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虽说春意已浓,但鬼谷隐在深山密林中,山顶风又疾,深夜就穿着薄薄一层单衣,还是有些冷意的。但盖聂仍觉自己一颗心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烤着,这夜间凉风亦不能灭,他看向崖底那片湖,湖水澄澈晶莹,凝视片刻,他闭上双眼向前倒去,竟从那百丈高的山崖一跃而下。
午时方至,盖聂与卫庄已在院中等候,鬼谷子端坐檐下,“你们出了此院向西走上百步就能看见一扇石门,走进去之后你们会在两个通道里,通道的尽头各绑着一个人,同时通道内各有两头玄虎。它们体型是普通虎类的三倍,之前已被饿了三天,通道笔直,关着玄虎的栅栏一旦开启,它们的目标就是那通道尽头的两个人。没有人可以同时拦住两头背道而驰的玄虎,这四人的生死全在你们一念之间,如何决断,这就是你们此次要比试的了。”
他二人走后不久,鬼谷子身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卫庄,“死了”啪的一声将两个硕大的虎头扔到院中空地“死了一个救了一个,不过死的那个也该谢我,至少我帮他报了仇。”他语调轻快,显得很是愉悦“师哥呢?”鬼谷子沉默不语,太阳一分一分的向西挪去,盖聂仍然没有出现,“这么久了,师哥,究竟去了哪里?”卫庄坐在鬼谷子身旁不免有些担心。鬼谷子泰然自若,仿佛他算准了盖聂会晚归似的,依旧闭目调息,未言片语。
夕阳西下,余晖将鬼谷晕染上苍凉,卫庄慢慢扭过头去,盖聂黑色长长的影子出现在院中,脚步拖沓,气息也有些不稳,卫庄微微蹙眉,他的手上竟还缠着布条,不过两头玄虎,他何至于……这般狼狈。“你败了,这次考验,小庄胜。”鬼谷子睁开眼,话语中带着惋惜。
自崖顶落下,耳边全是呼呼风声,盖聂脑中却在一遍遍回想师父说的话,“这个考验不重生死而在决断,你无法凌驾于众生之上,放不下生死,你心里无法实现的梦,就是导致你今天失败的原因,如果无法明白今天我告诉你的道理,你还会再次失败。”风声消失,他感到身体有些疼痛,是撞击水面的结果,沁凉的湖水环绕身侧,盖聂放任自己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湖中走出,刚一抬眸,却跌进了另一片更加幽深的湖里。卫庄站在岸边,盖聂还在水里,他们就这么沉默对视着,“师哥,不过死了两个人而已,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要为他们陪葬呢”卫庄笑了,语调一如往日那般轻佻。实际上他在强压心头喷薄的情感,手死死攒着,克制住想要一把抱住他的念头,看到盖聂从悬崖落下,卫庄说不清他那一刻在想什么,只是慌乱,异常的慌乱。以极快的速度赶到湖边,茫茫大泽,哪有那白衣少年的影子?
卫庄呆立在湖边,脑中全是盖聂那双琥铂色的眼,像小兽一般执拗坚定的眼,当他终于看到白色的身影从湖中的走出来的时候,卫庄突然想如果能一辈子看着那双澄澈的琥珀色凤目,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盖聂看着卫庄,他从那两片总是平静无波的冰湖里看到涟漪,顿了顿,他没有说话,走到岸边,向居住的院落走去。擦身而过,卫庄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扯掉上面的布条,赫然两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本就未愈又经水泡了这么久,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盖聂看着卫庄,握在腕上的手在轻轻颤抖,那两片冰湖不再强装平静而是涌着滔天怒意,“师哥,你一向自诩通透,为何每每一牵扯到人命就如此糊涂,这四个人本就犯了罪孽,若不是此次试炼,他们何来生机?你又在难过什么,还如此折腾自己。”
卫庄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粉,盖聂挣了挣,卫庄便直接把药粉全部伤口上,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粗暴的裹好,他看到盖聂微微蹙眉似是在忍痛“我一向不精于此,师哥多担待,你这伤再不处理,这手腕怕是要废了,到时若要砍掉,我很愿意代劳。”卫庄狠狠将布条系上,冷笑道。
盖聂一直不曾言语,听他此言,终于勾了勾嘴角,拍拍卫庄的手轻声说道:“多谢小庄,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问题,今日我一定要想明白。”
“师哥,就在前天你曾说过,选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承担选择带来的结果,可笑我当时还对你那番言论有几分赞赏,怎么今日这样的结果你就不能承担了吗?”
“小庄,我并非不能承担,只是不知如何选择,他们两个同样重要,我选择谁,对于另一个来说都不公平。”
“那么你现在就看到结果了,师哥,你总是这样,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盖聂轻笑,他转身走到湖边一棵树下。
“是,所以我很佩服小庄,能这么快就有决断。”他靠在树上,仰起脸看着夜空。
“哼,师哥莫不是再说我冷酷?当时情景,我救了一个人,被舍弃的那个我也为他报了仇,这是最有价值的,无论生者还是死者都该谢我。”卫庄靠在树的另一边“而你,是,你仁爱,你两个都想救,可你最终确实一个也没救下,师哥如果日后碰到他们的家人,你能指望他们念着你两个都想救这份心感激你?可笑至极!世人都是如此,他们只看重结果,谁会在意你本心如何?师哥,有时太过执着于正义,无异于作茧自缚,你想要终结这乱世,此局可事关天下苍生,若每行一步都像你这般,怎能成功?”
“小庄,我知你所想,师父说,有生必有死,有胜必有败,但是我想,只要我足够的强,我一定可以将牺牲降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