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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奎因走进这家咖啡厅的时候是中午,但大部分座位都是空的,一张张小圆桌上铺着淡黄色的桌布。
奎因的桌面上摆着一杯咖啡和几块面包,旁边还有些黄油和盐,她随意翻着手中的旅行手册,视线却落在玻璃外的街道上斜斜漏下树荫的阳光,她想不出接下来要去哪里。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奎因将钱压在杯子底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双肩包,走到咖啡厅的前台询问,服务生热情的迎上来,她拿出旅行手册,拉开地图,笔尖停滞片刻,然后在地图上随便一个位置画了个圈。
“我想知道,这个地方要怎么去?”
在巴士上无聊的呆了两个小时后,奎因来到了这个她随手一圈的地方,她今天运气不错,这里是个环境舒适的令她无法拒绝的公园。
简单转了转后,奎因懒洋洋坐在长椅上,伸开胳膊搭着椅背,下午三点的阳光从树枝间漏下,在望不到尽头的林荫道的地面上斑驳,她把右手插进口袋,拽出刚才在咖啡厅剩下的面包,低头用脚尖拨开脚下的落叶,打开包装把面包搓成面包屑洒在地上,不久便吸引了几只毛色杂乱的鸽子在她脚边嘀咕着。
对面的长椅上有个弹吉他的女人,头低垂着,这个角度奎因只能看见她的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沉浸在回忆中的微笑。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对方礼貌地停止演奏,抬起头看了奎因一眼。她的眼睛是如沉海一般的蓝色,脸上的微笑却消失不见了,这让奎因有点小小的沮丧。
“我自己写的。”
奎因点点头,眼神示意对方请便,女人也没有多说话,垂下头去继续刚才的弹奏,深棕色的木质吉他间流淌出的音调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像是要把谁的心掏去一块。
一曲终了,奎因诚挚地鼓了几下掌,站起来对女人做出邀请。
“我叫奎因,陪我走走好吗?”
女人一丝不苟的把吉他收好装进袋子,背到肩上。
“菲奥娜。”
她们并肩在公园里散步,菲奥娜站起来比奎因高一些,奎因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菲奥娜先开了口,眼神却依旧看着前方。
“不是,但我认识一个。”
“前女友?”
奎因惊讶地看向她。
“抱歉,我猜的。”
“没什么……”奎因笑了,她收回落在菲奥娜身上有些放肆的目光,让她惊讶的不是被猜出是曾经的恋人,而是对方能一眼看出她的取向。
两人沿着林荫道绕着偌大的公园走,聊着些简单的琐事,奎因算是个健谈的人,相比之下菲奥娜要寡言不少。奎因从菲奥娜口中得知她并不是个专业的吉他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今天是她一个月三次的假期之一,其实她放在击剑上的时间要比吉他多。
奎因也告诉菲奥娜她大学毕业没多久,正在一个人四处旅行,在提起自己年龄的时候,奎因努力站得笔直,虽然这样还是比菲奥娜矮不少。
经过一棵老树前,菲奥娜驻足片刻,这么多年了,公园大大小小的设施翻新了很多次,可她无论哪一次来,这棵老树一定还静静伫立在这里。在菲奥娜心中,它就是这个公园里无可替代的颜色了。
奎因也跟着菲奥娜一起停下脚步,这棵树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在看菲奥娜的背影,又或是看一些更深处的东西。
很快便到了傍晚时分,菲奥娜准备离开,奎因提出要送她回家,反正她晚上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可被菲奥娜婉言拒绝了。
她只能把菲奥娜送到车站,正思考着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公车已经从马路另一边缓缓驶来,菲奥娜对她点点头示意告别,便上了车。
这个时间公车上的人并不多,透过车窗,奎因看到菲奥娜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做了一个没有令她后悔的决定——在公车的门即将关上的一刹,她灵巧地一跨步,钻了进去。
菲奥娜看着紧挨着她坐下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犹豫,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继续看向窗外,透过玻璃车窗看到的风景在她眼前逐次退到远方。奎因侧眼看去,菲奥娜的轮廓映在车窗中,朦胧一个剪影,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玻璃的映照中倒也柔和了许多。
奎因知道自己获得了默许。从前她爱上过这个城市,如今她似乎又找到了重新爱上这里的理由。
下了公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们找了一家餐馆简单解决了晚餐,两个人回到了菲奥娜的家。
菲奥娜家一尘不染的地板甚至让奎因不忍落脚,奎因以清洗她的背包里唯一一套换洗衣物的名义,一溜烟儿钻进浴室。
留宿是菲奥娜在吃晚餐时主动提出的建议,奎因当时呆了两秒,然后点点头。
除了洗好了衣服,奎因也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原本盖在肩头的短发被奎因拿大毛巾胡乱擦的蓬松。她走向亮着灯的书房,看到四个巨大的书架把一张书桌围在中间,像个孤岛。
菲奥娜就坐在孤岛中间,戴上了一副眼镜,在电脑上忙着什么。
“菲奥娜,我困了。”奎因轻声说。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下来,菲奥娜保存了写好的东西,把电脑调成待机模式,径直走向了浴室。
“这里以前还有谁住?”奎因在背后叫住菲奥娜,她在浴室的洗手台上看到了两套牙具。
“你不习惯空旷的住所吗?”菲奥娜反问。
“我一直是一个人。”
菲奥娜的手搭在浴室门的把手上,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门被拉开,再关上。
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了,但菲奥娜无论是经验还是该死的身高都更胜一筹,不过总得来说奎因的体验还不错。第二天清晨,奎因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在,她伸了个懒腰,快速套好衣服走出卧室,菲奥娜穿着工作装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菲奥娜背后,一手连着椅背搂住她,另一手恶意地伸向腰间。她看到菲奥娜竟然脸红了,自己的手被抓起来甩开,还被对方瞪了一眼。
奎因愣住了,她有点搞不清这个人。
昨晚她们做完之后,奎因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意识朦胧间似乎看到菲奥娜穿上衣服开始继续办公,就像只是工作累了短暂消遣一番。昨晚脸不红心不跳把上床当成吃饭睡觉,现在调一下情都会害羞。
菲奥娜把最后一口食物送进嘴里,拿起手边的提包,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眼中的疲惫显而易见。
“我上班要迟到了。”
“抱歉,我忘了今天你要上班。”
“没事,早饭自己解决吧,我五点三十下班。”
后面的那句“这段时间里随你到哪里去”,菲奥娜没能说出口来,她注意到奎因身上的外套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便折回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呢外套递给她,奎因默默接过,拿上她的双肩包,跟着菲奥娜出了门。
雨越下越大了,满地叶子哗啦啦地跳动着,菲奥娜收紧胳膊夹紧包加快脚步,额发上的挑染被雨星弄湿黏在脸上,她伸手抹到耳后,很快又被风吹回来。
突然一阵风猛烈地从背后袭过,她的短发尽数被风勾了起来,挡了视线,她只好抬手抓住乱飞的头发,几步走上楼梯,在外套口袋里掏着钥匙,手指哆嗦着几下才插进锁孔,厚重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光标一闪一闪的映在镜片上,后面的目光则陷入了某种不可见的漩涡中。
菲奥娜想起刚刚那个人对她吼着:“都到最后了,你还是这么不坦率!”
而她用以回应的语气带着极大的讽意,又像是自嘲:“我不坦率又怎么样?你又凭什么自认为了解我?”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到皮肤,菲奥娜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她看到奎因安静地看着自己,拿毛巾的手悬在空中。
她们已经这样过了几天?七天?还是十天?奎因不记得了,她每天白天随心所欲的游于这个城市间,晚上又准时回到菲奥娜的公司门前,这是数天以来菲奥娜第一次在晚上有事外出,明明知道外面下着小雨却连伞都不拿,回来之后就径直进了书房。
她思忖了许久,也许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她决定要认真和菲奥娜谈谈,于是她来到书房,对方狼狈的一幕正好被她撞见。
菲奥娜的手下意识摸向刚才感觉到异常温度的脸颊,发现自己脸上有泪水。她摘下眼镜扔在桌上,起身走进浴室,双手支在洗手台上,持续的痛苦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可菲奥娜什么都不会说的。奎因没有任何证据,却无比笃定这一点。
“我从前有过几段感情,其中一段就发生在这个城市。现在想来,看上去我由始至终都对她们坦诚相待,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奎因缓慢地把身体靠在浴室外的墙上,声音平和地就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怕一旦了解对方的情绪,就会暴露自己的情绪,所以我只把她们当作有趣的过客,而我也从未真正走进过她们心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虽然你看上去很难理解,虽然我们至今加起来也只相处过几天——可是菲奥娜,你就没有过那种被什么人击中的感觉吗?”
“这算是告白吗?”
“对。所以我只问一次,我们可能在一起生活吗?”
菲奥娜想起她和奎因见面的第二天晚上,她一如既往在五点三十五分走出公司,她记得刚下过小雨的地面是湿润的,那时她正在思考为什么会做出让奎因留宿的选择。当她看到奎因穿着她的那件毛呢外套,抱着面包、牛奶、沙拉、罐头和速溶巧克力奶等一大包食品站在路口时,她突然觉得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一个标准答案。
菲奥娜缓缓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
“奎因,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留下遗憾。
奎因笑了,她快步走进浴室,紧紧拥抱了菲奥娜。这一刻她意识到她是如此不舍,此时此刻看上去她像是承担了安慰者的角色,其实这些天以来,她才是被对方支撑的人。
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的同时也是如此的饱满。
背着双肩包的人渐渐走远了,菲奥娜在窗边目送奎因离开。
奎因说她不想留下遗憾,于是昨晚奎因要求她再演奏一次她在公园里听到的吉他曲。
窗外有两棵繁茂的娑罗树,是不久之前移栽在这里的,菲奥娜闻着那种淡红色小花的味道,看着碧绿的枝叶伸向天空。
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很累。
离开菲奥娜的家,奎因又去了初到这个城市时的那家咖啡厅,这次她要了很多东西,甚至有些昂贵的冻肉,还特别要了一支烟。
吃完之后,她打算去火车站,她依旧背着唯一的双肩包,接下来她准备向北去,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看着洒落在地上的大片阳光,轻轻笑起来。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时在公园里,菲奥娜在那棵老树前驻足时的感受。
很多东西会比自己有更长的生命,只要知道它们仍然在那里,就足够了。
菲奥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