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拂尘
。
人活一辈子,际遇还真是那么波澜起伏。早上你还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下午指不准就被拖进大牢里妻离子散。
。
宇文玥只觉得他过得比谁都匆忙,短短二十年,已经赶着将别人的一辈子过完了。
。
佛家有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
。
仔细数一数,除了没长命百岁,他好像攒齐了一套。
。
刚好向突发怜悯的老天爷换来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
他侧身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身体尚还稚嫩,竟然找回了久违的“安睡”之感。
。
没权没势的贱民,只需要半面竹席,褥子一套,再来一个遮风挡雨的桥洞,就可以安睡一宿。可偏偏是那些睡着高枕,盖着锦被,住着金玉砌成的屋子的大富大贵之人,常常因为些冲突整夜不眠。
。
怪不得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难料螂捕蝉。尔虞我诈你来我往机关算尽一辈子,欲壑难填。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活得还不如一介平民。
。
宇文玥睡眠一向浅,很少做梦。搬到宇文灼的青山院的第一晚,他居然做了个挺好的梦。
。
梦见自己不过是个市井小民,父母安在,吃住虽然拮据,好歹也过得去。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挣来的银子正好养活一家老小。
。
成为平凡人很容易,拥有一份平乐的幸福却难。
。
谁能保证一辈子无风无雨,顺遂无波?真有这样的人,估计老天爷亏欠了他好几百辈子,一股脑把运气还了回来。
。
这个梦没做多久,约莫寅时两刻,宇文玥便醒了神。
。
梦境停留在他和妻子坐在桑树荫下,看着两个孩子在不大的院子里追追打打。
。
挺好。
。
他翻下床,摸着黑到桌前喝了口隔夜的冷茶,随后点亮了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走出卧房。
。
青山院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连院子里的盆景花卉业没换过品种,宇文玥站在门口,有一刹那还以为回到了自己十七那年。
。
在那以前,青山院一直没什么人气,经过的婢女都小心翼翼地垫着脚经过,生怕惊动了主人。
。
本来吵闹的只有苍梧鸟一个,后来多了黑芝麻馅儿的小姑娘,就更吵了。
。
他一向不喜喧闹,曾以为容下一个聒噪的苍梧鸟已经是极限,可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可以为了一个人无数次地将底线下移。
。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会情不自禁替他做一些旁人看起来很,贱,的事情。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在你眼里无限倾国倾城,只要有一点点对不起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
这么一想,谁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甘。
。
愿意爱一个人,可是却做不到彼此相濡以沫,长长久久。觉得自己被亏欠,被人生,被自己,被其他人。唯一逃避的方法,可能只有采取与世隔绝的态度。对于一切都无所谓,对于任何热忱或者积极介入都冷嘲热讽,把自己包装得像一个永远不会上当受骗的人,做出尚未涉世就已看破红尘的样子。
。
可包装毕竟是包装,总有一天被禁锢在心底的七情六欲一涌而出,来得比洪水猛兽还要凶猛。
。
夜里下了雪,不大,飘飘洒洒到了天色明了。宇文玥坐了小半宿,竟然觉得自己跟达摩祖师一样,快要在菩提树下悟得大道,立地成佛了。
。
他伸手抚过霰雪纷纷,不由得感慨这具身体未免太小了点。伸手握不住剑,抬眼容不得三界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