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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真岚中心】二十四节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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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一日还是风和日丽,到这天早晨,宫城上就阴阴地缀上了灰黑云朵,像是要下雨,却又将下未下。已抻开了狭长绿叶的柳丝在湿润春风里斜斜飘着,柳风里还混着散漫的小小黄花,一路莽撞地扑人襟袖。
蓝祈出宫去。
大件的行李前一天已让青侍卫运出了宫,存在叶城货栈里,此时她就背了些细软,拿了伞,沿朱雀大道慢慢走出宫城。
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吧。
蓝祈想。
还未走到一半,脸颊上忽有了极轻微的湿意。蓝祈伸出手望望天色——终于开始飘雨丝了。她撑起那把陪伴自己两年的湘色纸伞,抽了抽鼻子——有什么带着烟火气的香味,从前面传了过来。
休沐日清晨的朱雀大道悄无一人,蓝祈又走了几步,才看清朦胧柳色烟雨里,半蹲着一个人。
“哎……这不是……徐工部吗?”蓝祈攥着伞,望了望香烟飘来的地方,讶然。走近看时,那人确是徐节南①,自己在御书房轮值时经常看见他,印象中也是先皇的几位重臣之一。此时他只穿着一身雪青素色苎麻长衫,半蹲在一株柳树下,口中还喃喃念着什么。面前一只水红瓷酒瓶,小铜炉里香烟袅绕,混进渐起的水烟里去。
“徐大人……您是在……”蓝祈略略矮身施礼,试探着问道。
徐可闻抬头,也认出她来,起身回礼道:“原来是祈娘子——今日是先帝去后第一个清明,九嶷遥远一日不得来回,故而在此处聊做祭奠。”蓝祈怔了怔,立于斜飞雨线中,一时无言。
快半年了啊……
谁都不曾想到光华帝竟如此早逝——或许大司命已有所察但不曾明言。蓝祈还记得泰启十六年的秋天,先帝开始安排宫内大小琐事、对她和几个近身侍卫多加嘱咐并频繁传召慕容大丞相及其子慕容朔望时,她还暗自称奇,心道这怎么看都像是交代后事的架势,然帝君春秋正盛,真的需要如此提前准备吗?而泰启十七年海皇祭的夜晚,则在她余生中,留下一道流水蚀磨岩壁般的长长暗痕。
二人默然良久,直到一双燕子轻灵灵擦着柳枝飞过。蓝祈看了看地上那瓶酒,勉强笑道:“徐大人带的可是杏花酒。”徐可闻弯腰拾起酒瓶:“正是。”他拔出木塞,顿了顿,将浅绯色的清酒徐徐倾注于地,芳香四溢,浓烈芬馥,令蓝祈想到自己刚入宫那年灼艳整个上林的杏花海;想到新君年幼时自己陪伴他玩耍、春分簪花酒时插在先帝发际的小桃枝;想到曾落在先帝随手涂的稿纸上来自中州的诗句——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②
而此刻,她站在朱雀大道通往叶城的方向,伽蓝白塔静默地矗立在她身后,隔着一层似暗非暗的云、雨、雾,也隔绝了十余年陪伴他的光阴。
泪忽然就涌了上来。
“……于是梦破凉宵,纤微难忘。乃念君德,始兴空桑……”徐可闻大声地念着祭文。
“你要不要告诉他们……”远处高耸的屋脊上,魅婀坐在一枝开残了的梨花上,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人。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体态清癯,负手立于屋脊鸱吻,已安静地看了底下许久。
“不了。人事有代谢③,知道又如何,徒在民间生风波。”
魅婀叹息:“道理的确如此……只是,有时我都在想,在这种事上,你和她,真不知谁更无情。”
男子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雨丝愈加密了起来,空寥的朱雀大道上,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徐可闻看见蓝祈望向道路那头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高挑的男子,斗篷遮了大半张脸,正向这边走来。
满城都飘着细碎的黄花,和着霏霏柳丝细雨交织成朦胧的雾。湿润雨丝里,黑衣人与他擦身而过,肩头轻轻一碰。
一把半旧的油纸伞落进他怀里。徐可闻怔愣一下,下意识脱口:“嗳……你的伞……”
那人脚步不停,倏忽已至长街那端拐角处,迅疾几非凡人。雨雾中远远传来一句:“徐大人,雨下大了,可别着了凉。”徐可闻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看着那袭玄色斗篷消失在褪色红墙那头。
“他是谁呀……”半晌,蓝祈小声道,似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不知道。”徐可闻撑起伞,温润的竹柄握在手里,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没那么难过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同往帝都外走去。片片素白梨花飘飞在石砌的道缘。墙边爬的蔷薇也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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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徐可闻,字节南。诗经“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②温庭筠《菩萨蛮》
③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IP属地:广东19楼2019-04-05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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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苏】二十四节气之谷雨·看牡丹
    纷纷红雨兜头坠下,眩目的艳丽光影中却悄然掠过一抹蓝色,宛若沉睡的深湖睁开一只眼睛……
    川芩在浓烈的香气里惊醒,金银花清苦香气和九里香的甜腻馥郁混作一团袭人肺腑。从午睡乍醒的晕眩中回过神,她忙忙站起,抖落一身深红浅素——睡在暮春时节繁茂的花树下,飘坠的花瓣几可埋人。年轻的画师心虚地往花荫外探探头,被横斜的一枝枇杷碰着了额头。
    “哎呀……”川芩有些气恼地抬头,揪下一枚黄澄澄的果子,几下剥了皮。熟透的果实汁水甜润,川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帝君或许还未起吧,自己现在溜回去应该正好。
    空桑复国十年,云荒重现昌盛之貌,泽国稻菽岁丰,叶城商旅如云。因而今年由皇家牵头,慕容氏部分出资,在苍梧郡的澄园宴请各业杰出人物,士农工商荟萃一园,更有海国远道而来的使团,真是好不热闹。昨日招待完众宾客,今日便是私宴,难得帝君愿闲散这一日,慕容丞相便也乐得请了当地最具盛名的茶师乐人,以享这片刻偷闲。
    川芩溜回设宴的留仙楼时,正撞见帝君与赤王、治修亲王三人从锦屏也似的牡丹花墙间缓步而出。几案上茶炉果肴已罗列好,几名宫娥一边叽叽喳喳地争论一边给摆盘做最后的调整。顾乐丞斜坐在下首给琵琶正音,见到慌乱冲过来的她不由大笑:“芩姑娘这是去哪赏了好花回来,也不叫上我们。”川芩满头雾水地站定,垂眼就见裙摆上一溜的泥土草屑和蒲公英花茸,顿时涨红了脸;正待矮身去拍打,一低头酡红嫣红的花瓣就纷纷往下掉,她这才恍然。想是慌不择路从花丛里乱钻出来,头上发间定尽是枝叶花瓣,眼见得帝君已到面前,更是窘迫得无以复加。所幸帝君瞧见她狼狈模样,只微微一笑:“慕容丞相怎地还没来。”川芩会意,立时道:“川芩这便去弈星轩相请。”
    真岚广袖稍动,回身落座主席。赤王坐了右手边,笑向治修道:“慕容难道也睡过头了。”一旁九嶷著名的茶师卢焙芳斟了雨前茶一一奉上。
    从清明就开始下的雨到前日终于停下,云后暧暧的日头蒸了两天,草木清芳百花芬馥和泥土气息俱升腾起来。暮春莺懒,绿萍始生,鸣鸠拂羽,戴胜降于桑①——真岚拈着荼白瓷杯,望向堂外烘楼照壁的怒放牡丹。这种号称“倾国”的名花来自中州,昭惠年间传入云荒,从此每年谷雨前后艳冠镜湖以东十一郡。当此时,恰见那:
    东风好,正桃李飞残,牡丹独照。
    流席传觞分鹿韭,远天微雨洗白茸。羲和飞去海云紫,宫娥捧来御衣黄。则看那天外红、守重红、锦袍红、罗汉红,银红巧对;朝霞红、首案红、映金红、莲蕊红,金玉交章。谒高轩、玉楼点翠;映春波、粉荷飘江。直教游人迷香失故径,子规藏蕊忘春啼。②
    三人正说笑间,川芩已去而复返,言道丞相稍后即到。红鸢见她已收掠云鬟,脏污了的艾绿罗裙也整洁如新,心知方才真岚拂袖间已替她解了困窘,因开口道:“常听闻‘苍梧芩娘,医画无双’,却原来是这样年轻的一个美人。”川芩低头礼毕,道:“赤王取笑,这不过外间人传出来的虚名,无双两个字,是万万当不起的。”真岚笑道:“无需自谦。不知慕容可有对姑娘言明,今日丞相相请,是想请姑娘将这满园牡丹,绘一个立屏,他好带回去给紫郡主看。”红鸢插嘴道:“这可是你小气了,你宫里难道一个画师都没有,也不肯借慕容用一用,非得叫他自掏金鉥另请高人。”真岚笑着摆手:“鸢卿你又来编排我。这速绘丹青的功夫,宫里的画师还真没有。况御用画师,多少有些匠气,要作这天然图画,可还得芩娘这般的来。”
    川芩见状,忍俊不禁:“这事丞相今晨有派人来说的,我看了半日景,竟还是这留仙楼外的最合入画。”一边吩咐了人摆上桌案笔墨色碟等物,挽起袖口:“说是速绘,却也需一个多时辰,陛下且饮茶稍候。”
    顾审娘早耐不住好奇跑到川芩身边看她挥毫,见她也不用勾线,将几只白云笔挥洒得穿梭一般,只片刻便见棠红胭丹花裁绮、柳绿葱青碧流溪。跟着她晕染的笔端看去只觉是随意点染的一团团颜料,移开眼再看时方惊觉一朵重瓣牡丹已栩栩纸上。审娘不由称奇:“这样又快又好的的画法果然少有,”她抬头看看园中红紫金碧牡丹,又看看纸上的花朵,赞叹:“花开时节动京城③,确是牡丹了。得好花如此,陛下可要移栽一株入伽蓝?”真岚摩挲着手上剔透素瓷杯,笑得意味深长:“‘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④,朕倒更愿意独自趁月去赏你们中州诗人吟咏的白牡丹。”审娘闻言,心中一跳,想起之前种种蛛丝马迹,碍于在人前,只得不言语。川芩生长云荒,全不知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虽不便插话,却是好奇之至。
    “你在想什么?”身下的人毫不留情地咬在真岚肩头,随后稍稍让开些许,问。真岚吻上那人唇角——月光穿过扶疏花木落在苏摩玉白肌肤上,添得一段幽沉冷色,与胸口的绯红相映,孤冷又靡艳。
    “我在想,”神思从下午的宴会中回归,真岚将搅动的手指增至第三根,满意地听到面色不豫的前任海皇呼吸一促。他离开极具诱惑力的嫣红嘴唇,不紧不慢地由下至上舔过苏摩纤细侧颈,最后停留在耳后的腮旁:“我究竟是怎样,把你这株牡丹,握在手里的。”每说出一句,他埋在苏摩身体内的指节便向不同方向屈伸,直逼得苏摩本能地向后挪动,但真岚立马伸手圈住鲛人柔软的腰肢,制止了所有未发出的动作。
    “握在手里?”不明真岚为何忽然扯到牡丹这种和自己沾不上边的花,苏摩抓住最后一句发出不悦的质问:“你以为你真能拿捏住我么?空桑的皇帝七千年来都是一样的自大和傲慢……啊你!”
    真岚已抽出摸索扩张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猛然撞入,却偏又笑得和煦:“是是,我拿捏不住你,眼下分明是你‘拿捏’着我。”他接连顶撞,一口气倒是绵长得很,一次说完声气全不见断续。苏摩急喘两声,眼尾泛起情动的嫣红,只冷冷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猴急,像个……没……没开过荤的……雏……哈啊……”真岚轻巧而刁钻地一顶打碎了这句话,一手摸上苏摩细腻腿弯,将他弯折成更便于承受的姿态。苏摩下意识地推上真岚胸口,双手却都在发抖、发软,他感觉自己在被慢慢碾软、压碎、捣成一汪碧落海的水,筋骨酥融,神魂颠倒;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受过致命伤的心肺在嘶哑地鸣叫。而这时真岚却停了下来,伸手扳过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他。鲛人的体内都是微凉的,和谷雨时的夜色一般凉润,在摩擦戳刺中也被带起了些许热意。真岚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停留在他体内,借银烛冷月凝视他,像中州那位浪漫的词人烧起红烛照赏阶下海棠,而真岚看的,是属于他的那树牡丹。
    苏摩难耐地动了动,快感还未堆积到顶点就如潮水般开始消散,他蹙着眉不满地出声:“你在磨蹭什么?尚未不惑就不行了?”真岚本担心他激烈之下旧伤复发,被这一句什么话都堵了回去。磨了磨后槽牙,真岚一把将他翻了个身,疾风暴雨骤降于闪着银波的海面。
    月近西窗,云消雨歇,真岚替几乎睡着的那人拢一拢凌乱长发,拇指抚上他嘴唇,将一枚药丸送入他口中,苏摩精神有些倦怠,胡乱含了,只想睡去。真岚吻上他耳尖:“十年了。”
    终于能和你一同,挂冠而去。
    ——————————————————————
    注释:①出自《逸周书》:初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飞而两翼相排,农急时也。 三候,戴胜降于桑……
    ②鹿韭、白茸:均为牡丹别称。海云紫、御衣黄、天外红、守重红、锦袍红、罗汉红,银红巧对、朝霞红、首案红、映金红、莲蕊红、金玉交章、玉楼点翠、粉荷飘江:牡丹的品种名。
    ③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赏牡丹》
    ④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裴给事宅白牡丹》卢纶


    IP属地:广东20楼2019-06-08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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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芒种
      说是岚璎其实也只是个错过的片段。这篇之后就是原著情节。
      非常土味的一篇,希望看完后不会被雷到殴打作者_(:з」∠)_
      —————————————————————————————
      翻涌的麦浪包围了他。
      真岚放下麦钐,脚尖随意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麦秆,走到田埂边。晶莹辽阔的蓝天上缀着绵软白云,仲夏炎热的景风从海上吹来,穿过真岚凌乱了的黑发和汗湿的短衣。他随手捋了把头发,从麦堆边翻出盛水的竹筒,打开。
      “哗啦——”迥异于风吹麦浪的一阵轻响,像是什么动物想悄悄穿过麦田。真岚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放下竹筒,蹑着步子猫了过去——说不定是野鸡獐子之类,打了回去也好。走不得两步,麦秆又是哗啦一声,真岚停住脚步,心道这动静可不是什么小兽能弄出来的,莫不是有人在偷麦子。如此一想,他不再收敛行迹,直起身大步走过去,口中喝道:“谁在那里?”
      麦穗又是一阵窸窣,细嫩的声音惊慌失措地从拐角后的田埂传来:“你、你不要过来!”话声还有些颤抖,没有白川郡本地人的口音,听着像是母亲提过的空桑古言。这下可勾起了真岚的好奇心,半蹲下来,从晃动的麦子缝隙间极力往那边看,却也望不出个端详。他不由伸手想去拨开麦秆,引得那人又一声低呼。
      又一阵风过,真岚趁机推开繁密的麦穗,可算是影影约约瞧见了个大略:那边坐着的,应是个年纪尚小的女童,蒙着面纱,头上白玉额冠垂落串串珍珠流苏遮住了眉眼,一瞥而知出身必非富即贵。真岚不忍惊了她,索性也在田埂上坐下,隔着金灿灿的麦子向那女孩搭话:“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麦田里。”
      女孩没有搭理他。真岚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半晌,听到那头有尽力克制的抽鼻子声,真岚到底忍不住,又道:“你别怕啊,我又不是这麦地的主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是谁家的孩子,迷路了吗?”女孩抽抽搭搭地轻轻“嗯”了一声。真岚又道:“那你要去哪呀?记得家住哪里吗,我送你回去?”听了这话,女孩却着急起来:“不!不用……”似是犹豫良久,她终于小声道:“我想去西荒……你、你知道怎么走吗?”
      真岚不由有些惊讶。这样一个幼小的大家闺秀,为何竟会独自一人,寻找去往西荒的路。
      略一沉吟,真岚道:“西荒可大了,你得说说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才好告诉你啊。”
      这倒把对方问住了,女孩沉默半晌,未发一言,只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真岚叹气,探身在垒好的麦堆中摸出一包东西,打开来,拣出块看着形状比较周正的红薯,隔着麦丛递过去:“离家出走这么久,饿了吧。”
      女孩没有接。真岚耐心地伸着手,终于感觉到手上一轻——她接了过去。
      浩荡的景风轰然而过,到处都是成熟小麦和麦秆新鲜断口的气味,白隼从远处深碧的蚕豆园中直直掠起,翻飞在色彩更加鲜亮的澄空与麦浪之间。真岚将盛水的竹筒也递给女孩,盘腿坐在田埂边,东拉西扯地给那一侧不知姓名的女孩讲些民间见闻:赤水大闸每年春汛时跳跃的银鱼、流光川源头处怎样采玉、乌兰沙海的盗宝者破解的种种奇妙机关、还有白川郡芒种双抢时自己怎么用麦笼、麦钐、麦绰一同帮助收割麦子……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也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在听。不过好在,总算没在哭了。
      “那西荒,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真岚犹豫着要不要打住话头时,女孩轻轻开口了。
      “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只有满地黄沙吗。”
      真岚敏锐地感觉到她话中的“他们”应该是女孩不愿过多提及的,因此他也就没有追问,回答道:“大多数地方是的,但也有草原、湖泊,还有雪山。每当水草丰茂的时节,绵延的绿草铺到天边,雪白的羊群就像现在这天上的云朵。”
      那头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女孩道:“那西荒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一语未毕,远处忽然仿若隆隆惊雷响过,二人都一惊站起,真岚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皱眉:“这是马蹄声啊,哪来的混账东西在麦田放马……”女孩已直接掉头向相反方向跑去,真岚余光瞥见,忙叫:“哎!你上哪去?别乱跑啊你认识路吗……”骏马来得极快,数语间已从真岚身后闯过,铁蹄下踏倒整片麦穗。此时真岚终于看清了来者——竟是五六匹四腿纯白毫无杂色的高头騚,马上骑者虽着便装,却俱衣饰华贵。当先一骑已追上女孩,略勒了勒马缰,一探身便将女孩挟于马上,就要扬长而去。那女孩只来得及拼命在马上扭头向真岚喊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真岚见此阵势,心知定是女孩家族来追人,怔怔地跟着跑了两步,快马已几乎消失在漫天飞扬的麦秆碎屑中。
      “真岚。”他对着复又清明起来的天际喃喃:“其实,我就是西荒人。”
      一只隼顺着风向扑进金黄麦田,景风炎炎,一切归于平静,白川郡的田野依旧晴光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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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情节很隐晦:大致是白璎10岁左右的时候难得反叛一次逃出来想去西荒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毕竟年纪太小迷路在麦田。此时十二三岁左右的真岚作为霍图部的牧民,芒种时候畜牧不算忙,所以会外出帮人做些农活换取部落里需要的东西。因此二人就这样相遇了。这篇之后就是原著情节的意思是直到真岚逝世,白璎都不曾知道那一日麦田中遇到的少年是他。


      IP属地:广东21楼2019-06-08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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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岚个人】二十四节气·夏至
        绿槐高柳咽新蝉。①
        真岚将又一本奏章扔到长案那端,长呼出一口气,支着头靠在案边,望向延伸进湖中的绿柳长堤。天近正午,整个水泽被太阳晒出一片蒸腾,和着粼粼水波一同闪耀着白亮的光。夏日炎热漫长,连鸟都懒怠多叫几声,满湖里就只长堤尽头那株柳树上的一只鸣蝉仍在叫唤。
        闷热,竹帘底端缀的铃铛纹丝不动,栏外大片铺开的荷叶被晒得有些发蔫,边缘卷起一点,着了黄。水榭一角搁着的青釉瓜棱缸里的冰块早已化了,里头湃着的西瓜浮在缸口,翠绿的条纹上水色润泽。饶是真岚百年来练得沉心静气,看的冗杂文字多了当此暑气催逼也不由有些烦躁,朱砂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被掷进砚台,溅起一二点彤色,沾上了还未批阅奏章的封面。真岚不欲理睬,随手捞起另一边堆叠的书信,第一封便是西京的,下朝时送来还未及拆看,看封泥样式便知不是什么要紧事,阅来果真如此。元帅字迹粗豪,文章倒还通顺,意兴飞扬地说了自己在雪浪湖和青埂峰的见闻,武人虽文辞简单,真岚仍仿若从那几纸信笺上看到壁立万仞、森翠深冷的青埂峰上飘动的七彩光,聚涛成形、接空云洗的雪浪湖凝脂般的湖心……
        “西京这小子,倒是逍遥自在。”真岚轻笑一声,翻开下一张,隔着沉静的湖,远远传来几声调弦弄管的乐音,想是司乐署开始演练了。水面忽然漾出细微觳纹,凝结的荷叶翻起了一点边,一层层挨挤着摇曳起来。真岚捻着触手柔凉的信纸,悠然神往,在蓦然送入轩窗的微涩荷风中有些昏昏欲睡。琵琶和笛磬声里有歌声隐约响起,听去似是顾审娘,歌声被水波和荷风柳幕割断,散进来只余了约略一句:
        “弹什么、嘈嘈切切琵琶怨;唱什么、凄凄呖呖月笼沙……”
        自己上次纵马恣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已经过去一百余年了啊……真岚撑着头,模糊地想着。槛外炎红石榴花上飞落一只黄鸟,竹帘随风扬起,铜铃叮当一声。
        ——————————————————
        ①苏轼《阮郎归·初夏 》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9-06-22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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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小暑
          苍灰远天上泛出一片朦朦胧胧的乳白月亮,刺槐和杨树间起了飒飒的风,层层扬进半卷的竹帘来。小榭轩敞,竹叶纹白瓷双耳瓶里插着的几枝素景兰被摇动,簌簌地撞在背后廊柱上。
          白璎从半梦半醒间发出几声含糊的呢喃,翻了个身,正迎上扑面来的荷风,稍稍醒转过来,才一挪动,就被身后的人抱了满怀:真岚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伸臂揽住了她的腰,复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9-09-09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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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璎拍拍他的手背:“你不热呀。”真岚犹闭着眼,低头蹭在她后颈上,模糊道:“不热……”白璎笑起来,反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月亮都出来啦,还不起?”手腕被另一只略显粗粝的手捉住,随后有温热呼吸洒落在手背,吻渐次落上每一个指节。白璎倒是一时弄不清后面那人到底是醒了没有,也只得由着他去。感觉到真岚放开了自己的手腕,又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仿佛还有指尖叩上瓷器闷闷的声音,接着有什么圆润细滑的东西轻轻抵上唇间,白璎张口含了,咬下去才知是一枚莲子,去了心,清润的甜。
            “明日还上朝么。”白璎干脆转了个身,望进真岚眼眸里——那里已恢复了往日清明,盈满了笑意看向自己。“嗯,照旧。”真岚又摸了一颗,剥开。湖里的蛙声渐渐起了,几只蝙蝠从南天竹里扑向夜色渐深的天空。小榭中尚未燃灯,暗暝之色与晚风一同融进清惬的夏夜里去。白璎坐起身拢一拢头发,拍去真岚衣襟间落下的莲子壳碎末,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纤细指尖从眼角滑到下颌,微凉掌心轻轻摩挲。“胡茬都冒出来了。”真岚抹一把自己的下巴:“还真是。”他借机扯住白璎衣袖,把人往下又拉了拉:“亥时再回去,再歇会儿。”白璎顺着他的力道伏上真岚胸口,无奈:“好——只是这儿风愈加大起来,你别又着了凉。”
            “不会,”真岚搂紧了她,冲她眨眨眼:“有被子呢。”白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捏住他的鼻子:“陛下是越发淘气。”“阿璎我错了。”真岚瓮声瓮气地道,弹指点亮四角银烛,揽着白璎坐起来。“罢了,再坐会儿就走吧。”栊外柳丝从帘底飏进来,烛火亮处,一朵白荷端正开在栏前水面,素蕊间掠过流萤二三点。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9-09-09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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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之大暑·腐草为萤
              真岚拨开蓝得近乎绀青的水波,回到无色城前,仰头正见湖面上被散碎开的炽亮白光。
              才过亭午,暴烈日光晒得到处都白惨惨的,撞在镜湖波面上,便是万注流焰砸进来,在水下不远处便被消磨了气势。
              喘出一口气,真岚大步迈入无色城,却又想起什么,倏然放轻了步伐,无声蹑到光之塔下。白璎正坐在白晶石台上,尚未束发,雪瀑也似的长发掩住单薄脊背,蜿蜒委地;手中捻了金线,对着一顶九襊玄纱冠比划。真岚走近了些,笑:“做什么呢?”白璎转头看他一眼,仍垂眸细看手上事物:“你这顶冠,长久不戴,上头的南珠都松脱了好几颗,趁今日得暇补上些。”
              真岚闻言,揽了她肩探身去看,道:“那以后也不戴就是了,岂不省许多手脚。”白璎屈指敲一敲他的手背:“殿下如今六体归一,复国入城指日可待,该有的冠服还是要有的,不然到时被大司命他老人家唠叨的可不是我。”说着又将金线串了一颗珠子,琢磨着落针位置,一面道:“殿下这几日不分昼夜在外奔波,先睡会儿吧。”
              真岚和衣躺下,又道:“今夜可是轮到你与青王出巡?”白璎舒手过来扯开他颔下常冠的系带:“是——殿下只管安心解衣歇息,待入了夜自然会叫你。”
              听到这样的称呼,真岚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手还按在腰侧的系带上。长久没有如此沉的睡眠,无色城里永恒的白光反而成了安抚。午后湖面下了场浩荡的雨,芦叶、雁翎、深绿江枫,都在梦里摇摇曳曳。傍晚时大雨止歇,连天铺开火烧似的云。许是那光色过于艳烈,灼得睡梦中的人也被惊动,睁开了眼。
              距入夜尚有些时候,二人穿行在无色城中密密排布的石棺中,灰色石料间金色咒文忽隐忽现。四下里俱是仿佛封存于旷古洪荒间的寂静,连人行时的步伐都不闻其声。无声察验过今夜轮值两军的冥灵状态,会合了青王,众人齐驭天马,在夜幕降下来时浮出了镜湖水面。
              雨后的湖滨混杂着荷叶、泥土、枯败草木的气味,帝都外围铁城冶炼的熊熊炉火与隔岸依稀灯火遥相呼应,各自在镜湖粼粼水波上铺开光影。天马列队掠过湖上汀州,掠过浓香的玉簪花和微涩的柳树,洁白飞翼裁开洁白月色,往遥远的东泽而去。
              将至岸边,黑魆魆水岸草木堆里忽地飘出一串银亮幽光,随后又是几串……梳织成点点星子,忽左忽右,轻灵飘忽。
              “啊……宵烛……”白璎为之吸引,不由喃喃。越来越多的萤火升上柳梢,穿行在木槿和蒿草间,从空中望下去一带银流,蔚为壮观。
              “那些腐烂的草木中,却能生出这样明亮的东西。”青塬也低头去看,感叹。
              白璎心念微动:“常说重阴必阳,梦华末年那般腐朽……”
              她没有说下去。真岚却偏偏接口了:
              “是啊……”他凝视着暗夜里的那些光点:“他们终会化身流萤。”
              “每一个在腐朽中战斗至沉没的灵魂。”
              “都将获得新生。”
              ————————————————————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9-09-09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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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更新啦,鼓掌!感谢楼主,请继续他们的故事吧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9-09-16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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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笙】二十四节气之 寒露·梧桐雨
                  过了秋分,日头一天天地斜了。帝都清晨的草叶上沾了秋露,倒也并不甚凉。宫人们有的换上了夹衣,蓝祈这样不畏寒的都还着单衫。今晨起来林木间有了些霭霭雨意,紫宸殿外深绿竹枝半黄桐叶一层层摇,潇潇度进湿润秋风来。
                  真岚又看见那笙。大略是分离前那日,客舍临水的屋子里,他坐在窗下榻沿,小炕桌上放着包好的点心,那笙就窝在他脚边,双臂交叠了搁在他膝上垫着下巴,抬头望着他。歪头看一会儿,伸手拽他头发,没用力气,只在手指上轻轻地绕。小姑娘说:“下回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呀……我会想你的。”真岚坐得腰背笔直,低头看她,小姑娘眼睛很大,亮晶晶的。真岚伸手摸摸她额发,意外的没被拍开。那笙半直起身去揽他脖子,于是皇太子顺从地弯下腰,呼吸相闻间揉进疏淡桐风,唇上温软亦如夕阳下饮余杯底一口白露茶。
                  帘子轻响一声,蓝祈端着汤药送进来。帘外雨声渐渐响起,真岚稍清醒一些,感觉额上换了一块帕子,沁凉触感细密渗进来。“陛下,海国皇后连同来使已安顿下了。”声响听着尚不分明,朦朦胧胧似隔了一层水晶,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于是帘子又响了一声,着宫装的侍女走远。
                  “臭手!你又戏弄我!”那笙瞪他一眼,从天马上跳下来。真岚忍住笑,转身带路。身后嗒嗒几下急促的脚步声响,随后背上一沉,女孩像只小猴儿似的扑上来挂在他脖子上:“人家脚疼!臭手你背我!”真岚笑着叹口气,揽住那笙膝弯:“没大没小。”“对呀,你大我小,所以你背我呀。”女孩耍着赖,嘿嘿笑着搂紧他。她的鼻息轻轻扑在真岚颈侧,温浅、湿润。
                  西京走进紫宸殿,朝衣上犹凝着雨珠,掀开帘子时正逢真岚看过来,他从帝君眼里看到久违的空茫。
                  解下被打湿的罩衫,西京走过去,弯腰探了探真岚的额头,热勉强退下些许,帕子掉在榻旁。西京坐下来,看了眼方桌上纹丝未动的汤药,想端起来。真岚茫茫然地看着他,喃喃低语了一句,西京未曾听清,凑过去问他。窗外忽然一阵急雨,叮咚敲过窗棂,随后雨又小了,细细密密地点滴在梧桐叶上。
                  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好像还在。
                  真岚轻声又说了一次。
                  汤药放了半日,早已凉了。西京起身去吩咐宫人重温。真岚侧头看半开格窗外的雨,夜色深,宫灯微弱,什么也看不分明。而梧桐叶上的秋雨下得没有止歇。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1]
                  ———————————————————
                  [1]出自温庭筠《更漏子》
                  可以当做《浑忘却》的后续看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9-10-08 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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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加油!一直都在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9-10-13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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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真无差】真岚二十四节气·霜降
                      霜降那天,苏摩和真岚爬上了云隐山庄附近的一座小山。
                      没有什么名气,在地图上也常常被忽略,地形与风景都十分寻常。清晨的山风很凉,山坡上大片连绵衰草俱覆了极轻薄一揭儿银白。秋气萧森,枯黄赭红秋叶瑟瑟作响。
                      山顶上竟还有花。稀疏几株松树下、荒草堆里开出来或黄或白的野菊,间或几枝紫红,顶着霜自顾自开。真岚采了一朵要给苏摩戴,苏摩觉得冒犯,闪过身去不睬他。真岚便自己簪了逗他高兴。苏摩只觉这空桑前任皇帝幼稚得很,偏又无可奈何,伸手拍一下他的额头。
                      山丘上人迹罕至,更何况这样的早。天气清冽,寻常人感知不到的灵霭冉冉流过松间。真岚有意让苏摩在这多坐一会儿,正要拿些乡野故事来东拉西扯,回头就见苏摩早已盘膝坐下,阖眼运气。真岚摸摸鼻子,安静地在旁边坐了,望一望苍苍草野,又望一望星点寒菊,仍转眼来看苏摩。那人透着灰色的长发散落在苍白颊边,被时息时作的微风带起一点儿。薄而锋锐的唇稍稍抿着,许是运气尚不甚纯熟。
                      斩血一事过于惨烈,将整个人消耗殆尽,险险抢回一口气来,也是灵元尽散,耗费了七八年功夫身体才稳定,能下地行走。他的眼睛在幼年时本就被自己刺瞎,修习术法后全靠灵力寰转方能“以心为目”,灵元消散后自是难以为继,重回一片黑暗。虽则真岚遍访术士高人,动用了帝王之血,苏摩自己又是极要强的,前后也费了近十年功夫,才得以重筑灵基,开始断续的能瞧见。待慕容朔望能当重任后,真岚便干脆撂了挑子,每日带着苏摩行走山川,寻那灵气钟粹之地。
                      山谷里的云间隐开始啁啾鸣唱,暧暧日头照散了白霜。苏摩睁开眼站起身,往山下走去。
                      “走吧。”
                      真岚忙跟上。被融霜打湿的枯草散发一种微妙的气味,更远的看不见的山坳里传来牛隐约的哞叫,是千百个寻常的上午。
                      穿过山腰里密密的银杏树林时倒是发生了一点不一样的事:路旁原本空荡荡的树棚里出现了一个老人——说是老人似乎又并不很妥当,大概介于中年人与老年人之间,他脸上只有细微的皱纹,但整个人都散发着苍老之气,背也佝偻着——他挖开棚里的地面,从青色土壤中拎出两只酒坛。
                      还没走到他身边,真岚已能闻到飘来的酒香。老人也看到了他们,于是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赶路人,既然这么巧遇到,何不一起喝两杯?别辜负了这程酒孤品。”
                      苏摩停住脚步,他在等真岚定夺。
                      若是换做十几年前的他,必然会只作不闻地漠然走过,但如今一切都已不同。
                      真岚却也在等苏摩的意思,看他不置可否,又见老人家盛情邀约,便答应了下来。九嶷乡民多热情淳朴,丰收季节在外走一圈能抱回一堆果子,像这般只因路过便被邀约也不是头一次,于是真岚牵着苏摩,随老人家一同走进林子里的木屋,席地坐下。
                      或许是山间的猎户。真岚打量着简陋的屋子,心想。原木垒成的房子隔成三间,正中这间里挂了许多鸟兽皮毛、晒干的谷物、菌菇。旁边两间门楣上都挂了土布帘子,大约是主人卧房。只是……真岚看了几眼东边那间屋子,那里面似乎……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老人已摆上酒来,打断了真岚若有所思的目光。酒果然是上好程酒,斟进酒杯中,在热水中一烫,丝丝寒香直沁肺腑。“咳,这酒本该白露时候喝,偏偏那时我一住桃源的老友摔断了腿,就过去招呼了几天,这才有你们的口福咯。”
                      真岚笑一笑,接过杯子:“如此说,倒要感谢你那朋友舍己为人了。”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真岚余光正好能看到苏摩白了他一眼,于是他在桌下去牵苏摩的手,被那人扣住手腕,拇指在掌心轻轻一挠,反惹得他神魂飘荡。
                      饮过两杯,老人又张罗着切了石榴和柑橘端过来,猎户常用的短刃小刀,将薄皮大红石榴利落地剖作三块。桌子很矮,老人矮身半蹲下来摆盘,真岚正想帮他接过来,老人却忽然没有站稳一般,往真岚怀里一下栽过去,手上犹然握着那把锋利的短刀,堪堪要擦过真岚手背——
                      然而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止在那个位置,一根引线以更快的速度,箍住了他的手腕、并几乎同时缠上了他的脖子。
                      只要手腕一动,就势必会把脖子勒断。
                      老人被禁锢着僵在原地,苏摩一把抓住真岚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力道大得令人生疼,而真岚没有出声,安抚地拍一拍苏摩的手背:“我这不没事吗,别太紧张。”
                      苏摩没有理他,没有神光的眼瞳死死“盯”住了老人,开口时声音冷厉得可怕:“谁派你来的?”
                      出乎意料的,那老人竟然哭了起来,起先只是抽抽搭搭地哭泣,随后几乎变成嚎啕。
                      “你到底怎么回事?”真岚重新坐直,叹气:“看你挥刀的位置也不像是要刺杀我,说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老人努力扭动着腿,一开始苏摩以为他是要挣扎,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想要跪下去:“陛下!”老人痛哭着嘶喊:“草民求求陛下救救拙荆吧!”
                      真岚皱眉:“别乱叫,当今云荒只有一个陛下。”“是是!求求光华帝,救救她吧,只有你能救她了!”
                      真岚和苏摩对视一眼,都觉出不妥,苏摩冷冷道:“是谁告诉你他是光华帝,又是谁告诉的你光华帝没死的。”“是骁骑军!骁骑军里人人都这样说,还能有假?”真岚恍然想起,去年骁骑地字营的确在九嶷附近驻扎过,只是能将此事泄密于军队的,除了西京,就只有慕容修了……可是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
                      种种疑云暂且难明,真岚决定先问清这“刺客”所求之事:“尊夫人如何了?你说‘只有我能救她’,却是为何?”老人见似有转机,忙道:“世人都说拙荆是妖孽,前些年她得了重病,郎中都不愿诊治,只托词病入膏肓,现如今她真的不行了,常言道帝王之血可祛百毒、治百病,草民这才斗胆出此下策,只为求陛下一滴帝王之血啊,求求你救救她吧!”真岚正待说什么,却见苏摩撤了引线,淡淡道:“你夫人现在何处。”
                      老人挑起布帘子,引着二人走进东侧内室,这间房唯一的一扇窗都被厚重棉帘遮挡,昏暗中只能隐约看见床上睡着的人的轮廓。那个女子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脸。被子用的年月太多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而她的脸上笼着一层灰败之气,几乎要与这间灰扑扑的屋子、晦暗的被褥融为一体。
                      真岚看了几眼,道:“我先给她把个脉吧。”老人忙按住被褥:“拙荆这病,皮肤一露出来就会溃烂,要很久才会愈合……”真岚笑了笑,道:“你与她成婚多久了。”“四十年了。”“四十年,你竟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妻子,是一只鸟灵么。”
                      老人悚然抬头,正望见真岚似笑非笑神色,他凄惶地解释:“是、我其实、是知道的……可是那又如何呢?陛下!她从没有杀过生人!鸟灵也是可怜人的怨气所化,她本身并没有错!难道光华皇帝,也会在意这些偏见么?”
                      “轮不到你来质疑。”话音方落,老人又感受到了那道视线……被冰冷的毒蛇注视一般的恐惧,他不由瑟缩起来。真岚轻笑一声,拦住苏摩:“我的确不在意,那么,你需要我怎么做呢。”
                      “只需要陛下刺破指尖,赐拙荆几滴帝王之血,相信有了它,她肯定会很快痊愈的!”老人的眼睛亮了亮,急忙道。“行吧,那么拿个杯子来接,顺便借你的刀一用。”真岚随口应道。老人似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去拿东西的手脚都不利索了。待杯子拿来,真岚大咧咧道:“嗯,捧着吧。”右手已拎起短刀,翻来覆去地打量一番,作势就要用刀尖去刺左手食指。真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人的神色,刀尖逼近时,尽管极力压抑,老人的眼睛里、整张脸上,都有着兴奋至极的光;刀尖一远离,他便顿生狐疑,犹豫着抬眼来看真岚。
                      真岚忽地笑一声,短刀被他掷出,笔直地插入老人脚前,贴着他的脚尖刺入泥土。“什么一往深情,你不过是,想要这鸟灵的内丹,又解不开她身上的封印罢了。”
                      “什……”老人脸色大变,立时想逃,一念甫生,一阵天旋地转间,自己已被倒吊在房梁上。
                      苏摩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扣好的引线按部就班地发出,没有给他任何土遁的机会。
                      “你、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老人在半空中打着转,气急败坏。
                      “走进这个小房间的门时。”真岚负手悠然道。“你下次作戏千万严谨些,恩爱也要有个恩爱的样子。你说,一个朋友受伤都会专程去照顾的男人,给自己爱妻住的屋子,怎么会尘封成如此模样。”
                      “其二,哎,我也是不知道你们民间传闻的光华帝是什么窝囊皇帝?还是说你情报做得这样不到位,竟不知西京大将军的师父就是尊渊剑圣?你这这么明显一剑圣封印打算骗谁呢?”
                      “如非我提醒,你的确没看出来。”苏摩已站回真岚身侧,此刻淡淡出言。
                      当面被戳穿的前帝君清了清嗓子:“咳,其实还是看得出来的——哎对了,这修邪术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置啊?”心知真岚在转移话题,苏摩也懒怠再抓着不放:“随你。”
                      将两只邪物都封进星尊皇陵,再回云隐山庄时月亮已升上来,银亮亮浸着满园桂花。真岚沐浴过,只穿了件单衫坐在池塘边等苏摩。寒蛩鸣叫几声,也都不做声了,真岚拈着碎石子往池塘水里丢,掠碎一池月影。
                      也没过多久,身后有熟悉的温度凑近。和这秋意一样凉的、却又带了几丝温暖水气的躯体。苏摩站在他身后,捻着真岚脊背,慢条斯理往下捋,冰凉的手要钻进衣摆的意图昭然若揭。真岚略动一动,笑:“回房去?”苏摩停顿片刻,鲜见的有些迟疑:“你会不会……觉得那样太残忍。”
                      真岚知苏摩还在想白天提议了就地烧掉那只鸟灵的事,于是他摇头:“鸟灵本就不是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它们本就是怨念凝结,能够消散反而是种解脱。只是不知尊渊剑圣封印时是否别有深意,因此我才暂将它封于帝陵。你……别多想。”
                      有凉而湿润的亲吻落在耳后和颈侧,苏摩模糊道:“我倒是……更希望那个人……说的是实话。”
                      即便是怪物、即便永不被世人所容,依然要拼尽全力地去守护和拯救,去……爱。
                      真岚想了想:“他说的不是实话不打紧,我有一句实话对你说,你要不要听?”
                      “……说。”
                      “回房再说,外面凉得很了。”
                      “……”
                      山高月小,秋花皎皎。
                      是安宁缠绵的霜降。
                      ———————————end———————————
                      星尊帝:老子不是垃圾场!


                      IP属地:广东31楼2019-11-09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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