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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开始来的时候就是临近暑假了。
连续两周的期末考，今天是最后一门，我提前进教室为监考做准备。桌上的试卷被捆成一卷，页角被风吹得嘶嘶作响，我走到窗边去关窗户，外面被风吹起的叶子漫天飞舞，天色晦暗，云层涌动，空气中饱含水汽，是典型的台风前兆。
我将半边身体探出去，手搭铜制的把手，把玻璃窗拉回来，恰在此时，我看见窗户底下一张横卧的小小纸片，上面有张相片。试还没考完，谁把准考证丢了？
教育学专业三年级，夏晴。我捡起准考证，照片上的女孩我记得她，我的每一堂课她都坐在第一排，整整一学期无一缺席，这么认真听讲的学生，要是不能参加考试，该多可惜。

急促的脚步声从空旷的走廊传进同样空旷的教室，我抬起脸，扶了扶眼镜，照片上的人此刻正站在我的面前。
“夏晴？” 我叫出她的名字，以便再次确认准考证为她所有，但其实答案显而易见，我伸出手，把抚平的纸片递给她。“下次别忘了。”
窗户被关上后，教室内显得有些闷热，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我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便没再说什么批评的话。
“把汗擦一下，坐下休息会儿，马上就要考最后一门了。” 我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打开后放在课桌上，“你带笔了吗？没带的话我借给你，不用回去拿了。”

两场考试间隔午休时间，最后一门课考又是在这样的天气下进行，昏沉与匆忙容易使人疏忽忘事，她遗落准考证，心里一定着急，没带笔也情有可原。
“下次也别忘了。”
其实考完就放暑假了，下次考试还要等很久，想到这儿，我先笑了笑，开考前遇到这么多插曲，可不得徒增紧张，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因为紧张，把我教的课考砸。
“不客气。”
我走到讲台边，拿上自己的笔，她还保持动作站在原地，我把笔放到她的手中，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却正好拍到背包的肩带，一怔。教室外陆续有学生进来，我收回目光，放下手来。
“找位子坐吧。”

——————————放完暑假的分割线———————————
整个夏天因为接二连三的台风过境，高温并没有持续多久，体感似乎还没怎么热过，便已开始迎接初秋的凉爽。
暑假总是比预期来得短暂。我面前的办公桌上是各科期末考成绩不合格名单，看着一排排的红色数字，教师评分的松严程度也体现得淋漓尽致，比起那些接近及格线的分数，我更关注不合理的低分情况。
夏晴，心理学48分。这个名字连同后面跟的数字，我足足看了三遍，甚至还核对了年级和班级，结果令人意外——确实是她。我起身走到阳台，望着此时空荡荡的校园，那天在考场捡到准考证的情形历历在目，这样一个看似认真的学生，究竟是如何把我的学科考成这样的？
补考通知会在开学前，以邮件形式发送到各位考生手里，倘若补考再不及格，就将影响学位证，令人头疼。

补考通知发出后的几天里，陆续有学生归校，面对提前结束的假期和不得不应付的加场考试，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
一上午接待了数名查分和求情的学生，说话说到口干，匆匆吃过午饭后倦意来袭，刚走到办公楼外的树荫底下想小坐片刻，竟歪倒在长椅上睡着了……不知打盹了多久，猛然被耳边的鸟叫声惊醒，捋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起身回办公室。
“你……” 办公室门前有人敲门，口称教授，显然是学生。这一吓，我完全醒了，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推门。“夏晴，我也正要找你，进来说。”
毕华德私立学院对教师办公环境很是优待，每位教授有独立的办公室。夏晴进门后，我没有关门，而是任其敞开，微风吹拂，也好让人别太紧张。
“先坐吧。”

她坐下后一直低着头，局促的样子反倒使我一时开不了口。我对打分素来严格，学生之中传言我不近人情我也略知一二，可我并不擅于当面斥责学生。
起身倒两杯水，暂时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顺便把刚刚被枕皱的衬衣袖子卷上去。
“补考名单已经确定，日期定在开学后的第一周。不过夏晴，老师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你的平时分不低，可是怎么考试……” 我把话说得尽量温和，她的出勤率是满分，也就意味着整个学期她从不缺课，既然不缺课，又怎会考砸？除非——
“是否我的讲课过程有什么不妥之处，影响内容理解？你别紧张，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

“就是有点？”
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希望从她的口中能听到一些解答，或许是教学方式需要调整，亦或是教学内容略作加强，我耐心地等待她说出下半句关键的话。
可她说抓不住要点，教我怔愣片刻。学科考试，考的都是要点，虽说不提倡学生应试学习，但她这么勤奋，若再抓不住要点，岂不考试平白吃亏。
“监考是教哲学的傅教……傅老，怎么？” 不等我开口，忽听她有此一问，下意识回答后，突然想到什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清楚补考对于你们即将大四的学生而言有多重要，可考试是神圣的，不论监考老师是谁，都不能……” 话到嘴边，要说作弊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换个说辞，“都要认真对待。”

夏晴是我的学生，也是诸多学生中的一个，她既不特别，也不出众，可正因为她从不缺课，每堂课又都坐在第一排，这才使我留有印象。
“你说的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 她面前的水杯几乎没被动过，我把水杯往前送一送，示意她先喝口水，安慰道，“心理学虽然理论知识厚重，但却不能靠背书完成，考试的题目通常带有'出题意图'，即考点，而这考点并不会简单直白地写在书里。”
不过她的话让我心安不少，是我多虑了。
“傅老不会不熟悉吧，这回可以放心了。” 为了让气氛轻松些，又笑道，“那我监考的时候，你应该也不会紧张才是。”

教书的这些年里，学生中大言不惭的人，我见过不少，自诩小聪明的也大有人在，可像夏晴这么直截了当说自己不太聪明的，当真不多。
“死记硬背只是第一步，理论基础不背不行。” 我握着水杯站起来，转身走到通往阳台的门前，靠在门边喝水。“当初刚修心理学的时候，我也不比你好多少，不得要领就如同，河上无桥，如何走都走不过去，只得蹚水摸石子过河。”
“运气好是好事。” 想起家姐和方姨也时常说我运气好，暂时放下补考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笑道，“心理学不难，有桥就可以过河。”
“这样吧，你先回宿舍休息，从明天起每日花一个小时，我为你补习，直到补考结束。” 我走回办公桌前，放下杯子，“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