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分一更，早上再见）
1940 上海 亚辉通讯社
“肖先生还真是清闲，不知道能不能给晓曼做一个采访呢？”庄晓曼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特工，无论在谋划着多么重要的阴谋，走着多么细的钢丝，她都若无其事，好整以暇。
肖途掀开了脸上的报纸，正经地说：“庄队长，我们正在完成武藤领事的任务。如果任务不能成功，那我的脑袋就会成功落地。采访您的事宜能不能往后推一推”
肖途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武藤会派人来监视自己，这是他早有预料的。不过，这个人是庄晓曼，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最好情况。这样，他的脱身之计就不用冒那么大的风险，尽可以从容施展。
不对，他的直觉又提醒者他。万一，庄晓曼的监控仅仅是武藤和李峰精心安排的陷阱，为的就是测试两个人，尤其是晓曼的身份。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就更需要注意和小心。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不会相信巧合，即使是真的巧合，也一定会用阴谋去解释它。
监视的人是庄晓曼，这是一张正中下怀的牌，也有可能是一张阎王的催命符。眼前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甚至还在自己前面。
所以她从进屋到现在，没有一句话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在风花雪月地试探，
想到这里，肖途和庄晓曼对了一下眼神，心有灵犀。
庄晓曼走近肖途的书桌，双手撑着书桌。因为是秘密行动，自然是一身便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肖先生这种文化人还真是爱看书呢，恨不得把图书馆搬到家里才好。肖先生今天也会去图书馆吗？”
肖途冷静分析着这句话的含义，明白晓曼是在劝他放弃今天窃回身份，彻底布局的打算。反正孙先生若是死了，武藤一天两天也查不到图书馆那里。那样，自己的身份和情报自然是安全的。
但肖途知道，目前冒险，情况会在他掌握之中。若是等到四点以后，情况就会在武藤的掌握之中。一个复杂的谎言是容不下一丁点的破绽的，他还是决定冒险。
“今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然也会去。不过不是借书，而是这几本书到期限，要立刻归还。”
“书真的那么急着还吗？拖一天又能有什么所谓呢？”

肖途正欲回答，砸门的声音突然响起。蒋社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嘴里还不断嚷着：“肖途啊肖途，你看看你现在颓废成什么样了。让你抄本古籍你都能搞错，快滚去图书馆拿本对的古籍回来！”
蒋社长嚷嚷完，才看见面前是一对孤男寡女。又要生气，再定睛一看，自然认出了上海的交际花庄晓曼的身份。又一转念想起来庄晓曼的特务课的真实身份，不由得气势为其所夺。情绪又没有办法变化得太快，只能原地站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肖途也算是挨过很多骂，蒋社长的这段怒发冲冠的骂词却让他浑身舒坦。如果不是他清楚蒋社长的身份，品行绝非我党的成员，他绝对会怀疑这才是自己的好同志，这才是真正的革命战友。
庄晓曼也忍住了笑，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女人。她气势逼人地对蒋社长说：“蒋社长的官威还真是大呢，这嚷嚷的，整栋楼都听得见吧”
“没事没事，一点误会，您们忙，您们忙”蒋社长陪着笑。
“整座楼都听得见，我还能挡着你们不成。你们一起去图书馆取书，别耍什么花招哦。”庄晓曼玩弄着手指。是的，整栋楼都听得见，一个报社的小职员如果还有胆量抗命的话，那不是大大的破绽，在不存在的锄奸队眼中？这是个绝妙的理由，一切都是顺水推舟。
肖途也适当地插进话来：“这样吧社长，我先陪这位庄女士商谈完重要事项，中午，一定陪您去。”
蒋社长也是饱经历练的人，自然明白，这趟图书馆之行是非去不可了。只好答应道：“好好好。”
看着蒋社长出去的背影，确定了门已经关上。他才敢放松下来，思考古籍的问题。当然，潜伏的世界里没有巧合。错误的古籍自然是肖途早就做好的安排，如果蒋社长不来找他，肖途自然会在十一点交文章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借错了古籍。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不会那么自然。留下的一点点不自然，就可能是日后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肖途运气不错。

明早继续（十二点应该算早上）

庄晓曼在蒋社长走后自然地坐在了肖途对面的椅子上，左手撑住下巴，直勾勾地望着肖途。“能不能请肖大记者为晓曼读两份报纸呢？”
这一刻，庄晓曼的眼睛是清澈而透亮的，不含风情，无关风月。肖途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只好拿起手边的报纸，轻声地念了出来，仿佛一阵风，又像一朵云，或是一片雨，来无踪迹可寻。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肖途心里也反复念着：“不舍昼夜，不舍昼夜。”
当时间是美好的时候，时间总是短暂的。
又有人敲门的声音，打断了肖途的朗读。庄晓曼闭上眼睛，没有去立刻开门。她又很快地把眼睛睁开，恢复了平常时刻的复杂，干练。她转身去开门。
肖途明白他现在必须干点什么，说点什么了。但是两世为人，一些话，一些动作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心潮汹涌，却不能表现在面色之上。千言万语，他最后只能克制地说出来：“庄小姐，来日方长。”
庄晓曼没有回头，肖途也就没有看到她的转瞬即逝的笑容。

过了一会，庄晓曼再次进来。肖途注意到一个细节，她的两个袖子上都带上了纽扣。这是她和他约定好的暗语，两个纽扣，代表孙先生和孙祖明都中计外出，前往法租界。这是回到图书馆最好的机会。
蒋社长也在两个人的跟随下进来了，显得垂头丧气。庄晓曼用她的语气说道：“蒋社长，请吧。”
然后声音一转严厉，对着跟着蒋社长的人说：“你们两个，看好了。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能被地下党的人发现行踪，更不能让他们两个跑了。”
“我还有事要向李峰长官汇报，肖先生，失陪了。”
肖途知道，庄晓曼现在是去通知她和老刀的上线从兴荣街撤离了。肖途可以背叛自己的上线，是因为他两世为人，自然知道在哪里能够再联系上我党的同志。但庄晓曼不行，如果她也主动切断上线，那就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就会成为无根之萍。
同时，军统的身份是她和肖途都需要的一种保护色。肖途清楚地知道五年后的上海会由谁接管，只有拥有一张军统的底牌，才能在那个时候活下去。同时，一张军统的牌也代表着可以由他来保护那一份“隐形守护者”，就不需要第三号第二号的牺牲。
因此，庄晓曼此去和上司接头，一要解释老刀的死，二要通知上线撤退，三要适当地提及她发展的新下线，直接暴露身份实在太早。但是她要埋下胡蜂这颗种子，日后自然会发芽。这是一个困难的工作，但肖途相信她。比并肩作战更困难，更需要信任的是背对背作战。他也相信这个计划，在武藤大肆搜捕的未来假设下，这会给晓曼的谎言圆上最后一道。
事实只有一个，真相却有好多。军统要的真相就是联络站被我党的人盯梢，并泄露给日军。飞鹰安插的下线发现情报，壮士老刀舍弃生命传递情报，最后由飞鹰汇报情报，长官幸运脱险，反而是我党的人被捕。
这个真相里，军统的人无私，无畏，业务能力强，撤退果断。而我党的人自私，无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一个可以让军统高兴，快乐，得意的真相。
那肖途决定就给他们这样一个真相。

十一点见

他熟悉地进到右边，又绕开蒋社长的位置，七拐八绕，来到了孙先生的密室之前。他最后环顾一遍周围，确认无异，进到了密室里面。
他回想，调动着尘封了四十年，却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戴上手套，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记忆中的抽屉。
是两份档案，他拆开第一份。上面有张照片，照片里的人青涩，纯真。那时的他甘愿冲锋在队伍的最前列，好让世界看到胸前的鲜红。这份档案里记载着他的功绩，他的身份。时空恍惚，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晚上狰狞的火光，和狂妄的声音：“没了，全没了”。
是啊，没了。他的眼神却更加坚定，真正认可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革命的叛徒，也要给他最好的归宿，让他成为自己的阶梯，自己送给武藤的礼物。
他定了定心神，打开了第二份档案。照片里的人变成了孙祖明，肖途这个名字没有出现过。是啊，多么完美的一份档案，多么清白的一份身世。
肖途知道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足以让孙氏父子不得翻身。
他没有再找其他的情报，因为他知道能出卖的，该出卖的孙先生为了自己的儿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他拉过火盆，拿出自己的火柴，点燃了一把火。
火光的闪烁下，他格外清醒。先处理自己的档案，他没有犹豫，这是不能带走的，不能带在身上的。他已经习惯了烧毁档案，不过他自己销毁自己的身份这还是体会不同。他兴奋起来了，仔细确认着彻底销毁。
下一步，他小心翼翼地烧着孙祖明的档案。他当然不会把它完全烧掉，但必须做出假象。他烧得只剩下只言片语，不过却都透露着胡蜂的关键信息。孙祖明的照片和姓名，他也都留了下来。看着火盆的火灭了，他才把资料投了进去。
是啊，来不及撤退了，只能烧毁。孙先生苦心积虑的自己的身份，就这么送给孙祖明吧。他一定会开心的吧。

这份物证，加上胡一彪的指控——胡一彪在牢里当然会把这个情报员一五一十地交代给武藤的。铁证如山，确之凿凿。那么胡一彪的案件就也有了足够的余地活动，运作。觉悟大师，肖途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这更是他这场行动后的第二步，让胡一彪俯首贴地，为抗日奉献出他的力量。
这是他为了报答觉悟的恩情而给胡一彪的安排。
如果武藤细致到怀疑这把火是谁烧的的话，那拉他来图书馆还走向左边，同时在现场留下常用牌子的火柴的蒋社长，无疑就是地下党员。这是他给蒋社长的安排，不到必要时候，他当然也不会牺牲蒋社长。蒋社长也是一层伪装色啊。
他看了看时间，再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火。绕出密室，从右边出现，在门口匆匆经过，到左边寻到蒋社长，示意他书已经找到，可以离开了。
蒋社长颇感心头不宁，颤声地说着：“肖老弟啊，哥哥我奉劝你一句，为他们做事固然是好，可有一些脏活累活也没必要非要参与对不对？”
肖途心并没有软，只是随口应和道：“那当然，当然，谢谢哥哥关心。”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一切轻松。肖途知道自己已经把过去斩得干干净净，前面是未知的深渊，更是值得期待的未来。

1940 上海 法租界
“就是对面的药房，武藤领事”李峰恪尽职守地汇报着。庄晓曼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武藤恰到好处地笑了起来：“不错。那么肖君，就请你亲自去指认跟踪你的人吧”他用日本人才有的腔调一段一段地说：“这样，肖君也会真正的放心吧。”
肖途自然答应。
武藤又对李峰下达了命令：“让你的人协助好肖君，这次，一定要让肖君指挥，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这是在要肖途的投名状，一定要亲手，亲自，完成对地下党的抓捕。
“是。”李峰答应着，像一棵杨树，尽忠职守。说完，两队人马从屋内出去，庄晓曼自然也在其中。
肖途一边走一遍确认细节。
是的，如他所料，孙先生和孙祖明按照以往不得不接头时常见的那样，扮作烟贩。既方便两人不离得太远，又方便交流伪装。在他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孙先生就在街上用示意过他，而他也用眼神给了孙先生一个暗号，一个讯息。安稳住孙先生的同时，找到了孙祖明的行踪。
孙先生一定会在这条街上接着等他。而对面的药铺只是一个幌子，又不仅仅是一个幌子。军统撤退匆忙，势必留下痕迹。
摧毁军统情报站，抓捕情报员，多么完美。
当然，一定不能是活的情报员。肖途想着，他相信晓曼的枪法。
四点的日光，春天的气息，多么舒服。
他准备下达命令了。

下午三点见

摸鱼一时爽保证，尽量，努力不鸽

孙先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太安静了。如果真的是胡蜂要舍命传递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应该躁动起来才对。肖途的眼睛太平静了。
孙先生看着肖途进了房间后，就一直在犹豫。他忍不住地胡思乱想，会不会胡蜂真的叛变了呢，又或者胡蜂只是想把自己作为工具作为弃子呢。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相信胡蜂同志，更要相信春风对他的教育。春风教出来的学生，一定是正义的，不怕牺牲的，尽管可能脑子上转不过弯来。
可是孙先生越想越没底，心里逐渐发怵，这是一个老谍报人员多年的直觉。他想着要通知祖明，立刻撤离。可是又迈不出去。肖途送来的那张揉皱的泛黄的纸上面的一个个字仿佛都在刺激着孙先生的心脏，正如肖途所料。鱼的死往往并不是因为饥饿和无知，而是因为贪婪。
那张泛黄的纸也给了孙先生信心，这显然是肖途仓促之间随便选用了一张纸。既然事发仓促，那么就不可能是肖途的算计。这是肖途的细节，也是孙先生的慰藉。
可是这里还是太危险了，孙先生决定和祖明撤进小巷。就在这时，肖途动手了。

两队如狼似虎的人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队人多的直接封死街道，小巷，各个进出口，到处站岗，尤其是药店的前后门，甚至于窗户。一队人少而精悍的迅速砸门而入，控制药店的各个关键位置。人多的是李峰手下宪兵队的精锐，而人少的是武藤公馆的王牌军。
不到一分钟时间，局面就已经被这两队人马完全控制了。肖途，李峰，庄晓曼以及一些武藤的心腹进入药店。
药店是空的，这点肖途很明白。他还明白军统一定有人正在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他需要一场戏。
“报告长官，楼上楼下已经被完全控制，没有发现嫌犯踪迹。”
听到这个汇报，李峰用震惊又严厉的眼神看着肖途：“肖先生，我想这需要一个解释。”肖途明白，这个时候他不能摆出震惊的神色，那样李峰会怀疑他只是一个草包，又或者他在故作震惊。
要骗过演戏专家，最好给他一个由他自己分析出来的答案。肖途装出强做镇定的样子：“没关系，嫌犯必定跑不出这条街。我们先上去瞅瞅有没有有趣的东西。”边说边上楼，在老旧的地板上行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李峰看着眼前的镇定的人，不由得心生佩服，能在生死关头面色如常，实在是胆识过人。但他又一观察，发现肖途的手在微微颤抖，心里明白，肖先生此刻也不过是强做镇定，色厉内荏。怀疑自然去了几分。

庄晓曼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她退后两步，打量着这个药房的二层，仿佛有所发现。然后急忙凑到李峰身边，耳语一番。
肖途都看在眼里，向李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李峰自然不好意思一言不发，说道：“庄队长，请把你的发现和肖先生分享一下。”
“是”晓曼干脆利落地答道：“晓曼刚才上楼时发现这个药房的二楼地板厚度远超正常房间，怀疑这里必有隐瞒，建议进行拆卸。”
庄晓曼汇报的时候，正巧一只蝴蝶从窗外飞过。真好看，肖途心想。
肖途一挥手，武藤公馆的特工们自然进行搜查，敲打，拆卸。
而肖途正在盯着窗外的烟贩，看着他们走进这条大街的小巷之中。他不着急，瓮中捉鳖罢了。
不一会特工们就有许多发现，前来汇报：“地板下发现了许多零件，疑似电台，还有一本密码本。”
肖途和李峰震惊地对视了一眼，收获如此之大，是两人万万想不到的。电台还好，不过一个工具，可是密码本的价值不容小觑，它是情报工作里的黄龙，命脉。肖途忙对李峰说道：“事关重大，还请李科长先把密码本上交领事，汇报工作。敌人来不及销毁密码本，代表撤退一定仓促，甚至可能还未走远。我有对他们的印象，留下来继续指挥抓捕。”
李峰没有理由不同意：“好的，肖先生多注意安全。晓曼，你留下来保护肖先生。”
“是。”蝴蝶在窗外飞舞，是真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