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将计就计
萧忆情的卧室里仅仅点了两张壁灯，江秋白单膝跪地，寒意从脚底直蹿胸口。玉之然究竟和听雪楼主说了什么，他无从知晓，他只知道，楼主从玉之然房中出来之时，面色非常不好，而在知道靖姑娘下山的消息之后，面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摈退左右，只留江秋白一人在房中，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可每时每秒，江秋白都觉得下一刻就会听见自己脑袋搬家的声音。
“剿灭金龙寨一事由你接手。”出乎意料地，萧忆情没有叱骂责罚，“只是令牌仍在阿靖手里，待会儿我会手书一封，你带过去，作为对接的凭据。”
如此一来，萧忆情身边失却两大臂膀，岂非身处险境？江秋白心中一紧，单膝跪地，俯首道：“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将密信交给靖姑娘！”
萧忆情揉了揉额角，“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完成任务，否则自有你受罚的时候！”
“是！”知道萧忆情格外开恩，江秋白心中却并不好过。
他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没有石玉沉稳，也没有黄泉刚猛，但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选为“少楼主”手下的侍卫之一。而这位一年也不见得回楼一次的‘少楼主’，每次出现，除开例行的关怀下属之外，更对他们武学与行事方面给予诸多指点，每一次都令他们受益良多，是以即便不常见，他们也心存一直敬畏。
这样的感情，则在‘少楼主’成为‘楼主’之后，渐渐转变为一种普通弟子难以明了的信仰。
江秋白忽然想起洛枫，同样是从小被选为少楼主侍卫的他，屡立奇功，一度成为暗卫队首领，羡煞旁人，可是乍然犯错被贬，便如遭重创，几乎一蹶不振。
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从云端跌落，以至意难平罢了，可只有出身相同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严重的责罚。
“知愁那边可有消息？”萧忆情再度开口，已转了话锋。
“叶坛主传回一样东西。”江秋白定了定神，伸出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莲子。
萧忆情一见冷笑，“果然是他！”
江秋白不知就里，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楼主不惜冒险联络叶坛主，可是为了石姑娘一事？”
萧忆情微微蹙眉，对属下大胆的揣测显然动了薄怒。江秋白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僭越，但身为楼主近卫，地位特殊，看的听的，总是比别人多上许多，用心也就更甚。这次楼主与靖姑娘发生争执，他有失察之过，哪有心思再想自身的安危。
江秋白依旧跪在地上，昂首说道:“属下冒死一问:楼主非但不曾暗害石姑娘，还多番斡旋，设法施救，为何这些您都不与靖姑娘分说明白？”
萧忆情面露不耐之色，他咳嗽着，刚想厉声喝退下属，却忽然发觉什么，神色一凛。江秋白只看见他衣袍一阵，青光如飞芒指向帘后，却在掀起帘幕后愣住。
“江秋白，出去。”萧忆情很快回神，手将帘幕一放，挡住了江秋白的视线。
江秋白不敢多问，只得应命退出。
“你怎么回来了？”
帘幕再度掀起，不同于往日浓烈如火，阿靖素手白衣，在幽暗的灯室里显得格外耀眼，“有人想请君入瓮，我若不做个样子出来，他怎么交差复命？”
“你……知道？”
“我承认我是很着急，也很生气，但舒靖容并非愚钝之人。”阿靖冷笑一声，将先前的密信摔在桌上，“无论这封密信是不是红尘传递的，此番东扩危险重重，有了先前下毒一事，我若再不多留个心眼，也白混江湖这些年了！”
萧忆情一滞，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中似有风云涌动，他嘴唇开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只是一连串的咳嗽出口，他连忙咽下一口药茶，平复着气息。
阿靖叹了口气，“别这副表情，你平日里算计良多，我诈你一诈又怎么了？萧楼主该不是输不起的人罢？”
萧忆情失笑，声音竟轻快了许多，“是啊，对上靖姑娘，萧某也难免有失算的时候。”
阿靖一挑眉，“少废话，时间不多。”
萧忆情颔首，也正起了神色，“其实我们一进山东境内，紫陌便来信，说红尘她们在渝州遇上风雨的杀手，意图劫人，但是被二人躲过了。当时我就疑惑，知道你派红尘护送石明烟之人寥寥无几，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所以我当即命人追上红尘，要她火速将石明烟带回楼中，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到此处，阿靖神色微讶，沉吟不语。只听他继续道:“也就是在她们遇袭的当晚，有人再度出手，成功劫走石明烟后，又欲置红尘于死地，红尘被打落江中，至今生死未卜，所以，她跟本不可能给你写什么密信。”
阿靖闪电般抬头，神色间满是震惊。四大护法之中，红尘武功虽不如碧落黄泉，但精通暗器和毒术，且行事更为狡诈，杀她这样的高手，比杀一个单纯的武功高手要难得多。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将她算计至此？！
她皱着眉追问，“那么紫陌给你的那份密函又写了什么？”
“我得知此事后，让紫陌暗中查访那些杀手的来历，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可是你并没有任何回复？”
“因为那是连紫陌也无法探查的地方。”
连紫陌都无法探查的地方？
听雪楼大势如斯，中原武林，即便再有难处，也总与“无法”二字不相干罢？
阿靖思虑少顷，忽然心念一动，“是拜月教？”

“不错。”萧忆情推开一丝窗户，冷冷的山风伴着风雪灌入，一轮明月躲在层云之中，偶尔风吹云过，才能透出一丝光亮，“探子在沿途发现了奇异的暗号，与昔年孤光透露与我的别无二致。但我曾发过毒誓：有生之年，听雪楼人马不过澜沧、绝不犯拜月教一丝一毫——如违此誓、永世不得超生！”
萧忆情一向重信守诺，他既发此重誓，便必然不肯相违。阿靖也深觉此事棘手，她暗暗思索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缓缓摇了摇头，“也未必就是拜月教动的手，或许只是那人知道你当年所发之誓，故意弄个迷阵来诓你，令你不敢再查下去，哪怕你真的违背誓言，也只是白费功夫。”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那人既如此了解拜月教内部的暗号，即便不是拜月教同谋，也和拜月教有些渊源；何况听雪楼与拜月教曾有龃龉，就算联系上了孤光，他如今已是拜月教祭司，不比从前双方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是否会坦然相告，也还是一个未知数，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让人趁虚而入，挑起争端。”
阿靖闻言，也不由沉吟，“孤光……”想到那个行事亦正亦邪的新任祭司，一抹蓝色的倩影出现在阿靖脑海之中，她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既算不上是听雪楼弟子，又有足够的能力去调查这件事。”
“夫人外交？”萧忆情摇头，“他虽在意弱水，但弱水心智单纯，绝非成大事者。”
“我说的是——龙虎山张真人。”阿靖轻轻抚着下颚，微微拖长了语气，仿佛在说‘你萧忆情也有猜错的时候’。她难得调侃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孤光抢走了人家的好弟子，难道不该对师翁有所表示么？”
萧忆情恍然，抵唇轻笑，“我的面子，张真人倒还肯卖，看来孤光有阵子要忙了。”
“还有明烟……”正事谈完，阿靖按捺了半天性子，避开他的目光，斟酌着开口，“我方才已经听见你命叶知愁搭救明烟……本以为你巴不得明烟消失，无论如何，你肯出手，多谢。”
“你为了石明烟，倒也肯听我一句。”萧忆情瞥她一眼，默然片刻，不由苦笑：“我本也以为，你匆忙下山，是要自己去探查……”
这语气说不出的奇怪，阿靖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硬邦邦道：“契约没有解除，我还是听雪楼的人，听雪楼主交代的任务，舒靖容自然得去完成。金龙寨，我会处理干净。”
“你放心，我已知道她的下落……”萧忆情深深吸了一口起，掩下不虞之色，缓缓道：“这件事还有别人插手，你可记得秋护玉和谢正夫私下相见一事？”
阿靖点点头，“而且你方才说，风雨也想劫走明烟。”
萧忆情知道她心中疑惑重重，便从头说起，“半个月前，谢正夫曾修书一封，愿付十万黄金，雇佣风雨杀手庇护自己一家逃出关外。信中种种情苦、言辞切切，自不必多说。”他摇头冷笑，“秋护玉深恨听雪楼，闻知谢正夫不肯屈服于我，自伤身世，居然真答应了他。”
“……”
萧忆情看了看阿靖，见她没什么表情，又继续道：“秋护玉这个人，至情至性，但有时却不大精细。若是他查得再深一点，知道谢正夫一家性命都牢牢攥在玉之华的手里，根本不敢逃命，就不会相信这番鬼话了！”
“更别说如今，还要把这十万两黄金的报酬，换成石明烟。”
阿靖猛然怔住，那一刻，通透如她，终于明白萧忆情先前所说的话。
——“比起荣华富贵，他更像是一个会在‘人’上下功夫的人呐。”
同样是在舒靖容庇护下逃出生天的人，雷楚云得知石明烟的存在，自然会生出联手之意。
何况她为了明烟数度与萧忆情剑拔弩张，这在楼中不是秘密，从她救下明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明烟无法从这个江湖中全身而退。
终究是她害了明烟……她错估了形势，没想到对方竟会从明烟下手，转而利用了秋护玉，甚至于牵掣听雪楼。
如今事情越来越复杂，玉家、谢家、风雨、还有拜月教，这四方势力，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贸然相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是任何人无法预料的。连她，也不得不正视萧忆情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去营救一个不死不休的仇人余孽。
万千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过，阿靖脱口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一动作，就正落入幕后主使的陷阱中了？”
“想过，便又如何？”萧忆情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我决定东扩的那一刻，就知道前路凶险，不死不休。我倒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究竟是他算计我，还是我谋算他！”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我该走了。”阿靖喉头发苦，她不想在此处再待下去，她太需要静一静，太需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这一直以来的一切。
“阿靖……”萧忆情叫住她，不知她为何神色有异，可惜事不等人，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路上小心。”
“嗯……”阿靖站住，没有回头，“我信你，萧忆情。明烟的性命，就交付在你手里了。”

没有互捅，不开心

闲来无事YY了一下听雪楼的官职。
萧忆情下面是两位副楼主没错了，而且由于兄弟关系，这两位副楼主还排了个序号，暂且就认为这个序号也代表了各种意义上的大小关系，而这个职位到了忘川里就没有了，似乎并不形成一个制度（忘川里楼主之下就是总管）。同样奇特的还有阿靖这位领主，听雪楼是有领主的，然而全文就只提了一句，没说地位如何，但是阿靖这位领主走马上任第一天就跟大boss排排坐了（地位超然），听雪楼一众八卦之眼都拿她当未来楼主夫人看待，什么职场风云轮不上她，毕竟听雪楼还是男性居多，谁闲着没事和老板夫人争宠（高梦非:我……诶不对，我怎么好像是跟老板争宠，***输了？），反而给萧忆情穿小鞋的还不少（虽然都不是楼里人，而且只有石明烟一个是故意的，效果拔群）
由于全文就说了阿靖这么一位领主，还压根不具备参考性，所以领主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存疑，暂且认为副楼主下面就是四护法，四护法到了忘川也没了（你说说裁员都裁成这样了公司能不倒闭吗？），换成了三君子（没戏份）。四护法明确了以碧落为首（护花铃里他的称谓是大护法），垫底不知道是谁，可能其他三个是并列的，碧落靠着年纪和武功取胜了（你为什么不说美貌？）
再往下十二坛主，楼中的高层大概就这样，这十二坛主也没说究竟有哪些，不过我们可以YY一下。高欢是“吹花小筑杀手坛坛主”，黄泉是他的顶头上司，这里头信息量挺大的。首先明确一点，坛主地位在护法之下；第二点，吹花小筑里有不同机构，杀手坛只是其中之一，但吹花小筑毕竟还是主管杀人，所以可推断杀手坛是热门，杀手坛坛主是个肥差（任飞扬你赚了）；第三，吹花小筑里还有吹花七杀，七杀的身份同样成迷，而高欢究竟是管七杀的，还是七杀之一，我们不得而知，同人文可以自由设定。
既然知道四护法是管坛主的，又正好是十二个，也可以作出三种推断。第一种就是四个护法每人管三个，第二种是红尘紫陌黄泉每人管四个，然后碧落总领全部（那碧落的地位可以说相当超然了），还有第三种，那就是萧忆情这个人没有强迫症，保不齐黄泉手下有五六七八个，其他人就管一两个，反正数量不均，看需求。我认为第三种可能性比较大。
回到对坛主身份的猜测，高欢是唯一能确定的，但是根据原文出场的人我们也可以脑补其他一些。比如石玉，忘川中石玉已经成了吹花小筑的首领，但是在那之前他的身份不明，不过荒原雪中阿靖跟叶风砂说过，她会和石玉江浪去吹花小筑密道里巡视，而他又是楼主近卫，我们有理由认为他就是十二坛主之一，同理可证江浪也是。江秋白在金错刀和荒原雪里都有出场，他是萧忆情出差（噫？）时的领队，自然也是楼主近卫之一，那任一坛之主未尝不可。还有钟木华，地位在碧落之下，但他是楼中老人，阿靖也尊称一声“钟老”，当个坛主绰绰有余了。另外还有金屋这个神秘的机构，低调理财，富得流油，金屋的首领当个坛主还有疑问吗？我甚至觉得能当个领主（楼中弟子:你嗦，今年啥时候发绩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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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了这些，我就夹带私货，说一下本文里“洛枫”这个原创角色的设定。他在文中是原·暗卫队统领，也就是说曾经是江秋白和石玉的顶头上司，因为犯错被贬为普通护卫。暗卫队统领这个职位原著是没有的，我就小小钻一下原著的空子，把这个职位设定成一笔带过的“领主”。因为是老萧的近臣+重臣，又是从小选为老萧护卫的（私设），能力和地位非同一般，所以哪怕被贬了，对碧落说话也不甚恭敬（碧落:刺头下属不好管，为什么不能用我帅气的外表解决一切？）。下一章他有戏份，预告一下

呜呜呜呜呜落吧是个好吧太太一定别弃坑啊QnQ

清明了楼主不发下文纪念下吗？

十一、邂仙
邂仙山下人声鼎沸，往来不绝的商贩和游人将上山的通道挤得满满当当。听雪楼的弟子们都换上了不起眼的便装，不同于往常的拘谨严肃，有说有笑——除了走在队伍最末的洛枫。
谢元棠精心妆饰的面庞难掩疲色，只是勉强提起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碧落说话。碧落虽然健谈，但自遭逢情伤之后，已甚少与女子轻薄调笑，谢元棠若作出曲意逢迎之态，他还能权当为了公事，假意周旋几番；如今这副模样，碧落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香！”路边一只小摊吸引了碧落的注意，“那是什么？”
谢元棠抬眼一看，“哦，那是临沂有名的陈记煎饼，摊主就住在邂仙山脚，方圆百里之内，论起做煎饼这一行，没有不服他的，他也不往别处开店，只在山上揽客，只是有时来，有时不来。”
碧落听完颇有兴致，“既然碰上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说着就往人群里挤，谢元棠一呆，其他听雪楼弟子已嘻嘻哈哈地凑上去了。她是女子，行动上多有不便，只好在外面站着，却发现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护卫也冷漠地站在她身后，淡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邋遢，一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明亮。
谢元棠依稀记得，他叫作洛枫，武功非凡。听雪楼特使到临沂的第一天，一群黑衣人意图刺杀她的父亲谢正夫，就是他眼明手快，捏碎了父亲身边叛徒的腕骨。
而那个时候，叛徒藏在袖中的匕首甚至尚未见光，直到兵刃叮当落地之声响起，众人才惊觉悄然而至的危机。
难以想象，这名身材削瘦的男子，爆发力和洞察力竟如此惊人。
“你不去么？”
洛枫低头看了她一眼，“我不需要去。”
谢元棠愣了愣，但她很快就明白洛枫说的是什么意思。
“洛统……洛大哥，给你的！”安瑞把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
洛枫接过，点点头，并不言谢。
……这人小小一名护卫，面对同僚，未免太傲慢无礼了罢！
“元棠小姐，这份给你。”碧落自己手上的那份递给她。几层金黄的面饼紧紧裹着大葱和牛肉糜，浇上一勺大酱，再撒上油盐爆的咸菜和辣椒干，包在油纸里，煎香四溢。
“那你……？”
“我是很想试试，可惜，老板卖完了。”他无奈地耸耸肩。
这么早收摊么？谢元棠踟躇着接过，道声多谢，享受美食之余，心情也松快不少。
碧落眯眼瞧了瞧天色，“午时已过，咱们得快点走，免得去晚了，连住宿的地方也没有。”
会武之人，脚程算快，只是半道上又下了一场小雨，耽误了不少时间，到达三仙庙已是未时，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大家也没什么观游的兴致，便打算到宝殿参拜后住宿歇息。
其实，谢元棠也不知道听雪楼大护法怎么会有兴致想到这种地方来游山玩水，原本以为他不过是说说罢了，没想到过了几日他真的找上自己，让她作为引路向导。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碧落说着就要行动，而神思恍惚的她也没想太多，就这么一路跟着来了。
一座三头八眼女神像伫立在殿堂之上，白玉做的身体颀长昳丽，正面的头部五官精致，容貌绝美，但在那一头洁白莹润的长发之下，碧落似乎能看见塑造之初、雕刻师灵巧稳健的双手温柔地落下刻刀，状似不经意地拨开女神的秀发，露出两颗带着鎏金面具的头颅。
而那每只面具上之上，都刻着三只眼睛，连同正脸的双目一起，以色泽浓郁的满翠嵌入，碧莹莹的瞳仁注视着四面八方，不经意间的对视，也让人为之目眩。
“我以为三仙庙里供奉的是……三位仙女娘娘？”
“我很小的时候也这么以为。”谢元棠低声解释，“后来听人说，是因为仙女有‘三身’，每一身都代表着不同的形态，不同的力量，所以才叫‘三仙’。”
神像跟前香火不断，海灯长明，许多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女神脚下，时而叩拜，时而念念有词。碧落将目光从那座诡异的神像上移开，接过老道姑递上来的香，一边似模似样地跟着参拜，一边好奇地问道:“不知道这三仙庙求什么比较灵验？”
谢元棠沉吟良久，方才垂首道:“求神拜佛，不过是痴人为自己求个心安罢了。你看王朝更替、生灵涂炭之时，神佛尚能束手旁观，又怎会因为几支小小的香火而插手尘世？”
“有道理。所以求人，不如求己。”碧落把香递给在旁候立的老道姑，一笑。
离开宝殿时，碧落眼尖，发现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从角门里不声不响地穿过。
“那是什么？”
老道姑忙道:“庙里常有新丧人家停殡、做法事，未免冲撞，都是从角门过的。”
碧落听罢，点点头，没有多问。
三仙庙男男女女的住客不少，分住东西两厢。出家净地，没有什么上房的说法，听雪楼弟子不挑地儿，哪怕是个大通铺也没什么不能挤的，所幸这里每一间客房都干净整洁，四周百花吐芳，柏杨如盖，是个绝佳的所在。至于伙食，也只能入乡随俗，在食堂里吃些斋饭。
看似放松的诸位听雪楼弟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物，碧落发觉那些服丧的人并未到食堂用饭，心里愈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悄悄给安瑞使了个眼色。
晚间各处下锁，碧落换了身夜行衣，不声不响地出了客居，消失在夜色之中。

停灵专用的禅房离客居很远，却离道人房很近，令碧落惊讶的是，这座禅房修建于人工湖上，湖里种满了红莲，在这静谧的夜里热烈到了极致。
禅房前占满了“守灵人”，四周也没有掩体，碧落小心藏在远处的树上，等待接应。
不多时，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碧落眸光一凛，忙凝神查看——果然，是谢正夫和秋护玉！
“明知道听雪楼大护法在这还冒险与我如期交易，谢老爷是真的心大还是别有所图呢？”秋护玉在湖畔驻足，侧首试探。
谢正夫骇然陪笑，“岂敢岂敢，只是人来时便是假借法事之名送到此处，碧落又来得突然，贸然移动只怕会弄巧成拙；何况再拖延下去，我也怕误了秋老大您的事……”
“是么？”秋护玉笑了笑，语调悠长，“可我怎么听说，是谢大小姐带他来的？”
轻轻缓缓地一句话，却让谢正夫变了脸色，他压低了声音，言语间难掩恨恨，“我那个不成器的闺女成天浑浑噩噩！我让她好生缠着碧落，她倒好，碧落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她就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谢正夫会这样搪塞，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心念电转间，有一丝古怪从碧落心头掠过。从第一眼见谢元棠，他就感觉此女气色有异，而这种怪异于喜怒哀乐无关。碧落有所怀疑，但这位大小姐足不出户，接触的除父兄外再没旁人，听雪楼弟子暗中盯了她几天，也没有收获。
以听雪楼掌握的资料看，谢元棠应该是一个可以策反的人物，碧落几次接触试探下来，亦感觉到她对父兄是畏惧大于爱重，而且在提及婚事时，她眼底流露出的憎恨与惊恐并不是假的。但每每此时，她神色间的动摇也不过一瞬，便复又低眉顺眼地平静下去，不回应，也不拒绝。
如此境况下，谢元棠忽然变成了一个未知的因素。碧落敏感地察觉，她背后还有其他秘密，在弄清楚之前，还是放弃之前的思路较为妥当。
眼下，他盯紧了不远处的局势，知道秋护玉看似气定神闲，内心必然已警惕到了极处。
自发觉石明烟落在谢正夫手中后，秋护玉对谢正夫已起了疑心，只是他确实有带走石明烟寻求合作的想法，所以便也同谢正夫虚以委蛇。
本想萧忆情闭关养病，南楚能力平平，他才敢放心动作，在临沂拖延至今。但因红尘之事，听雪楼对风雨起了怀疑，近来更是一反常态，缕缕出手试探。
所以，今夜事成便罢；若不成，他也决计不能在临沂再耽搁下去！
变故就在那一刹，秋护玉身形微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扣住了谢正夫，他身后的随从也似早有准备，纷纷拔出兵刃逼迫谢家护卫退后。
只听秋护玉冷笑道:“谢老爷，对不住了。秋某不管你真正的主人到底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既是敌友未明，秋某便不得不防，只能委屈谢老爷这般为秋某带路了！”
谢正夫额头沁出冷汗，咬牙道:“我知道，秋老大放心，在下是诚心求风雨相助！”
秋护玉低喝，“废话少说，走！”
谢正夫只得拧着手、步履踉跄地朝湖中禅房移动。他的一干护卫都被逼退至二十尺外，禅房旁边守卫也被谢正夫挥退。
灵房大门被秋护玉一掌劈开，猛然灌入的冷风几乎扑灭了灵堂的烛火，惨淡的烛光摇曳不定，一具棺木静静摆在正中央。这分明是一间假灵堂，却愣是在凄冷无月的夜色下凭添几分诡异。
“石明烟就在里面。”谢正夫察觉秋护玉指尖施力，“秋老大若有怀疑，谢某可代为开棺查验！”
秋护玉瞥了谢正夫一眼，仍是牢牢地扣住他，“不必了。”他示意谢正夫的护卫上前开棺，棺盖卸下，棺中赫然躺着一名十来岁的小女孩，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只是尚有呼吸。
秋护玉指挥护卫将人扶起查看，见石明烟只是昏睡，并无大碍。他正松了口气，就看到身侧一闪而过的绿光！
电光火石之间，秋护玉毫不犹豫地抓着谢正夫朝身侧格挡！谢正夫吓得满脸惨白，只见一把碧绿莹莹的长剑笔直朝他胸口刺来，他听见皮肉破裂的声响，几近绝望！
就在此刻，秋护玉将他身子一斜，剑尖仅仅刺入半分便从皮肉上堪堪划过，刺客来不及反应，秋护玉已凌空劈出一掌。
秋护玉这一掌既快且猛，来人若真着了他道，肩骨非裂不可，但如今打在这刺客肩上，却似打在棉花上一般，刺客更是借着掌力轻轻飘了出去，双脚稳稳踏在棺椁两侧，左手挽了个剑花，以凌厉剑气逼退棺椁两旁的护卫和欲意围攻的风雨杀手。
“好内力！”
“好身法！”
二人同时发出赞叹，眉目沉静，似乎方才经历生死一刻的人并不是自己。
秋护玉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听雪楼十二坛主中，传闻有一位姓叶的坛主，嗜勇好斗。他极少出手杀人，但凡出手杀人，必会拿走此人佩剑，以代替自己原来的剑。比如这把随风剑，本是岭南剑客方雄义的佩剑，你奉命将他除去，萧忆情就按照约定，把剑赐给了你！”
“不错。不过您放心，叶某对您的佩剑不感兴趣。”叶知愁狂妄一笑，面目上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愈加狰狞和冷酷。
“呵……伪装成我的护卫，确认情况，伺机而动。我猜，碧落护法应该就在外边接应你罢！”秋护玉目光一沉，已动了薄怒，“可我既然敢上邂仙山，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萧忆情真当我风雨无人么！”
风雨传讯令箭飞射入空，数百杀手从夜色中涌出，眨眼间将三仙庙各处围得滴水不漏。

叶知愁笑得更是畅快，“谁敢小瞧黑道第一杀手组织呢？秋老大不要着急，在动手之前，我们楼主还有一句话想问你——‘红尘护法在风雨作客已久，秋老大预备何时放人？’”
“红尘护法性命暂时无虞，只是伤势过重，秋某好人做到底，多留她几日将养，不为过罢？”秋护玉冷哼一声，发现谢正夫早已吓晕过去，不禁暗暗鄙夷，将他丢给下属看管，“碧落护法和叶坛主要是担心，也可同秋某一道回去探望。”
叶知愁叹了口气，抚过随风剑如水的刃，“可惜，我等公务事忙，要辜负秋老大的美意了。”
原本有些喧闹的夜突然又静得可怕，听雪楼仿佛只来了叶知愁一个人，连同碧落上山的一干人等也毫无动作。事有反常必妖，秋护玉抽出佩剑，已做好了迎接一场恶战的准备。
亲信小岳走到秋护玉身边耳语，“老大，我们在厢房没有发现听雪楼人马的踪影，连谢元棠也不见了！”
——就是现在！
叶知愁眼中精光闪动，举起右手扣动机关，一道火光自他手腕激射而出。秋护玉拉着小岳急急退避，火光穿过二人原本的位置飞出门外，被激怒的风雨杀手还不及反扑，只觉得顷刻间地动山摇，窗瓦横飞，就连站也无法站稳！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小岳扶着门槛，望着门外惊呼:“桥！老大，桥炸断了！”
通往湖心的两座水桥，竟都被烈性炸药轰然炸断，连四下里停靠的船只也不能幸免！
秋护玉咬牙，抬头一看，叶知愁已抱起石明烟破窗而出，他急忙追上，只见禅房后方的围栏上绑着一条绳索，绳子的另一端延伸至藕花深处，隐约可见一只小船藏匿其中。叶知愁便借着绳索施展轻功，抱着石明烟穿湖而过，而他一踏上小船，便回手斩断了绳索。
“围住湖岸，绝不能让他们逃脱！”
“我劝秋老大还是放他们安然离开为上！”碧落负手挺立于另一条小船之上，遥对着被困在湖心禅房的秋护玉，运功，将声音远远传了过去，“我在禅房四周也放了炸药，秋老大如果想将此地变为真正的灵堂，大可下令追杀。”
“是么？”秋护玉处变不惊，亦扬声冷笑道:“碧落护法若真有机会在禅房周围安放炸药，何不一开始就救走石明烟？何况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萧忆情又一贯视为我眼中钉，怎么竟还会跟我谈条件，放我一条生路么？”
“楼主的心思，并不是我等下属可以揣测的，不然，秋老大尽可以一试。”碧落朗声一笑，“也许，楼主是真的暂时不想要您的性命，那也难说得很呐！”
杀手之王闻言一滞，他眼底倒映着岸边接连燃起的火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身气场愈发阴冷。
岸边厮杀之声响起，听雪楼一干人马已和叶知愁汇合杀开一条血路，碧落所带之人皆为精锐，又携带火药，故风雨杀手虽多，却不敢硬扛。
好半天，秋护玉才终于吐出一句:“传令下去，全体撤退！”
小岳愕然，待要追问，一旁的同僚已然将他拉住，轻轻摇头。
看着夜空中渐渐凋零的传讯烟火，碧落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有机会在禅房周围布置火药，如秋护玉所料，这不过是一句谎言，他根本就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豪，如果秋护玉真的下令全力截杀，今晚他们必然损失惨重！
可是为什么，楼主教他如此应对之时，却仿佛有必胜的把握？
“仇人的施舍和仇人的保护，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羞辱。石明烟如此，秋护玉更是如此。”命江秋白安置好依旧昏昏沉沉的石明烟，批阅了一整日文书的萧忆情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不觉嗤笑，“但即便我再善于谋算人心，此二人于我而言，始终是一道极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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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想说把这张写完了一次性搬过来，结果就忘了

忘了前面的内容了。又复习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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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快一个月了，人呢？

十二、雪心
山风将冰霜层层吹落，一层薄薄的水雾附在登山的青石板路上。青苔染上了苍翠的颜色，干枯的身体支棱着片片霜华，静静地躺在林下山间。
本就人迹罕至的山变得更冷，萧忆情有时推开窗子，入眼尽是白雾，日月不见，高松也化作一个朦胧的影子；而到了晚上，千灯煌煌，从雾里透出光来，直如群星飞降，天地俱为一体，人亦不知身处何方。
室内地龙烧得旺，不出门倒也不觉得冷，萧忆情入了冬更不爱动，只是抱着手炉歪在长椅上，听江秋白汇报前线传来的各种密报。
“您是说，让慕容雪心去‘降服’石明烟？”
“呵。”萧忆情轻轻一笑，“她既然自告奋勇，就姑且一试，也未尝不可。”
楼主做的出人意料的决定不在少数，江秋白习以为常，只皱眉道:“话虽如此，可今早石明烟砸了药，玉先生已然气极，说是要加些‘好东西’给她，这恐怕……”
“随他。”萧忆情无谓地拨着炉火，“只要吃不出毛病来，玉之然爱加什么便加什么。你去告诉慕容雪心，等事情办完了，就过我这来一趟。”
江秋白肃手，“是。”
“该吃药了。”
石明烟坐在瀑布旁，她回头，努力地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图用自己看不见一丝光芒的眼睛去探查对方真实的想法。
“我忘了，你看不见。”见她久久没有动作，慕容雪心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一笑，上前拉起她的手，将碗放在她手里，“不烫的，我试过了，虽然，你也不觉得痛就是了。”
“……”石明烟勉强感知着手中物件的形状，
醒来之后，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没有触觉、没有味觉、也没有视觉和嗅觉，甚至曾经、连听力和声音都失去了，偏偏她的意识还无比清醒。就这样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几天，身体才渐渐“苏醒”。
她端着碗不说话，慕容雪心也没有催她。
忽地，石明烟一声冷笑，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国色，就朝某个方向刺了过去！
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伴随着皮肉割破的声音传入石明烟耳中，她握紧了国色，发觉并没有迎来意想中的抵挡。
慕容雪心看了看那柄剑，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剑刃，缓缓把它从脖子上移开，“把你弄得六感不全，对楼主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这不可能是楼主的手笔。何况你很清楚，为了你，领主大人是会和楼主翻脸的。”她脸上不知作何表情，一步一步靠近石明烟，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种温柔的语调，就好像大人在安抚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可慢慢地，这份温柔就褪尽了，藏在眼底的刀锋闪耀着寒光。
——她说:“除非你就是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所以才一定要把一切栽到楼主头上——那怎么办呢？反正旁人已经先动了手了，干脆咱们也一不做二不休，把你弄成残废算了！”
这个丫头绝非善类！石明烟内心警钟大作，反手推开她，用了五成的力度，慕容雪心被震得连退几步，撞在石壁上，不禁发出一声闷哼。石明烟听见响动，坐实了心中猜想，“你果然不会武功？”
“咳咳……我一个侍女，不会武功有什么奇怪的？”慕容雪心本就身体虚弱，兼之被石明烟震乱了气息，不得不扶着石壁，低声道:“真是不经吓……既然知道惜命，就该好好喝药才是，无谓的叛逆和猜疑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石明烟收剑冷笑:“你当我是傻子么？这药……”她忽然顿住，没有往下说去，转而道:“我身体已经在复原，根本不需要喝药！”
“呵，你听过‘金蚕蛊’么？”慕容雪心忍着头晕走进屋内，从衣柜里抽出一条汗巾，对着镜子仔细地包扎着颈部的伤口。
“是什么？”
“我也不知是什么，只是那天玉先生和楼主汇报你病情的时候提了一句。”她漫不经心地解释，“你惹恼了玉先生，他不肯治了，说什么‘金蚕蛊’的毒本就难解，你还如此藐视于他……咳咳……他又不是楼主的下属，凭什么容忍你？”
对方的话语焉不详，石明烟心中有无数个疑虑，只眯眼道:“是么？萧忆情如此费心相救，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慕容雪心冷冷道:“你托了谁的福，自己知道，何必总要旁人提醒？”
石明烟深深吸了口气，嗤笑，“也罢，人在屋檐下，我也只能当萧忆情是不敢动我。至于你，不过是一条走狗，又敢背着主人耍什么花样？”她虽如此说，心里依旧十分防范。
慕容雪心不气不恼，包扎完了伤口，便出来收拾地上的碎片，“你很聪明，也很清醒，若你始终有疑虑，不妨把事情交给领主大人解决，否则单枪匹马，你以为你有胜算么？我的命反正是和你绑在一起的，害了你，我也逃不了。”
这番话虽不甚好听，却说得在理，石明烟思虑良久，总算不如先前那般抵触。她哼了一声回座，听着对方收捡碎片的动静，不觉意态闲闲地反问，“那么现在药洒了，你要怎么回去交差呢？”
对方“哦”了一声，“谁告诉你这碗是药了？”
“……”

江秋白在不远处驻足观望，见到石明烟吃瘪的样子，他也不觉一笑。直到石明烟安安分分地把药喝干净了，他才现身上前，“慕容姑娘，楼主有事宣召。”
石明烟一挑眉，“真是迫不及待啊——快去领赏罢！”
慕容雪心只当她不存在，朝江秋白欠了欠身，“是，请江大人带路。”
“等等——”石明烟起身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雪心。”
脚步声远了，石明烟静静呆立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抱膝而坐，把头埋在膝前。
——靖姐姐，你看，放下仇恨、远离江湖纷争什么的，不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么？
——不但萧忆情不会放手，我也绝不会放手……
——靖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短短一天时间，慕容雪心已经是第二次站在听雪楼主的房门口。之前，她完全是拼劲儿把心一横，求见、献策，一气呵成，直到说完了，才发觉手心里全是汗，而听雪楼主正坐在根雕长椅之上，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迷离而带着女气，可并不温柔平和，相反，那道目光中审视的威压几乎教人喘不过气。
可是她扛住了，所以，她才有了第二次站在这里的机会。尽管现在，听雪楼主仍是这样审视着自己。
萧忆情只打量片刻，目光便落在她颈部的丝巾上，“石明烟的脾气倒是见长。”顿了顿，他又多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这与我的要求还相去甚远。”
“其实要让她再也威胁不了您，最好的方法就是废了她。”慕容雪心轻轻抚摸着那层白纱，垂眸叹息，“但那只不过是下下之策，您都没有做，我自然也不会去做，更何况，若动了她半根毫毛，我是必死无疑的，我虽然命不长，却是个惜命的人……一天报不了灭门之仇，我一天都咽不下这口气！”
“想法虽好，但我只看结果。”看惯恩怨生死，萧忆情太懂得仇恨的力量，他暗暗估算着少女的利用价值，表面依旧平淡如水，“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会信守诺言，让你手刃自己的仇人。”
慕容雪心躬身称是，恰到好处的低眉顺眼让她显得温驯和乖巧，也掩去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