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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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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0-11-06 19:50回复
    宝应十七年九月,成都府馆驿。
    唐皇急病的消息就像这场深秋雨,突如其来,匆匆促促,将意欲东行的南诏使团滞留在了蜀中。天色被阴云压得有些黯淡,往日能闻的声声杜宇被雨声弹压。蜀雨延宕、多情、欲拒还迎,很快使得湿气濡染整座馆阁,簇新的楠木窗框触手也是粘潮的。
    我不讨厌雨,当然,更不讨厌她。只是因为我的嘉宾并不催促,所以很放心地怠慢其人,临窗看天听这场淅淅沥沥。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觉得不再有意思时才转向她。
    “昨天排练的时候,韦使君过来看了。他跟我说,我们的《奉圣乐》里还缺少一些‘天子圣哲’。”
    天、子、圣、哲,中原正音里的四声,我知道的,当年郑先生教诗即讲过这个典故。先生原是唐官,中原人士,居南中数十年乡音未改。韦公点到即止,但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他当然不是在说南诏人学不好官话。
    “我不知道怎么改。”
    轻愁和叹惋只现人间一瞬,便又迅速离散。
    “你见过大唐天子么?娘子。”
    她告诉过我,她不是长安人,但在那里待过很长时间。伸指凭空勾画,腕上金铃脆响。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蜀中雨当然没见过远在西京的天下共主。雨在雀跃地滴答滴答,也在期待答案。


    2楼2021-12-12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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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从她面孔上偏开目光。
      毫无疑问,她指出的是条最正确,也最迅捷的康庄大道。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懂你的意思,也懂他的意思。”
      绝不是在气,很认真地在心底自说自话。是的,寇娘子善意,韦使君好意。但能理解是一回事,能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没有为投至尊所好做出让渡牺牲么?我已经有。早在一开始,父王就为它定下了俯伏拜表的命题。这份答卷并没有偏题,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还不够。
      说没有失望是假的。
      “可我想说的是,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很没意思!就像这场很快就听到无聊的落雨。我几要呐喊。歌舞应当发乎情,源乎意,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委曲求全,最终退居到戴上精美的镣铐,在逼仄的金笼里潜身缩首,脸上还要带着假笑,做着并不从心的嬉游。
      “还记得娘子的那支吴歌,唱得真好。”
      而我们的缘分始于韦公作宰的洗尘宴上一支惊为天人的歌。声遏行云,不外如是。寇弦是李唐出类拔萃的伶工,她也看过我们排演,我以为这样的人总能有些不一般——或者更可观来讲,叫作“从我心意”的见解。
      “你喜欢歌舞么?”


      4楼2021-12-12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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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如此啊。
        南诏国也有很多汉人,自小的相处常令我不觉得自己同她们有什么差异。但今日瞧中原女郎换盏添茶时忽然意识到,她的中原气度和汉人宫侍们的分明参差。我同她更不一样。这差池并不令我骤生距离感,而是想,或许她是被钦点下届的清醒旁观者,专来提点我这着相的当局者。
        “好吧。”我听你的,娘子。我在心里道,“我会问问韦公,再好好想想。”
        “李太白奉予贵妃的《清平乐》,朱庆馀呈张水部的行卷诗,同样不是鸣不平、抒胸臆,而是为有所求而作。但能够悦己与悦人得兼。”
        但仍要有自己的坚持,抬头望她,“我想我的‘诗’也应当是这样的。”
        或者说愿景。我希望如此。
        “其实太和城,就是我们的王都,离成都并不算远,我们到这里来没花多长时间。但两地的气候相差很大,没有这里冷。南诏的雨也和这里的不一样。”
        又与她说雨。是的,明明都地处西南,但南诏远不如这里阴湿,好奇怪。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么同样是在淮河南,不同的地域也依旧有很大差池么?要是郑先生在就好了,他那样博闻强识,一定知道原因,问他准没错。
        “听说长安更冷,对吧?那么你的家乡,扬州呢?”
        好奇心一旦起兴,便覆水难收。像只活泼而叽喳的雏鹰,凑上去挽住她,问长问短。快活空气重新堰塞四围。


        6楼2021-12-12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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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
          面上很迅速现出惊讶而欣喜的神态,这开怀是意料之外的,“你懂我的。”
          我真的能做到么?立“言”书之汗青传子孙。
          “但其实,我跟你讲,”颇有些愧怍地凑近她耳畔,呵气一般讲,“其实做这些,要说我一点功利心都没有,那是假的。”
          是的,我很功利地想要享受传之后世的“虚”名带来的快乐。这是不小的野心。据说古来圣贤不慕荣利,我没有他们的大丈夫胸襟,我足够坦诚却不够赤诚。神明会愿意庇佑这样的信女么?
          我偶提扬州,而她说她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所以一个人抛家去国太久,就会忘记自己的故乡么?彼时的我还不曾有这样的经验。(也诚然并不想有。)其实我是想听她再多说说扬州的,那是座大概率没有机会涉足的城池。它的好处尽现在书中话里。还有,她讲话的声音和歌声一样的动人。不过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谢谢你。”还是很感谢她的。
          “这么说,南诏是块福地,四季如春,鸟语花香,连冬天都不很冷。你没去过是不是?那你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我同她对家乡的态度大相径庭。


          18楼2021-12-16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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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这意味着很快就要说不见,而非再见了。
            我不会从长安回来了——在心里默默地说。不太想同她解释原因,因为它有个冗长繁复的前因,亦不愿戚戚诉离殇。套用她刚才的理论,除却别离的那一刻,其他时候不必去伤悲,足矣。
            “不,”在触到她指尖时忽然改变了同她一起踏踏雨后长街的主意。她的手就和刚才那盏渐冷的茶一样,触之生凉。
            “我不想去了。你教教我那支吴歌好不好?就在这里。”
            雨有重来时,这歌却不再。


            20楼2021-12-16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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