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刚从这种状态下恢复过来。”一路跟随照拂的苓灵皱着眉头，开始检查羽谓的状况，“那座岛覆盖着强大的暗月之力，而我和这些士兵一样。与您不一样，我们都是只能感应明月而飞翔的明月裔羽神族，暗月的力量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而他们在岛上待得太久了。”
白辰想起自己的看见梦境，失去国家、失去拱卫的人、亲眼见到死亡……自己心中的种种恐惧在梦境中如此清晰，她忽然明白眼前这百来名士兵在遭遇什么。
“他们被困在了暗月诅咒的梦魇里，梦里是他们最恐惧的东西。”白辰的声音透着疲惫，“梦魇将人的恐惧浮现、加剧，所有的一切都太逼真了，把人逼入绝境。而且，并不是每一个人看见的都是梦，有的人所见是真实的存在。”
“那么我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了。”苓灵有些不忍心地说，她将盖在羽谓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一幕。
羽谓浑身上下都被绑了起来，但还是不能阻止他伤害自己。他的小臂、胸口、肚子早已经被他抠破了，抓烂的床单染得到处是血。白辰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抽紧，马上询问道，“告诉我，是不是有办法把他们救醒？这种情况只能运用第三尾森罗来涤荡了吧。”
“事实上，你和负责营救的士兵，我们基本都救醒了，但那是因为你为他们提前施加了第三尾的祝福术，我才有机会。”苓灵叹了一口气，“那些被救醒的士兵，现在依然处在极端虚弱和恐惧的状态里，他们甚至无法跟我们交流。你能被彻底治好，依靠的是我曾经听说的一种秘法。”
“当初我在天界青都城的时候，看到鲛珠研磨成粉制成的药剂，可以帮助秘术师将星辰力导引至精神海深处。我冒险尝试了这个方式，将明月之力强行注入你的身体，比起不用鲛珠，效果好太多了。但我们整支舰队只有一枚鲛珠……”
亲王咬了咬牙：“一枚鲛珠才能救一个人吗？”
苓灵点了点头。
“蒋離，我们一共有多少个这样的伤员？”
“之前登岛的一百零一人全部受到影响，而救援过程中，另外的五十六名船员也不幸被浸染了。”
“一百五十七枚鲛珠。”白辰看向蒋離：“怎么才能找到这么多鲛珠？”
蒋離看了一眼白辰，犹豫地说：“这种东西太稀有了，除了魔界残居鲛族的王国没有任何地方能找到这么大量的鲛珠。”
“那距离我们最近的天界鲛国在哪里？”
“往北的话，很快就是鲛族藻郁国的境内了，往南行驶三天则是汐洄国。”苓灵又看了一眼蒋離，补充道，“跟天界的关系都不算很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与魔界勾结了。”
一旁的蒋離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亲王，你怎么还在执迷不悟？救他们的代价太大了，天界残存的先锋军是承担不了的。”
“那你就忍心让他们这样死了吗！”
“亲王，我们这是在打仗在逃亡，我们下一步应该前往苒山，那份海图你也看到了，现在苒山还在天界手中，但再过几天会怎样呢？如果我们尝试着去和鲛族谈判，再去想办法获得鲛珠，最后我们在这片魔界海上还是毫无立足之地，而我们将面对的是，已经送达整个魔界的关于我们的追捕令！”
“可是也许还没到苒山，这些人就不会再醒来，我们可能暂时拥有一个落脚岛屿，却永远失去了这些人。魔界大军在前线的杀戮都没有杀死他们，最终他们却死于我们的放弃！”白辰有些激动，她的眼中噙着热泪，但没有让它们流下来，“我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知道我们这是在打仗，而且我们步履维艰，时机非常重要。但失去稳固根基之后，我们还有人，人没有了，我们还有什么？假如没有羽谓，也许所有的船早就葬身在与魔军的海战中了；如果没有这些士兵义无反顾地踏上那座岛，抱着必死的决心，为天界的船带来生死攸关的木材，我们也根本开不到苒山。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救他们？记住，我从不把战争胜利看作是唯一的追求，我想做的事情始终只有一个——让跟随我的人活下来。”
蒋離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白辰的坚持她可以理解，但作为天帝亲任的督战，她无法说服自己支持对方的行为。
白辰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我们向北进发，很快就是藻郁国境内，至少我们应该试着与黑海边界的鲛族取得联系，他们或许会支持我们，或许不会，但我们需要看清他们的立场，否则行驶在黑海边境上终究是不安全的。如果藻郁国已经倒向魔族，我们根本到不了苒山，不是吗？”
这番话终于让蒋離的神色有一些松动，他点了点头。白辰似乎是扭头，用白布下失去光明的眼睛，又看了沉睡的羽谓一眼，正式下达了命令：“全速前进，我们去藻郁国。”

带着天界神族徽记的大船破浪而来，风旗上的徽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它们在海平面上快速地航行，连大海都收敛起它的气焰。海上无雾，即使隔着数海里还是可以看清楚岛上的景象。
眼下这巨大的岛屿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反而透出一种如少女一般的澄澈。空气像是刚刚淋过雨，破晓的光芒穿透了浓绿色的植被，在半空中抽离出一道绚烂的长虹。整座岛群的上空都覆盖着线条状的云絮，相互缠绕交织，唯独中心那座岛的上空是无云的，黎明的阳光把整个云图都染成淡金色，霓虹裙摆就从那道镏金的空白处奔流而下，像神的润泽一般洒向岛的深处。
白辰似乎正在眺望着远处的逡巡岛链，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长时间的海上生活让她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但同样，她脸上的坚定也比之前更甚。她的双手伏在船舷上，海风扬起她落在睫毛上的头发，没有一丝光泽的瞳孔中始终隐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悲伤。
“亲王，前面就是藻玉国逡巡群岛了。”蒋離的声音传过来，她依旧穿着一身铁甲，半边鬓角已经有些发白了。
“他们会帮助我们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亲王应该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且现在天帝殿上和长老会一行不也是下落不明吗？”
半日的航行，天界舰队已经进入了黑海南部的一片平静海域，这片海就是藻郁国的疆域了，苓灵站在主舰船头将烟波酒倾入海中，随即号令士兵三次吹响号角。
她身后，白辰似乎注视着这一切，苓灵转头对她解释道：“烟波酒有独特的味道并且经久不散，鲛族对它的香气十分敏感，配合刚才的号角声，能让鲛族明白有客来访，他们会选择迎接或是拒绝，甚至驱逐。”
白辰皱了皱眉，说：“他们会驱逐我们吗？”
苓灵沉吟着说道：“鲛族很少干涉六界其他种族，我们取道藻郁国，只要不扰乱他们的生活，他们甚至不会理睬我们。事实上，”她顿了顿，“藻郁国的鲛族一定在我们接近黑海时就注意到我们了，我们没有受到他们的攻击，足以说明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但他们也从未试图主动来见，所以善意也未必有多少。那么，你还是坚持亲自去见他们吗？”
白辰还没回答，就看到船舶前方，海浪中冲出了六七名鲛族士兵，还有几只海豚停驻在他们身边，他们没有什么武装，对着船头用生涩的腔调喊道：“我主请天界白亲王一叙。”
白辰微笑起来，她转头对苓灵说：“看，至少他们愿意见面，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所期待。”
碧绿色的大海像一块雕琢精美的宝石镜面，从海底下面仰望天空，阳光碎裂成无数大大小小的光斑，有鱼群经过的时候，那些光斑投射在鱼身上，散发出光怪陆离的九色光芒。这是白辰第一次进入魔界黑海水下，没想到海水居然十分清澈，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百尺外的景象。
苓灵在前面领路，而白辰与蒋離在一起，白辰会御水术，而她们身上则都笼罩着鲛族独特的秘术，短时间内能让她们在水下毫无顾虑地深潜。
白辰穿着银灰色的战裙，像鱼一样在水中穿行，她的腿在这里没有了疼痛感，似乎天生就是游泳的好手，一双修长的腿在水下灵活地走动。面对着如此悠然的海下行走，她的心情有着微微的平静。
随行的海豚接近了她，调皮地绕着白辰的身体打着旋，白辰抚摸着它的背鳍，它们光滑的皮肤上带着微凉的水温。它钻到白辰的身下，摆动示意她抓住自己的身体，白辰便双手拉住它的侧鳍，身体贴在海豚的背上。海豚看起来高兴极了，它先是背着白辰在水中翻了一个身，吓得白辰抱紧了它，之后它就如利箭一般向水底射了出去。
她回头因为水波，知道苓灵与蒋離一定同样抓住了其他海豚，紧紧跟在白辰身后。
白辰由最初的惊疑变成了欣喜，她被海豚驮着穿梭在鱼群之中，无数手指大小的小鱼贴着她的脸游了过来，在她的头发上穿梭，有的鱼一碰就会从身上掉下来一些粉末状的银粉，把雪凌澜的一头清辉色的白发染成了暗银色。
正当白辰准备继续往前游的时候，海豚却突然不动了。它有些畏惧地看着前面，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白辰觉得有些奇怪，而苓灵和蒋離也已经抵达了。
白辰拍拍海豚的头，用脸去蹭了蹭海豚的嘴，海豚亲昵地向她告别，用自己的脊背也回蹭了一下亲王的胳膊，之后就快速地游走了，留下蒋離和苓灵注视着那片深绿色的海域。
海里的鱼群多了起来，但是非常奇怪，这里的鱼体形都很小，很难再看到之前海豚那样大小的鱼类了。
随着鲛族使者的哨呼声，一团水藻忽然从更深的海底探出，将白辰三人分别裹住，白辰感觉身体一倾，随即整个人随着水藻向更深处沉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藻逐渐散开，她的失去光明的视野居然也明晰了起来，再穿过一层绿障之后，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明亮。
白辰睁大了眼睛。
这是深不可测的海底，往上看还能看到碎裂的阳光，这里距离真正的海床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这里是生机勃勃的陆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其茂盛的程度相较于天界的整个神木林也不遑多让。白辰站在距离它数百尺之外的地方，却不能穷尽它的雄伟，它的树干粗细堪比秋叶的中心广场，连接着上下如树冠和根系的两部分，它就像孤寂的浮岛一般漂浮在海中。

白辰忽然意识到，这是藻郁国南部的奇景，海树神迹！
这根本就不是树，而是由一种叫作浮冰岩的岩石建成的树体，藻郁国的鲛族把质地中空的浮冰岩不断地堆砌，才有了现在这样恢宏的一面。他们把这岩石种成大树的模样，并把绿藻种植在树冠上，庞大的树冠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绿藻才显示出生机勃勃的一面。绿藻的大量繁殖让周遭的海域都呈现出一片绿色，同样也成了整个涩海最大的渔场。
海树神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会从海中升起，而在黎明开始的时候，又会缓缓沉入海底，通过光照强弱而形成的一种平衡，表现出悬浮在海中的奇妙景观。
海树神迹的庞大根系中居住的是以渔业为生的鲛族居民，只有贵族才能在树冠中栖息，鲛族使者把亲王径直带到树干的顶端就离开了，但蒋離和苓灵却已无踪迹，这让白辰有些紧张，她发现被暗月之力影响过之后，自己会变得敏感而又冲动。
她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警惕地看着周围，好在周围蛛网一般的枝干上有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让她不自禁想起了家乡的寒梅，原本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终于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辰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鲛族悬停在她的身后，“宿已经恭候多时了。”
对于这位会说正常语言的鲛族，白辰着实有些吃惊。但更令她惊叹的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宿的到来，他就像是毫无踪迹一样突然就出现在她的身后。她心中又无端地泛起了恐惧，忍不住去想，如果对方有杀心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这想法使她下意识地拔出剑来指着那个鲛族。
“你们把另外两个人带到哪里去了？”
“你这个样子可不太好，随便拿剑指着别人可不是亲王的做派，”宿依然微笑着，“至于督战的蒋離大人及那个苓灵仙姬，暂时会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谈话结束。”
“客套话不用多说了。”白辰把剑插回剑鞘，冷冷地回复道，独自一人与异族沟通，她忽然发现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打扰贵国，您是藻郁国的国主吗？是的话我就有话直说了。”
“兄长今天有事外出了，我是他的胞弟。”宿看向白辰，语气温和，“想必亲王是为了鲛珠一事而来？”
“你怎么知道？”白辰暗暗吃惊，重新审视起这个彬彬有礼的鲛族来，她看向宿的眼睛，但宿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进入黑海之后，我们就一直关注着你们，漩涡之海中发生的事情我们无从得知，但寒息岛的暗月诅咒在鲛族一直是有传说的，如果中了暗月之力的诅咒，你们就需要鲛珠去治愈。”宿平静地解释着，白辰这才知道那座岛屿原来叫作寒息岛。
“我确实需要鲛珠，而且，我需要很大数量的鲛珠。”
“亲王大手笔，鲛珠这种东西，即便是对于鲛族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宿拿出一枚鲛珠，小心地捧在手里，“大陆上的人为了得到这种东西，让原本就弱势的鲛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需要很大数量的鲛珠，想必亲王是来谈一笔大买卖的。”
“开价吧，”白辰冷淡地说，“不要拐弯抹角。”
“亲王，谈生意不是这么谈的，你这样太心急了。”
白辰再次拔出腰间的佩剑，逼视着宿：“我的士兵，随时在步入死亡，恕我无法如阁下一般悠哉地谈判。”
宿面不改色，继续笑着说道：“但是你必须忍耐，请相信我的善意，你现在的失控，是一个很轻易就能利用的情绪，但我非但没有利用，还一直在提醒你控制情绪。”他轻轻按下白辰手里的剑，注视着她，“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的兄长，你已经死了。”
白辰这时才终于察觉，整个对话自己一直被白方牵着鼻子走，暗月之力不自觉地影响了她的情绪和判断力。
但她也因此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宿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让白辰不禁对这个鲛人有些怀疑，“抱歉，数月以来我面对的一切，让我变得有些焦躁。”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我想，应该是你与你兄长的看法并不相同，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一场只有你我的对话？”
宿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示意白辰继续。
“一切源于魔界那一份战书，现在天界先锋军已经所剩无几，天界战败几乎已经成了定局。”白辰轻咬下唇，“藻郁国在尊兄的领导下，恐怕不想帮助天界？”
宿终于点了点头：“兄长太快地选择了一方，但其实国内重臣并非都认可，藻郁国一贯的态度，其实是两不相帮的。”
他挥手示意脚下的海树神迹，说道：“就像这海树，它建立在平衡之上，因为阳光和绿藻的关系，它才得以持续存在下去。假如平衡被打破，阳光不足或绿藻过量，海树将会从海中落下，这一片鲛族的渔场将被彻底毁灭。”
白辰注视着宿：“所以，你不能断定天界的底蕴，担心黑海变成战场。”
宿点点头：“但我也绝不会因此就去支持天界，我哥哥选择的是支持魔界，那么只要神族从此消寂，黑海也会回复安宁，也正因此，如果现在你遇到的是我的哥哥，他会直接杀死你，或者扣押着你前往苒山，交给魔族的海军将领——告死鸟得利撒。”
听到那三个字，白辰心里一紧，惊呼出声：“苒山？你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亲王殿下，苒山已失，整个黑海就是一个陷阱，等着你闯进去，再之后，天界便再无你白亲王。”
白辰瞪视着宿，直到她确定眼前这个人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这才失落地收回了视线。如果苒山没有了，她该何去何从？暗月梦魇中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每一次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的线索，拼命地攀援后收获的却总是绝望。
她逼迫自己冷静，继续思考，这个宿说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不把我押解给魔族？反倒安排了一场会面？”
“还是为了平衡，”宿回答道，“我不相信魔族，他们的野心太大了，苒山在天界手中的时候，黑海因为离得近是平静的，但现在则很难说。更北方的溟海，与你们天界交好的碧海国鲛族不会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的苒山，终究会是众矢之的。藻郁国不想自己的海域成为各家的战场，到时候天下分出了胜负，留给藻郁国的是什么？一片战争后的废墟？”
白辰又振奋了一些，追问道：“所以你可以给我什么帮助？而你希望得到什么？”
宿满意地微笑起来，“很好，这样咱们的谈判，才能好好开始。”他指着南方，对白辰说，“我只希望黑海不要成为战场，所以我需要你的态度，如果你执意向北，我会立刻把你交给兄长，作为藻郁国鲛族与魔族交好的筹码。”
白辰若有所悟：“那么如果我向南？”

“如果你向南，我会给你指一条路，那里有一个人、有一个群岛、有一群不听六界任何号令的人，可能还会有一笔钱，让你能去救你的船员。”
“永夜群岛？”白辰脸色一变。
“对，我们有时候会叫它黑市群岛，一个海上的不法之地。”宿点点头，补充道，“如果你有足够的筹码，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支持。那里的主人不会去权衡你与其他人利用孰轻孰重，只要有东西卖给他，你就是被他庇护的客人。”
说到这里，宿脸上有了一些戏谑：“但不知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亲王殿下，为了表示诚意，我会送给你七枚鲛珠，剩下的，每一枚，五十玉币。”
七千五百枚玉币，这是一笔巨款，武装一艘天族舰船，也不过五百玉币就可以了。但白辰已经有了打算。她伸出手，与宿定约，却发现对方避开了，同时晃了晃空落的右臂衣袖：“不必拘礼，白辰殿下，你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人，希望我们有机会成为朋友，但现在，你需要离开了，你的船在黑海停留太久，等我兄长从苒山归来，你就走不了呢。”
等到白辰离开之后，宿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看着那庞大宛若天幕的树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六界的平衡，究竟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老友，你何必与那个天界亲王兜圈子呢？明明……”夜临天沉默的许久才从树冠里走了出来，其实这藻郁国不是早就被解决了吗？那一瞬间，周围清澈的海水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而那些所谓的鲛人也在挣扎中变成了一具具漂浮的尸体。

“夜兄，我已经把他们引向你的那方了。”
夜临天看着北冥墨霄，他当真还是绝情？因为之前那一剑，怕是已经心灰意冷了吧。不然又怎么舍得让那丫头去受那样的苦，不过这也只是他夜临天自己自嘲的，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知道，刚好那个白亲王肯定不知道，先锋军里有一个天界颇有盛名的人物，不知老友是否知晓。”
“夜兄不是知道吗？何须多言。”
“是啊，不过才知道天界的澐棂贵妃居然在里面。”
次日……
“希望羽谓早日醒来，这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意外，他的那份海图帮了我们大忙。”
蒋離点头，她不得不承认，羽谓的海图对他们的帮助极大，尤其是关于苒山。
宿告诉白辰苒山已经被占，最初她还不相信，但通过海图多次审视苒山后，她最终确信，苒山一定有问题，神族舰船的停放以及周围来往船只的变化，说明苒山确实已经沦陷了。
“但我们真的要这样一路南下吗？”蒋離面孔中充满忧虑，“永夜群岛周边的势力盘根错节，黑市群岛的主人叫做夜鸦，他不会受六界任何一界掌控，但也不太可能支持天界。”
“那也要试一试，留给我们的选择并不多，蒋離。”白辰轻轻说着，蒋離忽然意识到，比起刚出海时，亲王变得沉静了许多，苦难洗礼了她，并且带给了她一些难以名状的变化。
蒋離不忍再质疑什么，她试着去分析前路：“商人逐利，夜鸦虽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商人，但我们得有能吸引他的东西。”
“但是就怕，他并不是商人。因为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白辰好像早就想过了，她很快回答道：“天界的名、神族在澜州的沉淀、他界过分炽烈的野心，都是我们可以一谈的基础，至于筹码，总会有的……”
她的这句话让蒋離心中有些不安，正想追问，却看见正前方一艘小艇快速驶来，小艇上飞扬的旗帜上，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徽记。白辰让苓灵迎面那她推过去，蒋離也只能疾步跟上。
来船隶属于永夜群岛自己的军事部队，船上的军士冷漠地传达了命令：“最近的港口君临港正在整肃之中，请所有船只前往其他港口停靠，或就地停留等待君临港的开放。”
传令的人看了看白辰清辉色的头发，补充了一句，“夜鸦大人很期待与您见面，天界亲王。”
“那就去另一个港口停靠吧，等我们休整一下，就去拜访你们家主人。”白辰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对方不再多说，翻身跳回到小艇中，不多时，小艇就又驶远了。
蒋離看着军士远去的方向，感慨道：“这个岛上，即使一个传令的人，身上都有浓烈的血腥气，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白辰正要回舱室，听到这话，心里掠过一丝苦楚，低声说道：“那不是正好？近乎亡国之人去会会亡命之徒。”
蒋離再次看到她眼底的悲伤稍纵即逝，留下一个转身远去的背影。
蒋離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座如众星捧月一般的中心岛屿，它依然散发出如同仙境一般的感觉，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清爽，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海风持续不断地拨弄淡金色的云霞，那些流线状的碎云丝绸一般律动着，西来东去，波诡云谲，但始终有一块诡异的空白暴露在那里。那片空白在孤岛的正上方，未曾移动，也未曾被云所浸染，线云不敢靠近，龟缩在它的四周，那一片天空像云被撕裂时留下的伤口，而彩虹就是从伤口中奔流而出的血液。
君临港迎来新日第一抹灿烂的光华，阳光被均匀涂抹在水面上，把港口上繁忙的景观镀上了一层绒毛状的轮廓。
直到深夜，小舰再次从星海中驶来，他们肩上的徽章不由得让苓灵停住了视线――那是一面造型轻巧的银白色盾牌，上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头，三条蛇从骷髅的双眼和鼻洞中钻出来，脖颈相互缠绕，嚣张地吐出信子。
她对这标志有映像，以前夜天后还在时，她与夜泫关系不错。有一次夜泫曾跟她讲过一些关于她母家的事情。而这个特殊的徽记，虽然不是夜家人的标记。但却是夜军最强杀手部队是标志，那是裂空银的标记！
裂空银这支直接隶属夜军首领的军事部队，历来以冷酷残忍闻名，因裂空银而销声匿迹的六界势力不胜枚举，被那些人盯上绝不是好事。
为什么裂空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她扭头冲着已经推着白辰登上小舰的蒋離使了一个眼色，但是蒋離似乎并没有意会，所以还是随着小舰离开了。

君临港……杂物仓库……
罗子把嘴凑到吏伯的耳边：“吏头儿，我偷偷看过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你猜是什么？我说怎么那么沉呢……”
吏伯拦住了罗子，下意识地，他回过头去，曾经在海上的经历让他始终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但他明显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不知是错觉还是自己的多虑。
他没有让罗子说下去，拍了拍他的头：“像我们这种人，能少惹事就少惹，永夜群岛的水太深了，裂空银这种天大的机构是不能碰的，我给你讲过很多先例了……”
“吏头儿你就别在这里跟我开玩笑了，整个君临港谁不得听你的话，哪个到这里来往的商船、过路的轮渡客船不得看你的脸色行事？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像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呢。”
听到这里吏伯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这片大海上的规矩，我曾经是一名海盗，见识到了海上那些怪物，才来到这里当一个货运头目。那些怪物，才是这片大海的主人，而即使是他们，来到永夜群岛，也绝不敢触裂空银的霉头，更何况群岛的主人，夜鸦。”
“那些怪物？海上的异兽吗？”
“不，是这个海上最强的海盗们。”
罗子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黑海的溟海与涩海南部，有两个海盗，他们才是这片大海上的最强。以藻郁国为界，海盗被分成了南北两大派系。北方海盗群雄纷争，大部分各自为战，每一个海盗团都有自己的旗号，但他们所有人都服一个人，那就是影龙海盗团的罗砚伦；而在南方，并没有群雄割据的场面，所有海盗只为一个人战斗，他近乎统一了南方海盗，整个逡巡群岛上，每天都有无数奉着他旗号的海盗来往，而这个人，就是碧海云。
罗子听到这里不禁吃惊得张大了嘴。
“那他们两个人谁更强一些呢？”
听到罗子说出这句话，原本有些慵懒的吏伯，此刻眼睛中居然充满了兴奋的神色，他看着前方辽阔的君临港，气息都被带动得有些急促。
“对，谁才是这大海上最强的呢？几年前我也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在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所有的海盗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很可惜，他们很少相遇，而双王也似乎并不屑于跟对方一决高下。”
“应该是恐惧吧，”罗子惋惜地说道，“万一有一方输了，那这大海上就不会存在双王了，破碎的荣耀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不，绝不是恐惧那么简单，他们不起冲突，是不想挑起战争。”吏伯喝了一口酒，“一旦双王之间爆发战争，势必不死不休，这片大海上的宁静，会因为战争而被打破。最终的得利者，却绝不会是海盗。”
“真没劲，”罗子把头转到一边去，看向眼前风平浪静的大海，“看来海上的双王都没什么血性。”
“你还小，”吏伯摸了摸罗子的头，嘴角像样地弯了弯，“他们绝不是没有血性的人，至少北海之王罗砚伦绝不是。”
“吏头儿见过罗砚伦？”
“何止见过，我还跟他交过手，”吏伯有些激动，“所以我知道，他绝不是没有血性的汉子，他也绝不会恐惧。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双眼睛，那才是，战士的眼睛啊！不过……让他们海盗双王恐惧的，始终只有一个人。而他才是两个海盗王不敢动手的真正原因――夜鸦……”
然而还没等吏伯说完，他突然就不动了。
有一把剑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他一使劲把罗子推了出去，剑锋上甩出来的热血溅了罗子一脸。
罗子慌忙向四周看去，发现君临港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军服，胸前的暗银盾牌徽章发出残酷的亮光，似闪电划过苍蓝色的天空。
那是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训练有素的武士杀人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威压让人根本迈不开腿。
罗子对上其中一个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比刀锋还要尖锐，只是一个对视，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麻。罗子想要躲开它，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移动分毫。这就是裂空银的海卫，整座岛屿最强大的战斗部队。
“泄露机密者，格杀勿论。”领头的士兵发出冰冷的嗓音，说罢挥手斩向身边的一个工人。这一刀毫无声音，甚至刀锋切开皮肤都没有流出血来，但是下一刻，那工人的头就咕噜一下从他的脖子上滚了下来，瞬间爆裂的血花绽放开来。
罗子下意识地一个后仰，刀锋甚至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他吓得快要哭出来，连忙抱着头跑到一边去。但是慌乱之中偏偏踩到了别的尸体，他一下子摔倒了，跟过来的武士不由分说就是一个下劈，直冲着罗子砍了下来。
但刀僵在原地，有人死死地控住了那人的手，野兽的獠牙被人生生卡住。
“快跑！”吏伯拼命喊出这句话，发疯似的抱住那个人。罗子不忍又看了吏头儿一眼，才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矮小的身材和伶俐的步伐帮助了他，使他得以跑到港口边的货物堆中躲起来，但四周浓重的血腥味顶得他喘不动气。
这是一场屠杀。
他看到远处吏伯被裂空银的侍卫一拳打翻在地上，又接连被踹了好几脚，好像在问他什么问题，但是声音被风声掩盖了，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想到裂空银会突然到来，吏伯说得没错，裂空银确实是他们惹不起的组织，他的无知铸成了大错，而他却只能懦弱地躲在这里。
裂空银举起刀，锋利的长刀下一刻就破开了吏伯的肚子。

吏伯茫然地向前伸出手去，不多时就垂了下去。
然后他们抽出刀，用手指拭去刀锋上的血迹，发出轻蔑的笑声，转过头来望向手无寸铁的罗子。他们并不是没有人性，而是不能让他们这些知道夜军计划的人离开。
毕竟为什么夜家如此强大，就是因为这严密的管理。夜鸦大人也一定不会容许叛徒和泄密者的出现。
罗子远远地看着死去的吏头儿，眼睛红得如同野兽。他不住地摇着头，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但浓烈的血腥味却不断地提醒他，这里除了他就全是死人了。
“不，我不会让你们杀死我的。”
他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想逃出这个地方，他拼命地游着，希望以此能够逃出裂空银的刀锋。但他没有看到，身后的那个领头人早就已经拉起了弓弦，一支比刀锋还要尖锐的铁箭直冲他而来。
利箭穿胸而过，割裂胸腔的瞬间，他好像看到吏头儿懒洋洋地靠着，伸出手来抚摸他的头。
罗子的身体不断地下坠，冰冷的海水冷却着他的体温，他的手无助地握住那支铁箭，却丝毫用不上任何力气。君临港水下沉睡着无数的遗骸，它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或许很快，他就将成为这其中的一员，带着那份秘密淹没在这海水之下。
最起码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双强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他睁开眼来，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罗子记忆中，永生难忘的一次注视，那双眼睛里有君王般的威严，同样也有凡人的怜悯。罗子挣扎了一下，直到看见他衣服上的标记。
天界，天界之主，天帝轩辕清的标记。
那个人在水下拔出了罗子身上的箭，他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一股力量让他坚持下来。他眼中的泪痕被海水冲淡，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发紧，隔着水温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那人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会给你复仇。”

第十回
谈判
大船靠近君临港，天界天帝舰船的大副洛河命人降下大帆，他看着天空中破碎的线云，不禁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云图，不知凶吉。
轩辕清从船舱中走出来，出人意料的是，在海上来后一贯随性的他今天竟然换了一身笔挺的军服，背上披着的大氅上绣着天界徽记，就连头发也精心梳理过，温顺地贴在后脑上。
这是洛河海上来后第一次见轩辕清这么认真地修饰自己，他那锋利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盛气凌人，有了些那天神降临的天帝样子。
“殿下，这天空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轩辕清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丝鬼魅的笑容从脸上一闪而过，仅仅是一个瞬间，但还是被洛河看见了，这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轩辕清自从来了这魔界黑海，一直喜怒无常，大家都很害怕他发火，但他这样笑出来却也十分可怕。
“是山雨欲来。”轩辕清接道。
这时，有裂空银的人拦下了他们的船，洛河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昔日繁忙的君临港如今死寂一般沉静，裂空银全副武装，身上明明布满了血迹，但岸上却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空气中的肃杀之感和浓烈的血腥气又足以说明，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屠杀。
“请见谅，我们受夜鸦之令，奉命搜查‘天启号’。”领头的裂空银侍卫大声喊道。
“你们没有权力上我们的船……”洛河也大声回应，但他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就从对面射了过来，直冲面门。
洛河一惊，急忙伸手，抓住了那支飞来的箭。他看着那支羽箭，那是来自六界的工艺，箭头是三棱锥，后面带着血槽，如果被这支箭射中就难有生还的可能。
“抗命者，杀无赦！”裂空银们拔出剑来，领头的人一跃就跳到了船舷上，还未等站稳，就看到轩辕清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四目对接，与他相隔还不足一拳。
之后他看到轩辕清冷冷地一笑，一脚把他从船上踹了出去，那一脚的力量足够大，他整个人如同箭一般砸向港口上的木板，并硬生生地砸断好几根木头。他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猛地吐出一口血。这是践踏裂空银尊严的一脚，他从未受到像这样的屈辱，自尊心让他目眦尽裂，还未站稳就发起了冲锋。
数十名裂空银的成员从海中钻出，银色的片刀闪过，齐刷刷地刺向轩辕清洛河率领部下也都已拔了刀，欲冲上去跟对方拼命。
然而轩辕清一伸手拦下了他们，果然，裂空银们的钢刀刺到他的眼前时已停了下来。
有个人为他挡下了所有的刀。
“顾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领头的裂空银成员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寒霜，如坚冰一般不可动摇。
“在下顾展图，”男人回过头来面向轩辕清，“天帝殿下，请恕在下管教无方，顾某在这里给您道歉。”
他话说得很谦逊，还恭敬地欠身，但脸上却是绝对的冷淡。
轩辕清看着眼前裂空银的大当家，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来。
“你们家主夜鸦一手遮天，居然还会道歉？”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君临港刚刚解禁，您就来了，之前所有等待入港的船只，我们都要彻查，没有及时通知到您，是我的过错。”他冷冷地说道。
“我说了，船上什么都没有。”
“天帝殿下，请不要让我们难堪，”顾展图朝着他鞠了深深的一躬，但是很显然他脸上的杀气已经隐藏不住了。
轩辕清终于还是让出了一条路，算是默许，洛河也把刀收起来。他能够看得出顾展图眼睛中的杀气，那双眼睛写满了对轩辕清的恨意，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裂空银们快速地进入了“天启号”的内部，他们行走起来无声无息，都是些谨慎而且危险的角色。
“你们在找什么？”轩辕清问道。
“这是机密，不能跟外人说。”
“我们的船也从不让外人踏足。”轩辕清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又展露出来，“我可是卖了你一个面子，你这样，不太好吧。”他的眼睛流过一道金色的流光，玩味一般地说出这句话。
“是在找个孩子。”
“堂堂裂空银，还会跟个孩子过不去？”轩辕清冷笑道。
顾展图没有再说话，他冷冷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搜查结束，有海卫前来汇报，看来没有任何收获。
“打扰了天帝殿下，顾某替家主夜鸦在此谢罪了。”他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裂空银们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不要把血溅在天帝殿下的身上。”
洛河听到这句话之后忙拔出刀来，但手被轩辕清按住了。
二十名裂空银站在“天启号”的船舷上，他们纷纷拔出刀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和多余的动作，刀锋快得足以削断钢铁，但却斩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二十个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而死，他们的身体坠入海水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洛河倒吸了一口凉气。
“告辞。”
顾展图双手抱拳，一个后翻同样坠入海中不知去向。海水被裂空银的血染红了大片，黏结在船的两侧，“天启号”的龙旗飘扬在空中猎猎作响。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家伙居然……”
“我们保不住那个孩子的命。”轩辕清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开口：“而且我们这次来永夜岛是来与魔界谈判的。不要因为一下旁的事情，惹出什么事端。”

而此时……
“看来黑海也要变天了。”白辰抬头重新看了看天空中那纷乱不堪的线云，“我得了解一些事情。”
“去风树酒馆？”
“你安顿好大家，我自己去见铁蔷薇。”
风岛的风树酒馆里人满为患，他们大口吃着来自大陆的浆果，手里还死抓着酒杯不愿意放下。这个地方虽然昏暗，却破天荒地非常干净，显然这里的主人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
每当有客人醉倒在桌上时，就会有侍从把这些人抬出去扔在大街上，毫不留情。
酒馆里虽然嘈杂，但却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因为，谁也惹不起这里的老板葛方岑。
葛方岑慵懒地坐着，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无聊地敲击着桌面。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精致的妆容就跟她的身材一样姣好。葛方岑可是这个无法地带出了名的美人，在这里来往停留的凶恶之人无不觊觎她的美色。他们在喝醉的时候就开始打量那个孤独的女人，想象着她会是一个怎样柔情似水的人。
但他们也只敢远远地遐想，这里没有人不知道铁蔷薇葛方岑那可怕的一面。她能够轻易地看出人的心思，你任何的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要是有人真敢试图霸占她，不仅会被这里神秘的侍从制伏，第二天名字还会出现在“海杀令”上，标注一铜币。贱命一条，但是必死。
海杀令与永夜盛宴、天机，并称永夜群岛三奇，没有永夜盛宴上买不到的东西，没有天机不知道的事情，没有海杀令悬赏不了的人。
海杀令上，你可以悬赏任何人，只要你开出了配得上的价格，就会有人揭榜，揭榜人被称为鬼面，而这鬼面其实都来自一个组织。钱已经存在了永夜群岛，纵使天涯海角，鬼面也会去杀了目标，鬼面带着人头，就可以拿到对应的赏金。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葛方岑是夜鸦手下那些鬼面的统领。
出现在海杀令上的名字，包罗万象，其中穷凶极恶或盛名远播之徒，往往标注的赏金也高得吓人，正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成为鬼面，去追杀海杀令上的那些名字。
但像一铜币这样低到让人发笑的赏金，根本没有人会乐意冒着大风险去杀一个人。可出人意料的是，每当葛方岑在海杀令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以一铜币的贱命发布出去，那么第二天被悬赏的人头就会被挂在悬赏榜上。
没有人知道是哪个鬼面做的，但这种无形的威慑让整片无法之地的人都长了记性，那个在酒馆里看起来风情万种的老板，是惹不起的。
但没有人知道，葛方岑悬赏的一枚铜币，并非普通的铜币。
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场景，那个人把酒钱拍到桌子上，五枚铜币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发出微微的闪光，他说身上就只有这些钱，剩下的酒钱，算他欠的，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还。
“五次海杀令，每次一铜币。五条贱命换你这壶酒。”他冷冷地笑着，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杀五个人，换一场酒，多么公平的交易，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这意味着他要去杀谁，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葛方岑看着手中那仅剩的一枚铜币，这钱币第一次放在她手里的时候，上面还是油腻腻的，甚至有斑斑的血渍。但她是个爱干净的人，用从大陆带来的上等鹿皮把这些钱币擦得铮亮，因为长期带着，钱币上还残留着葛方岑身上独特的香味。这样的硬币她已经用了四次，她一直在想最后一次会用在谁的身上，也许是……她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其实，在她得知那个人是谁之后，她就决定，最后一枚绝对不要用出去。
永夜之王夜鸦的钱币，还是很值得珍惜的。
酒馆的侍从俯身耳语，葛方岑好奇地扬了扬眉，然后起身从酒馆的后门出去了。
酒馆背后是个院子，正对面是一间不算大的房子，那里有人在等着见葛方岑。即使是永夜群岛上，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拿着夜鸦大人发放的天机函，就可以来到这里，向天机的主人，买自己想要了解的消息。
葛方岑推门走了进去，看见房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另有一男一女站在她身后。男的是中年人的样子，而女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
坐着的女孩穿着银白色的战裙，护肩上缀着暗金色的花饰，她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令人反感。
“生面孔，第一次来？”葛方岑把门重新关上，走到女孩对面，倒了一杯酒推到对方面前，玩味地看着她，“酒随便喝，但我未必能帮你什么，亲爱的亲王大人。”

“看来，我们找对人了。”白辰似乎一路看着葛方岑走进来，心里评估着，正想要透露来意，抬头对上她的那双眼睛，葛方岑的意识就已经探知了她的内心世界。
或许白辰是故意不加防备的吧，毕竟就算现在法力就如这腿脚和眼睛，大不如前。但是也在她葛方岑之上。
葛方岑却凝视着她那被白色的绸纱遮起的眼睛。白辰感觉后背一凉，陷入了短暂的恍惚，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防御的举动，神志就恢复了常态。
窥探到白辰内心后，葛方岑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起她面前的女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在亲王的精神海中所见到的那些，眼中露出淡淡的怜悯之情，对这位亲王有些刮目相看：“小姑娘，你认真告诉我，你现在害怕吗？”
“我不害怕。”白辰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不怕？！”葛方岑一拍桌子站起来，隔着那白纱，盯着白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明明有着溢于言表的悲伤，但是她却毫不提及，“天界似乎都已经覆灭了，你在海上一个盟友都没有，船队正在被慢慢削弱，还有无数人想杀你，你身上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你为什么不害怕？”
白辰闭上眼睛，脑海中的无数负面情绪突然涌上心头。悲伤、愤懑、无助、畏惧，她置身于这样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在她的精神海中，葛方岑就是看到了这些。
华丽的衣衫背后，藏着无数道伤痕，她的精神世界早已被那些情绪侵蚀得不成样子，在一片满目疮痍的荒凉土壤上，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站在城墙上。
“我早就置身于绝境之中了，不会再找任何借口来粉饰自己的失败。”白辰握着杯子，看着杯中暗色的酒汤，嘴上勾起如释重负的笑，“我很弱小，但想让我的人都能活下去，我的死能换来他们的生，那我为什么要害怕？”
“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并让夜鸦大人收编你的部队，你们的人都会得到他的庇护。”铁蔷薇看着白辰，说着忽然抽出随身的长刀劈向白辰，但白辰连躲都没躲。
“你不会杀了我的。”白辰也站起来，迎着刀刃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那么做的。”
“在这里，是不能杀人的。”铁蔷薇笑了出来，“不过，你说得也不差。好吧，说说你想知道什么，魔界海军的动态？苒山的现状？”
“不，这些都不必了。”白辰摇摇头，“我想了解这片海域。”
白辰的淡定引起了葛方岑的注意，这个亲王好像已经清楚了苒山的情况。好在她想知道的，并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葛方岑对这个强忍着悲伤的亲王莫名地有了一些好感。于是，她带着微醺的酒意，把大海上三个最传奇的人物认真给她讲了一遍。
第一个人，是夜鸦。
夜鸦是整个永夜群岛的主人，同样也是整座岛上身份最神秘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他虽然不露面，但他说的话极有威信，在永夜群岛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乃至这个以贸易闻名海上的地带，就是由他的手下一手构建的。
整个夜鸦群岛是法外之地，没有任何法律维护这里的秩序。在夜鸦的理念里，天下无不可典卖之物，不外乎价格够与不够，他建立永夜令供人买卖人命、建立天机供人买卖消息，而一年一次的永夜盛宴，则是一场拍卖的盛会，供人买尽世间奇珍至宝，所有的一切，只看你出不出得起配得上的价格。
说到这里，葛方岑竟露出了一些调皮的笑容，她亲切地拍拍白辰的肩膀，说：“不过你放心，我铁蔷薇治下的鬼面天机，卖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给你讲讲这些事情，不收你钱。”
白辰回以笑容，问道：“那这片无法之地，没有什么必须遵守的规则吗？”
“有几个最简单的规则，有些对亲王有利，有些恐怕会让亲王失望。”
“那是什么？”
“首先，不可强买强卖。比如刚才，即使你富有万金，若天机不想告诉任何消息，你身后那个一直紧绷着的蒋離督战胆敢强逼，裂空银就会立刻介入；”葛方岑挑眉看了一眼蒋離，换来对方一声冷哼，“其次，岛上不可杀人。打斗随意，如果杀死了人，那就一命换一命。永夜群岛上命无贵贱，这对你可是好消息，亲王，没有这一条，以群岛上鱼龙混杂的势力，你没有走到这里，就已经死了。”
白辰没有否认，永夜群岛之上不可杀人，她是有所了解的：“那对我不利的是什么呢？”
“是最后一条，永夜群岛永远倾向的是魔界。”葛方岑盯着白辰，“不要指望获得夜鸦大人的支持，亲王。夜鸦永的立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可能不会帮助那些人杀了你，但也绝对不会帮你的天界。”

酒馆中陷入了沉默，白辰没有说什么，葛方岑等了一会儿，继续讲了下去。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人，是南部海盗之王碧海云。
碧海云是被鲛人养大的人，却凭借一己之力，收编了近乎所有的南海海盗团，与混乱的黑海北海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他被南海的海盗们尊称为海盗之王，在他的带领下，南海的海盗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扩张，其麾下的海盗无不为之痴迷、为之疯狂。
由于永夜群岛就坐落在黑海的南部，所以碧海云的海盗团常常经过群岛，但很少有人见过他本人。
有一个传说，一旦黑海群岛的上空开始聚集起金色的线云，那么就代表他回来了。
白辰想起邻近港口时天空的异象，说：“所以今天他也抵达了群岛？”
“也该来了。碧海云很少错过永夜盛宴，”葛方岑似笑非笑，“如果亲王殿下有什么想要卖的，或许南海之王碧海云是最好的买家。”
“那第三个人是谁？”白辰显然不想接这个话题，她继续问道。
说到最后一个人，葛方岑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是在回避，就说了一句话草草解释。
“这人没什么好说的，罗砚伦，北部海盗之王，混迹溟海，几乎不来永夜群岛。他就是个疯子，你如果有机会见到他，躲远点就好了。”
“啧啧，真可惜，我还想听你夸我几句呢。”
门“呼”的一下被推开，金色的夕阳笔直地沿着门缝扩散开来，灿烂的云霞渲染出一个人影。他懒懒地斜倚着门，惬意地看向屋内。
“铁蔷薇，好久不见了。”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里闪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这位不速之客，房间里维持了长时间的静默。
葛方岑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她没有想到罗砚伦居然也来到了永夜群岛，是鬼面那群没用的家伙没有第一时间把登岛记录发回来吗？或者他是自己偷偷潜入的？如今葛方岑毫无头绪，也不敢探查。当年在风树酒馆，葛方岑与隐姓埋名的罗砚伦第一次相遇时，曾试图探究罗砚伦的内心，然而一股庞大的精神力把她吞食了进去，要不是罗砚伦及时闭上了眼睛，精神力的反噬足以让她丢了性命。
白辰也皱着眉，不用猜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她听说过罗砚伦的名号，溟海距离神族的故土――天界更近，神族对这位北海之王更加熟悉，他是大海上十足的恶人，飞扬跋扈不服教化。
据说他曾多次探查和偷袭苒山，虽然神族最强的海军不至于输给他，但也没能战胜他，溟海和涩海的北部就像他自家的院落，他在那里来去自如。

然后（魔界黑海分区）

第十一回
谈判（二）
“罗砚伦船长。”白辰冷冷的看看，白纱下的紧闭着的眼睛似乎闪着奇异的光。她觉得她有能力说服这跟魔界北海海盗王帮助自己，因为他们和那夜鸦结下了梁子不是吗？他救了一个孩子，而白辰杀了那个来迎接她的所谓“使者”。
苓灵和蒋離同时跨前一步，以掎角之势护住白辰，多年征战的经验让他们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感，苓灵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秘术。
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一片死寂中，罗砚伦已经大步从外面跨了进来，走过白辰时，他瞥了亲王一眼。
压迫感，这是蒋離最强的感受，一种强大的震慑力通过那一瞥传达过来，让她几乎要坐回到椅子上。不过扭头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纹丝未动的白辰，心中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但让蒋離觉得奇怪的是，她又觉得那双眼睛给她熟悉的感觉，并不是之前见过面，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亲切感，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意识中听到一声发自遥远空旷之处的吼声。
罗砚伦也奇怪地“咦”了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他没有停留，而是径自走向葛方岑，他身上的大氅是用上等狐裘织成的，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要不是因为背部的半面影龙正威严地注视着蒋離，她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位来自天启的人族贵公子。
罗砚伦将一把纯钢打造的长刀掷到桌上，那武器精良无比，看起来锋利得连铁质的铠甲都能轻易捅穿。
“我南下的路上被鲛族袭击了，鲛族为何会来攻击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