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睁开眼睛,白玉堂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床边。床头柔和的灯光照着他手里的小玻璃瓶。
“不用吃药了。”展昭把药瓶轻轻推开,“能休息一晚,已经很好。”他拍拍白玉堂手背,“我只想睡一会。”
“吃完药,可以睡沉些。”白玉堂稍停了停,“我帮你敷伤,也放心一点。”
灯影在展昭唇边勾勒出浅淡的笑意:“如果真的全无知觉,我反而不安心。两年了,我渐渐开始感谢当初那颗子弹,它让我知道疼,疼能让我警醒,即使身边仅仅有一个人,我也能弄清他枪口的指向。”
笑影渐渐从他的唇角扩散到瞳仁里,明净地映在白玉堂的眼睛里。
展昭:“所以请给我留一点安心,让我能感觉到你在身边。这比一瓶药要踏实得多——你也有枪,但是,更有心,”
白玉堂看着微笑的展昭,心里一阵热又一阵苦。想了想,把药放到床头柜上。
“好。”
疗伤的过程依旧很痛,但是痛得坦然。
白玉堂动作放得不能再轻,也仍然要时时停下来,给展昭喝一点水,或者擦一擦汗。
终于一处一处敷裹涂抹完毕,白玉堂拿过准备好的白衫,帮展昭穿上,躺到他身边。
窗帘和床幔都没有放下,灯一关上,月色就从窗外倾泻下来,满床水也似的银光。
这光华栖落在展昭眉间额前,把他清俊的脸庞勾勒得有如玉雕。
白玉堂在月光里支起肩膀,俯视着展昭。想要抚摸他的脸,但是就连手指的黑影落在展昭身上,此刻都觉得是亵渎。
展昭张开眼睛看看他,微笑。
说是想睡,反而睡不着。
泽琰在身边,不是碎玉,是体温呼吸俱可感可触的人。
白玉堂把手轻轻放在展昭侧腹愈合的枪伤上,暖了一阵,开口说道:“碎玉的时候,我的分寸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你伤口里藏着镊子,加上鞭刑会是什么样的疼。看到这把镊子,我才彻底知道,用刑这件事在你面前,何等惨烈,又何其无用。你事先算好了一切,可是你自己的分寸,竟然比他人施予你的刑罚尤甚。”
展昭找到白玉堂的手,握住:“你明明清楚我哪里最疼,但是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碰过一下。我不能不感念你留的情分。”
白玉堂翻手扣住展昭手腕,把他擒到枕上,用胸膛虚虚压住,盯着那双纯黑明澈的眼睛:“所以,你今夜留下和我在一起,明天又要回去赴死么?”
展昭略怔:“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没有接到命令就又进了礼王府,因此你回去还会面临甄审。而且,”白玉堂眼露寒光,“你临时放我回来,是违反了庞吉的军令。展团座,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团长,临阵纵虎归山,你罪当问斩。”
白玉堂的怀抱温暖而危险,手臂胸膛蕴着钢铁一般的力量和热度,虽然着意避着展昭身上的伤,但一触即发的千钧威压,仿佛马上就要把展昭整个熔化。
展昭眉宇微微纠了一下:“白玉堂……”
白玉堂立刻松手:“猫儿,碰疼你了?”
展昭舒了口气:“还好。”他温凉的手指按了按白玉堂的肩臂,“我从来不送死。你放心。”他眉间升起黠睿的笑意,“你现在试一试,能不能杀得了我。”
白玉堂大笑:“猫儿,比起杀你,我觉得自杀更有把握。”他收起笑容,抚一抚展昭腰后的伤处,劝慰地说道,“看你疼得睡不稳,吃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送你回去。”
他把自己一条手臂枕在展昭颈后,把他的头垫高,另一手把药拿到枕边。
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非常近了。
近到白玉堂微微一低头,就能触到展昭的脸。
枕上铺满柔和的月光,清亮得像展昭的眼睛。但是白玉堂感觉眩目,眩目到胸膛欲爆,肺腑如焚。
像是在试探,又如在追寻,抑或是宣告,他缓缓低眉,向展昭吻了下来。
他感觉到展昭的呼吸,像微微的和风,拂在他脸颊上,拂在那道早已看不出痕迹的袖箭伤口上,竟像直接触在心头一般,将他的满腔沸血,安抚成一江浩荡春水。
可是这春水,无边无际,滚滚而来,让他浮浮沉沉,无处栖身,唯有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才能确定此时不是虚幻,此身不在梦中。
他炽热的嘴唇,吻上了展昭。
他以为会遇到反抗,他甚至做好了不伤展昭又能全身而退的准备。
然而展昭没有反抗。
白玉堂惊喜,隐隐地期望展昭回应。他也知道已经箭在弦上,展昭稍有回应,自己这边就要了不得了,可是展昭一身刑伤如何受得了他的狂风暴雨,他甚至做好了进浴间激冷水以免伤害展昭的准备。
然而,展昭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安静地任凭白玉堂吻着,像一潭静水。
一潭刚刚经历风暴肆虐之后的静水,将最轻微的颤抖,也敛到最深处,不让任何人发觉。
白玉堂发热的头脑轰然冷静。
展昭敏感的身体甚至隔着衣服拥抱都会颤抖,可是现在,他的颤抖,白玉堂一丝也感觉不到。
他骤然明白,展昭忍耐着周身的痛楚来纵容他,此时的安静,就是展昭能给他的最大的回应!
白玉堂狠狠压住通身叫嚣的血涌,把唇贴在展昭唇上,不敢厮磨,不忍攻掠,强抑疯狂。
许久,白玉堂抬起头来,殷殷地凝望着展昭的眼睛。
“展昭,白玉堂此生,就是你了。”
展昭和他对望着,微笑,点了点头。
白玉堂眸中霎时爆发出狂喜,轻抱一下展昭,跳下床去冲进浴间,水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