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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岚中心】二十四节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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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想了很久的念头,但是二十四节气真是太多啦怕没这么多脑洞一直没敢写。今天是大雪,就开个头吧。二十四节气,意味着二十四个短小的故事或片段,cp不一定是同一个,也可能是原著向无CP。


IP属地:广东1楼2018-12-07 22:45回复
    【真岚×白璎】二十四节气·大雪
    大雪那一天,帝都上空攒了几日的彤云非常应景地下起了雪。
    真岚走出紫宸殿,被鹅毛般的绒绒雪花扑了一头一脸,他运起周身卫气,形成一个小小的屏障,将纷纷落下的雪隔绝开去,才疾步往昭阳殿走去。
    今年的第一场鹅毛雪,他已等不及要和白璎一同看了。
    路方行至一半,他惦着的那人却迎面过来了。白璎大概是急匆匆从昭阳殿跑出来,斗篷都没披,白色长发与烟蓝衣衫交融进漫天雪色,轻灵如云霭间扑出来的一尾素羽燕。
    “阿璎。”真岚先笑起来,展开双臂接她:“怎么衣服也不加就出来了。”白璎双手一伸,从真岚镶貂绒的袖口钻进去,直摸到手肘,舒服地停在那里,享受里面的温暖。真岚好笑地扯过自己的大氅将人一并裹进去。
    九十余年的插科打诨才把白璎的拘束冷淡打散了些,复国打开心结后,毫无芥蒂的日子和真岚无处不在的温煦让她开始重拾起对其它东西的兴味、开始会调侃真岚、会闹他,甚至有时还会小小的恶作剧——似乎找回了少女时光的影子,她一分分地,填补起苍白底色,努力鲜活起来。
    而此刻,被大氅裹在胸前,白璎往上蹭了蹭,露出银白发顶和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真岚的身体里仿佛总是燃烧着一团恒定的火焰,烘得大氅中的方寸间暖意融融。白璎仰起头,正可望进略垂眸看过来的带笑双瞳和更高远处被模糊了的皑皑长空,雪势渐渐地小了。
    “让它们进来吧。”白璎弯起眼睛笑。她没说指的是什么,真岚已会意地撤掉结界,柔软的雪绒便无声落上他发梢肩头。一团极大的雪花不偏不倚栖在白璎鼻尖,或许是因为白璎皮肤的冰凉,没有立即化去。真岚垂头,唇舌羽毛似地、在白璎鼻尖轻轻一触,将那朵雪花衔入唇间。雪一碰到炽热唇齿便融作满口冰凉。
    真岚咂了咂嘴。
    白璎笑:什么味道?
    你尝尝。他低头吻过去,舌尖度过一点凉意。
    雪水融开的气息冷冽,吻却温热。缱缱绻绻地交缠一会儿,分开时白璎有些苍白的唇也因这动作碾上了些血色,如匀开一点颜色不浓烈的胭脂,平添了几分明媚。
    云台边的树落尽了叶,枯瘦枝桠上积了一层薄雪。阶下梅花尚未开,噙着星星红蕊,需细看,方能见出。
    就如同白璎心里曾经掩藏至深的那捧赤诚。
    二人静静地在疏疏落雪中相拥着又站了一会儿,携手同回昭阳殿去。屋子里的炭炉想是正热烫得好,帘幕垂下来就能隔绝塔下千万里雪风昏昧。
    雪压冬云,江山凛冽。是第三年大雪。


    IP属地:广东2楼2018-12-07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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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配图:摄影@梦湮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12-07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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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岚个人】二十四节气·冬至
        泰启开朝后,冬至便定了休沐。
        这一日文臣武将俱可安稳在自己家中,暖暖和和地,和家人度过这严寒的一天。
        想着冬至日不用早朝,又有整日的时间可批折子,真岚决定今天要多睡一会儿,补补累月缺的睡眠。于是前一晚还不到子时他便灭了灯烛歇下,第二日十分难得的,快辰时才起身。披了长袍坐在案前开始完成每日的例行任务。
        锦帘打上去就照进外边白亮的天光,香兽里袅出的细弱白烟无声无息钻进窗格里去。两个炭炉子里不时毕剥轻响一声,爆几粒灼亮的火星子。真岚平心静气地安稳行笔坐至午时,中途轮值的内侍来添过一次炭、研过一回墨,也都是静悄悄来去。
        午时四刻,真岚终于搁了笔。
        御膳房的人都被他给了假回去了,今天中午他有自己的打算。
        走出殿门,真岚拨开斗篷的风毛,驻足望了望天空。奶白的云层严严实实填满整个天幕,没有下雪,却总似蕴着漫漫一空雪意。门前浅黄腊梅开得俨盛,枝枝桠桠立在这云下,似莽莽雪原里野冢飘旗,更添几分清冷。
        深吸一口气,干冷朔风和腊梅微涩浮香一并涌入,驱了几分奏章看多了的昏沉。真岚没再看那些花,疾步往塔下走去。
        嫩白豆芽和青绿蔬菜在沸水中焯过,热油锅里酱料一放进去就滋啦一声泛起细密的小泡和浓烈香气。真岚垂目将焯过的蔬菜倒进锅里,翻炒过后添进沸水,再佐入调料,将菜捞起暂放盘中,把羊肉片丢进锅中余下的汤汁里煮。
        等肉片熟的时候真岚微微发了会儿呆。这道菜是母亲每年冬天都会给自己做的。西荒物资匮乏,尤其是冬深时大冷的天气。但沙漠连接草原的地方、卡瓦湖畔、还未过踝的雪层下,能挖到一种叫冬地荠的野菜。母亲作为霍图部的公主,叶城来的货郎带来的各种香料也有能力买下一些,到冬至前后,部族也迁徙到了完全结冰的卡瓦湖边,肥厚的羊肉成为主食,母亲就会用简陋的食材精心做这么一碗氽羊肉,和自己一同靠在帐篷中的火塘边分完。
        切成薄片的羊肉很快就将熟了,真岚收了汁,捞出肉片铺在方才盛盘的蔬菜上,爆了点姜葱末浇上去,将盘子收进食盒,另烧水煮了面条,一并平平正正端回承章殿。
        两双黑檀箸,一双捏在伤痕依稀的手里,一双整齐搁在桌子对面,托在烧蓝箸托上。霍图部最美丽的公主,生前英姿飒爽明丽非凡,却也一直很喜爱烧蓝的物件儿。真岚十二岁时打了一匹好大的狼,陷阱设的巧,竟一点没伤皮毛,他用这条十分完整的狼皮在随州换了一条烧蓝工艺的璎珞,母亲虽有些嗔他不懂行情贱卖了皮草,喜悦却是远远大于这点嗔怪的。真岚记得很清楚,直到承光帝调军来西荒勒死皇太子生母那天,母亲都一直戴着这条璎珞。
        “吃饭啦。”真岚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忽然想到,如今的叶赛尔,可还喜欢烧蓝?还做氽羊肉吗?
        窗外北风又起,吹落鹅黄腊梅。云层后面的光稍稍暗了下来,许是将要下雪。真岚独坐在幽寂深庭里,侧脸落上窗格投下的明暗光影。敞开门扇外轻飘飘斜坠过二三花瓣。
        冬至也。


        IP属地:广东10楼2018-12-22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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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12-23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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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大寒
            水鸟的声音在冰面上远去,冰层下又恢复寂静。
            几尾游鱼缓慢地从无色城外的深水中滑过,幽浓水色无声漾开一线觳纹,弥合无迹。
            无色城的中心,真岚仰头看向白色光幕外遥远的冰面,目光微动。
            “看什么呢。”白璎也看过去,罕见地主动问道。
            “你听,猛禽捕猎的声音。”真岚微笑。
            侧耳听去,寂静的镜湖上方、空洞雪风里,的确传来隐约的鹰隼啸叫声。还能听出水鸟的翅膀扑棱棱从汀州枯死的芦苇上刮过。
            “是大寒了啊,”真岚收回目光,投注于白璎毫无生气的脸庞:“按你们空桑的风俗,大寒是要重贴窗纸的吧。”
            白璎轻轻地笑一笑:“是啊……可如今,还有什么窗户可以糊呢……至多给冥灵们的石棺重贴层画么?”
            真岚有些意外地停顿了片刻,笑出声:“难得你也会开玩笑了,算是本太子这九十年来带得成功?”
            “你呀……那我可得留神,别不小心学到皇太子的厚脸皮。”白璎偏过头笑着轻弹一下皇太子的额头,忽略掉那人虚张声势的喊叫:“那你们西荒呢?大寒可要做些什么?”
            真岚挪了挪位置躲开白璎的攻击范围:“西荒这时候可冷了,恨不能缩在帐篷里抱着炉子过。可是还得干活呀,牛羊的栏舍要修缮加草,那里风雪大每天都得视看,牲口喝的水也得烧热。雪天狼饿急了还得防狼。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唔,尾羊祭?会用最晚熟的那一茬沙棘果和只有雪地里会长的冬梭草煮半只羊,这是大寒前后才能吃上的,因为冬梭草在这几天的汁才没有涩味。”
            白璎无意识绞着腰带上的流苏:“嗯,我们会吃八宝饭——你在宫里的时候,肯定也会给你煮吧?”
            “会呀,御膳房的那个大厨还是个有脾气的,他总坚持桂圆肉放进去会破坏他想要的味道,所以从来不放,搞得我在空桑呆了十年都没吃到过有桂圆的八宝饭。”
            “噗……那还真是个有性子的。”白璎笑笑,却想到了母亲白凤还没有离开的那些年,每年给她的八宝饭定是会亲手做的,母亲倒是会放桂圆,但是似乎不放薏米——白璎忽然发现自己离开她实在太多年,久到,连她的模样,都有些忘怀了。
            又一只雪鹞紧贴着冰面掠过,尖锐鸣唳陡然拉近,直直刺入无色城里。真岚缓缓吐出一口气:
            “快了。”
            白璎不解地望向他。
            “星辰的轨道即将交错,我想,距离空桑等到那个通灵者,不会太久了。”
            白璎怔了怔:“真的么……他们、也的确是等待得太久了。”
            久到,连大寒时节的一碗八宝饭是什么滋味,都会忘记了吧……
            “大寒……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听到那些征鸟的啸叫了么,那是春天快要到来的信号。空桑,也就要开春了。”
            ——————————
            照片是父亲回家乡时拍的山中大雪,美工:濯雨蒹葭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9-01-23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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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雨水
              浓雾围城,满目沉沉死气,只黑黢黢、暗峥峥、巍峨峨城墙,在压顶瘴云的深处微露一线。真岚下意识握拳,感觉到掌心熟悉的冷硬触感和纹路——他手中正握着辟天剑。
              周遭憧憧黑影俱不分明,只一角白衣分外清晰,她背对着他行去,往那黑暗里,往那隐匿着巨大魔物的城墙边行去。
              “白璎!”真岚只觉心胆欲摧,大声叫她。
              那洁白的身影只是稍稍一顿,偏过头似乎是笑了一笑,决然而去。
              “你等等!白璎!”真岚向她跑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周围的黑影却仿佛忽然成了泥沼,裹住他的腿,举步均如踩进了败絮深泥。
              “杀啊!”金铁相击声和如被闷住的呐喊淹没了他的呼叫,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沉入永夜。
              ……
              真岚满头冷汗地醒来,心神犹自恍惚,那些嘈杂难辨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无边的绝望苦痛和悔恨几乎满溢上眼眶。然后他才发觉那连绵不绝的声音是雨水。下得不算很大,但也足够从瓦当上潺湲汇成宽阔的溪,从头顶、四周流过,再倾坠下白石阶,便壮阔了声势。
              枕边浅浅呼吸在淅沥沥雨声里格外清晰。真岚转了转头,梦里决然远遁的女子白色长发淌在胭脂红锦被中,她稍稍蜷起,就靠在他身边,像什么呢?像吹开一团轻絮,它自自然然地飘散开,或许附上你的衣衫,也或许和着春光四散、没在晴风里、坠在流水中,也就湮灭了。但无论是牵惹袍袖还是消融逝水,它都无意。既不会求你带它走,也并不就对溪水有什么痴恋。真岚挪了挪身子,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都想些什么呢。难道是春天来临,撼动得自己都开始多愁善感了吗。
              真岚又挨近了些。半根残蜡投出朦胧的光晕,不多不少,正能看清她纤软的睫毛。雨点敲在芭蕉上,打了花骨朵的桃枝不轻不重地在外面扫着窗框,鸡还没有叫,是春天浓俨的夜,而他凝视着近在眼前的那人,心绪也就重归清明,平静下去。
              “唔……怎么了?”
              或许是他的注视感太强烈,白璎在被子里动了动,半醒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嘟哝着问道。
              “吵醒你了?”真岚低低地道,安抚地抚上她的肩。“没事,下雨了,我就忽然醒了。”
              “嗯?缝合口又疼了?”白璎清醒了一半,赶忙问。
              “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真岚顿了顿,把方才梦醒时忽然想到的问题咽了下去——那不需要问,他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雨水下雨了,等会早朝时候,徐可闻①一定会叫我去巡春耕。”
              “噗。”白璎忍不住笑:“哎……他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都想象得到他兴冲冲抓着一把什么跑来非要拽你出宫的样子了。”
              真岚也低低地笑,将她搂紧些:“那正好,近日迎春该开了,出宫踏青去。”白璎将额头抵在他胸前,懒洋洋:“好——还没过寅时吧?这时辰反而睡不着了。”真岚若有所思,不怀好意地笑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被好一通捶。
              雨声渐小,烛火也将熄了。窗口一枝小迎春,打叠起初开的嫩黄花色。雨水收寒,明庶东归,细雨斜风正好眠。
              ————————
              注释:①徐可闻的梗来自真岚个人向文《荒年》
              摄影:濯雨蒹葭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9-03-21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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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岚个人】春分·祝东风
                祭日的高坛筑在距镜湖四十六里的芜城远郊。浩荡车马到达时天还未亮透,伽蓝白塔在凌晨微淼曦光中显出一道苍蓝的长影。
                东方天际渐渐有了羽白的云,天空由黛蓝、鸦青到苍色渐次染过,将要日升了。
                祀日用的牛背上覆着五色帛,被神官牵引着走上来;缇齐、雕弓和装有白鹄的木笼一并摆上香案。丞相慕容修与五部藩王并列,率其余文武百官在帝君身后层层拜下。大司命低头面对东方,开始念绵长的祝词,完毕后乐师击建鼓三声,神官鸣玉磬一响,高唱祭文。
                首颂羲和之德,次祈日佑社稷农桑,三称君主之贤,祷寿于天。真岚在微微摇曳的十二旒后听着花团锦簇的颂扬之辞,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最后一首收尾的祝词将他的神思唤回。
                “临高台以轩——”
                年轻的神官平举玉简,用空桑上古流传下来的奇特调子严肃地唱:
                “下有青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高飞——离哉翻。
                关弓射鹄,令君——主寿万年。”①
                唱祝毕,司礼打开一旁的木笼,将羽翼丰满的白鹄捧出。洁白的大鸟振翅飞向深邃高天,神官双手取下香案旁供奉的朱漆长弓,向着白鹄翱翔的方向空拉弓弦三响,以示射鹄之意。
                复国不久,泰启帝道基业不稳不宜铺张,因而祭典也是尽量从简,未至午时便已完毕,帝君率百官回銮帝都。春分日的下午照例有簪花酒,慕容修在翰墨园与诸位同僚议事完毕,抽身往上林苑去。
                今天的太阳其实出得不太分明。清晨本来还有煌煌霞光,到午时天却又有些阴了起来,大块浮云遮挡天幕,阳光从那后面透过来,被散成不耀眼的日色。审娘带着朔望在不远处玩耍,小侍童趁着明庶风放起纸鸢。东风和睦、劲力恰好,那彩绘的鸟儿扶摇直上地掠过柳梢、花丛,升进渺渺长空。
                上林春分好时节,丛叠桃杏霞、枝桠梨花雪。所有纷繁馥郁、热闹绮艳的花都堆簇在身边。真岚看着繁盛春光里跌跌撞撞追蝴蝶的朔望,不知怎地猛然想起几年前花朝节,审娘唱词里的那句“花红粉、春白刃、岁月抵喉差一寸。②”
                锋刃般惨亮的句子,仿佛还泛着白瘆瘆的光。
                我这是开始老了吗。真岚轻哂一声。细想这种句子都开始如芒在背了。
                慕容修走进园门时,正看到真岚仰头,微微眯眼望灰白云朵底下飞得高高的风筝。慕容修也随他望去,笑一笑。
                “今年望海郡的抛荒旧田复垦出的有二十万亩,但去年和前年的复垦田岁收仍只得普通田亩的一半,地力要回复战前尚需时日。”煞风景的话还是要说的,慕容修袖了手站在酒案边从容报出数字。真岚负手沉吟片时:“前三年的确吃紧,不过泽之国连着两载都是丰年,今年匀一匀,应该足以支撑。只是今年开春天象有异,还是要让徐工部多留些神,早做绸缪。”
                复国之战中海皇掀起的滔天巨浪袭卷了大半个云荒,渗入土壤的海水将沿海三郡的肥沃耕地化为盐碱滩,加之迦楼罗引发的大火焚烧了帝都近一半粮仓,因而空桑复国后,粮食便成了新生古国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
                十万冥灵复生为人,都要口粮,原住的百姓也要吃饭。粮食实在太缺乏,第一年就四方告急,令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焦头烂额。
                整治盐碱地、复农复耕全力推行了四年,也幸而天公赏脸除了一年旱灾外都风调雨顺,从中州带来新水利技术的徐可闻更是雪中送炭,这才有了如今百姓均能糊口的局面。而每年整理出的耕地仍在增加,明庶风起,田埂边泽兰的新绿染过五色土地,一片春海荡漾。
                慕容修挑了一把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沧流门阀的窖藏遗珍,香气醉人:“若是今年年成再不好,臣就要收拾金银细软回中州喽,不跟着陛下挨饿。”
                真岚回头看他,端详两眼,笑道:“丞相既这样说,该是已有了九成的把握,还来故意试我呢?”
                慕容修大笑:“聊戏君耳。”“帝君叔叔!”朔望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叙谈,三岁的小家伙气喘吁吁向父亲和帝君跑来,将手上抓着的一枝桃花努力向真岚的方向凑:“戴花——”二人愣怔一瞬,反应过来。慕容修笑推真岚:“犬子一片丹心,陛下就赏此殊荣罢。”真岚笑着虚点一点他,俯身任小家伙将嫣红花朵簪入玉冠下。慕容修正待说什么,就觉头被谁一推,回过神时发髻上已被审娘插了好大一枝杏花。审娘拍手笑着带朔望跑开,留忽然俏丽起来的两君臣互相调侃。
                丝缕垂柳轻飘飘拂上丞相赤玄交织的朝服,慕容修在似雾织烟的柳风中向帝君举杯:“把酒祝东风。”
                真岚也微笑,端起霜白酒盅:“且共从容。”
                君臣二人在风絮晴光中相视一笑。更远处以白塔为中心的广阔云荒大地渠水奔流,湖山远阔。
                ————————
                注释:①《临高台》,作者已佚。原文: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高飞离哉翻。关弓射鹄,令我主寿万年。
                ②出自微博@胡不熊:《天仙子》谁种秾华三万本,辜负东风应有恨。曲回肠倚曲栏杆,花红粉、春白刃,岁月抵喉差一寸。
                ——————————————
                图/摄影:濯雨蒹葭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9-03-21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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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前一日还是风和日丽,到这天早晨,宫城上就阴阴地缀上了灰黑云朵,像是要下雨,却又将下未下。已抻开了狭长绿叶的柳丝在湿润春风里斜斜飘着,柳风里还混着散漫的小小黄花,一路莽撞地扑人襟袖。
                  蓝祈出宫去。
                  大件的行李前一天已让青侍卫运出了宫,存在叶城货栈里,此时她就背了些细软,拿了伞,沿朱雀大道慢慢走出宫城。
                  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吧。
                  蓝祈想。
                  还未走到一半,脸颊上忽有了极轻微的湿意。蓝祈伸出手望望天色——终于开始飘雨丝了。她撑起那把陪伴自己两年的湘色纸伞,抽了抽鼻子——有什么带着烟火气的香味,从前面传了过来。
                  休沐日清晨的朱雀大道悄无一人,蓝祈又走了几步,才看清朦胧柳色烟雨里,半蹲着一个人。
                  “哎……这不是……徐工部吗?”蓝祈攥着伞,望了望香烟飘来的地方,讶然。走近看时,那人确是徐节南①,自己在御书房轮值时经常看见他,印象中也是先皇的几位重臣之一。此时他只穿着一身雪青素色苎麻长衫,半蹲在一株柳树下,口中还喃喃念着什么。面前一只水红瓷酒瓶,小铜炉里香烟袅绕,混进渐起的水烟里去。
                  “徐大人……您是在……”蓝祈略略矮身施礼,试探着问道。
                  徐可闻抬头,也认出她来,起身回礼道:“原来是祈娘子——今日是先帝去后第一个清明,九嶷遥远一日不得来回,故而在此处聊做祭奠。”蓝祈怔了怔,立于斜飞雨线中,一时无言。
                  快半年了啊……
                  谁都不曾想到光华帝竟如此早逝——或许大司命已有所察但不曾明言。蓝祈还记得泰启十六年的秋天,先帝开始安排宫内大小琐事、对她和几个近身侍卫多加嘱咐并频繁传召慕容大丞相及其子慕容朔望时,她还暗自称奇,心道这怎么看都像是交代后事的架势,然帝君春秋正盛,真的需要如此提前准备吗?而泰启十七年海皇祭的夜晚,则在她余生中,留下一道流水蚀磨岩壁般的长长暗痕。
                  二人默然良久,直到一双燕子轻灵灵擦着柳枝飞过。蓝祈看了看地上那瓶酒,勉强笑道:“徐大人带的可是杏花酒。”徐可闻弯腰拾起酒瓶:“正是。”他拔出木塞,顿了顿,将浅绯色的清酒徐徐倾注于地,芳香四溢,浓烈芬馥,令蓝祈想到自己刚入宫那年灼艳整个上林的杏花海;想到新君年幼时自己陪伴他玩耍、春分簪花酒时插在先帝发际的小桃枝;想到曾落在先帝随手涂的稿纸上来自中州的诗句——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②
                  而此刻,她站在朱雀大道通往叶城的方向,伽蓝白塔静默地矗立在她身后,隔着一层似暗非暗的云、雨、雾,也隔绝了十余年陪伴他的光阴。
                  泪忽然就涌了上来。
                  “……于是梦破凉宵,纤微难忘。乃念君德,始兴空桑……”徐可闻大声地念着祭文。
                  “你要不要告诉他们……”远处高耸的屋脊上,魅婀坐在一枝开残了的梨花上,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人。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体态清癯,负手立于屋脊鸱吻,已安静地看了底下许久。
                  “不了。人事有代谢③,知道又如何,徒在民间生风波。”
                  魅婀叹息:“道理的确如此……只是,有时我都在想,在这种事上,你和她,真不知谁更无情。”
                  男子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雨丝愈加密了起来,空寥的朱雀大道上,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徐可闻看见蓝祈望向道路那头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高挑的男子,斗篷遮了大半张脸,正向这边走来。
                  满城都飘着细碎的黄花,和着霏霏柳丝细雨交织成朦胧的雾。湿润雨丝里,黑衣人与他擦身而过,肩头轻轻一碰。
                  一把半旧的油纸伞落进他怀里。徐可闻怔愣一下,下意识脱口:“嗳……你的伞……”
                  那人脚步不停,倏忽已至长街那端拐角处,迅疾几非凡人。雨雾中远远传来一句:“徐大人,雨下大了,可别着了凉。”徐可闻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看着那袭玄色斗篷消失在褪色红墙那头。
                  “他是谁呀……”半晌,蓝祈小声道,似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不知道。”徐可闻撑起伞,温润的竹柄握在手里,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没那么难过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同往帝都外走去。片片素白梨花飘飞在石砌的道缘。墙边爬的蔷薇也快开了。

                  ————————————
                  注:①徐可闻,字节南。诗经“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②温庭筠《菩萨蛮》
                  ③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IP属地:广东19楼2019-04-05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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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苏】二十四节气之谷雨·看牡丹
                    纷纷红雨兜头坠下,眩目的艳丽光影中却悄然掠过一抹蓝色,宛若沉睡的深湖睁开一只眼睛……
                    川芩在浓烈的香气里惊醒,金银花清苦香气和九里香的甜腻馥郁混作一团袭人肺腑。从午睡乍醒的晕眩中回过神,她忙忙站起,抖落一身深红浅素——睡在暮春时节繁茂的花树下,飘坠的花瓣几可埋人。年轻的画师心虚地往花荫外探探头,被横斜的一枝枇杷碰着了额头。
                    “哎呀……”川芩有些气恼地抬头,揪下一枚黄澄澄的果子,几下剥了皮。熟透的果实汁水甜润,川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帝君或许还未起吧,自己现在溜回去应该正好。
                    空桑复国十年,云荒重现昌盛之貌,泽国稻菽岁丰,叶城商旅如云。因而今年由皇家牵头,慕容氏部分出资,在苍梧郡的澄园宴请各业杰出人物,士农工商荟萃一园,更有海国远道而来的使团,真是好不热闹。昨日招待完众宾客,今日便是私宴,难得帝君愿闲散这一日,慕容丞相便也乐得请了当地最具盛名的茶师乐人,以享这片刻偷闲。
                    川芩溜回设宴的留仙楼时,正撞见帝君与赤王、治修亲王三人从锦屏也似的牡丹花墙间缓步而出。几案上茶炉果肴已罗列好,几名宫娥一边叽叽喳喳地争论一边给摆盘做最后的调整。顾乐丞斜坐在下首给琵琶正音,见到慌乱冲过来的她不由大笑:“芩姑娘这是去哪赏了好花回来,也不叫上我们。”川芩满头雾水地站定,垂眼就见裙摆上一溜的泥土草屑和蒲公英花茸,顿时涨红了脸;正待矮身去拍打,一低头酡红嫣红的花瓣就纷纷往下掉,她这才恍然。想是慌不择路从花丛里乱钻出来,头上发间定尽是枝叶花瓣,眼见得帝君已到面前,更是窘迫得无以复加。所幸帝君瞧见她狼狈模样,只微微一笑:“慕容丞相怎地还没来。”川芩会意,立时道:“川芩这便去弈星轩相请。”
                    真岚广袖稍动,回身落座主席。赤王坐了右手边,笑向治修道:“慕容难道也睡过头了。”一旁九嶷著名的茶师卢焙芳斟了雨前茶一一奉上。
                    从清明就开始下的雨到前日终于停下,云后暧暧的日头蒸了两天,草木清芳百花芬馥和泥土气息俱升腾起来。暮春莺懒,绿萍始生,鸣鸠拂羽,戴胜降于桑①——真岚拈着荼白瓷杯,望向堂外烘楼照壁的怒放牡丹。这种号称“倾国”的名花来自中州,昭惠年间传入云荒,从此每年谷雨前后艳冠镜湖以东十一郡。当此时,恰见那:
                    东风好,正桃李飞残,牡丹独照。
                    流席传觞分鹿韭,远天微雨洗白茸。羲和飞去海云紫,宫娥捧来御衣黄。则看那天外红、守重红、锦袍红、罗汉红,银红巧对;朝霞红、首案红、映金红、莲蕊红,金玉交章。谒高轩、玉楼点翠;映春波、粉荷飘江。直教游人迷香失故径,子规藏蕊忘春啼。②
                    三人正说笑间,川芩已去而复返,言道丞相稍后即到。红鸢见她已收掠云鬟,脏污了的艾绿罗裙也整洁如新,心知方才真岚拂袖间已替她解了困窘,因开口道:“常听闻‘苍梧芩娘,医画无双’,却原来是这样年轻的一个美人。”川芩低头礼毕,道:“赤王取笑,这不过外间人传出来的虚名,无双两个字,是万万当不起的。”真岚笑道:“无需自谦。不知慕容可有对姑娘言明,今日丞相相请,是想请姑娘将这满园牡丹,绘一个立屏,他好带回去给紫郡主看。”红鸢插嘴道:“这可是你小气了,你宫里难道一个画师都没有,也不肯借慕容用一用,非得叫他自掏金鉥另请高人。”真岚笑着摆手:“鸢卿你又来编排我。这速绘丹青的功夫,宫里的画师还真没有。况御用画师,多少有些匠气,要作这天然图画,可还得芩娘这般的来。”
                    川芩见状,忍俊不禁:“这事丞相今晨有派人来说的,我看了半日景,竟还是这留仙楼外的最合入画。”一边吩咐了人摆上桌案笔墨色碟等物,挽起袖口:“说是速绘,却也需一个多时辰,陛下且饮茶稍候。”
                    顾审娘早耐不住好奇跑到川芩身边看她挥毫,见她也不用勾线,将几只白云笔挥洒得穿梭一般,只片刻便见棠红胭丹花裁绮、柳绿葱青碧流溪。跟着她晕染的笔端看去只觉是随意点染的一团团颜料,移开眼再看时方惊觉一朵重瓣牡丹已栩栩纸上。审娘不由称奇:“这样又快又好的的画法果然少有,”她抬头看看园中红紫金碧牡丹,又看看纸上的花朵,赞叹:“花开时节动京城③,确是牡丹了。得好花如此,陛下可要移栽一株入伽蓝?”真岚摩挲着手上剔透素瓷杯,笑得意味深长:“‘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④,朕倒更愿意独自趁月去赏你们中州诗人吟咏的白牡丹。”审娘闻言,心中一跳,想起之前种种蛛丝马迹,碍于在人前,只得不言语。川芩生长云荒,全不知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虽不便插话,却是好奇之至。
                    “你在想什么?”身下的人毫不留情地咬在真岚肩头,随后稍稍让开些许,问。真岚吻上那人唇角——月光穿过扶疏花木落在苏摩玉白肌肤上,添得一段幽沉冷色,与胸口的绯红相映,孤冷又靡艳。
                    “我在想,”神思从下午的宴会中回归,真岚将搅动的手指增至第三根,满意地听到面色不豫的前任海皇呼吸一促。他离开极具诱惑力的嫣红嘴唇,不紧不慢地由下至上舔过苏摩纤细侧颈,最后停留在耳后的腮旁:“我究竟是怎样,把你这株牡丹,握在手里的。”每说出一句,他埋在苏摩身体内的指节便向不同方向屈伸,直逼得苏摩本能地向后挪动,但真岚立马伸手圈住鲛人柔软的腰肢,制止了所有未发出的动作。
                    “握在手里?”不明真岚为何忽然扯到牡丹这种和自己沾不上边的花,苏摩抓住最后一句发出不悦的质问:“你以为你真能拿捏住我么?空桑的皇帝七千年来都是一样的自大和傲慢……啊你!”
                    真岚已抽出摸索扩张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猛然撞入,却偏又笑得和煦:“是是,我拿捏不住你,眼下分明是你‘拿捏’着我。”他接连顶撞,一口气倒是绵长得很,一次说完声气全不见断续。苏摩急喘两声,眼尾泛起情动的嫣红,只冷冷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猴急,像个……没……没开过荤的……雏……哈啊……”真岚轻巧而刁钻地一顶打碎了这句话,一手摸上苏摩细腻腿弯,将他弯折成更便于承受的姿态。苏摩下意识地推上真岚胸口,双手却都在发抖、发软,他感觉自己在被慢慢碾软、压碎、捣成一汪碧落海的水,筋骨酥融,神魂颠倒;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受过致命伤的心肺在嘶哑地鸣叫。而这时真岚却停了下来,伸手扳过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他。鲛人的体内都是微凉的,和谷雨时的夜色一般凉润,在摩擦戳刺中也被带起了些许热意。真岚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停留在他体内,借银烛冷月凝视他,像中州那位浪漫的词人烧起红烛照赏阶下海棠,而真岚看的,是属于他的那树牡丹。
                    苏摩难耐地动了动,快感还未堆积到顶点就如潮水般开始消散,他蹙着眉不满地出声:“你在磨蹭什么?尚未不惑就不行了?”真岚本担心他激烈之下旧伤复发,被这一句什么话都堵了回去。磨了磨后槽牙,真岚一把将他翻了个身,疾风暴雨骤降于闪着银波的海面。
                    月近西窗,云消雨歇,真岚替几乎睡着的那人拢一拢凌乱长发,拇指抚上他嘴唇,将一枚药丸送入他口中,苏摩精神有些倦怠,胡乱含了,只想睡去。真岚吻上他耳尖:“十年了。”
                    终于能和你一同,挂冠而去。
                    ——————————————————————
                    注释:①出自《逸周书》:初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飞而两翼相排,农急时也。 三候,戴胜降于桑……
                    ②鹿韭、白茸:均为牡丹别称。海云紫、御衣黄、天外红、守重红、锦袍红、罗汉红,银红巧对、朝霞红、首案红、映金红、莲蕊红、金玉交章、玉楼点翠、粉荷飘江:牡丹的品种名。
                    ③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赏牡丹》
                    ④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裴给事宅白牡丹》卢纶


                    IP属地:广东20楼2019-06-08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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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芒种
                      说是岚璎其实也只是个错过的片段。这篇之后就是原著情节。
                      非常土味的一篇,希望看完后不会被雷到殴打作者_(:з」∠)_
                      —————————————————————————————
                      翻涌的麦浪包围了他。
                      真岚放下麦钐,脚尖随意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麦秆,走到田埂边。晶莹辽阔的蓝天上缀着绵软白云,仲夏炎热的景风从海上吹来,穿过真岚凌乱了的黑发和汗湿的短衣。他随手捋了把头发,从麦堆边翻出盛水的竹筒,打开。
                      “哗啦——”迥异于风吹麦浪的一阵轻响,像是什么动物想悄悄穿过麦田。真岚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放下竹筒,蹑着步子猫了过去——说不定是野鸡獐子之类,打了回去也好。走不得两步,麦秆又是哗啦一声,真岚停住脚步,心道这动静可不是什么小兽能弄出来的,莫不是有人在偷麦子。如此一想,他不再收敛行迹,直起身大步走过去,口中喝道:“谁在那里?”
                      麦穗又是一阵窸窣,细嫩的声音惊慌失措地从拐角后的田埂传来:“你、你不要过来!”话声还有些颤抖,没有白川郡本地人的口音,听着像是母亲提过的空桑古言。这下可勾起了真岚的好奇心,半蹲下来,从晃动的麦子缝隙间极力往那边看,却也望不出个端详。他不由伸手想去拨开麦秆,引得那人又一声低呼。
                      又一阵风过,真岚趁机推开繁密的麦穗,可算是影影约约瞧见了个大略:那边坐着的,应是个年纪尚小的女童,蒙着面纱,头上白玉额冠垂落串串珍珠流苏遮住了眉眼,一瞥而知出身必非富即贵。真岚不忍惊了她,索性也在田埂上坐下,隔着金灿灿的麦子向那女孩搭话:“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麦田里。”
                      女孩没有搭理他。真岚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半晌,听到那头有尽力克制的抽鼻子声,真岚到底忍不住,又道:“你别怕啊,我又不是这麦地的主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是谁家的孩子,迷路了吗?”女孩抽抽搭搭地轻轻“嗯”了一声。真岚又道:“那你要去哪呀?记得家住哪里吗,我送你回去?”听了这话,女孩却着急起来:“不!不用……”似是犹豫良久,她终于小声道:“我想去西荒……你、你知道怎么走吗?”
                      真岚不由有些惊讶。这样一个幼小的大家闺秀,为何竟会独自一人,寻找去往西荒的路。
                      略一沉吟,真岚道:“西荒可大了,你得说说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才好告诉你啊。”
                      这倒把对方问住了,女孩沉默半晌,未发一言,只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真岚叹气,探身在垒好的麦堆中摸出一包东西,打开来,拣出块看着形状比较周正的红薯,隔着麦丛递过去:“离家出走这么久,饿了吧。”
                      女孩没有接。真岚耐心地伸着手,终于感觉到手上一轻——她接了过去。
                      浩荡的景风轰然而过,到处都是成熟小麦和麦秆新鲜断口的气味,白隼从远处深碧的蚕豆园中直直掠起,翻飞在色彩更加鲜亮的澄空与麦浪之间。真岚将盛水的竹筒也递给女孩,盘腿坐在田埂边,东拉西扯地给那一侧不知姓名的女孩讲些民间见闻:赤水大闸每年春汛时跳跃的银鱼、流光川源头处怎样采玉、乌兰沙海的盗宝者破解的种种奇妙机关、还有白川郡芒种双抢时自己怎么用麦笼、麦钐、麦绰一同帮助收割麦子……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也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在听。不过好在,总算没在哭了。
                      “那西荒,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真岚犹豫着要不要打住话头时,女孩轻轻开口了。
                      “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只有满地黄沙吗。”
                      真岚敏锐地感觉到她话中的“他们”应该是女孩不愿过多提及的,因此他也就没有追问,回答道:“大多数地方是的,但也有草原、湖泊,还有雪山。每当水草丰茂的时节,绵延的绿草铺到天边,雪白的羊群就像现在这天上的云朵。”
                      那头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女孩道:“那西荒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一语未毕,远处忽然仿若隆隆惊雷响过,二人都一惊站起,真岚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皱眉:“这是马蹄声啊,哪来的混账东西在麦田放马……”女孩已直接掉头向相反方向跑去,真岚余光瞥见,忙叫:“哎!你上哪去?别乱跑啊你认识路吗……”骏马来得极快,数语间已从真岚身后闯过,铁蹄下踏倒整片麦穗。此时真岚终于看清了来者——竟是五六匹四腿纯白毫无杂色的高头騚,马上骑者虽着便装,却俱衣饰华贵。当先一骑已追上女孩,略勒了勒马缰,一探身便将女孩挟于马上,就要扬长而去。那女孩只来得及拼命在马上扭头向真岚喊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真岚见此阵势,心知定是女孩家族来追人,怔怔地跟着跑了两步,快马已几乎消失在漫天飞扬的麦秆碎屑中。
                      “真岚。”他对着复又清明起来的天际喃喃:“其实,我就是西荒人。”
                      一只隼顺着风向扑进金黄麦田,景风炎炎,一切归于平静,白川郡的田野依旧晴光朗朗。
                      ————————————————————
                      这篇情节很隐晦:大致是白璎10岁左右的时候难得反叛一次逃出来想去西荒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毕竟年纪太小迷路在麦田。此时十二三岁左右的真岚作为霍图部的牧民,芒种时候畜牧不算忙,所以会外出帮人做些农活换取部落里需要的东西。因此二人就这样相遇了。这篇之后就是原著情节的意思是直到真岚逝世,白璎都不曾知道那一日麦田中遇到的少年是他。


                      IP属地:广东21楼2019-06-08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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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岚个人】二十四节气·夏至
                        绿槐高柳咽新蝉。①
                        真岚将又一本奏章扔到长案那端,长呼出一口气,支着头靠在案边,望向延伸进湖中的绿柳长堤。天近正午,整个水泽被太阳晒出一片蒸腾,和着粼粼水波一同闪耀着白亮的光。夏日炎热漫长,连鸟都懒怠多叫几声,满湖里就只长堤尽头那株柳树上的一只鸣蝉仍在叫唤。
                        闷热,竹帘底端缀的铃铛纹丝不动,栏外大片铺开的荷叶被晒得有些发蔫,边缘卷起一点,着了黄。水榭一角搁着的青釉瓜棱缸里的冰块早已化了,里头湃着的西瓜浮在缸口,翠绿的条纹上水色润泽。饶是真岚百年来练得沉心静气,看的冗杂文字多了当此暑气催逼也不由有些烦躁,朱砂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被掷进砚台,溅起一二点彤色,沾上了还未批阅奏章的封面。真岚不欲理睬,随手捞起另一边堆叠的书信,第一封便是西京的,下朝时送来还未及拆看,看封泥样式便知不是什么要紧事,阅来果真如此。元帅字迹粗豪,文章倒还通顺,意兴飞扬地说了自己在雪浪湖和青埂峰的见闻,武人虽文辞简单,真岚仍仿若从那几纸信笺上看到壁立万仞、森翠深冷的青埂峰上飘动的七彩光,聚涛成形、接空云洗的雪浪湖凝脂般的湖心……
                        “西京这小子,倒是逍遥自在。”真岚轻笑一声,翻开下一张,隔着沉静的湖,远远传来几声调弦弄管的乐音,想是司乐署开始演练了。水面忽然漾出细微觳纹,凝结的荷叶翻起了一点边,一层层挨挤着摇曳起来。真岚捻着触手柔凉的信纸,悠然神往,在蓦然送入轩窗的微涩荷风中有些昏昏欲睡。琵琶和笛磬声里有歌声隐约响起,听去似是顾审娘,歌声被水波和荷风柳幕割断,散进来只余了约略一句:
                        “弹什么、嘈嘈切切琵琶怨;唱什么、凄凄呖呖月笼沙……”
                        自己上次纵马恣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已经过去一百余年了啊……真岚撑着头,模糊地想着。槛外炎红石榴花上飞落一只黄鸟,竹帘随风扬起,铜铃叮当一声。
                        ——————————————————
                        ①苏轼《阮郎归·初夏 》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9-06-22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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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小暑
                          苍灰远天上泛出一片朦朦胧胧的乳白月亮,刺槐和杨树间起了飒飒的风,层层扬进半卷的竹帘来。小榭轩敞,竹叶纹白瓷双耳瓶里插着的几枝素景兰被摇动,簌簌地撞在背后廊柱上。
                          白璎从半梦半醒间发出几声含糊的呢喃,翻了个身,正迎上扑面来的荷风,稍稍醒转过来,才一挪动,就被身后的人抱了满怀:真岚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伸臂揽住了她的腰,复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9-09-09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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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璎拍拍他的手背:“你不热呀。”真岚犹闭着眼,低头蹭在她后颈上,模糊道:“不热……”白璎笑起来,反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月亮都出来啦,还不起?”手腕被另一只略显粗粝的手捉住,随后有温热呼吸洒落在手背,吻渐次落上每一个指节。白璎倒是一时弄不清后面那人到底是醒了没有,也只得由着他去。感觉到真岚放开了自己的手腕,又是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仿佛还有指尖叩上瓷器闷闷的声音,接着有什么圆润细滑的东西轻轻抵上唇间,白璎张口含了,咬下去才知是一枚莲子,去了心,清润的甜。
                            “明日还上朝么。”白璎干脆转了个身,望进真岚眼眸里——那里已恢复了往日清明,盈满了笑意看向自己。“嗯,照旧。”真岚又摸了一颗,剥开。湖里的蛙声渐渐起了,几只蝙蝠从南天竹里扑向夜色渐深的天空。小榭中尚未燃灯,暗暝之色与晚风一同融进清惬的夏夜里去。白璎坐起身拢一拢头发,拍去真岚衣襟间落下的莲子壳碎末,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纤细指尖从眼角滑到下颌,微凉掌心轻轻摩挲。“胡茬都冒出来了。”真岚抹一把自己的下巴:“还真是。”他借机扯住白璎衣袖,把人往下又拉了拉:“亥时再回去,再歇会儿。”白璎顺着他的力道伏上真岚胸口,无奈:“好——只是这儿风愈加大起来,你别又着了凉。”
                            “不会,”真岚搂紧了她,冲她眨眨眼:“有被子呢。”白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捏住他的鼻子:“陛下是越发淘气。”“阿璎我错了。”真岚瓮声瓮气地道,弹指点亮四角银烛,揽着白璎坐起来。“罢了,再坐会儿就走吧。”栊外柳丝从帘底飏进来,烛火亮处,一朵白荷端正开在栏前水面,素蕊间掠过流萤二三点。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9-09-09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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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璎】二十四节气之大暑·腐草为萤
                              真岚拨开蓝得近乎绀青的水波,回到无色城前,仰头正见湖面上被散碎开的炽亮白光。
                              才过亭午,暴烈日光晒得到处都白惨惨的,撞在镜湖波面上,便是万注流焰砸进来,在水下不远处便被消磨了气势。
                              喘出一口气,真岚大步迈入无色城,却又想起什么,倏然放轻了步伐,无声蹑到光之塔下。白璎正坐在白晶石台上,尚未束发,雪瀑也似的长发掩住单薄脊背,蜿蜒委地;手中捻了金线,对着一顶九襊玄纱冠比划。真岚走近了些,笑:“做什么呢?”白璎转头看他一眼,仍垂眸细看手上事物:“你这顶冠,长久不戴,上头的南珠都松脱了好几颗,趁今日得暇补上些。”
                              真岚闻言,揽了她肩探身去看,道:“那以后也不戴就是了,岂不省许多手脚。”白璎屈指敲一敲他的手背:“殿下如今六体归一,复国入城指日可待,该有的冠服还是要有的,不然到时被大司命他老人家唠叨的可不是我。”说着又将金线串了一颗珠子,琢磨着落针位置,一面道:“殿下这几日不分昼夜在外奔波,先睡会儿吧。”
                              真岚和衣躺下,又道:“今夜可是轮到你与青王出巡?”白璎舒手过来扯开他颔下常冠的系带:“是——殿下只管安心解衣歇息,待入了夜自然会叫你。”
                              听到这样的称呼,真岚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手还按在腰侧的系带上。长久没有如此沉的睡眠,无色城里永恒的白光反而成了安抚。午后湖面下了场浩荡的雨,芦叶、雁翎、深绿江枫,都在梦里摇摇曳曳。傍晚时大雨止歇,连天铺开火烧似的云。许是那光色过于艳烈,灼得睡梦中的人也被惊动,睁开了眼。
                              距入夜尚有些时候,二人穿行在无色城中密密排布的石棺中,灰色石料间金色咒文忽隐忽现。四下里俱是仿佛封存于旷古洪荒间的寂静,连人行时的步伐都不闻其声。无声察验过今夜轮值两军的冥灵状态,会合了青王,众人齐驭天马,在夜幕降下来时浮出了镜湖水面。
                              雨后的湖滨混杂着荷叶、泥土、枯败草木的气味,帝都外围铁城冶炼的熊熊炉火与隔岸依稀灯火遥相呼应,各自在镜湖粼粼水波上铺开光影。天马列队掠过湖上汀州,掠过浓香的玉簪花和微涩的柳树,洁白飞翼裁开洁白月色,往遥远的东泽而去。
                              将至岸边,黑魆魆水岸草木堆里忽地飘出一串银亮幽光,随后又是几串……梳织成点点星子,忽左忽右,轻灵飘忽。
                              “啊……宵烛……”白璎为之吸引,不由喃喃。越来越多的萤火升上柳梢,穿行在木槿和蒿草间,从空中望下去一带银流,蔚为壮观。
                              “那些腐烂的草木中,却能生出这样明亮的东西。”青塬也低头去看,感叹。
                              白璎心念微动:“常说重阴必阳,梦华末年那般腐朽……”
                              她没有说下去。真岚却偏偏接口了:
                              “是啊……”他凝视着暗夜里的那些光点:“他们终会化身流萤。”
                              “每一个在腐朽中战斗至沉没的灵魂。”
                              “都将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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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9-09-09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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