯穿了堤丰的身躯。
·
刹那间，他的记忆连贯了。那天，宁舒布尔来接他们时，忽然又来了一个男人袭击了他们。他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他只能感受到他母亲的恐惧。他的母亲最后用积尸气将自己的灵魂注入了星皇剑，灵魂燃烧释放出的巨大能量把夜空都变亮了。在亲身经历了那场劫难之后，他的记忆被人收走，让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三年。他以为他的母亲早已灵魂升天，抵达彼岸，化作了星星，却未曾想到她的灵魂竟在这里消磨。
·
他静静地看着，双眼忽然有些潮湿。他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只等待别人的庇护。
厄俄斯收起翅膀，郑重地站到他面前：“阿斯特，请回应法则。”
他回过神说：“我不知道法则是什么。”
她把手放到他的心口，温柔地说：“你的心中涌现什么，法则就是什么。神会回应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 他陷入纠结。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的母亲灵魂安息。
“是的。你把星皇剑收回来，你的母亲就能解脱。”
收回星皇剑，那他母亲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猛然清醒过来，问：“你到底是谁？”
她那双秀目忽闪闪地凝望着他，回答说：“我是‘初生之光’。”

太精彩了，楼主真棒

中秋快乐啊，楼主。放假更不更文啊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2
“初生之光？”这句话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你怎么会是人类的模样？”
她仰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那柄长剑，说：“光是神器的灵魂，而我就是神灵创造的奇迹。你母亲留在星皇剑上小宇宙所剩无几，你收回星皇剑，她的灵魂或许还能保存一些。否则，她会被堤丰的力量吞噬得一干二净，你就再也没有救她的机会了。”
他被她的话点醒，“难道我阿妈还有复活的希望吗？”
“只要灵魂不灭，姆大陆人就有复活死人的方法。你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他应该最清楚。”
“什么方法？”
“你知道姆大陆人有一种叫红雪莲的花吗？”
“听过。但那是个传说，根本没人相信。”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或许只是个传说，但你是星皇剑的持有者，你能把传说变为神迹，就像当年你母亲所做的一样。”
·
他迟疑地仰视着面前双眼紧阖的巨神，努力思索。既然他的父亲知道起死回生的办法，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父亲为何从没有想过来解救他的母亲。他想起阿妈最后叮嘱他的话：“不要给你的父亲添麻烦。”
他们对他而言，只是麻烦。
他若收回星皇剑，堤丰便会立即觉醒，那可是母亲付出生命的代价，才用剑将他锁在了深渊内。但现在他只想救她。除了他，没人在乎她的生死。
·
他的左手蠢蠢欲动，剑身感应到他的召唤也开始松动。整个铜壁剧烈颤抖，细长的剑柄从庞然大物的头顶缓缓升起。他此刻只需稍动意念，星皇剑便会被收入剑鞘。但他又犹豫不决，不知自己的冲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厄俄斯在一旁冷静地等待，波澜不惊的面目在光影中显得凝重。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3
他刚决定伸开左手，一股突如其来的光束打在胸口上，将他击倒在铜壁上。在触到铜壁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狠狠地震荡了一下。他躺在地上，等震荡慢慢过去，感觉到一个身影盖过来，于是颤颤地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父亲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
阿斯特听见他威严漠然的声音：“起来，跟我回去。”
“他不能走！”厄俄斯在不远处喝道。
他忍着痛站起来时，他的父亲已经转向了厄俄斯，“由光而生的女神，为何要帮助堤丰？”
厄俄斯脸上浮现出无视一切的神情，“教皇大人，这事你没资格管。”
·
她抬手便打算将阿斯特拉到身边，却被他的父亲挡在了前面。她凭借某种神力飘浮在空中，全身带着一圈透明的幽幽金光，在黝黑的铜壁上投射出一个个微黄的光晕。她平展开巨大的羽翼，光晕因为她小宇宙的积聚而映射出艳丽的光芒。然而，这些美丽的光芒却带着戾气从她的身体里一波一波漾出，径直朝他们的方向射来。
·
教皇挥动宽大的衣袖，衍射的光在他意念的控制下被卷入了袖口落下的弧线，她的神光被褪掉了一半，余下的则湮灭在暗淡的阴影中。
她略微惊讶地说：“你刚才使用的，不是雅典娜教皇的力量。”
“你的神力并未完全觉醒。看来堤丰虽然给了你这副身躯，但你的力量还分散在‘初生之光’打造的神器中。”他的语气仍旧平淡。
她美丽的眼睛射出倨傲的光：“对付你足够了。”
“很抱歉。我必须把阿斯特带走。”
“你应该知道，这把剑就算今日不被阿斯特收回，它也限制不了堤丰多久。她的灵魂终有燃烧殆尽的那天。”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4
俩人的小宇宙蓄势待发，散发的光线被弯曲为纵横交错的疾风，盘旋在塔尔塔罗斯的铜壁周围。
阿斯特呆呆地看着他的父亲，突然大喊一声：“我不走！”随即转身逃离。
他的父亲向他伸出手来。阿斯特以为他要掌掴他的脸，缩缩脖子躲开了那只手。于是，他父亲的手落在了他的肩头，随即用力一握，将他扔进了空中一道裂开的缝隙里。
·
厄俄斯甩出一道光鞭，束住阿斯特的手臂，他一下子卡在时空裂缝的入口。阿斯特感到一阵眩晕，动弹不得，交错的空间挤压着他，使他辨不清方向。他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他的父亲飞驰而来，右手斜插进缝隙中。随着入口的扩大，四面八方的光线波动起伏，连成一气，阿斯特终于可以活动，立即腾空而起。
·
“过来！”厄俄斯猛地拽紧套住他手臂的光鞭。阿斯特刚想顺着她的鞭子往下跳，却被他的父亲一把拖回了超时空内。厄俄斯正欲上前追赶，裂缝中射出一阵闪亮的星尘，瞬息之间封闭了前路。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5
塔尔塔罗斯另一端的世界，仍然是无尽的黑夜。站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俩人离得很近，又很遥远。
·
阿斯特气呼呼地对他的父亲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出来？你可以不管我的阿妈，但我不能。”
面对儿子的指责，他的父亲依旧保持着平静的面容，耐心地说： “你一旦召回星皇剑，堤丰马上就会苏醒。”
“那是你关心的事，跟我没关系。你当初选择离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对你而言无足轻重。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在你心里，你的教皇之位高于一切。你明明知道救她的办法，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救她。”
他的父亲默默地听完儿子的抱怨，露出一丝苦笑，问道：“如何救？”
他理直气壮地说：“用红雪莲。”
“呵——”他的父亲轻笑了声。
他看着他，他望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6
父亲的冷漠态度使阿斯特心头油然生起一股厌恶之情，感到十分恶心。他的怒气急剧膨胀，小宇宙的也随着愤怒喷涌而出。
教皇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问：“你想干什么？”
“打败你！然后返回塔尔塔罗斯取出我的剑。”
“很好。让我见识一下星皇剑继承人的力量。”
·
阿斯特被他不以为然的傲气彻底激怒了，一下子猛冲上去，眨眼之间，却撞到了对面的山崖。崩落的碎石顺着崖壁滚落下来，在石滩上滚得碌碌作响。他从这些碎石中挣脱，迈开双腿攀在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又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越来越生气，体内的小宇宙鼓噪不安。最让他生气的是，他的父亲并没有发力，就轻松地避开了他的攻击。
·
“愤怒对你小宇宙的发挥一点用也没有，只能让你的弱点更轻易地暴露在对手面前。你空有一身力量，但对它的运用一无所知。”
·
父亲的话无异于火上添油。他将力量聚集于左手掌心，愤怒的火焰喷射而出，旷野中耸立的山丘在浓绿色的火光中破裂，尘土飞扬的光柱划破长空。待尘埃落定之时，他怔怔地望着父亲毫发无损地从薄薄的烟尘中显现。
·
他的父亲甩了甩衣袖，他只感到眼前一片强光闪过。星屑坠落的声音和着小宇宙搅动的气息一阵风一样将他包围，一只有力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沉重的身体扑倒在地，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的脸自上而下地向他逼来。
他想对他说：“你打死我算了。”但鼻子里流出的血，正好把他呛住了。
·
他父亲缓缓道：“红雪莲复活的人，不能算是真正的复活。”
“为什么？”
“因为这种人，只能算是……怪物。”
“怪物？”他无法理解他父亲的意思，“你又如何知道？”
“因为，我就是。”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7
阿斯特惊讶地看着他的父亲，慢慢地变成了疑惑，然后又似乎像是明白点什么。长久以来，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事实，从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应该注意到，他父亲的容貌实在太年轻。他身上没有时光雕琢的痕迹，仅有眼神透露着流逝的岁月。他以为那是由于嘉米尔人衰老缓慢、显得年轻，所以未曾多想，但现在他幡然醒悟，原来时间对于他根本没有意义。
·
他父亲清楚地看到他神色的变化，云淡风轻地说：“任何破坏时序原则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当然也不例外。”
阿斯特木然地问：“不能改变吗？”
教皇回答道：“就算宇宙中一切都毁灭，时间也不会毁灭。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从你母亲带我回到这个世界，时间之神的诅咒便开始应验。我是一切事件的因，你们都会成为由我而起的果。我将看着你们一个个离开，直到世界走向毁灭的尽头。但我无能为力，也没有结束这无穷生命的希望。因为我只有活着，你和迦陵才能存在于世。”
·
听完他的解释，阿斯特跪倒在地。他误会他了。
他父亲的脸上第一次对他显现出一丝隐忍着的怜惜，说：“关于我和你的母亲，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阿斯特想起母亲最后说的话，努力掩饰着涌出的泪水，摇了摇头。
·
夜空中已经升起不同的星座，寂静的黑夜由于星星的闪烁变得喧嚣。父子俩都在仰头寻找属于自己的星空，试图在各自世界里看见不同繁华和孤独。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8
男人与女人已经离开嘉米尔在阿里草原上流浪了好几天。白天大部分时间，女人都闷声不说话，像所有牧场上的女人一样，隐忍又勤劳，默默包揽了所有家务和农活。她的两个孩子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很是好奇，围着他问东问西。他们还不明白离开族群意味着什么，只要能跟阿妈待在一起，他们就很幸福。
·
夜里他们支了两顶帐篷，火苗在帐篷外跳动得嚯嚯有声。由于寒冷和缺氧，男人发现自己很难入睡。他也感到惊讶，离开木斯塘后，自己竟然能虚弱到这种程度。虽然疲惫至极，他的意志和身体却都处于涣散状态，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动，就这么静伏在床上。
·
他听着隔壁帐篷孩子们临睡前的说话声，以及女人哄他们睡觉时轻轻的哼唱，好像在聆听另一个世界。他离开嘉米尔城十多年，再见她时，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他们分开太久，她甚至与他记忆中的样子都有些出入。他不知道带她离开嘉米尔是否正确。正确，需要太长时间检验。他们是不是只适合留在彼此的回忆里。
·
他的小宇宙还未恢复，现在跟普通人类根本没有区别，他的身体不能适应阿里恶劣的环境，也不能长距离空间穿行。在这样的高海拔地区，夜越深，氧气越稀薄，呼吸困难，他感到胸闷窒息。他第一次对夜晚充满恐惧，每一分钟都是折磨，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到黎明。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09
第二天一早女人对他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修整一下。晚上你不要单独搭帐篷了，跟我们挤一块儿睡吧。”
按照嘉米尔的规矩，帐篷内男人居右，女人居左。晚上他们在火炉边铺了被褥，他和多吉睡在右边，女人和梅梅睡在左边。
·
夜，漫长而安静。她听见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猜想他一定是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入睡。
大概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他在迷糊中被人唤醒。
她说：“你发烧了。还是不舒服吗？”
他有些喘气。
女人说：“昨天我听见你整晚都在咳嗽。明早我们换到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去。凌晨是一天当中氧气最稀薄的时候，生病的人在这个时候最容易缺氧。”
她把熟睡的多吉往梅梅那边推了推，腾出块地方坐到他身旁。她靠近他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女人的身体散发出的温热，充满久违的亲切。
“你不睡吗？”他问。
她双手抱着膝盖说：“我这样可以睡。”
“你不用守着我。”
“现在就别逞强了。”她胳膊支棱在腿上，手托着下巴说，“你应该留在你母亲身边修养。木斯塘气候舒适，比藏北天寒地冻的好多了。那里还有人伺候你，何必出来受苦。”
“母亲生怕我有什么闪失，不让别人靠近，在木斯塘一直都是她亲自照顾我。后来我能自由活动了，她才放心。吉比尔现在已经成家掌事，我也不好继续留在穆族。”
“哦呀。”她心领神会地说，“原来我们俩都无处可去。”
他身体虽然不舒服，但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
·
他对她说：“你是不是为了照顾我，才答应跟我走？”
“当然不是。我如果留在嘉米尔就必须再婚。我可不愿意嫁给我的小叔子。我嫁到科尔家时他才八岁，是家里最皮的孩子，以前我没少揍他。他母亲让我跟他在一起，他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我走了估计他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娶他的老嫂子了。不过他这个年纪应该早有喜欢的小姑娘，可家里一直没顾得上给他张罗婚事。”
他看她低头掩饰着笑态，说：“你还很年轻，干吗总说自己老。”
“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从身后找出团毛线，像安抚小孩一样说，“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天亮我们就出发。别担心，等到了海拔低一点地方就会好起来。”
·
她捻着手里的毛线，不再跟他说话。他合上眼睛，渐渐平静下来，有一种幸福和伤感同时降临。虽然头晕胸闷，但总算睡着了一阵。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10
醒来后，他发现孩子们围坐在身旁，嘻嘻笑着。
“格拉穆，您好些了吗？阿妈说您不舒服，让我们不要说话吵到你。”男孩说。
“我好多了。阿妈呢？”
“阿妈在外面收拾东西。她说今天我们要离开这儿往南走。”
“我给您倒茶。”小姑娘站起身从火炉上取下铜壶，倒了碗茶递到他手里。他捧着碗喝了一口，就开始咳嗽起来。孩子们惊愕地注视着他，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待他咳嗽停止，喘息声平稳，男孩才小声说：“格拉穆，您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说：“没事。”
·
男人拉开帐篷帘子，一股冷风趁势袭来。帐篷外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冰裂的声音。她正连拉带拽地往几头牦牛身上绑东西，发辫上还吊着冰溜子，晃动起来叮当作响。
她转身撞见他，对他道：“外面风大，你先待在帐篷里别出来。我把外面收拾好，拆了帐篷就走。”
·
女人打包了行李 ，指挥孩子一起把牛毛帐篷拆下来裹成卷，再拾掇好零碎的家什，总算可以出发了。他坐在一边，看她忙得风风火火，却站立的精神都没有。
·
她回头平静地望了他一阵，走到他跟前，用毛毯将他裹得紧紧的，十分轻松地将他抱起来放在马背上。他很惊叹她哪来那么大力气，估计在家也时常劳作，没空做闲适的太太。
她骑上马对孩子们说：“我到后面赶羊，你们跟着格拉穆沿着河往东南方向走。”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11
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村镇。女人打听到这座村庄有个从汉地来的西医，急忙赶到医生的住处，请求他帮忙去看看她生病的家人。
·
医生随她进了他们在村外临时搭的帐篷，男人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医生听女人大概描述了他的症状，随后用听诊器仔细为他做了检查。
医生问女人：“他是你的丈夫吗？”
女人没有回答，问道：“安吉拉，怎么样？”
“他的肺部有感染。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去县城医院做个检查。不过他现在这种状况也没法走太远，去趟县城至少要一天。”
医生看他们的相貌不像藏族人，又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从阿里来。”
“有证件吗？”
“什么？”
“身份证。如果去医院看病可能需要用到。”
女人茫然无知地摇了摇头。
医生猜想他们可能是从喜马拉雅山西面偷跑入镜的外乡人，但医者仁心，总不能见死不救，再则，她楚楚动人的神情实在惹人怜爱。
·
医生说：“这样吧，我先给他打一针，明天我再来。这是消炎药，早晚各一次，每次服用一粒。如果这两天退烧就好，如果还不见好转，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到县城去。他现在必须保暖，不能再受冻了。”
“谢谢您，安吉拉。”
“不客气。我现在去村里找老乡借一处房子，你把他安置过去。这帐篷晚上挡不住寒气，不利于他身体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