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在师妹刚过十六岁的时候,她就披上了嫁衣。
这些日子里师兄妹的话更少了,偶尔遇见也只是匆匆擦肩,连寒暄都没有。他看着师妹一日日容光焕发,原本有些干瘦的身材渐渐丰腴,略显枯黄的头发也焕发了光泽,这朵花骨朵正在缓缓展开她的花瓣,再也不似从前的模样。他只觉得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愈发的土气粗鄙,只能自惭形秽,连主动说话的信心都没有。可不管怎样,到最后他还是决定去参加婚礼。
昆仑山本来只是神话里的仙境,一路舟车劳顿、颠簸了好久,当真正到达这仙境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怎样的风景都索然无味。
明教的总坛在孤高苦寒的光明顶,到处都是宫殿般的建筑,华美异常,可也让人觉得高处不胜寒、不好接近。明教中人对未来教主夫人的穷亲戚们很是热情客气,客房舒适,伙食也可口。师妹整天和阳顶天腻在一起,也没来看过他,他不想见到阳顶天,也没主动去看过师妹。师妹的父母对未来女婿也相当满意,总是笑的合不拢嘴,有机会就夸,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这个事实。成昆觉得没趣,只能到处晃荡,消磨时光。
听说离光明顶不远的地方有个无名山峰,四季温暖,有片碧绿竹林,小溪流水、清泉不断,很是清幽。成昆没什么闲情雅致,也不想吟风弄月,提不起兴趣。就只在光明顶附近转转,因为心不在焉,其实也没看进什么风景,走到了哪里也不甚在意,满脑子乱糟糟的,自己也理不清楚。
“小嫣,你父母觉得这里怎么样,吃住还好吧?”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是从不远处的一个花园里传来的。他不想见到阳顶天,就找个墙角躲了起来。
“我爹娘满意的很,直说顶天想的周到。”一个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响起。不用思索他都能听出来这是谁。虽然这样的语气,他从未听过。
看来自己真是来的不巧。
“你也多陪陪父母,毕竟成亲之后能承欢膝下的日子就不多了。”这口气有些像命令。
“是,教主。”她故作严肃的答,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
阳顶天也跟着笑了。
成昆在墙角里快听不下去了,可自己修为和阳顶天差太远,能不被发现就不错了,绝不能有动静。
“你师兄不是也来了么,怎么没见你去看他?”
她迟疑了一下,笑道:“只是普通的师兄妹罢了,这次是师父年纪大了,不耐舟车劳顿,才让成昆师兄来的,其实我们平常也不总见面的。”
成昆听着,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和他在一起,我看他对你好像不只是普通的师兄妹吧?”语气里有丝调笑,似乎并没当真。
“顶天……”她有些撒娇的道,“别人对我怎样我管不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怎样吗?有你在,我心里哪能放的下别人呢?”说着似乎要哭出来。
“好了,别伤心,只是说说而已,我当然相信你。”
接着就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小嫣扎到了阳顶天的怀里。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花园。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成昆完全没在意。
他们走的时候,他探出头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成昆这个人该有多好。
婚礼那天人声鼎沸,客人很多,但成昆几乎全不认识。他在江湖上只是无名小辈,报上名来别人也不知道。还不如安静呆在角落里喝酒。阳顶天倒是对他有些上心,还专程来慰问,住的习不习惯、吃的习不习惯,当真周到的很。他也只是简单敷衍一下,末了还不忘加句和师妹不是很熟的话。阳顶天很满意,想来师妹应该也很满意。
他这还是第一次细细看清了阳顶天的容貌,他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比自己大了十几岁,但是一点也没有沧桑之态,很有精神。五官都很精致,却也不乏阳刚之气。他声音低沉洪亮,说话妥帖得体,表情威严又不失亲切,让宾客都觉得教主对自己如此温和周到,简直是受宠若惊。再想想自己,只是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文不成武不就,长得也不风流潇洒,又没什么情调,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而且无权无势又无钱。身上这身衣服是专门新做的,和别人的比起来也只能显得他更加寒酸。
他只想快点儿结束,拼命的灌酒,可无奈天生的好酒量,就是醉不了。
四周宾客都很有兴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的夸阳顶天多么文武全才、年轻有为,有的夸新娘子多么妩媚动人、温柔体贴。类似的话不停的灌到耳朵里,越不想听越逃不掉。
他到最后只能装醉,让别人把自己扶回了房间。这个把戏他经常用,一旦有什么他不想做、不想听的事,他就装醉离开。久而久之演技越来越好,大家也都相信他的酒量真的很浅。只有师妹能识破他,可现在她正在洞房里等着新郎,所以这招现在用起来很保险。
回到房间里,为了逼真,他又继续躺在床上哼唧了会儿,等到确认四周没什么人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远处宾主尽欢的婚宴还在继续,还能隐约听到人们笑闹的声音,这时候不快乐的,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回忆,第一次见到师妹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干瘦干瘦的,只有一对大眼睛忽闪个不停,好像总是有鬼点子。第一次带她去偷桃子,结果后来被师父一阵打,本来他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了,可后来师妹不忍心,还是和他一起受罚。他和别人打架,打的一身伤怕被师父发现,回去后师**活要给他上药,结果金疮药抹的太多,味道太浓,还是给发现了。每次师妹想要糖人、泥人、小玩具,他都尽量用自己不多的钱买给她,可是后来她长大了,已经不满足只要这些小东西了。那次带她去集市,她看上了一对耳环,而自己实在买不起……
想到这里,继续不下去了。
也许这些全都是没有意义的。也许自己在她心里也是没有意义的。过去就这么被轻轻一笔勾销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也许那些话只是为了讨她未来夫婿的欢心,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可这又如何。也许那些话是真心实意,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可这又如何。
现在自己只是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