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8年,秦二世元年)
扶苏坐在殿上,透过垂下的玉藻注视着堂下的群臣。
“朕欲往云梦泽狩猎。”扶苏伸手扣了扣案几,“众卿以为,此事何如?”
堂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细碎的讨论声,却无人敢上前应答扶苏的话。扶苏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停留在堂下首席落座的少年丞相身上。
此时正是三月孟春天气,少年一袭青衫,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竟是要比临风而立的杨柳还要惹眼几分。
许是殿上新皇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灼热,甘罗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与扶苏四目相对,向他浅浅一笑。扶苏心情大好,欣然道:“甘爱卿可有何意见?”
扶苏都点了他的名,甘罗无奈之下只好站起,拱手向扶苏施了一礼,缓声道:“臣以为,此时正是春季,若此时狩猎,恐于万物生长不利。不妨秋时前去。”
“善。”扶苏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毕之最是良善。那便秋季再去。今日便议到这里,众卿且先回去罢。”
众臣便陆续走了出去。扶苏眼见甘罗也站起身来打算随其他大臣行礼告退,忙出声制止:“毕之且留步。”
甘罗只好留了下来。群臣倒也见怪不怪,毕竟这位年轻的甘丞相原本就是新皇的侍读,两人日夜相对十余年,称呼、举止上自然是会更亲密一些,倒也无甚奇怪。况且这少年也确实坐得起丞相的席位。十二岁就独自出使赵国,为秦争来十余座城池、被封为上卿的功绩,他们自认为还是无法达到的。
待群臣散尽,扶苏便从殿上走了下来,踱步到甘罗面前,微微俯下身:“毕之可知,我为何要去云梦泽?”
“回陛下,臣知道。”甘罗刚想行礼,却被扶苏眼疾手快地扶住。扶苏挑了挑眉:“毕之既然知晓,那便说与我听听罢。”
“……”甘罗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扶苏在想什么,可是…可是…这样羞人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扶苏眼见自家毕之的白皙的耳尖慢慢地烧红,心中更是愉悦,不禁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毕之还是不知。那我便说与你听。”
甘罗被他吐在耳边的热息烫得红了脸颊,轻轻推了推扶苏不断欺压上来的胸膛,糯糯地道:“陛下又拿臣取笑…”
扶苏只笑着看向他,把少年羞窘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更是无比熨帖。自家毕之羞成这般模样,应该也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只说不出口便是了。想到这里,扶苏的笑容慢慢敛去,环抱着甘罗的手臂力道渐渐收紧,连声音也严肃起来:“毕之,我只是要给你一个能够堂堂正正站在我身边的理由。”
甘罗状作不解地眨了眨眼:“臣会一直站在陛下身后。”
“我要你站在我身边。”扶苏看向他的目光满是真诚。
殿内的空气忽然陷入了沉默。两人对视良久,甘罗忽而曼声一笑:“若是臣将来先陛下而去,陛下那时又当如何?”
“自然要陪着毕之。没了你,我要这万里山河又有何用?”扶苏直截了当地说道。他微微低下头,安慰性地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毕之莫怕,我们定能白头偕老。”
甘罗的面色却凝重起来,蹙紧了一双纤细好看的眉。几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自家师父的叹息仿佛还回响在耳边:“痴儿,命数自有天定,你若强行为扶苏公子续命,自己的寿元怕是就要消耗殆尽了。你可还愿意吗?”
而他那时已经点燃了那四十九盏长明灯,坐在烛光之间坚定地点头。
即使他们的分离是命中注定,即使他们中只能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他也希望活着的那个人是扶苏。
他们的盛世天下,海晏河清,他怕是等不到了。
甘罗静静地靠在扶苏怀中,捏紧了自己的袍袖。
至于白头偕老……怕也只能是梦一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