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绍逼迫辟闾浑，接近徐州地界。燕帝改封其徐州刺史，以示激励与褒奖。不过，慕容绍这个刺史名不符实。燕军离最近的东莞郡还有几十里，可谓同徐州寸土不沾。
　　公元388年5月7日，后燕建兴三年三月十五日，燕帝慕容垂进行权力交接。
　　为此，燕国专门为太子修建了承华观。燕帝擢升慕容宝为录尚书事，命其在承华观里全面施政。慕容垂放手让三十四岁的慕容宝统治燕国，自己仅过问大事。
　　桃良樱笋，鸢时三月。慕容麟打败了代郡的叛军，许谦先逃西燕后奔北魏。为了杜绝祸患，慕容宝废除代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并把当地居民强迁到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
　　五月，燕帝以太子慕容宝领侍中、骠骑大将军、幽州牧。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慕容垂褫夺了另一个儿子慕容农的骠骑大将军及幽州牧的称号。

　　同时，燕帝追谥大段妃为成昭皇后、故长子慕容全为献庄太子。慕容垂建国已愈四年，称帝也两年多了。此时他追掉亡妻逝子，不仅有相思之情，更有强化帝位世袭之意。慕容宝乃大段妃的儿子，也是慕容全的胞弟----太子母贵兄尊，旁人不得觊幸。
　　当然了，燕帝也没忘记枕边人；慕容垂又册立夫人段元妃为皇后。段元妃之名不可考，其字元妃。她是右光禄大夫段仪的女儿----段仪为大段妃的兄弟。换言之，慕容垂娶了自己的内侄女。慕容氏乃最早汉化的鲜卑部落，可燕帝不愿在婚嫁方面受到束缚。
　　段元妃的个性类似其姑母大段妃。她曾对妹妹段季妃宣称，自己不会做普通人的妻子；段季妃不甘示弱：“我也不要平庸的丈夫！”恰巧看相的人赞许姐妹俩异日富贵无量，于是她们二十多岁仍待字闺中----这在当时算超龄剩女了。哥哥段伦揶揄说：“算命的岂可相信？有好人家还是嫁了吧。”父亲段仪安慰道：“姊妹两人志向高远，还是选个好夫婿吧。”
　　

　　不久，好夫婿来了。慕容垂称燕王以后，纳段元妃为继室；范阳王慕容德的妻妾子女被秦国屠戮殆尽，遂迎娶段季妃。姐妹俩嫁给燕王兄弟，倒也应了前言。老夫纳娶娇妻自然万分宠爱，段元妃很快有了两个儿子。老狼感喟慕容垂花甲雄风，却也替年轻、刚烈、好强的段元妃惋惜：因为她多次说错了话。
　　两年前，燕帝慕容垂准备册立太子。段元妃评议表哥慕容宝“柔而不断非济世之雄”、慕容麟“奸诈负气常有轻太子之心”，甚至劝说燕帝易储为慕容农或慕容隆。慕容垂没有答应。如今段元妃旧事再提，燕帝恼怒：“你想让我当晋献公吗？”

　　春秋时期，晋献公听信骊姬的谗言，改易太子造成晋国大乱。段元妃哭着找来妹妹，话说得更重了：“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可皇上将我比作骊姬，实在令人伤心啊！太子肯定守不住社稷。范阳王有非同寻常的器度，必能延续大燕的国运！”段季妃吓得花容失色，匆匆告别。

　　慕容宝被立为太子后，意图留个好印象。他尊崇儒学加强自身修养，又慎言倾听别人。因此当时，太子受到广泛赞誉。段元妃冒冒失失的话不合常理，更近似挑唆，确实难以令人信服。
　　纵观历史，骊姬、戚夫人、卫瓘等殷鉴在前：但凡规劝君主易储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帝王让谁继位乃家事，可更易储君则为国事了。更换储君意味着权力斗争，有损社稷安定。
　　段元妃轻率地劝诱燕帝易储。在臣工看来，她青春受宠、儿子尚幼、跟储君不和----这些标签同骊姬、戚夫人一模一样。无论史书如何美化，也难掩其口无遮拦的缺点。特别受委屈后，段元妃煽动妹妹的一席话显得格外幼稚。她轻视的不止是太子，更低估了慕容垂。
　　段元妃任性地参言废立太子。在帝王看来，她执意要把表哥拉下嗣君之位，何尝不是替自己的儿子深谋远虑呢？可慕容垂心目中的太子一直都是慕容宝，盖因别人无法取代大段妃的地位。若对比顾全大局、宁死不屈的大段妃，段元妃怂恿段季妃的一番话算得上叛逆了。
　　段元妃的命运与其傲娇的性格休戚相关。她三次说错了话，年轻无畏，持宠张狂。成熟总有代价，恣意妄言常常惹祸上身。不过胆敢触碰慕容垂逆鳞而不受惩罚的，恐怕也只有这位恩宠无边的新宫娘娘了。花开姊妹无凡艳，椒房先分第一枝；不易申生为太子，献公反恐误骊姬。
　　偶然得知，有网友把段元妃看成卡桑德拉；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因有预言能力，惨遭杀害。老狼宁愿相信，史书里各种未卜先知的远见或宿命，正是柏杨先生所谓“江湖郎中无聊的欺诈”。

　　（135）你来我往
　　公元388年7月18日，后燕建兴三年五月二十八日，燕帝慕容垂册封自己的后妃。
　　古代帝王三宫六院，慕容垂的妃嫔也不少。老狼掰指头算了下，至少有八个女人出现在史籍中----书面上已经超过韦小宝了。
　　加冠多年，慕容垂迎娶枭雄段末杯的女儿。因段末杯离世早于慕容垂降生，故大段妃年长几岁。大段妃诞长子慕容全和四子慕容宝。慕容宝生于信都，当时慕容垂为冀州刺史。
　　而立之前，吴王慕容垂有了二儿子马奴和三儿子恶奴。他们的母亲大约为同一个人，即冀州某乌桓酋长的女儿。燕军占领河北，联姻是行之有效的笼络手段。多年后，三儿子慕容恶奴（慕容农）借助母族的势力拉开了慕容氏反秦复国的大幕。
　　三十岁出头，慕容垂奉命劫掠草原上的丁零部落。慕容麟的母亲为其战利品，尔后又被他亲手杀死。很难说，慕容麟乖戾的个性究竟出自草原的狼性，还是根源于坎坷的身世。再往后，丁零部族会庇护这位混血王子。
　　巫蛊案大段妃凋谢，多年的夫妻从此天人永隔。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苦难的境遇中，慕容垂同二段妃结成连理----二段妃是大段妃的堂妹或同母妹。她年轻貌美、仪态万方，更把秦王苻坚迷得神魂颠倒。二段妃生下了儿子慕容柔。
　　
　　皇后可足浑氏干预了慕容垂与二段妃的爱情，她强令吴王娶自己的妹妹长安君做王妃。长安君痴迷慕容垂多年，如愿以偿地陪他去了龙城。然而两家多年齟齬，大段惨死二段在侧，吴王夫妻肯定同床异梦。猿悲鹤怨因何事？只恐先生袖手归。老狼实在不愿揣测长安君的命运。
　　慕容恪执政，年富力强的吴王坐镇梁国。中原沃土，地灵人杰。可能慕容垂纳娶汉族世家之女为夫人，得子慕容隆。慕容垂赐旧职给小儿子，行军布阵时护佑在身旁。
　　千里挂印，明月照苍茫；宾侯垂泪，山河尽国殇。星霜荏苒，岁月如梭。燕王复国，继绝存亡。渡过黄河后，年届耳顺的慕容垂再娶一房小妾。可怜的女人红颜薄命，生慕容熙后病逝。慕容垂为少子慕容熙取乳名长生，以示牵挂。
　　此后，花甲老人迎娶“不作凡人妻”的段元妃。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未断肠。燕侣莺俦（俦读音：稠），段元妃生幼子慕容朗和慕容鉴。
　　
　　故不计其他妻妾，史载慕容垂至少有八位妃嫔。可叹年华易老，佳人易逝。你来我往，仅数人留存。燕帝立段元妃为皇后、册二段妃为贵嫔且以养母身份照顾慕容熙、封慕容隆之母为夫人。
　　家事说完，咱们继续谈谈国事。
　　公元388年七月，章武王慕容宙、护军将军平幼带兵平叛。清河郡的吴深叛服无常，燕国拿他开刀。燕军声势浩大，吴深弃城躲到绎幕（今山东省德州市平原县王杲铺镇）。
　　仲商八月，北魏的使者又来了。南败窟咄和刘显之后，拓跋珪东征饶乐水（今西拉木伦河）。魏军抢掠了厍莫奚（厍读音：射）----厍莫奚乃宇文氏的分支，与契丹同源。携胜之威，魏王琢磨上了北方的丁零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拓跋珪让同母弟拓跋仪出使，谋求燕国的支持。
　　拓跋仪，鲜卑语为拓跋乌泥。拓跋仪不过十七岁，生得魁梧健壮。在中山期间，他多方留意、上下窥探。朝会之时，燕帝见魏王又没亲自来，不高兴了。拓跋仪昂首挺胸：“我国和燕国世代为兄弟，共同尊奉晋朝。今日我领命替王兄拜见陛下，在情理上没有错。”
　　慕容垂欣赏少年郎的胆量，调侃说：“朕的声威遍及四海，你的君主不来觐见，还不是错误？”拓跋仪不卑不亢：“如果燕国不修文德，只想炫耀军威，那是将帅们的事，非使臣我所知。”
　　双方不欢而散。返回漠原，拓跋仪向魏王禀报：“慕容垂年迈，慕容宝庸碌，慕容德自负。一旦燕主死掉，其国必乱。”拓跋珪赞同。
　　你来我往，燕国派使臣回访魏国。对于魏王即将北伐丁零的行动，慕容垂默许了。
　　九月，冀州的叛军们坐不住了。王祖进犯乐陵（今滨州市惠民县），张申侵扰广平（今河北省邯郸市鸡泽县）。慕容宙和平幼率军镇压。九月二十五日，燕国又遣慕容隆参与围剿。
　　十二月十五日，太子慕容宝加派太原王慕容楷、赵王慕容麟平叛。
　　五员大将出马，慕容宝铁了心要铲除冀州的叛匪。燕军会师鲁口（今衡水市饶阳县），商议后决定先打盘踞在高城（今沧州市盐山县）的张申。

　　唇齿相依，王祖率章武郡（今廊坊市大城县）的乡团来救高城。王祖深知燕军厉害，遂等到夜里偷袭。哪知慕容隆等人早有防备，章武民团见无隙可乘只好退却。
　　慕容隆主张追击，慕容楷和慕容麟担心黑夜里有埋伏。慕容隆说：“王祖、张申无非乌合之众，不会设伏。他们心存侥幸，企图一举冲垮我们。现在王祖慌乱，已溃不成军。我们多追杀几里路，定能大获全胜。王祖战败，孤立无援的张申必然投降。”
　　慕容楷、慕容麟固执己见，慕容宙不置可否，唯有平幼愿意追击。于是，慕容隆跟平幼兵分两路追杀王祖，慕容楷等继续围困高城。等到天亮，慕容隆和平幼带回许多叛匪人头。燕军把首级悬挂在竹竿上示众，高城内人心惶惶。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申开城投降；章武的王祖见大势已去也向燕军屈膝降服。你来我往，历时一年半载的冀州叛乱基本平定了。
　　新年前，太子慕容宝收到了辽西王慕容农的奏章。慕容农驻守龙城三年多了，政通人和。老狼说过，后燕政治集团暗中分为河北、河南两派。慕容农功勋卓著，其地位威胁到了太子的权威。旧都龙城又远在辽东，天高皇帝远。慕容垂免去其军政要职，慕容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慕容农主动上表请求调回中原：“当初因讨伐叛徒，我行军到此。麾下官兵休整多年，而青徐荆雍各州的匪寇依然猖獗。希望有人能接替我，我好竭尽全力报效社稷。舍身为国，虽死无憾。这是臣的志向。”慕容宝不敢专断，请示燕帝。
　　公元389年2月16日，后燕建兴四年农历正月初五。慕容垂召回慕容农，任命为侍中兼司隶校尉。随即，燕帝恢复了留台制度。时隔二十五年后，燕国以龙城为陪都重建了留守政府。
　　东北乃龙兴之地，必须由宗亲重臣驻防。
　　慕容垂任命高阳王慕容隆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留台录尚书事，赋予军政大权。燕帝还替慕容隆选好了文臣武属：平幼做其长史，封孚当其司马（文武反了？史书原文如此）。封孚还兼任留台吏部尚书，协助处理政务。
　　慕容垂又委托小堂舅兰汗辅佐慕容隆，兰汗举家迁往龙城。兰汗的侄孙兰瑰接任了慕容隆的冠军将军。兰氏、平氏家族本为跟随慕容农起兵的河北派，燕帝调拨高阳王旗下。
　　你来我往，慕容隆代替慕容农镇守辽东。高阳王遵循旧制扩编新章，修明内政宁息外患。后燕强盛，高句丽仍旧不敢侵扰辽东地区。
　　端月开岁，太子慕容宝指派弟弟阳平王慕容柔进驻襄国（今邢台市）。同时，燕国举行了盛大的招魂祭礼，哀思遇害的慕容暐等宗亲。事实上，有一些慕容氏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西燕慕容永乃远房疏族，身份并不显赫。慕容盛等人逃走之后不久，慕容永屠杀慕容儁及慕容垂的后裔巩固皇位。所以，招魂祭奠礼仪也包括了这些罹难的慕容宗族。典礼上，慕容宝摇头晃脑：“魂兮归来，往来侁侁兮（侁读音：申，意为众多）。”
　　二月初九，北魏骑兵在女水（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大败丁零吐突邻部。战后，魏王的地盘东到赤城山（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赤城县）、南达慕容宝放弃的代郡（今张家口市蔚县）、西界阴山、北至女水。
　　拓跋珪强行并吞吐突邻部。可是，吐突邻部乃贺兰部的附庸、女水两岸为贺兰部的游牧地。拓跋珪抢东西居然抢到了舅舅的头上，贺兰部拍案而起。
　　二月十四日，贺兰讷与贺兰染干率兵南下营救吐突邻，正遇还在分赃的魏军。一言不合，激烈冲突。拓跋珪且战且退，返回了盛乐。随即，为了躲避两个舅舅，魏王又带着全体部众东走。
　　四月，拓跋珪抵达赤城。贺兰部的实力不弱，魏王又祭出了向燕国求援的法宝。
　　
　　初夏清和，太子慕容宝让长子慕容盛修缮蓟城的旧宫。四年前，秦国幽州刺史王永命令部下宋敞焚毁了蓟城的碣石宫。慕容盛奉命惟谨，朝督暮责。因此，工程如期完成。
　　天中蒲月，魏国使臣第五次来到中山。此番来的是拓跋珪的堂弟拓跋虔。
　　别看拓跋虔年龄不大，力气却不小。临阵交战，拓跋虔用特制的大槊洞穿敌人的身体。他还故意把大槊深插地上假装败退。敌人上前拔槊，仿若蚍蜉撼树。拓跋虔慢慢射杀敌军，从容取回大槊。前次使者拓跋仪臂力过人，用的弓硕大无比。魏国把两人的大弓和大槊当作宝物。
　　拓跋虔请燕帝出兵挞伐贺兰部。漠原虽大，魏国鲸吞蚕食已跃居第三；拓跋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燕国的尊敬远远不如刘卫辰、贺兰讷、刘亢埿等人。可慕容垂执迷不悟，持续帮助北魏以弱并强。或许，燕帝扶持拓跋珪坐大成势，期盼恢复前秦时期的草原双雄制度吧。
　　五月，慕容垂下令范阳王慕容德、赵王慕容麟阻击贺兰部。
　　二将统兵北上，恰遇前去袭击赤城的贺兰氏兄弟。燕军铁蹄铮铮，贺兰精于骑射。你来我往，双方血战一团；燕军久历沙场，贺兰逐渐不敌。见势不妙，贺兰氏兄弟慌忙各自逃遁。慕容叔侄舍弃贺兰讷，尾追贺兰染干到了勿根山（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之北）。
　　穷途末路，贺兰染干只好请求投降。其部众被燕军押解至上谷郡（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一干部落首领被带回中山当人质。
　　贺兰染干毕恭毕敬假意臣服，取得了慕容宝的信任。没过多久，贺兰染干偷偷逃到上谷郡；他煽动部曲，一呼百应。举兵反叛，贺兰部返回了大漠。

　　（136）再破贺兰部
　　公元389年仲夏五月，逃到绎幕的吴深完蛋了。燕国重压之下，树倒猢狲散。吴深成了孤家寡人，被平民孔金斩杀。可是，清河郡（今邢台市清河县）的动乱并未结束。清河太守贺耕莫名其妙又叛变了，他扼守定陵跟翟辽遥相呼应。
　　此处的定陵不是河南颍川郡定陵县，而是西汉广宗王刘如意的陵墓。
　　刘如意乃汉文帝的六世孙，其陵高六丈（汉尺约13.8米），墓道旁有雄壮的石碑和石俑，陵寝附近还有陵邑。历代守陵人添砖加瓦、砌墙修房，陵邑逐渐演变为定陵城（今邢台市威县洺州镇大高庙村）。贺耕占据定陵，聚众叛乱。
　　
　　阳平王慕容柔驻扎襄国（今邢台市），但毫无平叛经验。于是，燕帝命慕容农讨贼。辽西王从中山长驱直入，手下官兵如狼似虎。燕军毁坏城墙攻破定陵，当即处决了贺耕。
　　安稳清河郡后，慕容农继续南下抵达故都邺城----鲁阳王慕容和奉命镇守此地快四年了。适逢战乱，慕容和提出邺城宽阔难以防御。当初苻丕顽抗，邺城皇宫也残破不堪。于是，慕容农在凤阳门大道的东面修筑了城中城。内城的主殿名为兴复宫，以纪念慕容垂复兴燕国。
　　有人觉得天下太平了。尚书郎娄会请求规复丁忧制度，即官员须为父母守墓二十七个月。此乃书呆子一厢情愿的照本宣科；乱世中人才珍贵，你放弃了别人则抢走。慕容垂没有答应。
　　阴月初，噩耗传来：慕容温被人刺杀了。
　　不久前，冀州刺史慕容精调回了中山，慕容温接替其职务。新刺史刚到信都（今衡水市冀州区），翟辽的部将故堤前来归降。故堤声泪俱下地控诉翟辽反叛大燕，虐待属僚。慕容温心善，收留了降将。哪知故堤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十月初四，故堤袭杀慕容温及其长史（幕僚长）、司马（军政官），驱率两百户守军离开信都。故堤胆大妄为：他不仅刺杀肱骨重臣，还出人意料地横穿燕赵企图投靠慕容永。辽西王慕容农闻讯北上拦截，在襄国遇到大摇大摆的刺客队伍。燕军纵马突击，抓获了大部分丁零人。非常遗憾，故堤趁乱逃跑了。
　　对慕容氏而言，信都绝非福地。二十七年前慕容友在此被刺杀，如今慕容温又横遭不测。哀伤之余，燕廷赐谥号为悼。年中早夭曰悼，可怜“后燕萧何”不幸遇害。
　　公元389年十月，燕帝再派使臣回访魏国。因贺兰部北逃，两国约定明年共同征讨。
　　年底前，慕容垂致书僧朗大师：“皇帝敬问太山朗和上。蒙神灵庇护祖宗保佑，朕统领华夏。昔日蜀汉不恭，魏武帝愤慨。方今西面和南边的贼寇没有平定，朕岂能心安。祈盼兵不血刃，四海混伏、天下归诚。朕敬仰法师久矣，特送一百匹官绢、三领袈裟、五十斤绵。希望得到祷祝。”
　　僧朗覆信：“顿首顿首。英雄统御世间远近，道化融济五湖四海。王者秉承天命，倚强凌弱是为伦理。贫道在山林里收徒教习，岂敢奉诏咨询国难。恰若葵花倾向太阳、**归依龙凤，黎民百姓皆仰赖皇泽滋润。陛下高明，何思不解。贫道山野愚夫，受恩赐太多了。僧朗顿首。”
　　僧朗又称作竺僧朗，京兆人，俗姓李。僧朗师从高僧佛图澄，与道安同门。佛图澄乃后赵的国师，徒弟道安曾劝阻苻坚伐晋。僧朗在泰山西北的金舆谷创建佛寺，聚徒讲经。
　　当时佛学流行，无论权贵还是庶民都虔信佛法、供奉高僧。五胡期间各国对立，可居然有苻坚、司马曜、慕容垂、慕容德、拓跋珪、姚兴等六位君主先后致书僧朗，馈赠财物。
　　六君书札之首恭恭敬敬地写道“皇帝敬问太山朗和上”。僧朗圆滑地逐一答复，周旋于浊世。依靠帝王支持，僧朗“大起殿舍连楼累阁”，其驻锡的寺庙成为齐鲁最兴盛的佛教盛地。
　　由上述书信也能了解一些冷知识，譬如魏晋的僧侣自称贫道，以及“和上、太山”等通假词。
　　夏花秋蝉，冬去春来。翻年迎来了公元390年，农历虎年。
　　新年正月，慕容永又不安分了。
　　西取关中的战略失败，慕容永瞄上了东晋。西燕皇帝亲率大军沿轵关陉向东，其目标为洛阳。然而仿若苻丕的翻版，西燕部队也被晋军阻击了。不同的是，东晋出兵的乃淝水功臣朱序。

　　朱序从河阴（今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北渡黄河，拦截慕容永。两军在河内郡交战，朱序击败西燕前锋王次多，阵斩其偏将勿支。朱序杀得西燕军人仰马翻，吓得慕容永转身就逃。
　　晋军追及沁阳（今焦作市沁阳市），再次大败西燕军。于是，朱序沿太行陉进攻上党郡的白水（今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高都镇）。此地距长子不过一百六十里，双方相持二十天。朱序得势不饶人，听闻翟辽阴谋偷袭洛阳这才作罢。晋军回头赶跑翟辽，获胜班师。
　　慕容永两次出击两次挨揍，心中的凄楚苦不堪言。后秦和东晋尚且打不过，他更不敢主动招惹慕容垂。西燕遂坚守并州，静待时局变化。
　　
　　二月，仲春。辟闾浑割据青州已成气候，后燕帝国认清这一现实；于是，两方停止在济南附近的敌对状态。随后，慕容绍转而攻击东晋的地盘。
　　晋国的兖青二州刺史王恭位于千里之外的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晋军自然一败涂地。也有人说，王恭厌恶自己平北将军的称号，认为“北”有败北之意。王恭故意只派出偏师，如愿以偿地战败，降号为辅国将军。
　　公元390年三月底，慕容麟按期抵达漠原。
　　四月初六，拓跋珪赶来会师。联军直扑意辛山的贺兰老巢。贺兰部的祖籍不该是贺兰山么？没错。不过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贺兰氏族早已迁居阴山之北。
　　去年贺兰染干在勿根山被燕军击败，贺兰讷带着部族北逃。后来贺兰染干率众回归，贺兰部联络丁零人固守意辛山（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不是四王子旗哦）。
　　五月十九日，慕容麟、拓跋珪发动攻击。不管贺兰部拉来多少帮手，战局仍旧一边倒。
　　燕魏联军横扫意辛山，贺兰丁零同盟覆没。慕容麟把纥奚、纥突邻等丁零俘虏让给拓跋珪，自己监押着贺兰部民凯旋。
　　六月，魏王拓跋珪返回了牛川。燕国则把贺兰部安置在赤城山一带，作为燕魏之间的缓冲。燕帝加封贺兰讷为归善王。
　　八月，魏王命同母弟拓跋觚出使燕国，感谢慕容垂出兵增援。这是魏国第六次派遣使节。拓跋珪让自己的弟弟们轮番到中原领略风土，体察国情。北魏使臣皆为弱冠少年，燕帝掉以轻心。
　　仲秋，桂花溢香。朱序攻打滑台，报复翟辽偷袭洛阳。三年前，晋国泰山太守张愿被慕容隆杀得丢盔弃甲，不得已投靠了翟魏。晋军兵临城下，张愿立即回归。朱序见好就收，撤军襄阳。
　　朱序乃桓温部将，战功累累。他平叛益州、北伐邺城、固守襄阳、倒戈淝水、阻截西燕、伐罪翟魏，最后平静地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九月，燕国幽州风波再起。北平人吴柱推举僧人法 长为天子，聚众千人造反。叛军接连攻破北平郡（今河北省唐山市遵化市）、广都县（今辽宁省葫芦岛市建昌县）和白狼城（今朝阳市喀左县平房子镇），一时之间谣言四起。广都县也叫广成县，位于白狼水之畔。
　　幽州牧慕容隆因夫人过世，正在龙城郊外举办丧礼。幽州的郡守县令皆来与会，他们请主座回城平叛。慕容隆摇摇头：“当今百姓安居乐业，吴柱不过威逼利诱了一些愚蠢的人。我们完全不必小题大做。”幽州牧命令北平太守和广都县令先回去，又派安昌侯慕容进率百余骑兵赶赴白狼城；自己则安心完成葬礼。果然燕军一到，叛匪们土崩瓦解；慕容进捕 杀吴柱和法长。
　公元391年正月，燕国在蓟城设置行台（临时权力机构 ）。慕容垂提拔孙子慕容盛为行台录尚书事，命其主政行台事务。慕容盛比拓跋珪小两岁，尚未加冠。
　　为了控制庞大的国土，燕帝推行陪都制度；为了磨砺锤炼子孙，慕容垂组建了三 个权力机构。燕帝与太子慕容宝坐镇中山，此为中央机构；慕容隆驻扎龙城，那是留 守机构 。如今，蓟城的慕容盛筹备临 时机构 。随后，中山方面处理了一件影响国运的大事。
　　魏王遣使报告：“迁居赤城的贺兰讷与其弟贺兰染干争权夺势，兄弟俩自相残杀民不聊生；拓跋珪愿亲作向导，恭请燕国出兵贺兰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慕容垂不察，竟然应允。

　　二月底，燕帝遣赵王慕容麟攻打贺兰讷。三月初二，慕容垂又派镇北将军兰汗率龙城士卒剿灭贺兰染干。听信拓跋珪的撺掇，燕国三打贺兰部。
　　四月，兰汗后发先至。龙城兵马在牛都（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大破贺兰染干，并把其部众押往中山。但是，慕容麟与拓跋珪这一路却十分不顺。按理说，燕魏联手在华夏大地所向披靡，无论塞外中原皆可傲视天下。然而，贺兰讷居然抵抗了整整三个月。
　　贺兰部归顺并迁居赤城（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赤城县），再无叛逆之举。获封归善王，贺兰讷安守本分。哪怕其弟贺兰染干北上牛都，贺兰讷仍旧老老实实地为燕国守卫北疆。无罪见伐，贺兰讷悲愤地揭竿而起；存亡之际，贺兰部悲壮地同仇敌忾。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赢家代表正义。
　　
　　公元391年7月20日，后燕建兴六年六月初三。慕容麟、拓跋珪攻破贺兰部，擒获数万户。声名赫赫的贺兰部从此覆灭了。跟着，慕容垂再发昏招，传令慕容麟把贺兰讷的部众留给魏国。开战之前，拓跋珪特意祭天祈求胜利；眼下唾手而得大半贺兰部，魏王欣喜若狂。
　　拓跋珪没有亏待舅舅贺兰讷，但解散贺兰部使之成为拓跋氏的编户。人群中，魏王看上了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贺兰氏联想起自己的往事，非常忧虑：“我这个妹妹太漂亮，不吉祥。再说，她已经有丈夫了。”有丈夫了又如何？拓跋珪杀姨父娶小姨为妻。
　　兼并贺兰部是魏王的成人礼，差一个月二十一虚岁的拓跋珪不再需要别人的说教和援助了。从现在起，魏王可以叫作魏主了。
　　五年半的光景，魏主掳掠了数十万人口、数千万牲畜。拓跋珪不仅侵吞当初庇护自己的部落，还征服了丁零诸部。老狼所知，至少有解如、吐突邻、纥奚、纥突邻、叱奴、豆陈、黜弗、袁纥等丁零部族投降北魏。袁纥又称回纥或回鹘，据说是维吾尔族的先祖。
　　在吸取了叔父窟咄、妻族独孤氏、母族贺兰部以及丁零诸部的养分后，魏国愈发强盛。尤其在慕容垂的呵护下，弱不禁风的拓跋珪变为钢筋铁骨的壮汉。北魏的成长之路，正是不断忘恩负义的套路。因此，燕国的前途已露端倪。可叹，慕容氏对即将面对的命运依然懵懂无知。
　　朔漠草原，魏国一枝独秀；拓跋珪昂首阔步，睥睨群雄。
　　中土华夏，燕国出类拔萃；慕容垂老骥伏枥，耆彦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