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带路的侍卫让开一条道，胡晋看见他们头盔下的双眼流露出的不忍——姬无夜的把戏不是第一次玩了，他们都清楚。阎瞳轻轻挑眉，绽出一个笑容，“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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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脚步没有一点犹豫，即使她知道自己踩的每一片土地都浸满鲜血，即使她直到现在还能听见那些亡魂绝望的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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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半躺着，阎瞳走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懒懒瞥了一眼，可是他眼中的杀气连胡晋都有一刹那被镇住。空气仿佛凝固，从四面八方挤压人的内脏，似乎是要把人肺里的空气全都夺走。可是阎瞳却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即使她知道现在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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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削，一身红衣，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中透露出阴狠，双唇鲜红，有如血染。他道：“阎姑娘是吗？将军在此，姑娘理应参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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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瞳略略偏头，“将军见谅，我们修道之人，只跪天地，不跪王侯。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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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鹄的眼神更加锋利，指尖闪出的红色羽毛似乎也曾在鲜血中浸过一遍。“可是姑娘，你来了将军府，就不能不守将军府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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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瞳“哦”了一声，“看来我不该来的。既然如此，我还是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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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淡然地转过身去，面前的大门却在一点点关上。“阎姑娘——”胡晋正准备带着阎瞳冲出去，阎瞳却暗中拉住了他，“他来的有点晚，但不算迟。”
·
“什么？”胡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马上要消失的门缝里冲出来，“诶？大将军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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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身份压倒的侍卫被迫打开了门，走进来的是一个风流潇洒的青年人，一身紫衣上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身上象征着他王室身份的玉佩很随意地挂着。这个人的出现，让在场包括姬无夜在内的人都行礼道：“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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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将军这位客人可是够金贵的。”韩非带笑的眼睛看向阎瞳，她和胡晋并没有行礼，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大概是感觉到了韩非的目光，阎瞳扬起一抹春天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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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旧时春意，识得故人灵犀。
——Babystop_山竹《半酬江山半酬情》

姬无夜也不是傻子，韩非恐怕知道他是想把阎瞳给扣下来，这样一说，阎瞳今天是必须离开将军府了。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韩非和阎瞳是串通好的，只是···韩非的目的是什么呢？
·
他绝对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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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九公子开口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阎瞳语调平静，“只是听闻将军有伤在身，才特意请我到此。不知将军，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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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瞳话中绵里藏针，言下之意几乎就是不愿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刻。姬无夜冷哼一声，红鹄这才反应过来，“那就···麻烦姑娘你了。”
·
他们本以为阎瞳会像一个正常的医者一样，谁知她只是站在原地，右手轻轻一挥，指尖银光一闪，姬无夜就感觉到手腕上有某种压迫感——几根细细的银丝就缠在他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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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丝诊脉？”就算是韩非，也只在传说中听过这回事。他这才意识到，阎瞳右手腕上那个银镯子，其实是由几根琴弦弯折而成的。将这个镯子拆成琴弦再飞出去，还要让姬无夜这样的练家子都反应不过来，阎瞳的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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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夜的表情很不好看，红鹄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百鸟众人一向以速度取胜，墨鸦白凤不在，鹦歌一时也不在新郑，红鹄几乎就可以说是百鸟的扛把子。可是他在那个时候都没能反应过来。“姑娘手上功夫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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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见过这么拙劣的试探。胡晋不禁想笑，跟墨鸦相比，红鹄确实是讨人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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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戏法的，手上功夫自然要快。”阎瞳丝毫不为所动，“教人瞧了破绽去，我便没饭可吃了。”她手指又动了一动，银丝迅速收回，“将军内力深厚，这伤本无大碍。只是将军近日似乎心情不好，才有碍伤势好转。”
·
红鹄的脸色更是难看，刚刚阎瞳收回的时候他又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阎瞳从胡晋身后背着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子来。“前些日子我收了件好东西，本想找个识货的人瞧一瞧，不过看来这东西与将军有缘，就奉送给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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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无夜的示意下，红鹄接过了木盒，他打开盒子，眼前一亮。“将军。”他将木盒中的东西呈给姬无夜，那是一根暗红的近乎透明的血人参。
·
这个天底下能感觉到这血人参有古怪的人，除开阎瞳也找不到几个。姬无夜纵是本事再大，也想不到这血材能有古怪。他刚准备再多问两句，只听阎瞳道：“九公子，咱们走吧。莫要叫红莲公主等急了。”
·
韩非自是明白阎瞳是想离开这里了，接话道：“说的倒是。那么将军，阎姑娘我就先借走了。”
·
“姑娘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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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瞳本来已经转过身，听到红鹄的声音，脚步停住，“这位先生还有事吗？”
·
“不知阎姑娘，真实姓名是什么，是哪一国人？”
·
“乡野之人，贱名说出来恐污了各位的耳朵。在下生来漂泊，不知故国为何处。”

挺想知道的

肆拾柒 无情山风，聚散流沙
墨鸦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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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一下子站起来，可当她看见了进来的人，她的表情和墨鸦一样的失望，“阎姑娘呢？”
·
胡晋感觉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很不高兴。“姑娘顺路去趟紫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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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鸦的眉头皱了起来，倒不是因为紫兰轩听着刺耳，而是——紫兰轩和将军府，完全就在一座城的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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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却只是简简单单哦了一声，“将军府可有什么新鲜的？”
·
胡晋哼了一声，“一屋子血腥气，够不够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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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阿宝点头，“原来你长了个狗鼻子。”
·
胡晋：？？？！（是不是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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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姑娘怎么去了紫兰轩？”墨鸦问道，他原以为胡晋不会理他，不过胡晋看了他一眼，道：“韩非请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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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鸦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这一来，阎姑娘的本事就算再大，她认识韩非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这二来，其他人也就算了，胡晋能把“韩非”两个字叫得这么直接，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绝不简单。莫非，阎姑娘是流沙的人？
·
不，若是流沙有这样的人物，他们根本不会派弄玉来暗杀姬无夜。
·
“韩非？”阿宝偏了偏头，“韩非是谁？”
·
胡晋正在把箱子从自己的肩膀上卸下来，听到阿宝这么问，就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阿宝，“九公子。”
·
“不记得。”阿宝依旧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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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上回阎姑娘带到枫杨肆去，你坐在人家怀里不起来的那个！”胡晋已经快到面目狰狞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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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还是很茫然，“干我们这行的，一天不知道要在多少男人怀里待过，你这么说谁想的起来？”
·
胡晋正一脸的生无可恋，墨鸦突然开口：“那天紫女姑娘也去了吗？”
·
“紫女···啊！我想起来了！”阿宝一拍手，“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嘛。”
·
“这天下的男人不知道多少，可是那样的佳人多少年也碰不着一个呢。”

胡晋大概实在不想和阿宝这样聊下去了，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听见阿宝在他身后唤他：“胡晋，我托你问阎姑娘的事，你可曾问了？”
·
胡晋表情复杂，回答：“若我说，阎姑娘说不需要呢？”
·
阿宝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不曾问她。若是阎姑娘真的听了，她不会拦我。她会尊重我的选择。”
·
“阿宝，你觉得你是在牺牲吗？阎姑娘不会希望你这样做，即使她尊重你的选择。”胡晋的眼睛眯起来，“其实你根本不必这样，阎姑娘不会对你失望。”
·
“你根本不懂，胡晋。没有敌人，也就意味着没有朋友。从不曾失望，也就意味着从不曾有过希望。无悲亦无喜，无恨即无爱，这就是阎姑娘。”阿宝闭起眼睛，她似乎在强忍着不哭出来，“她只是···她只是从来不说。”
·
胡晋站在门前，他推开了门，“或许你是对的。”
·
“吱咛”一声门打开的声音，迎接阎瞳的就是划过身体的冰凉触感。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只怕三魂都要吓掉两魂半——比如她身边高她半个头英姿飒爽的韩非公子。“那个···红莲，先把这个···”
·
阎瞳却丝毫不在意似的，伸手抚过脖颈上缠绕的蛇身。那是条银环蛇，细长的身体匀称而纤挑。她轻拍了它两下，它就很听话的沿着阎瞳的衣角爬向它的主人。“红莲公主，看好您的小龙，莫要让在下得罪的好。”
·
红莲鼓了鼓嘴，抱着她的蛇站到了一边。这个时候，阎瞳面对的就是整个流沙的主人了。
·
“好久不见，阎姑娘。”
·
“好久不见，卫老大。”
·
千篇一律的开头，韩非忍不住吐槽。看了一眼卫庄，他忍不住又想吐槽一句，千篇一律的表情。别人是给你送情报来的，怎么搞得像别人欠了你的钱似的，虽然阎瞳也看不见就是了。
·
卫庄每次见阎瞳的表情都很严肃，严肃到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拔鲨齿了。他也不想用这样的表情，可是，每一个叫他卫老大的人他都知根知底，除了这个阎瞳。
·
她实在太像一个谜了。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帮助流沙，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她师出谁家，用的哪门哪派的功夫，她的一切一切，他们都不清楚。
·
可有关他们的一切她都清楚，这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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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于戏文几波折，哪一跌宕可有我。覆眼望不得山色，却藏尽风雨婆娑。 ——小曲儿《眸阖》

肆拾捌 白驹过隙，命若摆渡
“看起来，流沙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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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连卫老大也不记得是第几个了。”大概是清楚卫庄的性子，阎瞳这话里本来没有嘲讽之意，脸上却挂了这样的笑容。
·
卫庄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得更难看了。“姑娘坐吧。”
他的语气倒是平缓的很。
·
阎瞳也不含糊，在卫庄对面坐下，丝毫没有担心对方要害自己比如在垫子上放个钉子什么的。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来，那样式是卫庄见过千千万万遍的鲁班锁。
·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
“嗯。”卫庄也不说个谢字，伸手就接。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他却没有真的去碰盒子，而是一个擒拿，要捏住阎瞳的手腕。卫庄近身格斗的速度有多快他自己是清楚的，所以当阎瞳一个巧妙的反手避开的时候他很是惊讶。他立刻将手腕一转，阎瞳却已经将盒子抛向空中，手指一转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慢慢从他的手上滑过，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颗黑色药丸，“多欠一个想必也不打紧。”
·
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卫庄背后出了多少冷汗。阎瞳的手很小，可是她的力气很可怕。而就在刚刚，卫庄才意识到一点——他们用的是同向的手。
·
他用的是右手，而阎瞳用的是左手。一个并不惯用左手的女子，跟一个常年练剑惯用右手的男子相比，竟然能够完全碾压。阎瞳在暗示他，不，是在警告他，不要去探寻她的过去。
·
“姑娘为何帮助流沙？”卫庄问道，尽管他并不期待自己能听到回答。

“我并不愿意掺杂进任何纷争。可是纵横家的对决，我倒是很想瞧一瞧。”阎瞳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敲了两下，“毕竟，相比于你师哥，我更欣赏你的风格。”
·
卫庄不管内心有多波澜起伏，脸上都是一副表情，“你什么时候离开新郑？”
·
“就在这几日了。”阎瞳一样的淡然，“怎么，卫老大还要派人送我吗？”
·
卫庄的手一顿。流沙想要了解阎瞳的身份不是一两天了，每次阎瞳离开新郑，流沙都会派人偷偷跟着。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是成功的。现在阎瞳如此自然地把这件事敞开来说，倒叫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
“看来是用不着了。”紫女适时地开口，“阎姑娘，要不要留在这里喝一杯酒再走？”
·
“紫兰轩的兰花酿很是出名，阎姑娘请。”韩非一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赞美美酒的机会，不过阎瞳似乎并不打算领这个情，“这些个人情，不是一杯酒就能还清的。”她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转过头喊道，“小七，还不过来。”
·
就好像她能看到一切，可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到。白凤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
跟红莲玩的不亦乐乎的小七一听到这个声音，宁可放下公主的盛世美颜也要回到主人身边，完全忽视了红莲鼓起的嘴和怨念的眼神。阎瞳面向窗台，韩非突然问道：“阎姑娘，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
在场的人除了白凤面色皆是一滞，他们记得，阎瞳向来如此，扔了东西就走半分都不会客套，也不会插手去管流沙内部的事。可是就在上一次，阎瞳提醒过他们，不要让弄玉去送死。
·
“这个时候是个送死的好时辰。”
·
可是他们没有听。
·
阎瞳的双唇颤动了下，吐出的字句和她苍白的唇色一样难以解释。“夏天要到了，新郑的莲蓬长得一直很好。”

白凤只感觉到身边掠过一阵清风，阎瞳就已经站在窗外那座房子的屋檐上。晚风吹起她的衣摆，白凤才发现她的黑斗篷下是一身雪般纯净的白衣。
·
像世界上所有被黑暗掩盖的美好一样。
·
“愣着干什么。”回过头他才发现卫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跟上。”
·
他咬咬牙，身影一闪就跟了出去。阎瞳的轻功好到他不得不承认，他甚至可以说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轻盈到几乎完全脱离土地的程度。墨鸦曾经是这样告诉他的：永远不要忘记你的双脚始终沾着泥土。
·
可是阎瞳似乎就是这样，她就像根本没有沾着泥土，轻得像羽毛，风往哪吹，她就能飘向何方。白凤就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了自己是怎样的渺小——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他还没有见过。
·
“你回去吧。”阎瞳这样对他说。白凤知道，阎瞳尽管看不见，可是一定是知道他在这里的。像是安慰一般，阎瞳补充道：“他们不会怪你的。”
·
“反正他们自己也没跟上过。”
·
白凤：（原谅我突然有点想笑）
·
“阎姑娘，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
“要达到怎样的速度，才能超越生命的流逝？”
·
阎瞳的笑容里满是无奈，似乎还有那么一丝讽刺在其中。“从来不会有这样的速度，因为生命从来不曾流逝。”
·
“真正流逝的，只不过是我们的意识罢了。我们以为生命随时随地都在消失，不过，他们也随时随地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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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轮回，这是天道，没有人能够阻止，连神灵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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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生死和诀别都一一错过，错过这眼中片刻不舍。
——吾恩《譬如朝露》

肆拾玖 此生少年，身似隼游
门再次开启的时候，墨鸦闻到了一股淡香，像极了地府忘川河畔八百里火一般的彼岸花。
·
“阎姑娘。”阿宝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墨鸦，“您要的人回来了。”
·
“我知道。”阎瞳倒没有表现的有多么高兴，“他们指着我干活呢，不敢不放人的。”
·
听了阎瞳这话，墨鸦本能地想到了阎王爷黑如锅底的脸色，咬了咬唇才忍着没笑出来。他正想说话，阿宝却先他一步开口：“阎姑娘，有件事我想——”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宝。”阎瞳走进屋里来，“我尊重你的决定。”
·
“可是你真的不必这样做，不需要的。这些担子，我一个人扛就好了，换了别人扛不动的。”
·
“我知道，阎姑娘，我知道。”阿宝拉住阎瞳的手，“可是这天下，你不能都一个人扛着啊！”
·
阎瞳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下，“都扛了这么多年了，不是也过来了吗。”
·
墨鸦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事，他只知道阿宝现在都快哭出来了，阎瞳叹了口气道：“罢了，由着你吧。只是一点，千万不能胡来。”
·
这就算是默许了吧。阿宝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她“哎”了一声，就步子轻快地向外走去，却听得阎瞳在她身后道：“阿宝，今日是什么日子？”
·
阿宝细想了下，“四月初三。”
·
门再次关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沉默却久久不肯散去。“阎姑娘，我···”墨鸦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下憋出一句——“我不是很能接受小三这个名字。”
·
小七：（***是对我的名字有什么不满吗？！）
·
阎瞳及时抓住马上要朝着墨鸦的脸冲过去的小七，轻声笑道：“早说了墨鸦先生有个好名字，还是不改的好。”
·
那一刻墨鸦决心对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轻咳两声，问道：“阎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
阎瞳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她本来是要打开自己的木箱子的第二个匣口，这会子手就顿在半空中。墨鸦没见过这样的阎瞳，她顿了很久，手指伸进匣上的环扣，却没有说一句话。

墨鸦不知道阎瞳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先一步说道：“是墨鸦唐突——”
·
“你那么想知道我的名字？”阎瞳转过身来问道。她抱着一堆药瓶子，哗啦一下铺了一个桌子。
·
“是。”墨鸦坚定地说。
·
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墨鸦以为阎瞳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听见她说——
“阎瞳，我叫阎瞳。阎王的阎，瞳孔的瞳。”
·
“我很讨厌别人叫我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我无法摆脱的宿命。”
·
刚听到这句话的墨鸦没能理解阎瞳的意思，而在很多年后他总算是明白了。而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
·
姓名被唤出的那一刻，就是羁绊产生的时候。
·
阎瞳正在把一桌子的药瓶码的整整齐齐，跟墨鸦轻声地絮叨着：“你这条命我是捞回来了，可是你这具躯体心脉上的伤我无能为力，只能靠慢慢养着。”她细细讲着每种药的功用，当最后一瓶说完了，她抬起头，墨鸦直视着她眉目上的白绫，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了目光。
·
“我好歹算是救了你的命，不如这样，我为你取一个字吧。”
·
“就叫，子夜如何。”
·
“子夜？”墨鸦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尘世无永昼，君子守长夜。”
·
“你知道这句话？”阎瞳的语调略微上扬，墨鸦答道：“阎罗殿门口就挂着这句话。”
·
冥界的长夜，整个地府在守。人间的长夜，却只有阎瞳一个人在默默前行。
·
“你是自由的，墨鸦。”他突然听见阎瞳说。
·
“我虽然救你，你却不要觉得欠了我的人情。一个月后我有件要紧的事，你若愿意帮我，自可留下。你若是不愿，现在就走也没人拦着。”阎瞳转向窗外无边夜色，“天空，现在是你的了。”
·
“姑娘当墨鸦是什么人？”
·
墨鸦上前一步，半跪下身子握住阎瞳的手。他感觉到阎瞳手心里那些伤疤。“我不知道姑娘有多大本事，可我知道姑娘把我这条命救回来不容易。在姑娘眼中，墨鸦便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吗？”
·
“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渴望自由。”
·
阎瞳缓缓挣脱，她轻声道：“我不需要一只笼中的金丝鸟，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所做的一切，换来的是空中雄鹰的鸣叫。”
·
“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选择权在你。可是墨鸦，永远记住这一点，你是自由的。”
·
我身应似隼游，四方任走，笑醉仙中酒，却甘龙入浅池只为你而囚。 ——NL不分《无垢》

阎姑娘和墨鸦终于正式再次见面啦！（话说你们都不说话我好慌｡ﾟ(ﾟ´Д｀ﾟ)ﾟ｡）

伍拾 世人万言，哪句为真
“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所有知道她的人，都只称她为阎姑娘。她自称是个变戏法的手艺人，可传说她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她不仅医术精湛，而且内功深厚，还有人说她能通阴阳，御鬼魅，琴技无双，有人称其为，女师旷。”
·
韩非一个字不顿地说完一段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然而，卫庄的声音却相当冷淡，甚至有点讽刺：“你就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
现在的年轻人性子真急···韩非无奈地在心底说——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百越天泽。”
·
“什么？”很明显，这四个字引起了卫庄强烈的反应，“她是天泽的人？”
·
韩非摇了摇头，“恰好相反，相传这位阎姑娘的本事曾惊动当年的百越太子天泽。她流浪百越时，天泽曾经亲自拜见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加入。然而···”
·
“她拒绝了。”卫庄挑了挑眉，“能从天泽手上全身而退，她不简单。”
·
“她虽然拒绝了，但据说天泽曾经得到过这位阎姑娘的指点，所以当年才会那么的难以擒获。”韩非道，“按她自己的说法，她不会掺杂进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组织的事务中。至于她选择帮助哪个人，那得看这个人是否对她的胃口。”
·
之前阎瞳那句“相比于你师哥，我更欣赏你的风格”让卫庄心里稍微舒坦了点，但现在发现她把自己同天泽放在一个位置，卫庄的脸色不自觉地又难看起来，话里也带上几分生硬：“还有别的没有？”
·
韩非张了张口，却犹豫了一下——这份迟疑被卫庄及时地捕捉到了，“怎么了？”
·
“这一点，是最奇怪的一点，也是细想之下最诡异的一点。”韩非的声音略微打着颤，“有人，见过她。”
·
卫庄：···
·

就在卫庄以为韩非醉的不轻，准备把紫女喊来看看能不能趁机坑他一笔钱的时候，韩非再度开口：“十年前，有人见过她。二十年前，有人见过她，五十年前，有人见过她。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说阎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娇小，清秀可人。”
·
“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停止了流逝，又或者流过她的身体却未曾留下丝毫痕迹。所以有人说，她通阴阳，合天地，非神即鬼，在术士之中，因她姓阎，有人称她，阎王亲。”
·
卫庄沉默半晌，道：“一个清秀娇小，身着白衣的盲眼女子，伪装起来并不是那么困难。”
·
韩非头一次觉得自己对面这个冷静稳重外加英俊潇洒只是有点面瘫脸的人脑子里搭错了筋，“难道卫庄兄觉得，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几十年来不断派出一个本事通天的盲眼姑娘，踏遍七国，只是为了···变戏法？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
卫庄：（？？？我是这个意思吗？？？）
·
紫女：（这个人的脑子里可能有个黑洞）
·
“去之者纵之，纵之者乘之。既然找不到原因，不如先搁下不提。”卫庄没再跟韩非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向紫女：“她的武功，你了解多少？”
·
“这点也很奇怪，她的内功心法，有几分像道家，却又有几分像阴阳家。”紫女叹了口气，“她出手的次数太少，我们了解不了多少。”
·
“像道家，天宗还是人宗？”
·
“和光同尘，以柔胜刚，更像天宗，但真的要说像却也没有几分。”
·
卫庄不语，他和阎瞳交手的时候已经感受到她的不同寻常。然而，道家天宗讲求内功的提升，对拳脚功夫倒不大看重。阴阳家其实也是一样。只是说的难听点，阴阳家重排场，不可能放任一个实力超群的人在民间以变戏法为生。阎瞳的武功，恰恰与这两个与她风格迥然不同的门派相似——而且也只是相似。直觉告诉他，阎瞳比他想象得更为可怕。
·
虽然，她不是流沙的敌人。
·
但是，她也不是流沙的朋友。
·
或许紫女说得对，“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湖泊，你不知道她会怎样对待你。所以，不要靠近，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不要期许她会带来什么，也不要怀疑她是否真诚。”
·
“还有一点，确切的说，是两点。”韩非突然打破沉默，“有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这样告诉我——”
·
“第一，阎姑娘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至德至善之人，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无情无义之人。第二，不要去找阎姑娘的麻烦，也不要试图了解她。她所做的事，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她的世界，也不是我们可以触碰的。”
·
变迁亘古中云烟过眼，三千浮华任人评说过往。荏苒弹指间，从前再被提起，字句载入时光，葬入苍茫大荒。
——贰婶《冥心归墟》

番外 赤焰有灵，诉与谁听
太阳刚落山不久，天就已经黑了。百越虽然比楚国还要靠南，可冬天毕竟还没过去，太阳也不乐意多待。更何况近日城中不太平，所以天一黑城里基本上就空了。青砖蓝瓦连盏灯都见不着，寂寞的很。
·
忽然，小路的路口闪出一个黑影子。若有人见到了，定要当那是个鬼怪叫喊起来。然而那并不是个鬼怪，只是个身着黑斗篷，步伐轻盈，走夜路不点灯的胆大姑娘罢了。她不点灯倒不是存心吓人，而是对于眼上缠着一圈白布的她而言，灯没有任何意义，拿在手里，反而碍事。
·
一个年轻女子，走夜路总是不安全的。但对于阎瞳而言，白天黑夜反正没什么区别。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
如果此时阎瞳能看见，她就会发现自己正走着的这条路上开始从石缝间冒出诡异的绿色火光。成百上千条蛇正在路的两侧等着她。看她的表情，很难猜测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应该是知道的，但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走她的路。
·
她的左脚踏上了一团恶意燃烧着的火苗，绿莹莹的光沿她的小腿向上，大幅度地在她的斗篷外缠绕，像条巨蛇，不知是想勒死她还是烧死她。而那些活蛇则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毕竟是活物，总要谨慎些。
·
暗处的百毒王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照天泽的意思，今日他们只不过是来试探这丫头的本事。可若她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死了，那也就没有什么价值。而现在看来，这所谓本事通天的“阎王亲”，也不过如此。
·
旁边的驱尸魔交握双臂，手杖倚在身侧。百毒王本想吹嘘一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大丢面子。
·
那绿光闪烁的火苗突然开始消散，化作青烟。尽管依旧有新的火焰重新攀援而上，可散去的速度还是更快。纵那股邪火炎天炽地，阎瞳身上却连半分灰都未沾上。
·
而那群蛇虽然把阎瞳的后路挡住，却压根不敢拦她的前路，只是围在她的身边，却不敢沾她的身，更别提缠住人家姑娘再动用毒牙了。
·
驱尸魔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了身边的手杖。铜铃晃动，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百毒王自觉失了颜面，便把他那一套收了起来。反正他有预感，驱尸魔也奈何不了这丫头片子。
·
阎瞳从一开始就没停过步子，好像没什么能拦得住她。但她突然停了下来，就好像她看见了几个人正向她走来。那些人虽然看似与常人无异，但他们的动作僵硬，肢体扭曲，仿佛由无形之线牵拉的木偶。
·
那不是人，那只不过是肉体，是被困住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
阎瞳并没有停太久，她可以说只是顿了一顿，只是，她突然开了口，声音轻软，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尘归尘，土归土，尘缘已断，难返归途。你们，走错路了，还不走？”
·
她这三字一出口，那些躯体忽然停止了动作，就好像他们身体中的齿轮被什么卡住了。阎瞳一脸似笑非笑，从这几具雕像中穿过。突然，从这些躯体的口鼻处，大群大群的闪着光的小甲虫爬了出来，大团大团掉在地上，炸成一片片荧光诡异。当最后一只虫子爬出七窍，那具沉重的身体就直直倒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
驱尸魔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没有什么过分吃惊或失望的表情。直到到了天泽的面前，他才开口说话：“她确实不简单，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
“哦？”天泽的音调上扬，“是吗？”
·
“她能驱出我的尸蛊，能驱蛊的人，多半百毒不侵。”
·
天泽轻蔑地一笑，百越人一擅毒，二擅蛊，而这阎瞳偏偏两个都不怕。他正想着自己再该派谁去，忽听得一个娇柔妩媚的女声，“主人，不如我去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