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一场秋雨后的镜湖迎来了一位故人。
彼时端木蓉正在给屋檐下的鸽子喂食，细细慢慢颇有耐心，待她喂完鸽子准备掇拾药材时，才发现门口一道静默良久的身影，身影挺拔如松，却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盖聂？”隔的有些远，她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
“端木姑娘。”他微垂首，端正有礼地向她行礼。
端木蓉走到他面前，只看了一眼，便瞧出他身上负伤。看着他从来不露形色的脸，直接省去口舌，抬手覆在他额边，手下滚烫的体温惊得她直皱眉头。
“还傻站着，快进屋。”
在屋内褪去了他的上衣后才发现棘手处。伤在左臂处，伤口不算深，但血中却泛着异常的青紫，是毒。这毒她曾经见过，毒性烈且中此毒者不得运行内力，否则经脉一开，全身血液加速流动，毒发得更快。
盖聂刚中此毒时，原本想以内力逼出，却不曾想一行内力反有毒深之状，才不得不封了全身经脉以缓解毒发。
“有几日了？”
“三日。”
想到他中毒这般深，方才还在门外一声不吭地闲看她喂鸽子，作没事人似的向她寒暄行礼，手下探查伤口的力道就刻意一重。
没想到这人哼都没哼一声。
“你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寻我的？”
“盖某一身杀戮血气，实在不该惊扰姑娘清静，也不该再坏了姑娘当年所立的规矩。”
“已经打破过的规矩，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她语气生硬，显然是恼了，作为善于审时度势的鬼谷传人，盖聂明白此刻还是闭嘴为妙。如此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屋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端木蓉俯下身子替他施针，耳畔散落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鼻尖，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草药幽香。
纵是剑圣，却也心生杂念。
端木蓉替他施了大半日的针后，便起身去替他煎药。轻闻着空中慢慢漂浮的草药味，常年行走于刀光剑影中的剑客，竟就如此沉稳地入了睡。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只不过是他一直凭着自身的意志力强撑，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倒下去。他不愿意每次见面都让她担心害怕。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端木蓉就着天边映照的余晖，正替他除去身上的银针。
“醒了？”温暖的残阳好像融化了她身上的清冷，那双望着他的眸子里温柔又缱绻。
“嗯。”
“先喝点粥，然后再喝药。”
这样平常简单的话语，却让盖聂恍惚了片刻。仿佛自己，也只不过是置身在天底下的一户平凡人家，一日三餐，瓜果蔬菜。
打破他这份难得的缱绻心境的，是医仙亲手递过来的那碗粥。
怎么说呢，他虽未经历过，但好歹也清楚，没有哪户平凡人家的女主人厨艺是……这个水平的。诚然，他本身并非什么贪图口舌之欲的人，但相比医仙这碗厨间手艺，好像还是旁边的汤药更显得面目和善些。
为了避免打击医仙的信心，盖聂秉着磨练意志的心情，还是将那一整碗粥全部裹入腹中。喝完后，他意外的看到端木蓉眼中升起了几分光亮，似乎有些惊喜。
“我本来只是给你试试，没想到竟如此合你口味。”她接过空碗，又满是敬佩的感叹道，“我自己都喝不下半碗。不愧是鬼谷传人，确实与我等凡人不同。”
盖聂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钦佩之色，原本想要说的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等到他喝完药，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也湮灭了。
端木蓉挑了灯，又细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银针压制了半日的血液贯通，现下左臂上积压着毒血，已隐隐着泛着紫。必须尽快将毒清出体外，但这不能催动内力，如何才能将它逼出。
端木蓉仔细地想了又想，昏暗烛火下，没发觉那双深沉的眼睛始终安静地凝视着她。思考良久，她才终于定了对策，一转头便撞进他寂静的目光中，心中突然乱了半拍。她刻意端着医者的威严，脸上仍是故作镇定。
“你把头转过去。”
盖聂听从地转过头。只感到她抬起自己的手臂，有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在裸露的肌肤上，让他有些茫然。紧接着有一片温温软软触碰到了伤口，轻轻辗转吮吸，盖聂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身形一僵，乱了心跳。
端木蓉正在替他吸出积压在体内的毒。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她额前的发，轻轻扫过他左胸口，引起心上一阵麻。
盖聂闭着双眼，压制下了心中的悸动与情愫，暗自慢慢调整气息。心下不断的提醒自己。
她于你，是还不清的恩情。
直到他左臂的青紫逐渐消散，端木蓉才停下，吐出口中的毒血，替他上药包扎。
“体内还残有余毒，再清两日应该差不多了。”
盖聂转过头来，摇曳的烛光下，她脸上微微的泛红出卖了语气中的故作镇定，唇上残留着的一抹血红，让她整张脸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娇艳非常。
剑客的身体总是比头脑要快。
他伸出抚上她的脸，指尖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轻轻抹去了那道血红。
两人均是停留在这颇有些暧昧的动作里。
“在下……失礼了。”
他反应过来，飞快地收回手。医仙蓦地站了起来，用手背重重擦了擦嘴唇，掩去面上的一片绯红，一声不吭的跑了。
连门都没关。
盖聂经脉被封太久，双腿动弹不得。此刻只得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出神，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的揆情审势之道全忘尽了。把医仙吓跑了，这下如何关门。
秋风寒凉，夜色如水，难得连鸟雀都无声入梦，有人却辗转难眠了。
第二日，盖聂是被清晨的寒风给冻醒的。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只感到体内一阵热一阵寒。作为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剑客，对于危险的身体状况第一反应就是警觉防范。但一睁眼，看到屋内熟悉的陈设时，又安心放下了防备。
这里，是可以托付的地方。
只是医仙当真没给自己关门。
他心下警惕一松，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在黑暗中混沌了多久，忽而听到耳边隐隐有个声音在唤他，声声焦急。
他再度被扯回到光亮中。
“端木姑娘……”刚开口，才发现声音异常沙哑，喉间一片干涸。
“盖聂，你怎么样？”坐在他身旁的姑娘满眼自责，“都是我不好，昨夜竟忘了替你关门，害你生生受一夜风凉。”
见他嘴唇干涩，端木蓉立刻端来半碗热水。身都没舍得让他起。用汤匙一点一点将他嘴唇濡湿，才将水喂进他嘴里。喝过水后，又悉心亲手喂药。满心满眼的忧愁，就差将盛名天下的剑圣当作伢伢幼童般照顾。
末了，医仙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嘱咐后起身离开。服过药后，盖聂静静地等待体内气力恢复，无事又躺在榻上看着屋顶出神，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古人诚不欺我。

我再一次阵亡在贴吧的排版格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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