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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韩: 1到底应不应该存韩;2韩非李斯两人分析;嬴政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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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韩是这两位法家大神斗智斗勇的一篇文章,起因是秦国有一位大臣,觉得攘外必先安内,还是先干掉韩国比较好,韩非出使秦国,建议嬴政存韩,祸水东引改伐韩为伐赵,李斯建议嬴政韩非有异心,他的言论不能采纳,先灭掉韩国,这样对秦国一统天下有利。
所以想和吧友们讨论讨论,当时的形式【存韩】或者【伐韩】哪个对秦国更有利。
【李斯】和【韩非】同门之间的斗法,他们的立场,他们的谏言,从秦国和韩国两个角度来分析谁说的最触动人心,解决的方法最好。
嬴政对于【存韩】问题怎么想,对韩非李斯又会有什么看法?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12-14 23:54回复
    自己占楼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12-16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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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子·存韩第二》试读
      《存韩》是《韩非子》系列作品的第二篇,同时也是一篇充满了争议的文章。只是与《初见秦》所涉及到的争议不同,有关本文的争论主要聚焦在其成型的时间上。其中一种看法认为,这篇文章应该是写于秦王政十年(公元前237年)。
      是年,当时与韩非一同受业于荀子门下的李斯,刚刚凭借《谏逐客书》取得了秦王的青睐,顺利地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为了向秦王展现自己的政治才能,同时也为了转移因内乱引发的国内矛盾、恫吓那些打算趁火打劫的列国,李斯建议秦王将下一步扩张的目标指向韩国,试图以灭韩的功业来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当时正值韩国末代君主韩王安即位的第二年,听闻秦国准备大举伐韩,王安内心惊恐,于是急忙找来韩非商量削弱秦国的计策。
      至于说韩非是如何削弱秦国的,史料中并未提及。但从后来的记载来看,秦王政虽任命李斯“用事”,但并没有听从其计策,反而接连出兵讨伐赵国。这个事实隐隐然透露出一个讯息,似乎表明韩非的运作的确起到了作用,因此很多人就猜测,《存韩》一篇很可能就是在这一年写就的。
      以上的观点看似顺理成章,但总有人会提出不同的看法。在这部分学者看来,《存韩》一文写于秦王政十四年(公元前233年)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据《老子韩非列传》记载,韩非看到自己的祖国日渐衰落,心中感到万分忧虑,于是便屡次上书规劝韩王,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说让韩国再次强盛起来。无奈事与愿违,韩王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使得韩非更感忧愤,于是就困守书斋,写出了《孤愤》《五蠹》《说难》等十余万字的著作。
      这些著作后来传到了秦国,秦王政看后感到万分钦佩,以为这是已经作古的先代圣贤的著作,心中不免感慨说:“倘若我能有幸见到此人,获得与他同游的机会,就算是死也不感到遗憾了!”
      秦王政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斯正好陪侍在侧,于是就进言说:“这是韩非的作品。”秦王听后大喜过望,为了实现“得见此人与之游”的愿望,他不惜派出大军威逼韩国,终于把韩非笼络到了秦国。
      然而如此煞费心机,最后的结果却并不圆满。韩非抵秦不久,就遭到了李斯、姚贾等人的陷害,最终不仅没有得到秦王政的重用,反而客死他乡,落了个晚节不保。
      秦王政十四年的这次出使,是史料中关于韩非面见秦王的唯一一次记载,也是他人生的绝响。持这一种观点的人认为,韩非之所以会死在秦国,秦王政对韩非的态度之所以会从仰慕变为嫌恶,与韩非试图“存韩”的立场有着莫大的关系。
      论述中人们引述了郑国的案例,认为韩非此次出使秦国的目的与水工郑国是一致的,他们都扮演了一个“间人”的角色,其根本的目的都是要“疲秦”而“存韩”。
      不同的是,郑国采用的是经济手段,试图用大规模水利工程拖垮秦国财政,为韩国换取喘息之机。而韩非的目标则更为宏大,一方面他试图“祸水东引”“以邻为壑”,将韩国受到的正面威胁转移到赵国身上;另一方面,则是引导秦国与实力更为强大的赵国对抗,通过军事手段实现“疲秦”的目的,从而让韩国免受秦国的侵扰。
      但是,韩非的优点在学术研究而不在口才辩论,长处在法家制度设计而不在纵横谋略。他的这些筹划看似精妙,但在雄才大略的秦王政和老谋深算的秦国重臣眼中,就显得有些幼稚了,因而很快就被拆穿了。
      除此之外,韩非“间人”的角色似乎还有另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那就要是离间秦国的君臣。比如前文《初见秦》一篇中就指出,秦国之所以不能成就霸王之业,与“谋臣不能尽其忠”有着莫大的干系。此番被迫出使秦国时,他又明目张胆地陷害姚贾,试图破坏其通过“金元外交”对合纵列国各个击破的策略,已经严重损害了秦国的利益。
      这些事例似乎表明,韩非作为韩国宗室子弟,始终是心向故国,任凭秦王政如何拉拢,都不可能将其收为己用的。而其用心之险恶与言辞的轻浮草率、手段之幼稚低劣简直令人发指,又让秦王政大失所望,对他的所有美好想象也全都破灭了。
      与此同时,韩非的举动也给李斯和姚贾提供了攻击发难的借口。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韩非被打入了云阳大狱,并最终死在了他一直都深谙于胸的“游说之难”上。
      按照老规矩,对于这两种说法的是非,我们不妨姑且搁置起来。等到最后通读全文之后,再结合文中的观点加以分析,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IP属地:山西3楼2022-05-15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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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为什么韩非会认为,秦国优先攻取韩国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与《初见秦》一篇类似,《存韩》也是一篇“拼盘式”的文章,其中的内容并未全然出自韩非子的手笔。文章由三个独立的单元构成,分别是出自韩非手笔的《上秦王书》,以李斯口吻书写的《议存韩》和《上韩王书》。
        其中第一篇章《上秦王书》,大约五百余字,是韩非对秦王政的进言,也是整篇文章的核心主旨所在。文章的开头,韩非首先描摹出了韩国与秦国交往的现实状况: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
        三十多年来,韩国一直都将秦国作为自己的宗主国来侍奉,无论是对内对外都以维护秦国的利益为准绳。具体就表现在:
        对外方面,韩国身处于秦国和东方诸侯的夹缝之中,就像是屏风和藩篱一般庇护着秦国,使其能够避免受到各国的直接袭扰。
        而当秦国出征列国的时候,韩国也一定会紧紧跟随,这时韩国的存在就有了为秦国“分谤”的功能。因为战争结束后,东方列国不敢找秦国的麻烦,挨了打也只能朝着弱小的韩国龇牙咧嘴,这就导致韩国跟天下各诸侯国都结下了愁怨,但所得利益却全都归于秦国。
        对内方面,韩国虽然在形式上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但为了讨好秦国,年年都要进贡纳粮,这跟秦国内设的郡县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说句不好听的,它就像你出门在外时随身携带的草席和坐垫一样,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对于这样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任意驱使还不用负责的国家,为什么就非要灭掉呢?随时随地拿来就能用,这不香吗?
        但问题是,必要条件不等于充分条件,虽然说灭掉韩国不是那么迫切紧要的事情,可倘若我有这个能力,而且随手解决掉这个小麻烦对我也没有什么坏处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这个累赘呢?
        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对于这个问题,韩非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如今我听说贵国谋臣向大王献计,准备要发兵攻打韩国,我认为这个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为什么呢?因为灭掉韩国有一个显著的弊端:那就是会将秦国东出函谷的游戏通关难度,从Easy模式瞬间提升到Hard模式。
        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韩非先粗略地分析了一下天下局势,认为当今天下,能够对秦国造成威胁的国家无外乎就是赵国了。这个在长平之战中遭遇惨败的国家,经过二十多年的恢复发展,如今已经成了反秦的急先锋。他们不断扩充军队、修缮武备,随时都准备向西攻打秦国,可秦国的谋士却不思去除赵国这个心头大患,反而想着要消灭如内臣一般的韩国,这不就是舍本逐末吗?
        韩国虽小,但象征意义不可小视。当前赵国蓄养了一大批主张合纵的游士,他们到处宣扬说:“倘若不削弱秦国,大家的宗庙就保不住了!”试图激起诸侯的恐惧之心,从而再成合纵联盟——能够造成如今的声势,可见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秦国果真发兵灭韩,就等于是告诉天下诸侯,赵国所宣扬的那些理论所言非虚,从而促使各国对合纵攻秦的计谋更感认同。一旦他们达成了共识,再次抱成一团共同进退,秦国再想要东进,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当然了,以上的讨论全是建立在秦国可以一战灭韩的基础上的。可问题是,你究竟考虑过没有,以秦国的武力能做到这一点吗?我的答案是:不能。为什么呢?


        IP属地:山西4楼2022-05-15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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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在战国七雄中实力垫底的韩国,为什么就那么难打?
          在通常的认知里,韩国不仅是个地方偏狭的蕞尔小国,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鸡”,年年被其他诸侯换着花样吊打,却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以至于在人们的印象中,韩国连地处边陲的燕国都比不过,倒是与早早被灭了国的宋国、中山这些末流诸侯不相上下,说它是“战国七雄”的一员,难免有些太牵强了。
          但问题是,韩国真的就那么不堪一击吗?显然不是的。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戎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
          前文《初见秦》中曾提到,赵国是一个“中央之国”“四战之地”,四面八方都是强敌,使得其根本无法对周边列国建立有效的防御体系。但倘若我们翻看地图看一看,很容易就能发现,“中央之国”“四战之地”这些定语放在韩国身上不仅不会产生任何违和之感,反而会比赵国更加贴切。
          韩国地处中原腹地,与早已衰败的东周王室比邻而居,从发育初期就严重缺乏战略纵深和扩张空间。其国土东有齐、西有秦,南有楚、北有赵,南北两块领土还被魏国分割包围起来,生存环境十分窘迫。
          四面八方全是强敌,而且还没有一个好惹的。整个战国时期将近二百年的时间里,韩国可以说是跟周边相邻的所有诸侯都干过架。但除了战国早年三晋尚且没有完全撕破脸的那段时间里,有过吞并郑国、爆锤宋国的高光时刻之外,基本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战绩了。就算是后来韩昭侯任用申不害进行了变法,其表现似乎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其成就跟有过一战荡平齐国的燕国比起来,简直是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积贫积弱、屡战屡败的国家,却能在一个到处都是牛鬼蛇神的“四战之地”中,坚挺地活到秦国向六国发动最后总攻的时刻,苟到了大剧终的时候。反观经常与之相提并论的那些国家,比如鲁国、中山以及宋国等淮泗诸侯,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就算是其他强国,如果将它们平移到韩国这么一个尴尬的地理位置上,恐怕没几个能活得过中场。可为什么韩国就这么抗打,生命力就这么顽强呢?他们靠得究竟是什么法宝?大王你不妨好好想想。
          文章中韩非并没有给出详细的答案,只是粗略地提到说,韩国虽然是一个小国,但它居于“天下之中”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每天都要遭受无数暴击,以至于君主受辱、臣子受苦,上下相互同忧共患已经很久了。为了能够保存国祚,他们经年累月修筑各种各样的防御工事,长期储备各类战略物资,以图警戒强大敌人,实现长期固守的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当时人尽皆知的特殊条件,就算是韩非不提,秦王政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韩国独树一帜的技术优势。
          在列强环伺的环境中,韩国除了进行过一次不怎么彻底的变法之外,还依凭丰富的铁矿资源,发展出了一套强大且完备的军工产业。当时天下最精良的强弓劲弩、最锋利的刀枪剑戟……都是通过这一套遥遥领先的军工体系生产出来的。
          正是依靠这些科技树上的领先优势,韩国才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小而精的地方性强国,打造成了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颗捶不扁的豌豆、一朵带刺的玫瑰,一个任何人下口之前都要仔细思量半天的硬骨头。


          IP属地:山西5楼2022-05-15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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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样一个小而能打、小而抗揍的国家,大王你有把握一年就灭掉它吗?如果不能,那带来的后果可就严重了。
            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
            首先,如果你打着灭韩的旗号大举出兵,四邻诸侯围着看了半天,发现你只是攻取了一座城池就退兵了,他们一定会说:“切!我以为秦国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秦国的力量就会被各国看轻,秦国的军事实力也会遭受普遍的质疑,他们就会信心倍增,合起伙来进攻秦国,我就问你能不能扛得住?
            其次,韩国本来跟你跟得紧紧的,结果你这一打,他们心里肯定发慌啊!就一定会背叛秦国。韩国一背叛,魏国人看了肯定高兴,就会积极响应来帮助韩国。赵国一看韩魏两国抱成一团,就会大受鼓舞,从而依靠齐国作为后盾来与秦国对抗。
            把原本顺服于自己的韩、魏两国推到对立面,就等于是拿着两国的武力去资助你最大的对手,让赵国和齐国的合纵力量更加稳固。合纵的力量一旦得到加强,就一定会反过头来与秦国争雄。所以我才说,攻取韩国是赵国的福利,对于秦国而言却是祸患。
            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韩)之心也。
            到了这个时候,向前进取不能击败赵国,退而保守又不能拔除韩国,秦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受苦受累的可不仅仅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兵,还会让后勤补给成本直线上升,从而让整个国家受到拖累。
            事情一旦发展到这一步,你想要用这样一支疲弱的军队,这么拉胯的后勤补给,来同时对付两个万乘之国,大王确定这就是你最初作出攻韩决策时想要达成的目的吗?
            整段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韩国虽然看起来国小势微,但其地位却举足轻重,其国力也不容小觑。在作出攻韩的决策前,你最好先想清楚,因为不论你能不能一战灭韩,最后的结果都有可能是得不偿失。
            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未也。
            由此倒推回来,灭韩的这个决策本身就是站不住脚的。如果按照贵国谋臣的计策行事,那秦国必定成为各国的攻击目标,陛下就算是能与日月同寿,恐怕也永远都见不到兼并天下的那一天了。
            所以啊,与其听那些谋臣胡乱指挥,不如你就听我的。那我有什么更好、更符合秦国利益的计策呢?没别的,就是把战火烧到赵国去,具体的操作流程如下:
            今贱臣之愚计:使人使荆,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亡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
            首先,就是要分化瓦解赵国的盟友。对待楚国,使出你们最擅长的“金元外交”手段,用重金贿赂其当权派,大力宣扬赵国对秦国的欺骗。对待魏国,要采取拉拢的手段,派王室公子到大梁为质,让他们安心地跟韩国一起,追随我们攻打赵国。
            等楚、魏两国转变了态度,赵国就被彻底孤立了,就算这个时候还有齐国这个帮手,也根本不足为患。只要我们击败了赵、齐两国,区区韩国,不过是一纸文书就能实现和平占领,你还怕它敢跟你对着干不成?
            如此一来,秦国可以一举让赵、齐两个大国显出颓势。天下之大,无人可以争锋,楚、魏两国见事不可为,自然会更加坚定地追随在大王身后,天下可定矣!


            IP属地:山西6楼2022-05-15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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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先韩后赵”和“先赵后韩”,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韩非作这么一番争辩,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里,我们不妨引用一下《初见秦》中的一段话:
              然则是赵举,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拔荆,东以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大王垂拱以须之,天下编随而服矣,霸王之名可成。(《初见秦》)
              这段话是作者对长平之战后,秦军下一步应该采取举措的复盘推演,认为秦军应该趁着战胜之威,一鼓作气攻下邯郸,与齐、燕等国肢解赵国。
              赵国一旦被肢解,韩国就离灭亡不远了,楚国、魏国也将失去屏障。这就等于是通过一场战争,摧毁了韩国、破坏了魏国、挟制了楚国,同时对东面的齐国、燕国构成了直接威胁。
              这个时候,倘若秦国还想更进一步,可以直接打开白马渡口,水淹大梁、灭亡魏国,赵、韩、魏三国将不复存在,合纵联盟自然瓦解。剩下的楚、齐、燕三国,又怎么可能是秦国的对手呢?
              结合这两段战略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韩非所谓的“存韩”之论并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要劝说秦国放弃对韩国的占领,而是让秦国抓住关键节点以实现“毕其功于一役”,尽量通过和平手段来实现统一,以避免频繁的战争对国家造成太大的伤亡和损耗。
              赵、韩、魏虽说是三个独立的国家,但他们的存在却依靠的是赵国这么一个支点。
              灭掉赵国等于是“釜底抽薪”,韩、魏两国会不战而降;而先攻韩国就等于是“抱薪救火”,就算是你取得了一时胜利,其结果也无非就是让赵、魏两国更加团结,让齐、燕、楚三国更加警惕,让你攻取天下的难度成倍增加。
              这就好比是一场“多米诺骨牌”的游戏,只要你能找到整个游戏最关键的一张骨牌,然后轻轻地那么一推,所有的骨牌都会依次倒下,整个过程并不会耗费太多力气。
              可若是你非要从骨牌队列的末尾开始一个一个地推倒,那得推到猴年马月去?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消磨人的心志,这又是何必呢?
              为了进一步增强说服力,韩非引用了一段话,说:
              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
              这句话大约是出自《尉缭子·武议》篇,表达了一种“慎战”的思想,这在先秦诸子的思想中是有共识的。
              比如,老子的《道德经》中有“兵者,不祥之器”,《孙子兵法》也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说法。
              战争是一种不祥的东西,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对其避而远之,也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动用。
              而且,即便是通过战争取得了胜利,君子也不会自鸣得意,因为军队所过之处,一定会荆棘丛生,战争蹂躏之所,定然会出现灾荒的年景。
              战争的破坏力如此巨大,对国家对民众都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因此在动武之前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秦国固然是以“善战”“敢战”著称的,但作为统御天下的君主,就必须要处理好“敢战”与“慎战”之间的关系,避免过度使用、过度依赖武力。否则的话,这就违背了天道伦常,国家很快就会走向灭亡。
              以秦与赵敌衡,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以坚荆、魏之心。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
              如今秦国正在跟赵国抗衡,同时还要顾及齐国暗中使绊子,已经是左右支绌了。
              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头,秦国的谋士却要在没有稳定楚、魏两国立场的前提下,冒冒失失地对韩国动武。倘若不能一战取胜,由此造成的后果必将难以预料,这就是过度依赖战争手段而带来的不利影响。
              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韩、秦强弱,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 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攻伐而使从者闻焉,不可悔也。
              韩非进一步指出,计谋是用来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也同样要慎重考虑。
              秦、赵两国相持多年,今年正是决定强弱胜负的关键之年。赵国为了这场决战已经与其他诸侯谋划良久,而秦国偏要在这个时候去谋划进攻韩国,倘若一战失败而在诸侯面前漏了怯,那就太危险了。
              谋臣制定的计策不仅没能提升秦国的影响力,反而让诸侯起了算计之心,那就是更大的危险。出现了这两种危险的苗头,又如何能够在列国面前称雄呢?
              因此——韩非最后作总结陈词说——希望陛下能慎重考虑臣的这些话,出兵攻伐韩国而让倡导合纵的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韩非的《上秦王书》到此结束。


              IP属地:山西7楼2022-05-16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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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结其论述要点,主要是想将秦国对外战略由“先韩后赵”扭转为“先赵后韩”。其主要的理由有三:
                第一,韩国对秦国忠心且有大用,倘若秦国连这么一个顺服的国家都不肯放过,必然会引起诸侯的警惕,从而对合纵联盟的形成产生促进作用,进而增加后续东征列国的难度。
                第二,韩国国力虽弱,但却并不容易攻取。如果秦国不能一战灭韩,就必然会遭到诸侯的轻视,从而让秦国陷入与三晋持久作战的泥潭,甚至让统一列国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
                第三,倘若秦国能暂时舍弃韩国,将攻打赵国摆在首要位置,可以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因为,只要能够把赵国打垮,韩、魏两国也就失去了支撑,秦国甚至可以对其实现和平占领。由此,不仅可以顺利兼并三晋,还可以减少多余的战争带来的杀戮。
                从这些论点来看,韩非显然已经意识到,无论是采取武力手段还是和平方式,韩国最终走向灭亡已经是一个无法阻挡的趋势,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更改这个结局。
                在此情形下,他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之间作取舍,这与秦王政的理想并不冲突。站在这个角度上考量,将这篇文章命名为《存韩》显然会产生的误导性,从而给读者带来迷惑。
                当然了,作为韩国宗室子弟,希望能通过秦赵之间的战争来消耗秦国的实力,以便为自己的宗国“续命”,韩非所存有的私心和侥幸心理也是毋庸置疑的,这又使得《存韩》这两个字又具备了某种合理性。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韩非已经提出了“先赵后韩”的策略来与自己唱反调,作为“先韩后赵”战略的提出者,李斯就必须要见招拆招,对其论点进行一一破解了。
                那么,李斯又是如何反驳韩非的观点的?他的观点究竟能不能站得住脚,又对韩非最终的命运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先韩后赵”和“先赵后韩”从结果上看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难道韩非真的是因此而丧命的吗?这就是接下来部分所要着力解答的问题了。


                IP属地:山西8楼2022-05-16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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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李斯是如何驳斥韩非的?他的这些观点能够站得住脚吗?
                  第二篇章《议存韩》,大约有四百余字,是韩非的同学李斯对《上秦王书》见解的驳斥。
                  诏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子之未可举,下臣斯。甚以为不然。
                  接到“韩客”上书之后,秦王政将上书的内容转发给李斯,让他认真分析并给出合理的意见。李斯阅后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五个字的评语:甚以为不然——通篇都是胡扯,我李斯是一个标点也不会信的。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当今所处的时代,为了能够对某一议题达成共识,人们在正式场合进行辩论时,通常都会遵循一定的原则。比如在常被人提到的“罗伯特议事规则”中,就有一条被人们普遍认可的规则,那就是要“反对人身攻击”,也就是我们俗语中所说的“对事不对人”。
                  这是一条千百年来,经过千万人流血实践所总结出的一条重要规则,把握这一点对于公共议题的讨论大有裨益。但在规则制度尚不健全、道德评判大行其道的古代社会,人们对议事规则缺乏共识,常常会将公共议题的讨论引入党同伐异的窠臼,这就给当是之人带来了无数的悲剧。
                  战国时期是百家学说竞相争鸣的时代,是智谋之士风云荟萃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纵横家大行其道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激烈竞争的环境下,游走于列国之间的游士为了推销自己的主张,经常会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一些耸人听闻的言论来。同时,为了能够在各国君主面前争夺话语权,也经常会不遗余力地抹黑与自己观点殊异的学说、不择手段地攻击与自己见解不同的学者,理性和宽容的辩论规则反而无法成为主流。
                  在《议存韩》一篇中,李斯显然深谙此理,他并没有“就事论事”摆事实、讲道理,用扎扎实实的逻辑去击败对方,而是抓住了秦王政“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心理,试图用“诛心之论”同时对韩国和韩非展开绞杀。
                  首先是针对韩国,韩非在《上秦王书》一文中实实在在地放低了身段,将韩国说成了屏风和藩篱、草席和坐垫,一个随时随地可供秦国驱使的附庸,同时阐述了暂时存留韩国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对此,李斯特别提醒道,这都是韩非抛出的烟雾弹,可千万不要被这些表象给迷惑了。
                  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然,若居湿地,著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之事,韩不可信也。
                  韩国虽然弱小,但若从务实的角度考量,它未必就如表面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相反,李斯特意将韩国可能造成的威胁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认为韩国顺服的不是秦国的道义,而是实实在在的军事威慑。倘若秦国的军事优势荡然无存,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反叛得更加彻底。
                  韩国早先也曾有过辽阔的疆域、稠密的人口,甚至还有过一些高光时刻,尤其是战国初年在魏国的庇护下,也称得上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强权,比如今的秦国还要威风许多。之所以如今变得只剩下了区区几座城池,那还不都是被我们秦国给坑的(当然还有魏国)?
                  一个普通人受到肆意霸蛮、任意欺凌,家里的珍宝器物被人抢走了,尚且有报仇雪恨的心思,更何况是一个国家呢?如今韩国看起来是很恭顺,是言听计从了些,可在经历了那么多折辱之后,说他们心里对秦国没有怨恨、从来没有产生过复仇的打算,这种话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因此说,韩国如今对秦国做低伏小,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并不是因为他们喜好慕强,就喜欢英雄气和强壮的臂弯,而是因为实在是打不过,只能认怂罢了。
                  倘若秦国在武力征伐的过程中遭遇挫折,甚至是陷入了泥潭无法抽身,那种随意操控他人生死的绝对优势被削弱了,他们就一定会在背后使绊子、捅刀子,让你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对秦国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这就好比是一个人得了腹心之病,平时不发病的时候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倘若居住环境再发生恶化、且长期得不到改善——虽不至于立刻就要了命——可一旦发生了要紧事需要你快速反应的时候,疾病就一定会发作,让你痛不欲生。


                  IP属地:山西9楼2022-05-17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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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李斯插入了一段时事话题,一来是要加强之前的论证,二来也是对韩非“先赵后韩”的策略进行反驳,从而进一步鼓吹自己“先韩后赵”的方略。
                    秦与赵为难。荆苏使齐,未知何如。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也;若不绝,是悉赵而应二万乘也。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
                    如今我们跟赵国正处于胶着状态,为了破坏合纵联盟,大王派出荆苏出使齐国,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不过,据我的推测,这件事多半是不成的,齐、赵两国的关系很难因荆苏的游说而断绝。
                    如果他们不绝交,我们就得倾尽全部兵力来同时对付两个万乘之国。而一旦秦国陷入与齐、赵战争的泥潭中无法抽身,韩国看到秦国虚弱,有机可乘,就一定会成为心腹之病而发作起来。这个时候,假如韩国真的与楚国谋划来进攻秦国,诸侯在他们的号令下云集响应,当年六国合纵攻打崤函的故事就会再现。
                    也就是说,尽管韩国并没有对秦国构成致命威胁的实力,而且当前也没有试图反叛秦国的举动;但他受到秦国欺凌的历史,以及韩人内心里可能隐藏的复仇欲望,都使得韩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结果的发生,我们就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否则的话,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就会造成无法预估的后果。到时候别说是实现统一列国的大业了,能不能保住如今的成果都会成为一个未知数。
                    在对“存韩”的风险做完简单的论证之后,李斯开始将论述的重点转向了对韩非本人的绞杀。
                    非之来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陛下。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臣视非之言,文其淫说靡辩,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
                    李斯一再强调,说韩非言辞华丽、颇有才具,但又巧说连篇、文过饰非,很容易蛊惑人心。此番他到秦国来,看起来好像是在为大王献计献策,可他的本心“未必”不是想用其“存韩”的计策来博得大名,从而实现他自己的政治野心。


                    IP属地:山西10楼2022-05-17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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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否决了韩非的建议之后,李斯会提出什么样的计策呢?他的计策会比韩非更加高明吗?
                      韩非试图通过欺诈算计的手法诱骗秦国,同时窥探陛下的意图来为韩国谋取利益。倘若大王真的听了他的话,采取了“先赵后韩”的策略,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呢?当然是他韩非了!
                      因为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秦国和韩国的和睦,韩王为了维系与秦国的关系,就不得不重用他,让他从此地位更加稳固。他这哪里是在为秦国谋划?分明是用秦、韩两国的命运来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啊!
                      也就是说,韩非虽然颇具才华,其学说也的确很让人动心,但作为一个“天性本恶”的个人,他必然会将个人利益置于秦王利益之上;同时作为韩国宗室子弟,他也会将韩国利益置于秦国利益之上。
                      他最擅长用华丽的包装来隐藏阴暗的野心,用动人的说辞来惑乱人心。我实在担心陛下无法经受其“糖衣炮弹”的攻击,相信了他的诡辩邪说,以至于无法准确把握事情的本来面目,那可就真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既然韩非不可信,其“存韩”的计策也不可行,那你李斯可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吗?当然有了!
                      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
                      李斯的建议如果概括成四个字就是:虚张声势。
                      如果概括成五个字,那就是:空手套白狼。
                      首先,对待韩国,要陈兵边境但又不说出要讨伐的对象,韩国发现后肯定会心慌。他们会琢磨:“这秦国大兵压紧,是不是要对付我呀?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糟了!”
                      因为担心秦国会对自己用兵,他们就会很顺服地采取侍奉秦国的策略来求得自保。这个时候,请大王允许我出使韩国,说服韩王来秦国觐见。只要能将其骗来,大王就可以将其扣留下来作为人质,然后再召见韩国的大臣,迫使他们割地求和来换回自己的王。
                      因令蒙武发东郡之卒,窥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
                      其次,对待齐国,也要依样画葫芦,让蒙武征发东郡的士卒,在边境上施压但也不说明具体目标。
                      这里的“东郡”原本是魏国的土地,治所在今河南濮阳,统辖范围大约在河南、河北、山东三省的交界处。与魏都大梁紧密相邻。
                      在东郡集结军队,可以虎视齐、赵、魏、卫四国,而齐国不知其攻击目标所在,生怕引火烧身,自然就会听从荆苏的主张与赵国断交了。
                      这两招组合拳下来,我们都不需要真打,也不需要付出真金白银,更不需要让自己的子弟出去做人质,就能让“劲韩”慑于威势割让大片土地,从此变得更加弱小;让“强齐”受到道义感化,而对我们言听计从。
                      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无忽。
                      这些消息一旦传开,赵国会感到心惊胆战,楚人会变得更加犹豫,就会在秦、赵之间采取中立甚至是偏向秦国的立场。赵国胆寒,齐国、楚国不敢轻举妄动,魏国又不值得忧虑,这就给我们提供了蚕食别国土地的机会窗口。
                      李斯这里原文说的是“诸侯可蚕食而尽”,虽未指明要蚕食的对象是谁,但只要我们掰着指头算一算,就能发现除了韩国也没别人了。因此归根到底,李斯所要鼓吹的,还是他“先韩后赵”的策略。
                      而到了最后,李斯的落脚点又回到了赵国身上。说等我们解除了韩国的后顾之忧,就可以压上全部兵力,与赵氏决一死战了。希望陛下能够慎重考虑我的建议,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IP属地:山西11楼2022-05-18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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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结李斯的《议存韩》,其核心内容可以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反驳韩非的观点,指出韩国“服强不服义”,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所以必须要优先消灭;韩非子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又将韩国的利益凌驾于秦国利益之上,所以我们就要“因人废言”,他的那些话是断然不能取信的。
                        后半部分,为了表明自己才是忠心为秦国利益考虑的,李斯针锋相对地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希望通过武力恫吓手段,迫使齐、楚两国置身事外。具体的方略有二:一是要陈兵边境,迫使齐国与赵国断交;二是削割韩国的土地,以此对列国形成震慑。
                        对比李斯与韩非的方案会发现,二者有一个共同的内核,就是都同意赵国是秦国东进六国最大的阻力,而想要在这场国运之战中取得胜利,排除合纵联盟以孤立赵国又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同之处在于,韩非的建议是通过外交手段,让可能与赵国形成合纵联盟的楚、魏两国保持中立。至于齐国,由于其距离较远,且其执政者目光短浅,事实上并不足以为惧。而韩国因与秦国亲善,且没有反叛和扩张的能力,因此完全不必纳入考虑范围。
                        这两者孰是孰非,纯粹是一个价值判断的问题,并不具有事实判断的前提。因为无论选取哪一个方案,都需要考虑瓦解合纵联盟的具体策略,这是不以秦人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而在执行层面,现实政治也同样存在太多变数。且不说齐、楚、魏等国不会事事听命,不见得就会被秦国的虚张声势吓倒;就算是这次多管齐下,把该用的手段都用尽了,也还存在一个事后背信弃义或者幡然悔悟的可能。
                        影响诸侯向背的因素有很多,这其中既包含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也无法排斥其他诸侯和纵横家的游说活动,其主动权不在秦国手中。你可以使用的手段,其他诸侯一样可以用,这就使得旁观者的立场总是飘忽不定,更使得任何策略都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究竟该采取哪种策略,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注意的一个细节是,在《秦始皇本纪》的记载中,李斯原本提出的战略是“取韩以恐他国”;但在《议存韩》一篇中,他又将执行策略改成了擒韩王以“深割”韩。
                        由此可见,韩非之前的论断已经在秦王政心里扎下了根,尤其是他对攻取韩国“未可一年而灭”的判断,以及由此带来所谓“进而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后果的描述实在直刺人心,让秦王政不禁对李斯“取韩”策略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李斯深知无法撼动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只得一边痛心疾首地控诉韩非“辩说属辞、饰非诈谋”善于蛊惑人心,一边不得不根据现实情况作出妥协,最后退而求其次,酝酿出了“深割”的新主张。
                        而为了给自己新观点张目,证明其具有可操作性,他又必须得拿出看得见的成绩来,而这也就是他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了。


                        IP属地:山西12楼2022-05-18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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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李斯出使韩国为什么没有得到召见?他又是如何劝说韩王的?
                          第三篇章《上韩王书》,大约七百余字,在本文中所占篇幅最长。是李斯为了实践自己的“割韩”大计,亲赴新郑面前韩王时的说辞。
                          秦遂遣斯使韩也。李斯往诏韩王,未得见。
                          只是与他原先设想不同的是,这次他盛气而来,还没等张口就扎扎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连韩王的面都没能见上,更别说要完成自己的计划了。
                          推想起来,韩王对李斯避而不见,倒也算符合人之常情。
                          首先要注意的一点是,韩王之前派韩非出使秦国,向秦王递交了上书,以游说秦王放弃“取韩”的战略。
                          按理来说,无论韩非的计策能不能得到采纳,都应该由他本人亲自回来传达消息;即便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时回不来,也应该派个亲信之人,或者是送来手书说明缘由。
                          可现实的情况却是,韩王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韩非的消息,却等来了秦国的使者,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不好的猜测。
                          韩王哪怕是再愚笨,也应该能够意识到,韩非的“存韩”之策大概率上没有得到许可,而李斯所带来的,定然会是一些自己所无法接受的条件。
                          其次,李斯在向秦王献计时曾提出,要让秦国在自己出使之前,“发兵而未名所伐”来压迫韩国。
                          文章虽没有明确提出秦王是否如其所愿派出了兵马,但依常理推断,其派兵配合李斯对韩王实施诱骗行动的可能性极大,否则也就没必要让李斯来走这一趟了。
                          韩王虽不知其来意,但一看到边境上陈列的兵马,就知道来者定然不善。
                          以秦王蛮不讲理的行事风格,以及韩国当下可有可无的国际地位,若是不能凭着口舌割上几块土地回去,不能从韩国这里削取一些利益,那他派来使者这个举动也就太多此一举了。
                          最后,得益于几十年前张仪对楚国的诱骗,天真烂漫的楚怀王最终客死异乡。这件事让秦国在中原社会名声扫地,其信用也早已荡然无存,使其任何邀请他国君主踏上秦国土地的邀请都会遭到天然的戒备。
                          我们并不清楚韩王是否提前打探到什么消息,但倘若他对此多少有些了解的话,拒绝接见李斯也就成了唯一正确的选项。
                          因为反正横竖都要得罪秦国,那么与其见了面后因推辞闹个面红耳赤,倒不如干脆躲着不见,也免得授人以柄。
                          因此综合起来分析,只要这次回来复命的不是韩非,韩王都有理由对秦国的诚意表示怀疑,这就使得李斯这次的出使注定不可能顺遂如意。
                          由此也就表明,李斯为了反驳韩非而临时起意筹划出的计策,从一开始就不具备可操作性。
                          但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斯既然已经在秦王面前夸下了海口,就断然不能空着手回去。否则的话,他自己的忠诚和能力就会受到质疑,反对力量也会趁机发难,对自己落井下石。
                          李斯当然不甘心,也不允许这些最坏的情况发生。因此即便是吃了闭门羹,也总要做最后一搏。
                          他愤而上书韩王,试图对其软硬兼施、晓以利害,好让韩王能够识时务、知大体,免得因此惹上了大麻烦却不自知。


                          IP属地:山西13楼2022-05-19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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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搂草打兔子,不管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之下,韩王能作出多大的妥协,自己也能算是不辱使命了。就算是不能胜过韩非,至少也没有输过太多。
                            因上书曰: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
                            文章先是简单回顾了秦韩两国交好的一些例证,说过去秦、韩同心协力、互不侵扰,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敢来进犯,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很长时间。
                            后来,五国诸侯合兵伐韩,秦国念着两国友好前来相救,这才解除了韩国的危机。
                            翻看史料中的记录,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五国伐韩”的记载,至于秦国救援韩国的记载,也同样寥寥可数,更多的反而是秦国攻取韩国城池土地的记载。
                            因此所谓的“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纯粹属于是外交话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如果非要找一个实例来印证李斯这句话,那也只能是前文提到的“华阳之战”了(公元前273年)。
                            而这场战争真正的参与方只有赵、魏两国,距离李斯这次的出使更是已经过去差不多四十年,拿这样一件久远的事例来做论证显然缺乏足够的说服力。
                            由于在两国实际交往过程中,秦国大都处于强势的一方,从来都是对韩国予取予求,真正给予的好处并不多,这让李斯实在是编不下去了。于是,关于秦韩友好的话题刚刚开了个头,就不得不草草收尾了。
                            为了避免尴尬,李斯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着重强调保持这种不平衡友好关系的重要性。
                            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
                            李斯强调,韩国位于“天下之中”,土地方圆不到千里,四周还都是饿狼猛虎一样的邻居,总要时不时地来找韩国的麻烦。
                            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之下,韩国之所以能够一直坚挺地活到现在,君臣上下还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安逸的生活,就是因为世世代代获得秦国保护的原因啊!


                            IP属地:山西14楼2022-05-19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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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的这段话很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所谓“没有人比韩国人更懂韩国”,之前韩非在《上秦王书》一节中就对这个问题作出过解答。说韩人为了保存国祚,不断地修筑防御设施、储备各类战略物资,以时刻防备外敌的入侵。
                              此外,在后续的分析中我们也曾指出,韩国为了弥补先天条件不足的劣势,曾搞过一次不彻底的变法,同时发展出了一套领先于其他诸侯的军工体系,使得其国防力量在精细度上得到了持续强化。
                              因此,韩国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艰难求存,靠的是自己的血泪和智慧,并不是某一个强权的恩赐。相反,如果韩王要列出一个“侵犯韩国利益诸侯排行榜”,秦国绝对会高居榜首,且其严重程度也无人可望其项背。
                              但李斯在这里偏要歪曲事实,非要把韩人自己的成就说成是秦国的功劳,这就难免有些傲慢了。以如此傲慢的态度进行说理,又如何能够说服得了韩国的君臣呢?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李斯并不介意对方听到自己的强辩会有什么反应,又继续从背叛秦国的后果上作进一步阐述:
                              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阙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
                              早先韩国参与五国伐秦,甘愿充当马前卒、急先锋,在函谷关下向秦军叫板。本以为能得到一些好处,只可惜一起搭伙的那些诸侯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大军围困数月也没能越过函谷一步,最后只得仓皇罢兵。
                              后来杜仓担任秦相,为了报复五国攻伐函谷的旧怨,就将兵锋指向了楚国。楚国的令尹害怕秦国的武力,于是就谗言毁谤说:
                              “这次的事情可不是我们起的头!都是他们韩国,一方面认为秦国残暴不义,一方面又与秦国结成兄弟荼毒天下。后来他们背叛了秦国,结果又是个不能扛事儿的,吵着嚷着非要拉着诸侯去攻打函谷关,我们不去都不行!这个国家居于天下中央,却经常反反复复,根本不值得信任。你真要报仇就该找他们去呀!”
                              于是乎,在楚国的主持下,诸侯列国一起威逼韩国,割让上党地区的十座城池向秦国赔罪,这才解除了秦军对楚国的威胁。
                              李斯提到的这次“五国伐秦”,据推测应该是发生在秦昭襄王九年(前298年)的第二次合纵事件。
                              这次合纵事件究竟由谁发起,又有多少诸侯参与,不同的史料中有不同的记载,很难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韩国在其中发挥了主力的作用,应该是有证据可循的[ 详见马非百《杜仓相秦考》]。
                              至于说杜仓相秦,以及其由伐楚转为割韩的事件,其具体发生时间已经很难考证得清楚了。甚至我们还可以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将两件互不相关的事件强行赋予因果关系,以此来达到说理的目的。
                              李斯举这么一个久远的例子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
                              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
                              韩国背叛秦国一次,国家就受到了威胁,国土就被侵夺了,以至于兵力衰弱至今,就是因为当政者不懂得权衡利弊,非要偏听偏信奸佞之臣的空话才导致的结果。
                              说到底,这根子就在国君的身上,就算是如今知错能改,把那些奸臣都杀掉了,恐怕也于事无补了。所以啊,照我说,还是老老实实跟随在秦国的身后,就算是没有肉吃,至少也能喝口汤不是?
                              这段话如果孤立地拿出来听,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问题是,过去几十年里,韩国在多数时间里都在抱秦国的大腿,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免受秦国的侵略,丢失的土地反而更多,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话题,又该如何解释呢?


                              IP属地:山西15楼2022-05-19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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