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咸阳后不久,甘罗便病了。这病来势汹汹,他很快便憔悴了下去。扶苏担忧得紧,恨不能日夜守在他身边。可这时却也不得不忙着整顿朝政——一位大夫家中的奴仆仗着主人势大,竟公然强抢民女,打死了那女子的老父。而那位大夫不但不治罪,还维护自家的豪奴,不许官差上门抓人。管事的虎贲军将领无奈之下,只好将此事上报给扶苏。扶苏得知大怒,立刻下旨削了那大夫的官位,流放到岭南炎瘴之地去了。随即又派人查处贪官污吏,肃清朝廷风气。此时咸阳宫中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兢兢业业,生怕自己犯了错误,一不小心弄掉自己的官印甚至是脑袋。
大秦的律法,从来就不是儿戏。
甘罗那时已告病不再上朝,在高泉宫中静养着。可听闻此事时,他还是忍不住为扶苏而感到无比骄傲。
扶苏会是一位治世明君。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从来就不会看错人。
扶苏很忙,所以并不能抽出太多时间来陪他,只晚间就寝的时候才会回来。有时他回到高泉宫时,甘罗都已经睡着多时了。他只好自己宽衣解带,抱着甘罗睡下。早晨天刚亮,甘罗还没有醒,他便不得不起来穿戴好去早朝。甘罗心疼得紧,却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是帝王,不再是大公子,也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扶苏。
“咳咳咳咳——”甘罗以袖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坐在一旁的王离看得揪心,忙递了茶盏过去,语气里带着担忧:“阿罗,我怎么觉着你这几日越发没精神了?”
“没。”甘罗勉强接过茶盏抿了几口,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我这几日好多了。”
王离和婴总是会在下朝后过来坐一阵子,采薇也时常惦念,隔着三五天便会来探望。可扶苏不来,他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后能够陪着扶苏的,一定不会是自己了。
“陛下最近忙得很,你自己在宫里也要多加注意。”王离皱着眉,抬头见甘罗的神色有些哀戚,赶紧安慰道:“阿罗,你别难过,我今日下朝后先去见了陛下,陛下说处理完手边的奏折便回来陪你。”
“嗯。”甘罗点点头,又道:“阿离你先回府吧,否则让旁人见了又该给陛下添麻烦了。”
“那我先回了?你小心些。”王离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着。
“知道。”甘罗仍是点头,笑眯眯地将王离送出了门,远远地看见扶苏的车驾进了宫门,他便缓步踱到广场上迎着。扶苏下了车,见他穿得单薄,不由得皱起了眉。
“怎么穿得这样少?你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扶苏快步走到甘罗跟前,解下自己的大氅将他裹了个严实,又将人一把抱起。
“唔…陛下不可!”甘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揽住扶苏的脖颈。而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与言行不符,又后知后觉地放下了手臂。犹豫着劝道:“叫他们看了笑话……”
“雪天路滑,朕怕我的皇后摔倒,这才打算抱着回宫。”扶苏贴近甘罗的耳边,一本正经地说道。
“帝后恩爱本是寻常,谁敢笑话了朕去?”
“臣不是……”甘罗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容早红透了。
扶苏只对他笑:“怎么,毕之之前连我的聘雁都收了,现在还想反悔不成?我可不准。”说罢,便抱着他径自走向殿门。顾存已推开了门,扶苏便长驱直入,一直走到寝殿才停下,把他放在榻上坐好。
“陛下?”甘罗略略抬眼看向扶苏,眼中神色半是惊讶半是羞怯,透过刚刚泛起的一层薄泪睇过去,倒更像是在撒娇。扶苏看得心痒,忍不住抱住他,凑上去趁机偷了几口香。
怀中的人儿近日竟越发消瘦,纤细的身子抱在怀里甚至都有些硌手。扶苏心疼不已,责怪道:“近日怎么没有好好吃饭?竟瘦了这么多。”
“臣没事,陛下不必担心。”甘罗伸手抚平扶苏眉间的褶皱,向他微微一笑。
“倒是陛下您呐,近日辛苦了。”
扶苏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洗涤去了所有的疲累与烦躁。
这便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