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王宫,舒泽眼睛看着折子,人却有些神游天外。他的手边是自家王上送回的寥寥几封信,内容其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他在瑶光一切安好,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和天权。可他还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忍放下。
放下了折子,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向那几封信,不知为何,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却读出这么一种感觉,他低低说道:“王上,你什么都安好,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快乐呢?”说罢,一双清俊的眼底相思万种,如潮水涌上来。
紫星花早早的落了,清清凉凉的铺了一地,一夕风骤,遍寻不获。
瑶光此刻就没有这般悠闲了,遖宿大军势如破竹连取三座城池,此刻已在瑶光都城十里外安营扎寨。
瑶光朝堂上此时只有萧然方夜站在王位下等着慕容黎看完呈上来的军报。慕容黎头也不抬问道:“那三座城池提前撤走的百姓可安置好了?”“都提前迁走安置好了。”方夜回道。慕容黎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过了半响,他突然缓缓道:“军报上所说的驻扎的军队不是遖宿这次全部的军队。”萧然闻言皱起眉头道:“王上,依臣之见,缺失的大军怕是阻截天权的援军了。”“嗯,他怕是知道那三个城池是白送的了,又是知道吾国真的损失了不少兵力会让天权发兵。”方夜也沉声道。“哼!”慕容黎冷笑一声道:“强弩之末。”说罢他缓缓道:“方夜,给舒泽送信告知此事。”说完他起身打算离开。末了,又回头道:“本王不想明儿知道此事忧心。”方夜与萧然对视一眼双双行礼道:“臣知道了。”慕容黎点了点头回身离去,朱红的锦衣在长风里飞扬而起,恍如落霞遮满天际。
寒露院,执明懒懒卧在梧桐树下的软榻上,接了一身细碎的光影。慕容黎进来的时候他正昏昏欲睡,显示出一种有一点诱人的慵懒。慕容黎抿了抿唇并不打算掩饰被诱惑的事实,他倾身上去含住执明微干的唇声音含糊的问道:“明儿,天都快黑了,吃过饭了么。”执明模糊的笑了笑微微推开慕容黎坐起身来拉着他坐下轻轻靠在他肩头道:“阿离,近日瑶光怎么了,为何你总是皱着眉。”“小胖没告诉你吗,遖宿起兵了。”慕容黎并不打算掩饰大部分的事实,轻声回道。“小胖?他一天到晚的不知在做些什么,”说罢执明又往慕容黎身上靠了靠道“看来阿离并不担心呢。早有打算?”慕容黎温柔的拂过执明跌落在他怀里的长发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我就知道,这天下终归是阿离的。”执明轻声在慕容黎耳边呢喃,神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哀伤。这两种情绪有些对立,此刻却清晰的印在他英俊的眉眼间,清晰的让人几乎心迅速疼起来。慕容黎叹了口气回手将人揽在怀里,沉默了许久突然问:“若我说一开始我并不想要这天下呢?可是不想要就能不要吗?瑶光遗民在水深火热中苟延残喘,昔日挚友决然跃下城楼。我不曾给过许多人选择的权利,命运又何曾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其实有些时候,我是真的希望,跳下城楼的是我本人。”这番话说的极轻,融在风里像是一场幻觉,又轻又凉,听得执明忍不住握住那个人的手唤他的名字。慕容黎感受着指尖的暖意继续道:“不复国对不起吾国几乎尽数殉国的王族和用生命拥戴吾国的将士百姓。可是复了国又如何,乱世已经开启,谁不是站在风口浪尖随波飘摇。明儿,我承认,亡国之后,只有在天权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像是寒冬里的火把,光是远远发着光那暖意就足矣。可是只说快乐,那些日子能快乐的过没有亡国前的日子吗?”执明一愣,抬头看向慕容黎,那人似有所感也低头看向他,眼眸像是冰雪初融的湖水,映满了岸边新来的春花,一层一层涟漪泛起露出一往而深的爱意。他听见那个人的说:“所以,明儿,我想要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曾给过我温暖。也不是因为我感动。我只是心悦于你。你总是不肯相信的。是不是我做过许多让你心寒的事。那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做的那些事,全部都是以你的安全为基本,也是真的没想过会发生那么大的差错的呢?”
“阿离……阿离。”
我知道的。
你救阿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才不能任性的和你在一起。我难道要你辛辛苦苦复的国后继无人?要你背上骂名为我一辈子受尽天下非议吗?
他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急促的呼唤声翻开了这温柔的晚风。天际将黑未黑,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王上!有加急军报!”方夜顾不上执明在场,急声道。慕容黎皱起眉起身接过回头对执明道:“明儿,天变了,怕是要下雨。今夜不要盖太少。我先去前朝议事,想必会很晚,你勿等我了。早些安睡。”“阿离……”执明不安的握上慕容黎的衣角道。“无碍,明儿,睡吧。”慕容黎耐心的俯下身又理了理执明的长发,在他耳边道:“有我,别担心。”
他点了点头走到屋檐下,任下人将软榻搬回。
他看着那朱衣挺直的身影跨过门槛,雨突从天而降落在那人清瘦的肩上,而那个人连停顿都不曾。就好似这么些年他肩上的雨从未停歇,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颤着声问匆匆回来的小胖道:“说,怎么了。”
“刚刚消息传来,瑶光都城外的遖宿军队起兵了。天权援军迟迟不至。怕是场苦战。萧将军此刻已经在城楼上迎敌了。”小胖低头道。
天边惊雷一响,执明一愣抬头看了看天道:“天权大军迟迟不来定然是被截了。被截援军的肯定不是天权全部军队。本王去找阿离。”
遖宿军帐,毓骁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低头看着地图喃喃道:“前去截天权的军队终是不够。撑不了多久,我们得速战速决。攻城进度如何?”“瑶光之前损失不轻,此时不过勉强能抵挡罢了。援军不至,怕是难以支撑几天了。”宇文柒为毓骁倒了杯茶缓声道。毓骁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营帐外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低声说:“瑶光下雨了,大得很。本王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你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宇文柒闻言一愣慢慢笑起来道:“王上还记得呢。”“怎么会忘。你跟着本王走到今天这一步,足够啦。本王宁肯死不能降。如今成败全靠天意,也没什么好说。”毓骁说罢突然回头,俊美的轮廓被烛火染上暖意,他对宇文柒说:“无论如何,阿柒,你给本王好好活着。”
“王上……”宇文柒眼眶一热,有些话几乎破口而出,他咬住舌尖生生止住摇了摇头。
“阿柒说了,誓死相随。”他说。
“王上,臣以为可调派天权城内剩余大军。”一将军沉声道。慕容黎闻言几乎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道:“天权城内不可无兵。”“王上,危险关头了。再说,遖宿哪里还有多余的军队进攻天权。”那将军急道。“你如何知道遖宿派去天权的大军如何了?万一呢?天权不能受任何损伤。”慕容黎淡淡道。“王上,事出紧急,您怎可将天权放在第一位?”几乎快红了眼,那将军道。
“别国援军正在路上,抵过这一阵就好。等”
“万一呢,等不到了呢?王上!”
“够了,有这些力气还是用来守城的好。下去吧。”慕容黎回身擦拭起玉箫不再说话。
那将军皱着长眉痛苦的转身离去。背过身的时候问道:“王上,这样下去,全天下都会知道您的软肋。”
低头擦拭萧的人没有言语。
过了半响,只余方夜还在矮几前收拾军报,突然听见慕容黎轻声说:“他不知道就好。”他一愣,抬头望去,看见自家王上眼底摇摇欲坠的坚强。
“方夜,去帮萧然,务必撑住。这场大雨,或许是天意。就是不知,帮的是谁。”
“……是。”
窗外执明捂住了内侍的嘴低声道:“本王就是来看看王上,王上忙,就不进去了。你不要告诉王上这件事,不然打扰到他。”内侍认真点了点头看着执明轻轻离去。
混战的都城外,箭矢混杂着雨生生刺骨。方夜现在萧然身边,递过去一壶热水低声道:“嘴都起皮了,润润。”“哈哈哈,好。”萧然乐道。
“怕么?”
“不怕。我信王上。”
“我也是。”
“还因为,我知道,你与我并肩作战。我不怕。”
“嗯。”
眼前是残忍的杀戮,都为了心中的信仰。只要身边是你,我想,信仰和你我都能守护好。
大雨倾盆,满地潮湿。有一骑绝尘踏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