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但看繁华入秋城
　　天凉渐入秋，蓟城便开始变了颜色。黄，不足以形容这片大地，是了，是金，不是秋天的萧瑟凄凉珠黄残败，是秋收后的富足繁荣金碧辉煌，城里的人城外的人，往来络绎不绝，一幅欣欣向荣之景。
　　端木蓉并不是喜欢看这繁华景象，只是本能地去留意周遭环境。
　　但，也可能是小孩子的本能。
　　有了车乘，余下的半日，便到达蓟城，但是端木蓉却没能直接去太子府邸完成她的任务。
　　现在不是好的时机啊。
　　端木蓉继续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路。
　　入城时候，城门有设关卡，每个人每个车进入都盘查得仔细，偏偏他们的马车，一路长驱直入，并没有人拦阻。
　　“这是官乘，不会有人拦。”赤练倒是很能明了端木蓉的心思，伸出手拎回她往外探的脑袋，“别张望了。”
　　端木蓉埋藏起自己的讶异，对这两人的身份更加疑惑，心下感叹难道这个卫庄不仅有钱，还是个官员？
　　这么一想，就能想通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有钱呢？
　　端木蓉越发觉得赤练这个女孩子心思有点细腻，很是能从周遭一切读到别人的心思。师傅说过，越是心思细腻，越是适合学医。
　　“有人请我们来。”
　　最后赤练就这么神秘回答给端木蓉。
　　端木蓉却不再把心思放在同行的两人身上，这两个人不管多神秘，她都不想再过多牵扯，现在苦恼的是自己的事情。
　　————————
　　“太子妃，还是未听闻那位先生有派药来。”
　　“再等等吧，先生重信重义，既然答应，一定不会失约。”
　　“是。”
　　燕国的繁华都城内，偌大的太子府，却上下均是沉重氛围。平日里，此处总是门客往来，门庭若市，达官显贵礼遇非常。
　　秋霜已过，庭院内落叶松全数染上金黄，映照得一片辉煌，但在松下的婉约美人眼中，一切却是凄凉枯败，高贵如她，骄傲如她，执着如她，也无力改变现下的情况。
　　太子府已经被全面监视，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她找不到自己可以信用的人，自从太子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警惕，便是她的日常。
　　消息回馈的最后，便是药失了踪迹，送药的人不见了。
　　不止她内心慌，燕国的各方势力，都如此。
　　人消失了，还是在大家的势力范围之内消失的。此等作为，不管是监视着太子府的人还是观望的人，都不禁感叹，医家的人，竟有这般本事。
　　但是最慌的，还是墨家。
　　因为对他们来说，药可以丢，人却不能丢。
　　“你小子不是说遇到过这小丫头吗？怎么不带上一起！”
　　说话的人两条胡子花白，说话的时候飘飘扬扬，那袖子下的机关手一张一合，表达着现在的不满。
　　“班老头，这可不能怪我，加急信那么多，大伙儿可都赶呢，谁知道送药来的是个小姑娘。”
　　“这要是人丢了，巨子可没法跟念端先生交代。”
　　“操心什么，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满江湖打滚了。兴许她就是一时兴起，去哪儿玩儿，忘了联络墨家据点呢。”
　　“你个野小子能和人家姑**吗？这可是念端先生的亲传小徒弟，比你细嫩百倍！我拜托你们，赶紧去找！找不到我们墨家的眉角可就要被医家削大半了！”
　　精瘦的精神小伙摊摊手，被老爷子的机关手一把推了出去。
　　“喂！死老头！你还真不让我休息呀！”
　　最后小伙和他的一众小伙伴都被派遣出来。
　　“小跖，都是你害的，我就说那小丫头看着像念端先生的小徒弟，你非说不是，不用管，现在好了，还得再出去找。”
　　“怪我怪我，吃人家小点心的时候，你不也没落下。”被唤做小跖的精瘦小伙举手枕在脑后，甚是无所谓。
　　“你们说，那条路线都是墨家的人，怎么这小姑娘就平白消失了呢？就一夜，那丫头就更蒸发了一样，谁都没看到。”
　　“难不成夜里被郊外的狼叼走了？”
　　“嗯……有可能，那小丫头就那么点大，被人拐了也不无可能。”
　　听着同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侃大山，盗跖那心里打起鼓来，要真出事可就不好了。
　　“喂喂喂！都别瞎猜！赶紧找人，不然回去又要挨班老头的铁榔头了！”
　　盗跖招呼了一下，几人分散开去。总觉得心头有点小压力，原来是这么个让人不省心的丫头啊。
　　——-------------——
　　“君，派去的人被发现死在客栈里。一剑贯体，有高手在，恐怕我们不好下手。”
　　“我只要结果，好不好下手是你们考虑的问题。别扰了我今晚的雅兴。”
　　蓟城另一处的府邸内，歌舞升平一派奢华，外面的风风雨雨，好似与这里面一点关系都没有。
　　却又千丝万缕。
　　——---------------——
　　端木蓉这几日过得很安稳，她只知道自己坐着马车，进了一间很大的宅子，不问她都能猜到，这肯定是卫庄的地产。夜里的时候，端木蓉爬上屋顶大致确认了下，这里应该是蓟城偏西南位置，凭着儿时随师傅初来此处的记忆……她完全没办法在这繁华的城池里，找到太子府的位置。
　　太繁华，太复杂，房子太多了。
　　端木蓉就呆呆看着这个城池，唯一能看见并辨识出来的地方，就是城中的妃雪阁，那里最热闹，一整夜都不灭灯，她也记忆最深刻，记得那里总有很多漂亮的姐姐。但师傅说，那里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不准。
　　不准干什么来着？
　　端木蓉想了想，想不起来，不准，不许，不让，平日里她家师傅说话就是这么直接，但是自己偶尔犯了，师傅其实也没过分责罚过，反正师傅嘴上说着各种教条，心里是很疼爱自己就是了。好想师傅呀，以往这个时候可以躺在师傅被窝里，听她说那些名医的奇事轶闻，然后美满地睡上一觉。
　　夜风有点凉飕飕，吹起了端木蓉的裙摆，屋顶上的她，红红的一团，在月光下，却不冰冷，看起来十分暖。
　　“喂！下来洗澡了！”
　　地上，另外一团红红的，对着屋顶喊起来。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洗澡。”
　　端木蓉正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美好里，被赤练一打断，耷拉下眼睛，不满又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此言一出，赤练手边也不知道那儿拎来的一个花瓶，嗖的一下，就往端木蓉掷过去。端木蓉只见月空下飞来一个东西，吓一大跳，赶紧往一边躲，结果脚下踩滑了瓦片，跟着人和瓦片就一起哗啦啦地往下掉。
　　先是花瓶扔过，最后掉地上碎了个清脆，然后是瓦片滑落，碎一地，然后是瓦片夹杂着端木蓉掉地上，一个闷响。
　　“啊呀！”
　　端木蓉尽力了，她也挣扎过，试图抓一下屋檐，不摔那么惨，结果屋檐是抓住了，但好像不是那么结实，顺带被她拽了下来。
　　这下好了，屋顶大半边都毁了。
　　“走吧。”
　　“我不走……”
　　赤练很淡然地看着这一片狼藉，端木蓉躺在一堆混乱里，一动不动，拒绝离开。
　　纵然没有受伤，但还是有点疼的，一时间是真疼得起不来了。
　　“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怎么，还要赖我吗。”
　　赤练站在那边犹豫着要不要拉一下端木蓉。
　　端木蓉不理她，这位大小姐，是你把我吓成这样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理直气壮。
　　“喂！小乞丐！”
　　端木蓉还是不说话，也不起身。你吼吧，我就不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事！”
　　赤练慢慢往瓦砾里走过来，总不能真摔出问题了吧？
　　“喂！”
　　赤练蹲下身子推了一下端木蓉的肩膀，端木蓉这才扭过头，瞪了赤练一眼。
　　“好了，没事就快起来。”
　　“哼！”
　　端木蓉又把头埋下，不理她。
　　“怎么，要我亲了，才愿意起来？”
　　赤练确认端木蓉无碍，见她两脸蛋气得跟包子似的，便伸手帮她把身上的瓦片捡开，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好玩。
　　“喂！我才不要呢！”
　　端木蓉蹭~的一下，从地上起身，闪到一边，也不知道赤练故乡何地，生活作风真的是十分放荡不羁。
　　“那就快点来，洗了我要休息了。”
　　“我不想给你搓背。”
　　“那谁给我搓？”
　　“你不能叫卫庄给你搓吗？”
　　…………
　　最后，端木蓉被羞得面红耳赤的赤练，弹了两个爆栗子，还是跟着去了。
　　洗澡，真的很麻烦，要给她撒花瓣，要给她兑水，还要给她搓背。
　　偶尔……还要被她戏弄。
　　这七日里，大多数时间，端木蓉都和赤练在一起，赤练的伤势并无大碍，已经可以开始练武，端木蓉觉得无聊，便想在这大宅子里搜几本书出来看，但全都是赤练不知哪儿来的的毒经。
　　但却是有趣的书。
　　赤练钟情于毒，宅子里有她炼毒的地方，在端木蓉看来，赤练很聪明，学东西快，不管是习武还是用毒，以后都定然会有成就，说不定以后江湖上会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杀手毒美人的故事流传。
　　端木蓉看得兴起，便找了竹简，一一摘要，又举一反三，将这些用毒的例子全都剖析，理论上破解一遍，师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必有解，但凡她觉得有挑战的，便思前想后，录于书上。
　　赤练练完每日功课，便看到端木蓉在案前魔怔了一般，时而满屋子踱步，时而咬着笔搔头抓耳，过一会儿又是恍然大悟欣喜异常。等到她自己看书时，又不得不佩服，端木蓉做过的注解，密密麻麻，她看起来也就没那么辛苦。
　　初学用毒时，不得其路，原来自己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没有那份执着。
　　后面几天，赤练也常和端木蓉相对而坐，一起研习。但赤练还是颇为不满意端木蓉那薄弱的武功根底，想要端木蓉陪练，基本没戏。
　　七日而已，赤练想来，这可能是在蓟城最简单轻松的七日，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她不会有，她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