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私下打听得这些事情，对显圣真君庙的败落速度深表诧异，遂去同那几名老庙祝套了近乎，这才得知是当地的县令发了狠话，若再有人敢去祭拜显圣真君庙，他就把祭拜的人抓起来投进江里去。当地居民自然心中不服，奇怪的是，那道命令下来之后的当天晚上，无数灌江口县的居民纷纷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了两头黝黑锃亮的铁牛，那铁牛以沉郁的声音发话，自称乃是被深埋在岷江之下的弑神者，此番是受川主所托，要求众人不要再去祭拜川主，众人虽是半信半疑，但是一大波人碰面一对质，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做了这个奇怪的梦，遂又好一番商量，这才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拍板，先静观其变，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暂时按照县令的命令行事。

69.且谋道场事
　　前事述毕，那庙中的老庙祝歇了口气，又叹道：“客人你当是从远处来的吧，否则若是我灌口居民，应当也接到了铁牛的托梦才是。”
　　杨震恰在思索的也正是这铁牛之事，他于水镜之中遍历过往，自然也知此事，只是印象已不甚清晰，实则若非有那李冰父子的弑神壮举，此事也只不过是杨戬护佑蜀中千多年来的一件平常小事罢了。
　　真说起来，这铁牛托梦之事委实有些诡异，不说那李冰父子被困铁牛之内如何得以拥有托梦之能，单那自称弑神者的言辞也极奇怪，当然最诡异的一点自然还是其自称受川主所托来要求众人不再祭拜川主。
　　川主是独属于杨戬一人的称呼。这原是杨戬在蜀地任中护佑一方，福泽广布，深得凡人敬慕，蜀地居民这才心悦诚服给予的尊称，绝非随意一个人就能够自居。但凡铁牛想要取信于人，他所指的川主必然只能是杨戬无疑。
　　但是杨震能够确认的一点就是，杨戬绝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委托，所以铁牛所言必是假话。于是这就很奇怪了，铁牛为何要冒用川主之名，去托梦说出这一番话呢？其诉求何在，目的何在？
　　一时想不出头绪，杨震也不去多想，沉吟片刻，想了个主意，便向那老庙祝道：“我确未接到铁牛托梦，不过此事依你言来，疑点着实颇多，实在不可全信。”
　　老庙祝叹道：“不可信又能如何，川主音信全无，各种留言甚嚣尘上，而本庙实则早已败落，我等也只是勉为支撑，纵然铁牛之托有什么阴谋，我们也实在难以分辨。”
　　杨震道：“你们的川主如何且不去说他，在下只认为，这显圣真君庙必须留存于世，否则若川主某日回归此处，却见一片破败残垣，到时他会怎么想？”
　　老庙祝摇了摇头道：“已无后继之力，本庙回天乏术。”
　　杨震笑道：“若我说有法子呢？”
　　老庙祝急问道：“若真有法子，不妨就此说来。”
　　杨震也不推脱，直接言道：“我的法子也很简单，这真君庙乃是历年来灌口居民举办庙会的固定场所，此庙既已遭禁，那么今年庙会便暂时无处承办，灌口居民又如何忍得，不过是暂时忍气罢了。因此我认为不如就此以退为进，你等暂且卸去庙祝一职，摘去显圣真君庙的匾额，将这片地方转予公用，专门承办各项大型庆典。灌口居民念在川主恩泽的面子上，必然不会造次，你等也刚好将此处道场从明转暗。”
　　老庙祝闻言思索片刻，摇头道：“仍是不妥，川主怎容我们这般亵渎他的道场，更甚或官府派人前来强占道场又如何应对？”
　　杨震笑道：“川主神通广大，心神通明，必然不会怪罪于你等，至于官府若想强占道场，唯一的机会便是此次封禁，只要破此一着，容后官府便再也无法插手了，然而此番有我在，必然万事皆安。随后你们仍居此庙，行管理之职，神像且收起，香火亦可暂歇，不必落人口实。待换了县令，监管松了，那之后怎么行事，还不是由你等自行决定？”
　　老庙祝听出他有出手之意，奇道：“川主在外声名狼藉，也只剩我等川中居民还对他敬仰万分，阁下又非我蜀中之人，如此相信川主，莫非竟与川主相识？否则阁下此举，究竟出于何等目的？”
　　杨震道：“我只知道，一个能够护佑一方千多年的地仙，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日彻底堕落，他的心底必然还有一方净土。”
　　老庙祝左思右想也无他法，点头同意：“如此也好，我这便去与长者商量一番。”
　　出得显圣真君庙外，杨震又回头看了庙上匾额一眼。
　　他看得出来灌口居民确实还在念着川主的好处，因此才会出此一计，保下此处道场。
　　然而对他来说，此举最重要的目的，却是要令这一场庙会照常进行，更是要令灌口的官民隐然形成对立，借此来试探杨戬的内心。
　　他总隐隐觉得，杨戬的内心隐藏着极为深沉阴暗的一面，他们两人之间的灵魂共牵系若隐若现，若断若续，无法借此判断杨戬的内心，而在这里，在这些他曾护佑千多年的子民们面前，他……还能继续做戏吗？
　　——
　　也不知老庙祝那边谈得如何，杨震并未多去关心进展，只让哮天犬在外面探些口风，果然听到了今年的新年庙会仍在显圣真君庙广场举办的消息。
　　哮天犬不知其中内情，对灌口居民欢心喜地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回头就在饭桌上朝着自己两位主人提起了此事。
　　那边两位主人的反应可就耐人寻味了，杨戬听闻之后略停了停，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饭，全程默然不语。而杨震则是含笑瞅了杨戬一眼，拿筷子敲敲哮天犬的碗，朝他使了个眼色。
　　哮天犬会意，自然也是闭口不言。
　　杨戬吃过饭径自回房继续他的元神重铸进程，临走前却又把哮天犬又提溜了去，看来就是要问他什么事情，饭桌上徒留了杨震一人，在他身后笑得意味深长。
　　杨震心中深知这场庙会来得并不容易，此事若非有他出手干预，那些庙祝未必有这点决心，而去年的庙会恐怕就是最后一场了。

　　——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一个多月，杨戬的元神越是重铸越是凝炼，已然恢复到了他失去一切之前的水平，甚至还在一步步水涨船高，几乎无有尽头，潜力可谓恐怖，又或者说，这根本是因为昔年昆仑山下一战的杨戬并非巅峰状态。
　　这日，杨戬出人意料却又情理之中地寻到杨震，仿若漫不在意地道：“大哥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杨震算着时日，已是庙会筹备阶段的尾声，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小戬若是觉得家中闷气，大哥便陪你出去，恰巧此际已近新年，乡里正在筹备新年庙会，咱们不妨往那处一行，凑凑热闹。”
　　杨戬不动声色地颔首：“都听大哥的。”　　——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一个多月，杨戬的元神越是重铸越是凝炼，已然恢复到了他失去一切之前的水平，甚至还在一步步水涨船高，几乎无有尽头，潜力可谓恐怖，又或者说，这根本是因为昔年昆仑山下一战的杨戬并非巅峰状态。
　　这日，杨戬出人意料却又情理之中地寻到杨震，仿若漫不在意地道：“大哥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杨震算着时日，已是庙会筹备阶段的尾声，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小戬若是觉得家中闷气，大哥便陪你出去，恰巧此际已近新年，乡里正在筹备新年庙会，咱们不妨往那处一行，凑凑热闹。”
　　杨戬不动声色地颔首：“都听大哥的。”

70.故地一日游
　　顺理成章地，两人便向那一处虽显破败却仍显气势恢宏的庙宇走去，顺手还捎带上了哮天犬。
　　哮天犬自然识得那处庙宇正是自家主人的显圣真君庙，一脸喜气洋洋地在前头带路，两位主人跟在身后，神色或沉凝或莫测，却是心思各异。
　　堪堪到得庙门口，哮天犬正要举步往内走去，却被门内走出的一名小庙祝给挡住了去路。哮天犬一脸惊诧莫名，冲口问道：“你拦我做什么？我是来给主……给川主上香的。”它倒是还记得自家主人的情况，没说漏嘴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那小庙祝摇头道：“这里已不是川主的庙啦，前日里县令下了命令，不许我等川中居民来此祭拜川主，我们实在是没法支撑下去啦。”
　　哮天犬傻眼，下意识回头去看自家两位主人，讷讷问道：“这……主人这可怎么办？”
　　杨戬的脸上瞬间闪过半分波动，又隐了去，只淡淡道：“我们是来看乡里如何筹办新年庙会，又非为了祭拜什么川主。”
　　见哮天犬依然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杨震摇头一笑，走上几步与哮天犬并排，将他拉到身后，抬眼朝那小庙祝笑道：“劳烦通报令师，在下日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谈。”
　　小庙祝看着他那如沐春风的微笑，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就想盯着看，想想又觉不好意思，遂低下头轻声言道：“我师傅不在庙里，他去县里谈事情了。”
　　杨震挑眉一笑：“那也无妨，我这位兄弟因闲得闷了想出来散散心，是我领他来此，总不好再走回头路，小师傅不如让我们进去看看，顺便也好等等令师。”
　　小庙祝偷眼看向一脸懵逼的哮天犬，心说明明是他带的路啊，怎么成你领的路了？但是他脑子突然犯浑，想着刚才说话的男子语气温柔可亲，必定不会是坏人，于是冲口而出道：“那你们就进去吧！”说着便让开了路。
　　心知自己刚才在话中掺杂的迷音术起了效用，杨震满意地点了点头，回首朝杨戬一笑，笑里却是带了几分自得的味道。
　　杨戬并不出声，神情自若地举步，在堪堪经过那小庙祝的时候，忽然在他身边轻咳一声。小庙祝顿时如梦初醒地晃了晃脑袋，神色怔愣着直直看向前方，对身边几个大男人竟是理也不理，显然已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但杨震却看得出来，那小庙祝外放的精神已被杨戬的魂力护住，纵然受到其他的外力侵扰，都无法影响到他，心中微讶，又是一阵欣喜，放慢了脚步与杨戬并肩，含笑道：“原来你的实力已恢复到这般地步了。”
　　杨戬应了一声，却道：“最后一关未过，始终不算功成。”
　　杨震拍拍杨戬的肩，感受着隐藏在他那一层棉衣之下喷薄欲出的生命力，心中满满的都是欣喜。
　　那些苦难的日子仿佛都已潜藏进记忆的折页之中再不见天日，而光明的未来应该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两主一仆三人越过了守门的小庙祝，便向门内行去，眼前便是豁然开朗。
　　显圣真君庙初建年代甚早，那时正是凡人对仙神极为信奉的年代，地仙的地位更是尊崇，是以这座显圣真君庙座落风水极佳，不但主殿宽广雄伟，殿前的广场更是占地极广，非常适合用来举行大型仪典。
　　几人一路向前行去，到了那主殿所在，便听到里头有些人声传出，哮天犬最是纳罕不过，探头向内一望，却是忽然急了起来，叫道：“主人！不好啦，他们在……”
　　杨震赶上两步一把捂住哮天犬的嘴，顺手敲他狗头，低声笑道：“叫那么响，是想把人都吸引过来么？”
　　哮天犬连忙摇头，努力掰开大主人的手，压低了嗓子问道：“大主人！他们……他们在拆除主人的神像啊！”
　　杨戬这时也走上两步，摸摸哮天犬的头，侧目低语道：“无妨，并非真身。”
　　哮天犬满脸不忿：“可那也是主人您的化身！”
　　杨戬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主人现下声名狼藉，哪有资格再受信民供奉？”
　　杨震轻嗤一声道：“小戬又妄自菲薄，你先前所作所为，哪一件都值得。”
　　杨戬神色不动，淡然道：“惟罪而已。”
　　杨震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并不失望，亦是神色不动，淡然言道：“是非对错自有定论，小戬妄自为自己定罪，却是僭越了。”
　　哮天犬眨了眨眼，看看自家两位主人，不知他们又是为什么吵了起来，气氛看起来倒不紧张，于是安了些心，眼巴巴地抬头看杨戬，满含讨好的意味唤了声：“主人……”
　　杨戬摸着他的脑袋，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那边杨震一语言罢，再不多说，迈步跨过正殿门槛，抬头朝前一望，却见果有几个帮工在那大殿里忙上忙下，神龛前的供桌已是撤去，仅留下孤零零的一座神像，香烛香炉等一应祭祀事物整整齐齐码在旁边一个箱子里，另外有几个帮工则正围在神龛边上商量着该如何动手，听到杨震进来的声音，有几个便扭过头来看他。
　　杨震便背着手踱步过去，一本正经道：“怎的还不动手？”
　　就杨震现下这一身算得上奢华的外服和这装出的气派，一看起来就像是来视察的，那几个帮工果然并不认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便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躲懒，只是这神像委实太大，不太好搬。”

　　杨震故意道：“直接敲碎，不就好搬了？”
　　旁边另一个帮工一看就是本地人，闻言怒道：“这原是川主的道场，真君老爷的神像，哪个敢敲碎了神像，老子就跟他拼命！”
　　杨震笑道：“若不乐意敲碎了也罢，等庙祝回来，你们自己同他解释去。”
　　那帮工还待气咻咻地说什么，被那领头的一把拉住，低语几句，杨震耳力不差，隐隐听到几句：“我知道你家祖上深受真君老爷大恩，做这趟生意心里不爽，但是现下形势比人强，你就且退一步，别让庙祝大人难做了。”
　　那帮工愤愤地摔了手，抱着胸走去了另一边。
　　杨震心思一转，却不知那边另一个自己听到这番话心里又作何感想，心中暗笑，遂甩着手道：“罢了罢了，我自同庙祝说去，你们先头疼着吧。”

71.游罢且归家
　　杨震施施然退出正殿，一转身，就见哮天犬正扒在门边上偷听，抬头时满脸都是疑惑和不解。
　　不远处的杨戬长身玉立，安如磐石，虽是沉吟不语，看向杨震的目光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
　　杨震迎面对上一主一仆注视着自己的奇妙眼神，满脸坦然地笑了笑，顺手扯了哮天犬的手臂让他起来，若无其事道：“此处正在改建，咱们往那处看看如何？”抬手过处，所指的正是岷江沿江堤岸方向。
　　这分明就是在转移话题！哮天犬顿时满肚子忿忿不平，一气之下摔了杨震的手，叫道：“好你个大主人……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看错你了！”
　　杨震却不动怒，仍是笑意盈盈道：“哮哮觉得，我倒是哪里不像好人了？”
　　哮天犬正待发话，不料杨戬忽然出言：“噤声，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哮天犬对自家主人那是一句话也不敢怀疑，顿时消了反怼杨震的心思，忿忿地瞪了杨震一眼，又觉不对，这不是一直向着自家主人的大主人么，怎么可能忽然间就转了性？抬头望望自家主人平淡安然的神色，又想着自家主人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想着想着，心里的怒气倒是忽略了去，乖乖地跟在了两位主人身后。
　　三人所前往的堤坝之旁倒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人流来去不断，或拜真君，或观长堰，亦有向岷江行祭祀之礼的，灌口民众因此合力在此处整出一片空地，又在上头造了一座亭子以方便歇脚。不过这些日子因那县令所命之故，人已罕至，又因那老庙祝上下奔走疏通，这处地实是已被划给了原显圣真君庙的地域。又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此处已属那“灌口民间集会管理处”所有。
　　此际三人自然不知此事，哮天犬走进亭子，先左右看看，便上前去拿袖子抹了石桌石凳，招呼道：“主人，来这边坐！”
　　杨戬于亭柱旁站定，也不回头，只低声言道：“大哥，此事可是你一手设计？”
　　哮天犬愣住，眨眨眼，不知道自家主人在说什么。
　　杨震步入亭中，随意坐下，抬眼微笑道：“你说哪件？”
　　杨戬道：“封庙禁入以及主殿翻修之事。”
　　杨震反问道：“你怎会做此猜想？”
　　杨戬言道：“你心中定然早有谋划，若不然，你刚才与那几人所言又作何解释？”
　　杨震笑道：“焉知我不是在刻意毁你根基？”
　　杨戬摇头，涩声道：“不是。”
　　哮天犬实在没听懂，忍不住插了句嘴，问道：“主人，你们在说什么？”
　　杨戬没理他，只低声叹道：“辛苦大哥了。”
　　杨震站起走到他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此际正是你重铸元神的重要阶段，你若思虑太重怕有走火之虞，外事予我便可，你切勿多想。”顿了顿却又笑道，“只要你能重铸元神，携盘古神力重立于九天之上，天下间还有什么事能够令你为难？”
　　杨戬闻言眼神飘远，神色柔和，良久之后方回过神来，朝杨震点了点头：“大哥教训得是。”
　　既然说开了，此事便到此结束。杨震心中喜悦，便命哮天犬取出携带的茶具茶叶，又取水烹煮，衬上他那一身行头，当真是风雅之极。
　　杨震在那边世界危难虽然也有，平时却也清闲，自然习了一身泡茶的手艺，反观此方世界的这位满心只为一点执念，多年汲汲营营，尽是阴谋与算计，又哪有那等闲情逸致。此刻虽是名茶入口，也只能是勉强赞一声好茶。
　　却是不想，他这位大哥既然被困多年，这泡茶之术又是何时习来？
　　也许……他内心深处早已不想再质疑这位大哥的来历。
　　那日晚些时候，三人散心过后又漫步回到了家中，杨震嘱咐哮天犬好好照应着家中，自己反身就往外走，又被杨戬一把拉住，轻声言道：“一切小心。”
　　杨震回以微微一笑：“放心，一切有我。”
　　杨戬目送他离开，当下便即回屋，坐回原位。
　　正如大哥所说，只有重铸了元神，他才能够将一切不可控的事情掌握在手，不是吗？
　　——
　　杨震出门，自然是往显圣真君庙去寻那位老庙祝，只是说也奇怪，庙祝竟然至今未归，房中空无一人，想及早间小庙祝所言，今日老庙祝去往县中，自是为了谈道场公用之事，若是谈事不顺，又会不会……杨震当下心中一凛，匆匆在窗台留了暗记，又轻身出了庙去。
　　虽然此际天色已晚，又怎能碍得着拥有天眼之力的杨震，看看左右无人，便到得半空，踩了云头，看向下界凡间，细细辨了方向和道路。
　　夜幕下的镇子安宁而平静，杨震先是朝着自己租下的屋子看了一眼，不见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才朝着县中的方向仔细看去。但见一名老人由一名年轻人扶着从一处宅子走出，上了一辆马车，车夫挥鞭起行，看起来除了时间晚一些，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等出了县中再行了些路，麻烦便出现了——马车竟然抛锚了，那车夫下车检查了一下车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车夫走了，那两名乘客对视一眼，无可奈何。
　　事不赶巧，又能如何？
　　

　　接下来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一伙歹人从路旁林中窜出，劫杀了原显圣真君庙的庙祝老爷，现灌口民间集会管理处的负责人明恩。县令自然大怒命人追查，追查结果不外乎两种，不了了之或者随便找个替死鬼。接着便是——明恩的遗愿由我来承担，这道场充公事宜，本县令就承下了。
　　这是不出意外的走向，但是当此事被杨震发现之后，走向还会如县令所愿吗？
　　很显然，没门。
　　杨震甚至都没出手打发走那伙不知从何而来的歹人，只是先他们一步带走了明恩和他的小徒弟并带回庙里，这个局就很简单地破了。

　　杨戬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眼眸中瞬间闪过异样的精芒，神色随之平静下来，垂下手置于身后，唇角微微勾起，淡然道：“无事。”只是语气却又带了几分胜利的快意，“只是……有几只扰人心神的小虫子罢了。”
　　哮天犬看不到的是，杨戬背在身后的手上，五指之间尽是诡艳异金的色泽，五指指尖之处滴落血水如雨，然不等落地，那血水便被莫名的力量蒸腾消弥。
　　

声明
因乐乎上杨戬tag下面**之故，我在这里严正声明，我的id从始至终都是幻魂月华，贴吧id冬青菊只是一个随机生成的游戏名，不代表我本人。
特此声明！
幻魂月华
2018年11月21日

73.街头忆故人
　　虽说了要出门，但当一主一仆真正离开家门踏足街头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大亮。期间杨戬趁哮天犬不备，暗中将手上那些诡异艳金之物剥离，小心翼翼地纳入一个以魂力铸造的容器之中。
　　哮天犬对自家主人做了些什么根本茫然无所知，只是看主人心情甚好，他的心情也一道愉快起来，身边挎着一个小挎包，跟在主人身边，乐呵呵地走在街头。
　　街头早已是人山人海，通往原显圣真君庙的那条路两旁更是排开了不少摊位，售卖特产的、零碎小吃的、小玩意的层出不穷。毕竟现今朝廷还算稳固，商贾之风极重，是以在如今的世道下，再是民风淳朴之地，也总少不了商人们忙碌的身影。
　　哮天犬鼻子甚灵，乃是嗅味寻迹的高手，乍然闻得各种食香味窜进鼻中，间中更夹杂了新鲜辣椒的味道，顿时禁不住连连打着喷嚏，末了最后一个喷嚏，更是猛一点头，磕到了路边一位穿着讲究的老爷子，还在他那棕葛色的常服上留下一摊白沫儿。
　　那老爷子倒罢了，他身边身旁跟着的小辈见了，顿时怒气冲冲上来一把揪住哮天犬的衣领，怒道：“哪家没教养的不拴好自家的狗，出来乱吠！”
　　哮天犬傻了眼，他并不在意那小辈充满了侮辱味道的话，只是他们现下还是隐居状态，怕的就是事情闹大被人发现行踪，他又哪敢跟那人顶上，急忙连连陪着不是。走在他身后的杨戬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把哮天犬拉到一边，彬彬有礼地向那老爷子赔罪：“冲撞之罪冒犯，都是在下的不是，不曾管好自家家仆，以致污了先生的新衣。”
　　那老爷子倒也好说话，仔细瞅了这一主一仆两人一眼，又低头看一眼衣服，便唤了那小辈回来，谅解地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这街上的味道委实呛鼻了些，污了衣服倒也罢了，洗洗便好。倒是你那家仆的鼻子……”
　　原来方才哮天犬见自家主人上来说话，一时放心，一时却又心生自艾，倔劲儿上来，一边用力揉打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嘟嘟囔囔地怨着自己：“这鼻子生这么灵做什么！若是不小心闹了大事走漏了主人的消息，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杨戬顺着那老爷子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哮天犬，目光顿时一凝，心中却知这狗儿在纠结什么，在他头顶摸了摸，顺手以五指为他梳理那头乱发，低声道：“放心，老爷子是好说话的人。”
　　哮天犬被自家主人一通顺毛，终于安静下来，他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抬头看了看主人的脸色，顺手从身边的小挎包里拎出一块手绢，也不管是什么样式，便紧握着往那老爷子的衣服上凑去，小心翼翼地抹着那圈白沫儿。
　　杨戬眼尖，目光落在那手绢上，神色微微一凝。
　　那手绢的花纹，他却是认得的。素白无垢的底子，再衬以同色月绣，竟似是那月宫仙子的随身之物。
　　杨戬心中顿时闪过无数思绪，多日间不曾想及那名女子的音容笑貌，此刻乍然从记忆底层翻出，一时怔立无言，滋味难辨。
　　那边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哮天犬一句，那狗儿便屁颠屁颠跑回自家主人身边身边，见主人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地问道：“主人？”
　　杨戬被他一言惊醒，下意识垂眸，敛去眼神中的迷思，又上前向那老爷子问明住址，告罪一声，便扯着自家狗儿，往一处看起来稍为僻静的小巷走去。
　　哮天犬以为杨戬还在怪他不小心惹了事端，挽着主人的手直讨饶：“主人……我真不是故意的……”
　　杨戬自然知道它还在想什么，又好气又好笑道：“并不是怪你！把刚才的事都忘了罢！”
　　哮天犬哦了一声，放心下来，手中一握刚才胡乱掏出的手绢，神色忽然一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主人的脸色，见他神色喜怒不辨，晦涩难明，正想悄悄地将手绢放回挎包中去，却猛然听得主人沉声发话。
　　杨戬问道：“这手绢，你从哪里得来？”
　　哮天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嗫嚅道：“捡……捡的。”
　　杨戬追问道：“在哪捡的？”
　　哮天犬道：“是……三小姐家里。”
　　杨戬一愣，竟然与三妹又扯上了干系，追问之下，哮天犬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这手绢是他从刘府一名侍女那里顺来的。原来那时他还在忘忧草的药力之中，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因见一名侍女手上拿着这手绢到后院做事，遂吓晕了侍女，顺走了手绢，之后就一直留在了身边。前事述毕，那狗儿又很认真地解释：“主人，我是因为闻到那手绢上有您的味道才顺过来的，可不是无缘无故。”说完还不放心，举手立誓。
　　杨戬按下他立誓的手，微一思索，已是猜到其中缘由，原来那日嫦娥与净坛使者一同到来，嫦娥出手试探自己法力残余，遗了这手绢在自己手里，却因自己手软无力，被风吹去，却被那识货的刘府侍女捡了去。因这手绢曾被自己碰过，这狗儿鼻子委实灵巧，竟然生生地嗅到了，又给顺了回来。
　　倘若手绢也能有灵，它这番际遇奇巧，当也能在三界之内排上个号罢。
　　哮天犬倒是不知这手绢原是嫦娥仙子之物，不然早就开开心心将手绢上交给主人了，这会儿见主人心思难明，小心翼翼地发问：“主人……？”
　　

咦，等这文的人貌似还不少啊……

74.出手显神通
　　同一时刻，显圣真君庙大门外，在无数民众讶然与愤慨的眼神注视下，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从侧方插队，迅速分插驱散，以绝对的领主姿态围堵了真君庙的大门口。看那些官兵训练有素的精悍模样，哪个敢信这些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城的官兵？
　　这是……惹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吗？有的灌口民众便在心里偷偷地忖度起来，可是真君老爷一向对川中之地爱护有加，虽然最近真君老爷似乎很忙，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但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吧？毕竟川蜀之地一向还是极为太平的。另有些民众则心中不安，就想着要不先返家去罢，然而人流之势难逆，只得姑且暂留，查看情况。
　　围堵的官兵哪管民众心里做何猜想，既然占了大门，其中一个领队模样的官兵便旁若无人地大声呵斥，让一部分官兵去周围驱散聚集的民众，另一些官兵则在大门前排开仪仗，仿佛在迎接着什么大人物一般。
　　——
　　另一边，还未等杨戬与哮天犬两人反应过来，前方人群忽然传来一股爆退的力道，后方人群顿时被迫得立足不稳，正各自东倒西歪设法稳住之时，前方鼓噪声起，有数人带头呐喊，又数十人应和，群情激愤，竟似是要哗变的征兆。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杨戬身为曾经护佑蜀地一方安宁的主神，自然久经世事，如何不知这一点，只是他如今身份尴尬，若是站出去一声高呼，难保有多少人响应，是以也不急切向前，顺手拉了哮天犬在人流中逆走几步，退到墙边占了有利地形，再转头一望，却是一笑，那狗儿的身边俨然恰好站着刚才那位被他冲撞过的老爷子。至于老爷子那位脾气急躁的小辈，则正在几步开外跟另一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含怒对视。
　　那老爷子见状摇头叹气：“正刚，收收你的脾气，眼下情况不妥，莫再与人争吵了。”
　　那小辈也很听话，闻言朝那汉子哼了一声，便想退回老爷子身边，哪知此时人群实在太挤，他怎么挤都过不来，反而被哄吵的人流一带，往反方向去了，他急得直叫，但是他洪亮的声音在此时沸腾的人声中，根本毫无存在感。
　　老爷子见此一幕，却不担忧自家小辈，只饶有兴趣地朝哮天犬和蔼一笑。
　　哮天犬刚巧也在看他，被他这笑得一炸毛，可怜巴巴地道：“老爷子，我……”就这么一句话，停顿了半天都无下文，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几乎急出一身冷汗。毕竟先前是他冲撞了老爷子，这会儿老爷子这一笑到底又是什么意思，他身为一只狗实在是看不懂啊。
　　杨戬自然知道自家狗儿，它虽是法宝通灵，化形也久，但自化形以来，一贯只以狗自居，头脑也简单，少有自行思考的时候，唯独前一阵流浪之时，因主人落难口不能言，没了主心骨，这才试着踏出了自己做主的第一步……思及前事，杨戬眸色微沉，收回思绪，朝那老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这家仆拙于言行，所长者惟一个忠字，老先生若有所询，在下代他答了便是。”
　　老爷子看他一眼，露出深思的神情，捻须沉吟道：“老夫总觉得你颇为面善，你我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杨戬自知近年并未踏足川蜀之中，毫不犹豫地摇头笑道：“在下首次踏足川中，倘若老先生不曾远游，那恐怕就只能是前世缘见了罢。”
　　老爷子呵呵一笑，若有所指：“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前方拥挤暴退之势更强，数名体弱的民众已被那人流的庞然巨力挤倒在地，急切间起不得身，又被人流频频撞歪，痛不可耐，放声哀哭，更多的民众则破口大骂推推搡搡，原本设在街旁的摊铺应声翻倒之后，人群则更是大乱无比。
　　那老爷子见得此景，心中开始担忧起自家小辈，再无心思与杨戬打哑迷，回首四顾，忙唤自家小辈，心中正自急切，忽觉身子一轻，臂上一股巨力传来，已不由自主飞身而起，被一股气流带着，朝向人群之外而去。
　　老爷子虽是见多识广，毕竟没见过这阵势，心中顿时一惊，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捞住他的胳膊，就听得方才冲撞了自己的家仆在说：“老先生，您别急，我主人会把人带出来的。”那语气轻松无比，浑然不当回事。
　　借着家仆打扮哮天犬的扶助，老先生终于安稳地落了地，还未站稳，已是神色惊异地一把拉住哮天犬，急声问道：“你家主人本事如此不凡！他到底是什么人？”
　　哮天犬眨巴眨巴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老先生，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老先生哪里还管那点小事，出言打断，又问道：“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你家主人前些年是不是曾在西湖游玩，还与一人起了冲突？”
　　哮天犬只哼哼唧唧也不敢说话，低着头踩着地，浑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片刻则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抬头就见自家主人双手各拎着一名男子踏空而来，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却是老先生的那名唤作正刚的小辈，只见他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都是脚印，连脸上也被踩了两个，纯然一脸惨样，幸好性命无虞。而另一个的形貌也是差不离，想来怕也是方才惨遭踩踏的民众。
　　“多谢恩人出手搭救。”那另一人被杨戬放下地来，强忍着伤痛撑身下拜。

　　杨戬随手扶他一把，淡然道：“你有伤痛，拜恐伤身，无须多礼，不过我刚才听你叫喊，似乎知道今日这桩事端的始末，不妨说来一听。”
　　那人恭恭敬敬道：“是，此事也并非隐秘，不知恩人可知那显圣真君庙的庙祝明恩？”
　　旁边哮天犬一边关注着老先生和他的晚辈，一边则支棱着耳朵听自家主人说话，乍闻此言心中惴惴，却见自家主人漫不经意道：“略知一二，听闻那明恩打算将显圣真君庙赠予官家？”
　　说也好笑，此事于他明明也算得上是自家事，偏偏还是他刚才自街上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