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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诡异绮丽风·短篇小说集 by映帘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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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的有
《迷蝶之塔》
《塞壬》
《金鱼少年》
《调香师》


1楼2019-07-14 06:46回复
    第一个故事,《迷蝶之塔》


    2楼2019-07-14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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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蝶之塔
      《butterfly》
      Dorise
      金雀丝萝在和枯枝败叶缠绵
      这座孤塔里 我和我的情人躲藏了数世纪之久
      情人们居住于玻璃罩
      每一格玻璃都是极乐巢穴
      我是女巫的共犯
      拥有甜蜜的罪恶
      当情人的触角引我溺水于交欢的登峰造极
      夜莺在塔顶吟唱着颂歌
      颂歌中的每一个韵脚
      解剖我腐露的欲念
      我是扎根高塔之花
      由爱人爱抚每一片花瓣 轻吻每一簇香蕊
      没有阳光 没有雨露
      时光的静寂使我狂欢
      一个个情人破茧于春日
      又羽化于雨季
      待她们匀美的胴体成为标本
      封在浮雕绸缎匣中
      塔外的客人这样形容
      蝴蝶——
      2018 7 11


      3楼2019-07-14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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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one
        雨季以前。
        天空浓醇的像爱士图尔葡萄酒,薄雾笼罩古塔。
        Dorise穿着蕾丝睡裙,信步攀上浮雕长廊,菱形酒杯里的液体映出她丰润的红唇。阳光落在身上,Dorise不太习惯,虽然这是主的恩赐。
        匣子里的绝色美人飞出来。
        Dorise深吸一口气,躺在金鸢盏花喷泉前,匈牙利的托卡伊埃苏像液体琥珀一样倾进她的口中,还有一些酒业在抚摸她的胸口。
        这个绝色美人是克尔特女子,她靠近Dorise,用触角吻她。Dorise有许多情人,种族性情各异,各有各的绝妙魅力,这美人是其中之一。
        她没有名字。她在春天破茧的时候,Dorise忘记了给她起名字。
        Dorise的胸脯像形状优美的山峦,美人留恋不舍,因为激动的缘故,美人洒下了些许金粉。她扪弄Dorise的胸口,顺着上方山峦来到下方涓涓的川流幽壑。Dorise分开双腿任她动作。仰着颈的Dorise像是天鹅。
        美人的笑,如同极乐的召引,翘起的红唇使人心醉神迷。Dorise湿的像涨水河谷,孔雀绿眼睛迷离起来。美人的触角,贴近她,她几乎要登上极乐之巅。她抬眼,身上无拘无束之时,意识总是飞出体外,入目是洁白的高塔,迷蒙在冷色浓雾。她植根二十二年的地方。
        “Dorise小姐。”
        “这酒真暖。”
        “嘘,别出声。你的身体也很暖。“
        “我还没给你一个名字呢。”
        “这没什么。很快就要到雨季了,小姐,我快要离开你了。”
        “雾。你就叫雾吧。”
        雾霭渐渐淡开云层。
        女仆们开始忙碌。知更鸟的风铃响起。
        “那么,再见。“
        美人说完,又飞进了玻璃匣子。一个女仆捧着那匣子,送进古塔。Dorise满足地闭上眼睛,身体渗进欢愉和平静。
        Dorise迈入高塔。走过一幅幅油画和雕塑,她换下了睡衣,法兰绒深红长裙扫过玫瑰金丝廊壁。她从第一次见到太阳,从一出生,到二十二岁,永远生活在这里。时光是没有意义的永恒,四季是尘埃,日月是空洞。她在这里,和匣中千千万万的情人。
        Dorise的背影消失于没有壁灯点亮的暗塔。
        雨季过后,她的许多情人成了标本。
        年复一年。
        生命不息。
        Chapter two
        春天的时候,一个医生来到她的孤塔。
        女仆这样告诉她:“小姐,有客人到访。”
        Dorise一袭茜红郁金香夹裙,鲸骨收腰,红唇娇艳,像一朵怒放的花。她右眼角下有一颗痣,——神甫家族的吻。
        是的,神甫家族的吻。
        George医生知道,Dorise小姐是兰泊斯特教皇的私生女。教皇与一位修女私通,生下了她,然后求得主的原谅。痣是神甫血统的标志,神甫家族不能接受她——父母背叛天主教的证据。于是Dorise从小被送到这座常年雾霭蒙蒙的孤塔,在此长养,与世隔绝。
        “George先生,请进,小姐已等在客厅。“
        孤塔被红蓟、金丝雀萝和刺柏缠绕。George踏进,嗅到腐朽到芬芳的气息,甚是是一种异香。他扶了扶金丝框眼镜,在树荫下取出袖珍皮本,翻到今日下午的日程安排,赫然写着——“Dorise,二十二岁,疑似深度妄想症。”
        私生女。她的身份使George想到故事里被巫女施法变成夜莺的公主。
        “冒昧打扰,“George摘下帽子,行了一礼,道:“Dorise小姐,午安。”
        “午安。“她说,“请问您是过路的异乡人吗?”
        神甫家族有施舍过路人的习惯。
        “不,小姐,您真会说笑。“George笑了,“是兰泊斯特教皇让我来的。”
        Dorise很美。轻颤的睫毛像是蝴蝶。
        George接过女仆递来的咖啡,加了几颗方糖。他说:“我听说,您住的地方,有上万只蝴蝶。——从前教皇正是在这里豢养蝴蝶。后来废弃了。”
        Dorise:“是的。现在这些蝴蝶由我来养。”
        “哦,小姐,这听起来不错。”
        Dorise随手展开象牙折扇:“先生,咖啡还合您的口味?”
        George:“感谢款待,醇美极了。”
        Dorise的手指间,出现一只翅膀近乎透明的细小蝴蝶,翅膀轻扇,落在Dorise的发丝上,又逐渐扑动翅膀脱离褐色头发缚成的囚笼,飞到她胸口。Dorise在蝴蝶翅上印了一吻。神态近乎情人间私语绵绵。
        George垂眼。
        教皇说,Dorise小姐的病,正与孤塔里的蝴蝶有关。
        “小姐,容我失礼,我能去参观您养的蝴蝶吗?”
        Dorise沉思片刻,唤女仆收走咖啡,亲自拿起烛灯,引George走入那幽暗深不可测的硬木扶梯。梯上有很多幅《圣经》里的画像,阿芙狄罗、塞壬、沙尼亚、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George的目光落在圣母玛利亚身上。
        第八层。塔的第八层。
        四下昏暗。花香浓郁。
        “就是这里了。“Dorise的容颜像精灵,烛火光芒跳动。
        玻璃罩,匣子,花朵上,全是蝴蝶,各种各样的蝴蝶。像是天堂的盛宴。
        另一面墙上,雕着番石榴花。满墙都是蝴蝶标本。
        George的手指,不由自主摸上一个金框的蝴蝶标本,一只美洲金翅蝶。丧失了生命,成了一件艺术品。
        “她是我的情人,贝丝。“
        蝴蝶标本的眼睛诡异而空洞。
        Dorise继续说:“她死在七年前的雨季。”
        George目光凛凛:“您的意思是,您认为它是人类吗,小姐?”
        Dorise说:“正是如此。她是一个深色皮肤的吉普赛少女。我们在一起做爱了很多次,当然,她生前。后来,雨季到达,她就死了。贝丝是个美妙的姑娘。”
        “小姐,请您继续说。“
        Dorise把标本拿起,自然地捧到胸前,在心口画十字,神态虔诚:“在这里,所有人,无论是匣子里还是玻璃罩,都是我的情人。”
        “贝丝”的翅膀,像一柄圆刀。


        4楼2019-07-14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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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three
          于George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病例。
          Dorise,这个美丽的女人——像花一样,幻想自己和蝴蝶做爱。各种各样的蝴蝶,在Dorise眼里,是不同的女人。
          “小姐,同性恋在匈牙利石油为自然法则的。不,全世界都是。“
          Dorise笑了,绿色的眼睛里不知缠绕着什么样的思绪:“可是她们实在太甜美了。我想,没有人可以拒绝,不是吗。”
          George端详着满墙标本,心中千回百转,他飞速在皮本上记下一行字,说:“每个人都是区别于其他个体独一无二的存在。小姐,我不能说您是错的。——无论如何,您可否说说别的情况?”
          “有关别的爱人吗?“
          “也好。“
          “这是安娜贝尔,犹太女孩儿。她的蓝眼睛很美很美。可惜死在一年前。当时的雨季来的太快,我没有想到。真令人惋惜。“
          匣子里的蓝翅波点蝴蝶。
          “她的名字是阿芙特,长得像一位希腊女神。我们昨夜还在花园里约会。“
          金色的蝴蝶,飞在透明玻璃中,Dorise爱怜地隔着玻璃抚“她”的触角,温柔地问好,“早,阿芙特。”
          “玻尔纳,西班牙人,陪伴了我一个月。”
          暗红色的蝴蝶标本。
          “雾。对,您没有听错。这是雾。起初我并没有给她取名字。“
          灰白色的蛱蝶标本。
          George边记边想,主啊,这荒唐至极又错位颠倒的一切,何时才能结束。
          Dorise又补充道:“她们的触角很软。我需要她们。”
          Chapter four
          只有上帝知道,为何Dorise会对蝴蝶有绮念。
          孤塔里蝴蝶翩飞,矗立数百年。
          这数百年里,他人皆是过客,只有Dorise长住。
          三岁的Dorise,抱着金发洋娃娃,踱步在飞满蝴蝶的长廊。在她需要伙伴的时候,蝴蝶是她的伙伴。等到她渴望爱情的时候,一只只被囚禁的精灵又化身为爱人。
          塔中没有男子。她则对男人没有肖想。
          她沉迷于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
          睡前,Dorise捧着蜡烛,一个一个对着装蝴蝶的玻璃罩子呢喃:“弗蒂洛,苏,波律伊娃,塔丽,晚安。”
          无数个雾蒙蒙的清晨,她又说:“早安,我的爱人们。”
          岁月如梭,孤塔里一切不变。Dorise渐渐长大。
          塔外是花园。鸢罗、郁金香、蔷薇、百合、薰衣草。Dorise看着蝴蝶汲取花蜜,她此生第一次高潮,跌进了极乐里。并认定,蝴蝶的触角是极乐的巢穴。
          六岁的雨季,她的蝴蝶死去,她抱着洋娃娃哭了一夜。往后年年如此,便不断习惯。她把死去的蝴蝶都做成标本。
          “小姐和George先生已经上楼三刻钟了。“
          钟响了,足音不断。
          George five
          圣母玛利亚在George脑海中愈发深刻。
          玛利亚……
          蝴蝶在Dorise脑海里筑巢。而在George脑海中生根发芽的,是圣母玛利亚。
          其实在某些角度,George和Dorise一样,都是病人。
          George今年二十七岁,他只爱过一个人。被禁欲主义影响,他觉得肖想世俗女子是一种罪孽。那个人,他在圣象上用目光描摹过无数次,她被圣光普照,被世人称颂——圣母玛利亚。
          George知道自己的爱是亵渎。
          Dorise病得心醉神驰,George却病得畏首畏尾。
          这个爱慕蝴蝶的小姐,畸形的情欲,唤醒了George压制在心底的欲望。它叫嚣着要把一切烧为灰烬。
          就好像一颗炸弹,在特定的刺激下引爆。
          “小姐。“
          “先生,我在听。”
          ”告诉您一件事。圣母玛利亚,我的圣母玛利亚,是您的蝴蝶。于我而言是的。这样相比较,听起来荒唐,其实很贴合我的现状。“
          二十年来亦如此。
          Dorise爱抚着一只燕尾蝶的翅膀,神态平静而温柔:“您是说,您爱慕圣母?“
          “确是如此。愿主原谅我。“
          塔外,雨声犹如挽歌。
          ”George先生,感谢您今日的到访。“
          George摘下他的金丝眼镜,世界变得一团模糊,像是洪荒之界。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自由放逐,被本能控制——没有光线,他跌跌撞撞跑下楼,Dorise的周身被蝴蝶磷光映得银白。他停留在廊下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前,如痴如醉地——
          他还是没有亵渎圣母。
          只是一个充满希冀的吻。对着画像。
          ”小姐。那么,再见。“
          “再见。“
          公元一千二百七十九年,George离开这座迷蝶之塔。此后一生,缄口不言Dorise小姐和她的蝴蝶情人。
          Dorise死后,迷蝶之塔荒废,直到最后一朵娇艳的鲜花也变得干枯。她一生留下数十万枚蝴蝶标本,让世人惊叹于在这塔里存在过这样美丽又奇妙的生物。
          ——The End


          5楼2019-07-14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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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鱼少年
            Lil’Goldfish
            揺れる赤い金魚に移る心情
            Baby I can go nowhere without you
            水温は心地良く 静かに泳ぐ
            I can do anything for you
            暮れる陽射しがまた
            何処かへ貴方連れ去ってしまうなら
            I'm a lil' goldfish
            Swimmin' in your love
            I'm your lil' goldfish
            低く響くその声
            微睡む記憶を越え
            こうして私の元へ
            束の間の愛運んで
            火照る肌這う指先
            治りかけた瘡蓋剥がし
            また抜け出す術奪い
            今はただ 眠りたい
            深く深く深く深く
            深く深く深く 沈んでいく
            深く深く深く深く
            この過ちは許されるの?
            揺れる赤い金魚に移る心情
            Baby I can go nowhere without you
            水温は心地良く 静かに泳ぐ
            I can do anything for you
            暮れる陽射しがまた
            何処かへ貴方連れ去ってしまうなら
            I'm a lil' goldfish
            Swimmin' in your love
            I'm your lil' goldfish
            見上げた空は霞んで
            切れた赤い糸結んで
            偽りに縛られた夢
            最後の一欠片さえも捨て
            信じた約束は遠く(遠く…)
            重ねた時間は脆く
            二人に残された孤独
            その目の奥じっと覗く
            深く深く深く深く
            深く深く深く 沈んでいく
            深く深く深く深く
            でも怖くてその手離せない
            揺れる赤い金魚に移る心情
            Baby I can go nowhere without you
            水温は心地良く 静かに泳ぐ
            I can do anything for you
            暮れる陽射しがまた
            何処かへ貴方連れ去ってしまうなら
            I'm a lil' goldfish
            Swimmin' in your love
            I'm your lil' goldfish
            何処まで続く鳥居は
            行けば戻れない扉
            消せない哀しい余韻が
            集まる場所ならもういいかい?
            揺れる赤い金魚に移る心情
            Baby I can go nowhere without you
            水温は心地良く 静かに泳ぐ
            I can do anything for you
            暮れる陽射しがまた
            何処かへ貴方連れ去ってしまうなら
            I'm a lil' goldfish
            Swimmin' in your love
            I'm your lil' goldfish
            ChapterⅠ 困兽
            少年趴在喷泉花坛后,静静地窥视着。
            每天中午,她总会路过,从疗养院走出他的视线,一、二、三、四、五、六、七秒,恰好是一只金鱼忘记一切的时间。她是个美得像蔷薇花的女人,金发垂肩,红唇丰满,身上一袭希腊神话风格的酒红碎花裙。
            少年可以感觉出,女人用的香水每天都不同。昨天是胡桃、顿加豆和佛手柑,今天是丝柏木、西柚和铃兰。她的工作大概与香水有关。
            女人回头了。
            与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的名字是Shane,住在巴黎这家疗养院整整十二年。医生冷冰冰地用蓝墨水写在诊断书上——后天获得性自闭症。少年不能说话,十二年没有踏出疗养院一步,就像鱼缸中养的绚美的金鱼。金鱼舒展着半透明的鳍,从鱼缸的左边游到右边,再从右边游回左边,周而复始,永远生活在鱼缸里。
            疗养院是Shane的鱼缸。
            Shane是个犹如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天生拥有琥珀浅色的眼睛和玫瑰光泽的眼睑。护士和医生窃窃私语,说他是“天使的杰作”。
            周一,女人再次撞入Shane的眼帘。她绘了红色的眼影,仿佛落日霞光。她再次看见了少年,黑丝绒高跟鞋滞留了三秒,女人继续走,目光却没有离开Shane。
            周二,女人开着一辆QP,路过疗养院时,刻意放慢了车速,城市流离的灯火摇曳得慢了些。
            周三,女人沿着疗养院的花坛移步,离Shane那么近,那么近。Shane却不敢出声,把身子埋在一株鸢尾百合下。女人的香水沁人心脾。
            周四,女人穿上了黑色鱼尾裙,一痕乳 沟横在丰满的胸脯上。她路过少年时,脚步加快。Shane探出头来。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周五,女人在见到Shane时,轻轻摘下了太阳镜。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午安。“Shane没有说话,从现在,从爱情到坟墓,Shane不曾说过一句话。
            周六,Shane画了一幅画,女人路过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送给她。她在鱼缸之外,来自沙漠,来自星空,来自冰雪,他永远在鱼缸里。
            周日,Shane把画放在花坛上,人不知所踪。女人看着画。
            画中的金鱼,也温柔地看着她。


            9楼2019-07-22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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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小仙女们上午好鸭
              写文很久,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这几天什么也不想干,就像给我的读者小可爱们写几张明信片。
              我收藏了不少好看的明信片,你们私信我昵称和地【址还有电【话,我写给你们!大概有五六十张的样子,我会按照发给我的顺序写,如果明信片写没了的话就可能要下次再写给你们辣。
              永远爱你们。我一直在。


              19楼2019-08-22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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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壬》
                依稀记起壁炉前的塞壬神话
                塞壬,是我的爱人
                曼妙的歌声
                绝世的姿容
                足以让十字军在拜占庭帝国血战一个世纪
                我在海边等待她
                从渺远的冰山之海
                回归


                43楼2019-11-16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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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dge 【马戏团】
                  希腊神话里,塞壬是半人半鱼的鲛女,河神埃克罗厄斯血液中诞生的妖孽。她的嗓音蛊惑人心甚于古老角海的沉沦符咒。
                  马戏团。丹弭尔喀丝岛。
                  无数流光溢彩的气球缀在墨绿圣诞树,金发兔女郎热情地向男孩和女孩、情人与爱侣分发着水果硬糖。马戏团狂欢文化无孔不入,薄荷水晶糖上都不忘雕刻鸭嘴兽、长颈鹿、狮子和北极熊。
                  一个手里拿着纸风车的白人小姑娘因为奔跑得太快,糖块孤单地落在地上。不过是短短三秒钟,糖上的斑马就被践踏成欢乐的碎屑,像开枪打碎的玻璃。
                  成年人都知道,马戏团的本质是怪诞主义残忍。驯化动物奴颜婢膝,向人类展览社会化行为。孩子们抱着爆米花、小丑面具开怀欢笑的时候,撕开糖纸,露出残忍的内核。
                  多年前,她以为人和动物的悲喜无法相通。此时此刻,她觉得,人和人的悲喜,都隔绝着浩瀚银河。
                  从马戏团那一尘不染的玻璃缸往外看去,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的笑容扭曲起来。她早已麻木,翕动着鲛纱,身上雪白鳞片便如一颗颗钻石。
                  一个女孩儿用俄语问母亲,“这个动物,在西伯利亚没有的。她是什么物种呢?“
                  母亲放下柳橙汁饮料,注视着鱼缸的方框卡片,入目是三种国际语言庄严肃穆地标示,她的界门纲目科属种。
                  “是白尾海鲛。“
                  ”她好美啊,也许神话里的美人鱼,就是用这种动物当原形的吧!妈妈,妈妈你快看,她的鳞片像星星一样!“
                  她静静听着,俄国女孩笑出来的齿像是鲨鱼的尖牙。女孩子天真地用手掌拍着玻璃。
                  “甜心,不能这样对待小动物哦。“母亲微笑地制止女孩子。
                  她躺在冰冷的海水中,启开红唇,却发不出冗音。
                  俄国女孩转着风车小鹿一样跳着走了。一对北非的黑人情侣在她的鱼缸前甜蜜合影。有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丹麦老人询问总监,可不可以以她这种美丽的海洋生物为题材拍一组摄影作品,总监礼貌地回绝了。
                  老人收回单反,依依不舍地回首看她。一尾体型犹如人的鱼,流线是拓下纪伯伦的吟游散文诗一般的美妙,又像是中世纪的雕塑,精致无暇矛盾着浑然天成。她全身缠满半透明的鲛纱,使人想起梦幻中的阿芙洛狄忒,想起深海的精灵,想起欲望,想起悲伤。每一片扇形鳞片都是眼泪。
                  晚上十一点钟后,马戏团的猫头鹰悬挂钟表响起古罗马的音律。散场了。每一个人都收拾着满足离去。马戏团人流散去,颇有荒唐诡异的气氛。
                  古巴雪茄熄灭在中东阿拉伯男人指尖,他的侍者交给总监三千美元。总监示意阿缇撒:“为这位贵宾带路。”
                  夜夜如此,夜夜如此。这样的循环永无尽头。她静静地躺在鱼缸里,伸手触碰,碰到了冰冷的玻璃,隔开人类世界八年的玻璃。玻璃残忍而透明,真是最隐秘的苦刑。
                  中东男人用俚语私语几句,脱下西装。阿缇撒已经打开了鱼缸,可施舍她的不是自由,而是更为耻辱的恩赐。男人的手抚摸着她的鳞片。
                  “像羊奶酪。“
                  她双手攀在玻璃沿上,任由中东男人的银茎驰骋。她全身很多处都化成了鱼,属于女性的极乐巢穴却并未沦丧,甚至由于水的滋润,更加神秘诱人,品尝起来像微微腐坏的蜂蜜。男人的腕表划伤了她,流出了蓝色的血液。
                  这让中东男人更加满足。与他交||媾的不是人类,而是海洋中的神祗,这种交||媾在他看来都不只是交||媾。他甚至不觉得是对妻子不忠,因为身下的并不是的女人,虽然比女人更璀璨。
                  男人的灵魂靠近上帝足足三次,才接过侍者递来的方巾,擦干身体。重新换上西装。离去。体液的慷慨交换使他带走了她身上蜂蜜鱼腥,越是香甜,越是危险。男人并不知道他已经尝过了比毒品更为致命的诅咒,三百七十四个小时后,他病逝在丹弭尔喀丝岛的中央医院。
                  寂静。
                  她的身体无限自由地游曳着,输氧管道永不停息地放声而笑。一切归于虚无。阿缇撒工作后,关上了所有的灯。这样真好,她无限感激。这样的岁月整整八年,可她完全无知无觉,以为也许是五十年,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她本来就是鱼,从前的一切吉光片羽不过是幻想。
                  她的声带还能够发出声音。却不能说话,那是人间最孤独的声音,既不能与人类交流,又不能与鱼类互通,嚎啕与沉默都殊途同归。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吟唤的是。
                  “秋……栀……“


                  44楼2019-11-16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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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one 【神谕】
                    我是陆秋栀。
                    今天是复活节,我离开那见鬼的巴黎疗养院的第七天。海关的检查人员询问我,小姐,恕我冒昧,您的名字?我说,陆秋栀,外籍华人。然后递给他我的证件。
                    证件是假的。名字是真的。我就是陆秋栀。
                    这里是丹弭尔喀丝岛,从前几个世纪默默无名,近几年忽然开设了一个马戏团,一举成为世界旅游胜地。看到马戏团这个单词,我觉得有一种被鲜艳绸缎包裹的尖锐杀气迎面而来,也许是因为它起源于血性残酷的古罗马斗兽。
                    塞壬惬意地躺在车后座,金色的发丝像海的波纹一样此缠彼绕,身上有迷迭香的馥郁。她轻轻地笑:“其实,我也不喜欢马戏团呀。秋栀,其实我们都知道,马戏团里的动物都无比痛苦。”
                    我正了正墨镜,一边开车一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反对食用动物,而反对虐杀动物。前者是为了生存,后者仅仅是为了取乐。马戏团也是虐杀的一种。”
                    塞壬是我的同性爱人。
                    她当然并非真的名字是塞壬,塞壬是昵称。斯西塔国人的名字总是冗乱绕口,翻译成英文绵绵延延一百多个字母。因为她是个绝色的美人,声音又温柔优美像是希腊神话里海妖塞壬的惑歌。所以人们都叫她塞壬。
                    我泊住车,补完口红正预备下车。她却笑着握住我的脚踝,一个凉吻落在肌肤上:“那今晚我来虐杀你。”
                    我摘下墨镜:“别闹。我们到了。”
                    租住的海滨别墅像哥特风格的吸血鬼古堡,侍者穿着黑色燕尾服,仿佛随时要变成夜鸦。他优雅地接过我的行李拖箱:“陆小姐,请您移步二楼休息。”
                    此时塞壬轻轻挽着我,由我顺势倚在她肩头:“感谢您。”
                    塞壬说:“我记得,大学时代,你并不喜欢枫栗红的口红。”
                    她提起我暗恋她的那些时光。
                    我说:“我以为,那个时候你不记得我的口红色号。”
                    塞壬低眉温柔一笑。
                    沐浴后,我裹着睡袍像猫一样趴在塞壬身上,打开屏幕,也不知该看些什么,岛上的官方新闻站在播报着,主持人严肃而刻板地念着稿件。
                    “近日来,旅游盛季到来,‘海妖的诅咒’又肆虐不止。本月已有受害者三十二人,皆为男性。“
                    海妖的诅咒?我以为是风暴或者海啸的名字,没想到听主持人说下去,竟然是一种诡异的怪病。患者全身逐渐长出鳞片和鱼鳃,肺功能衰竭窒息而死。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而它还是丹弭尔喀丝岛特有的。起源犹属于未知。


                    46楼2019-11-1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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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漫不经心道:“怎么患者都是男性啊。难道这个什么诅咒像上帝一样偏爱亚当。”
                      塞壬温柔地抚摸着我的侧脸:“可能是因为男性的体质有些结构异于女性。”
                      我微微困倦:“也许。”
                      如往常,我在凌晨三点醒来。窗外的月是冰蓝色,像是谁把海泼洒颠倒。常年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反应使我胃部收缩,我缓了缓,才没有把昨夜的黑咖啡呕吐出来。塞壬还在睡,贴着我的身体。镀给我一层羽翼。
                      我在她耳边呢喃:“你看,又是新的一天。我爱你,略胜于昨,略阙于朝。”
                      她还是安安稳稳地沉睡。
                      打开手机,竟然有三百多个未接来电。
                      我无奈一笑。正准备继续关机,却又被呼叫。
                      接通。
                      “您好。”
                      “陆小姐!陆小姐,您在哪里?”
                      “请您立刻回来接受治疗!“
                      我尽量礼貌地回应:“我永远不会回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偏爱集中营。”随后我就关了机。注视黑暗的屏幕,我感觉,终于是结束了。
                      海滨别墅的原租客是一群来自北美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常常在草坪上开一夜烤肉晚会。有一夜我难以入眠,就和塞壬坐在湖边一边看杂志一边喝日本吟酿。星辰落在海里,银河如碎锦。
                      塞壬说,我喜欢你穿白裙子。你是东方姑娘,檀红的唇,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衣服,强烈对比自有浓稠辛辣的美感。
                      我说,浓稠辛辣?为什么这么形容呢。
                      正私语,忽然有个墨蓝风衣的少年走过来,活泼泼问候我:“小姐?你是二楼的陆小姐?哦,我是威廉。你一个人吗?”
                      我收起杂志:“你好。当然不是。我,我和我的情人一起来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少年抱膝坐下来:“赏光出席我们的晚会,可以吗?一起来玩。”
                      我笑着摇摇头:“万分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
                      “陆小姐,你去马戏团了?”
                      “还没有去。今天下午我们刚刚到岛上。“
                      “马戏团真的很有趣!你知道吗,甚至有许多许多从未见过的动物,琳琅满目的。”
                      “嗯?怎么会呢?”
                      “就像地球上另一块澳大利亚。隔绝几个世纪的岛,简直是新的动物园!“
                      “听起来很有趣。过两天,我和我的爱人就会去的。”
                      几个抱着快要融化冰激凌的蓝眼睛小孩子跑过来,向威廉说:“告诉这位小姐,我们看到了独角兽、双头蛇和美人鱼!还收到了一只水晶海豚!“


                      47楼2019-11-1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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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鱼,使我想到塞壬。待我的目光凝在塞壬那无暇绝美的容颜,她亦久久注视着我,明明我们靠近得没有缝隙,却犹如隔着一面诡镜,缓慢地交换彼此的悲郁。她蓦然漾出狰狞怪笑,定定地温柔地吐字,秋栀,我爱你。
                        忘记是哪一天,我终于打开关机封印的手机。
                        七百多个未接来电。显然这张不丹通讯卡也不再有存在的价值。我正要让它葬身海底,又有电话打进来了。
                        “喂,您好。“
                        “陆小姐?!陆小姐!!“这次是我的主治医师,是个美籍华人精神科博士,姓安。
                        我苦笑着,“很抱歉,我不是陆小姐,您拨错了。”
                        “小姐,您先冷静,请问您能辨别现在身在何处吗?“
                        “我已经离开巴黎了。“


                        49楼2019-11-16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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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您尽力稳定精神状态……“
                          “抱歉。我很好,不需要继续治疗。请您不要继续打扰我的生活。“
                          海边,灰蓝的海岸线连绵起伏,白到晶莹剔透的海鸥飞过,海风很冷,仿佛能穿过层层细胞濯洗到我的骨髓经络。塞壬在身后环抱我的腰肢,微凉的下巴搁在我肩头。
                          我把不丹通讯卡埋到濡湿的沙滩里。
                          海风撕碎了她缥缈的呢喃,秋……栀……
                          这两个字,念得压抑而诡谲。甚至不像塞壬美妙的嗓音,可我知道,一定是塞壬的呼唤。音律恍若远在另一个半球,甚至另一个世界。塞壬绝望地呼唤,秋……栀……
                          是塞壬在呢喃吗?
                          我回首,塞壬依旧温柔地笑着,神色优雅。
                          沙鸥悲悯地望着我,犹如我是潮后砂岩上的枯蟹尸殍。


                          50楼2019-11-16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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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two 【残札】
                            指尖的杏仁色羚羊皮札记泛起岁月的缥痕。我翻到那一页。
                            花体字母的弧度像饱蘸稠雨的花瓣。塞壬曾写,待斯西塔共和国的政府十三号基因编辑工程结束,大概是栀子的花祭之夏,我就向秋栀坦白心意。
                            那是八年前。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十八岁,九月时被巴德大学文学系录取。校园里有喀斯奥和盖亚的乳白雕塑,针柏树舒展着身体像在写十四行诗,阳光冲破云层钻进枝杈,在白色海浪石烙出纹路。那个时候,我觉得纹路犹如星云,而不是眼泪。
                            抱着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我无暇顾及蔷薇花瓣肆意飘拂在面颊和裙纱。高腰玫瑰色绸缎长裙被抹香鲸骨束住,让我的身体颇有桎梏,以至于迈不稳步伐。她身边围绕着七个生物系的学生,笔尖砥砺在空白页的声音和花瓣落下一样悄无声息。
                            我看不见她的脸,因为金色长发过于葳蕤。
                            她身廓窈窕,穿黑丝绒风衣,袖口上雕刻家族姓氏缩写。后来我才知道,生物系教授塞壬还是日耳曼旧贵族后裔。风衣里黧黑长裙拖在地上,我注意到,风流的花瓣亲吻过我面颊又啄食她的裙摆。
                            “小姐,这个落在你肩上了。抱歉,我是说,小心有蝴蝶的卵。“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从此我万劫不复。然后她纤手拂下我肩上的蔷薇,“请问你是生物系的学者?”
                            我紧张地喉咙嘶哑,不知该怎样回答。彼时我不知,蔷薇花瓣落在地上的须臾时光,已深深将她镌刻在距离我心脏最近的肋骨,从此我血液里情诗徜徉,而舌尖辗转反侧。
                            “您好……我,不,我不是,我是文学系新生。“
                            她靠近我几寸,我心跳喧呼像跨世纪之战,她那么美。我第一次见到这般容颜的人类,不禁暗暗疑惑,结构人类学中,她真的和我属于同类?这种美温柔从容又无可抗拒,同为女性,我甚至没有丝毫的自惭形秽。
                            “原来是这样。称呼我塞壬就好,他们都是这样叫。我教授生物基因学,十分愉快认识你,美丽的东方姑娘。“
                            许久之后,我才轻声说:“我也是。我的名字是陆秋栀。”
                            那一日后,我的心驰神荡微微平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又不是莎士比亚戏剧,谈什么堂吉诃德式浪漫的一见钟情?也许只是一时的惊艳。她是教授,我是学生;她二十四岁,我十八岁;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怎么看也无法移植一篇圆满结局。
                            逐渐地,我发现,自己已无可脱身。偶然遇见,她轻笑地说,秋栀,早安。我觉得有另一个灵魂在身体里苏醒。不由自主地,我已到生物系实验楼等待,从日昼到暗夜,从林奈雕塑到旋转阶梯,从枯叶空寂的冬日到栀子吐香的夏日。
                            孩提时代我读过一阙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去经年方昧出滋味。在塞壬面前,我反倒想要躲起来,不能让她看到我。
                            “啊,是秋栀。”她笑出梨涡,湛蓝的眼眸像海天之色匀调,“路过这里吗?来我的实验室看一看吧。刚磨出来蓝山咖啡,尝一尝?”


                            51楼2019-11-16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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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她常常邀请我去她的实验室。我写着西方文化史比较论文,她一丝不苟地用各种神秘的仪器做生物实验。她说,基因编辑技术有望趋于成熟,因涉嫌伦理,并不许塔西斯皇家生物学院公开。
                              我望望四下,安静地有圣洁之意,空旷的白壁上挂着一幅《珍珠的呐喊》。其余再无装潢。一本本译自各国语言的基因编辑文献堆在柜上,我有些紧张,问:“塞壬,你怎么把我放进来了?”
                              塞壬回首微微一笑,银柄解剖刀在她手中简直是花束:“没关系,我信任你。我们都认识快一年了,对不对。”
                              我觉得自己是闯入未知森林的松鼠,偏偏这种慌乱又催生出绝妙滋味,它是一种快感。我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朋友?学生?还是……
                              抚摸着自己车骨蕾丝白裙上的珐琅知更鸟胸针,我偏头,小心翼翼问她:“生物基因编辑,是什么呀。”
                              “通过基因编辑,可以定向改变生物性状。比如,可以让长颈鹿长出鸽子的肋翅,海水鱼长出铃兰花枝,甚至可以让一只金丝猴像植物一样进行光合作用,还可以让一株枫树奔跑如猎豹。“
                              “可以改变人类的吗?“
                              “理论上可以。但是近半个世纪联邦政府多半不会批准人体试验。不过,这项技术确实可以应用于人类,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和其他的哺乳动物别无二致。”
                              我静静听着她温柔的呢喃软语,身子轻轻倾向她。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被你征服啦。这一句话在我身体里窖藏已久,酿一个日月更胜过酿一个春秋。塞壬,塞壬,我爱你。它像珍珠一样含在我最柔软的地方,却不能倾吐。
                              她也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唇上的浆果紫红抿着,眼眸中映出我的眉眼。我们都失语一样沉默,仿佛被拆分在两个世纪。


                              57楼2019-11-18 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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