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们明教何其庄严神圣的地方，让你这么一说，真是如同儿戏。”语气里并没有责怪，反而有些欢快，他习惯了把她当成个小女孩，她说的话、做的事也总是无害的。
“顶天……”她软软的说，把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头发上的香味不断飘来，阳顶天觉得有些像在梦中。上次她这样亲密的撒娇，已经不记得是在几年前了。
“我只是看看罢了，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总不会害了明教。”她语气真诚，可是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怕眼睛会出卖自己。
阳顶天沉默半晌，说了声“好吧”。
阳夫人一阵惊讶，她本来以为还要磨更长时间。
阳顶天伸手抱住了她，说道：“你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总是会给你的。”
阳顶天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在成亲之前，这里是他的书房兼卧室，除了书架，还有张不大的床。那时候他经常在这里看书、处理教务到很晚，所以干脆就住在书房里。成亲之后，他们就搬到了现在的卧室，离这里也不远。而这间就不再住人了。只有教主最信任的几个人才能进来，大家都以为这是因为教主太珍惜他珍藏的书，不想让闲杂人等去碰。
只是最近，因为教务更加繁忙，他又会时不时的在这里过夜。
阳夫人心想，原来密道的入口就在这里。

七
阳顶天将门关好，确定外面没人之后，就躺（喵喵喵ㄟ( ▔, ▔ )ㄏ）。青天白日，阳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阳顶天笑了笑，他这时候已经五十多岁，可眉眼依旧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小嫣过来吧，这里有机关。”
她恍然大悟，微笑着躺在了他身边。这么近面对面的看着她夫君，又发现了几条从前没见过的皱纹。
阳顶天扳动了床边的一个机括，床板忽的打开，他们两人就掉了下去，阳顶天抱住她，落在了一大堆软软的干草上，还挺舒服。
阳顶天点着个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带着他的夫人一路往里走。这密道凿的着实精巧，有的地方是用整块的花岗石砌成墙壁，有的则是天然的石洞，其间岔路繁多，一不留神就会走错路。
还有一部分是兵器库，存放着不少火药，要切记千万不要让火星点着了，要不然不光粉身碎骨，恐怕上面的房间都会受波及。这些东西她一向不感兴趣。只是挑那些隐秘的洞口、密室，牢牢的记住路线。
最后，阳顶天领着她，走到了密道的另一个出口，这是山中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平常很少有人迹。她也暗暗把这里的所在记牢。
“怎么样？”阳顶天问道。
“又黑又潮的，真是没什么意思。”她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阳顶天哈哈大笑。

八
春往秋来，又过了两年。
这天夜很黑。
教主书房之下，明教的密道依旧潮湿阴森，纷繁的小路九曲回肠，只有角落处一个小石室有熹微油灯的亮光。
阳夫人刚穿好衣服，正对着镜子整理弄乱了的鬓发。借着阴暗的油灯，看不大清楚。身旁成昆袒露着胸膛，露出身上的肌肉，正懒洋洋的躺在一大块毛毯上，头枕着胳膊，看着黑暗里油灯的光勾勒出他师妹的侧脸。
“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成昆突然说。
“我再回答你一遍，不跟。”阳夫人正在挽起头发。
“是不是怕阳顶天？那我除掉他……”
“不行。”阳夫人厉声打断。“你如果害他，我决计饶不过你。”接着黯然说道：“咱们暗中私会，已经对不起他了，你再起毒心，就是天理不容了。”
成昆坐起来，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阳夫人挽着头发的手一抖，耳环也跟着颤动。
两年前，她在银票里夹了一封信，告诉他想要重修旧好，如果愿意，就在指定的日子在昆仑山指定的地方见面。到时她早到了些，成昆正在山崖上练功，上身（喵喵）赤）喵喵）条条的，露出快快分明的肌肉，在阳光下更加显眼，有种奇妙的吸引力。
她想，自己要豁出去了。
“你不怕么？如果被发现，你可能就活不了了。”她问。
“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和阳顶天同归于尽。”成昆回答。
“那好，今天晚上你去我那里。”他永远都不会拒绝她。这个她心里最清楚。
她不能离开太久，以免有人怀疑，当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意，有种罪恶的忄夬（喵喵喵）感。
她给了成昆一张山中密道入口的路线图，从此以后，明教庄严的圣地就成了他们幽会偷欢的地方。
她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种不见天日的刺激正合她心意。她觉得端庄的太久，这么多年她失去的太多，心底那个自己憋得太难受。只有在这阴森的密道里，她才不用带着教主夫人的面具，守着空房发呆。
成昆抱着她，高兴的说：“原来你还是从前的你。”

八
她到底是哪个自己，她也不清楚。在地上，她是阳顶天端庄贤淑的夫人，在地下，她是成昆任性放纵的师妹。两个自己都在撕扯着她。
但这种日子会上瘾，戒不掉，她就只能在地上地下徘徊，在两个自己间游走。过得一日是一日，能享受一分是一分。以后的日子她不想去考虑。
这两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最近，她发现阳顶天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就在今天，她突然送给她一把匕首。这把匕首的鞘子上镶着宝石、雕着花纹，刀锋锐利，晶光闪烁。
她很喜欢这把匕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送给她。
阳顶天的脸色有些阴沉，说道：“这把匕首虽不比倚天屠龙锋利，不过也算是宝器，你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顶天，这是什么意思？你武功盖世，有你保护我不就行了么？”她有些疑惑。
阳顶天笑笑，说道：“我年纪越来越大，有时候有些力不从心。你又不爱练武，要是我不在身边，真担心你……”
“你说什么？”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只是年纪大了，就喜欢胡思乱想罢了。”
“顶天……”她用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好像从没在意过，阳顶天要比她大二十多岁。细看他的脸，更加的苍老疲惫了。可能要失去他这个想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没有好好陪你，害得你总是闷闷不乐。”
阳夫人有些黯然。
阳顶天长舒了一口气。“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他顿了顿，“我知道你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像是在燃烧。但是后来就看不见了。我知道，是因为你跟着我过的不快活。我这些日子看见你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很高兴，我很高兴。”这些话说的格外慢，一字一句听的格外清楚。
阳夫人感觉胸口被堵住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交代完这些话之后，阳顶天就启程下山去江浙行省办事了。她也得空能在晚上和师兄私会。可她没办法不想阳顶天。这些年来阳顶天对她的好一一浮现出来，她奇怪为什么以前总是要想自己多么寂寞多么悲惨，总是想到他的不好，想到他多么忽略自己，觉得那些好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这时候，她沉睡已久的良心终于醒了，她做了那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不配得到这么好的夫君。

八
也许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他。这种爱她已经习以为常，很难感受到，但是一旦离开，她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我真是笨”，她想，“居然现在才发现”。
她觉得应该作个了断了，找个好时机，就跟师兄说，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反正他总是会听她的。
这时候她挽着头发，正想着怎么跟师兄说，连师兄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大体是除掉阳顶天和明教什么的，他说了很多次了，她也从来没当真过。
“师妹你听，那是什么声音？”成昆突然说。
她回过神来，听到左首处传来极重浊的呼吸声。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密道，除了她和成昆之外，应该只有一个人知道。
他们悄悄的过去查探，果然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阳顶天坐在那间小室里，手里拿着块羊皮，脸上殷红似血。好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她只觉得一时走不动路，曾经的只言片语接连闪现。她终于明白了。明教的护教神功乾坤大挪移，历代只有教主能修习，但是内力不足者经常走火入魔，所以危险极大。
她知道了，白天他说那些话是因为他正在修习乾坤大挪移，害怕自己万一有不测，她以后的生活。
阳顶天并没有下山，而是在密道里练功。
他知道了他们在私会，才走火入魔的。
接着，她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脑子一片空白。
“你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住我啊！”阳顶天一字一顿的说，眼睛里尽是悲哀。接着脸上忽青忽红，变换了好几次。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感觉一定很凶险。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她又有什么脸请求原谅呢。她看了眼师兄，忽然想到了什么。
“顶天，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师哥下山，任何责罚，我都甘心领受。”她想着现在的情况，成昆很可能会加害阳顶天，如果早早让他下山，阳顶天武功极高，说不定能够自行调养。
阳顶天听了她这句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娶到你的人，却娶不到你的心。”接着双目瞪视，忽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了。
她想说不是的，但他还会相信么？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走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叫道“顶天，顶天！你怎么了？”希望他能听到。
这么叫了好几声，他还是一动不动。
她走上前去，先拉了下他的手，已经僵硬，接着探鼻息，已经没有气息。
果然……她反而比刚才更加平静了。她似乎看见阳顶天怀里揣着什么信封，心想可能是和她一向厌恶的教务有关，皱皱眉头，并没上心。
“看来他是在练一门极难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气逆冲，以致无法挽救。”一旁传来成昆的声音，很温柔，像在安慰她。
“不错，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紧要关头，陡然间发现了我和你私下相会。虽不是我亲手杀他，可是他却因我而死。”语调出奇平静，有些骇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硬物撞击的声音，突兀的有些吓人，阳夫人转头喝道：“什么人？”
成昆循声望去，发现墙角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如果这时候有人发现他们，那谁都别想活着出去了。他连忙走过去查看。
阳夫人满意的笑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师兄总是会被她骗。她悄悄从腰间抽出今天得到的那把匕首，雕花镶宝石，很是好看，只是光线很暗，看不清楚。她想过以前阳顶天教给她的，如果要致人于死地，应该刺哪里。她虽然不爱学这些，可因为一向聪明，记得很熟。她对准胸口的位置，刀尖抵住了正在突突跳动的心脏。她想到情也是由心而生。不禁觉得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成昆找到了那个发光的东西，他摸在手里，是一枚已经撞变形的金戒指。
他突然想到，在几十年前的那个集市上。他们第一次见到阳顶天的时候。
“师兄？你也学武？”阳顶天看着这个外表纤细柔弱的小姑娘。
“是，可学的不太好。”小姑娘有点沮丧。“只有暗器还算可以。”
（《可惜不是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