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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异人们的馆》   作者: 折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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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所勉(昭和国小前教师,四十岁)
  小松原淳同学我就是想忘了也忘不了啊,很少见到那么特殊的小孩,只不过当时我还年轻,又刚当上老师,对工作充满热情,反而没有余力照顾单一个案。像小松原同学那么出类拔萃的儿童,今日我已经能够冷静地看待并给予公正的评价,可是在当时我却连他的存在都无法接受。
  是的,我是他六年级的级任老师。当时新学期一开始我就从峰松老师那里听说了小松原同学的事迹,峰松老师几年前往生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建议一直留在脑海里,导致我一开始就对小松原同学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这一点我也深深地反省着。
  像小松原同学那样的儿童或许放任他自由发展就行了,若硬要遵照指导手册去教导反倒会扼杀他发展的可能性。
  可是看在当时年轻的我的眼里,小松原同学只是个狂妄不驯的臭小鬼。由于他体型纤弱,常遭同学欺负,可是他从不掉泪,总是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本来班上还有一小部分同学满同情他的,然而那个事件之后,全班同学都视他为敌人了。
  那就是“幸运信”事件。
  所谓的“幸运信”您应该也晓得吧?游戏规则就是接到这种信的人一定要转寄给特定数目的其他人,否则就会发生不幸,说穿了不过是恶作剧,所以接到这种信只要撕掉就行了,可是一旦自己眞的成了收信者,其实还不大能做到这一点呢,大家多少会害怕要是丢弃会不会遭什么报应,也就跳进了寄信者的圈套了。听起来的确是令人很不舒服的游戏,但在当时却相当流行。
  那个时候校内也出现了“幸运信”,调査之后发现接到明信片的全是我班上的学生,而且笔迹都出自同一人,开始有谣言说发信者可能是小松原同学。
  “小松原,‘幸运信’是你寄出的吗?”
  放学后,我把他留在教室里逼问,他拚命地摇头否认。
  “你老实说,老师不会生气。”
  “不是我寄的。”
  “好,那你在这张宣誓书上签名,还要写上:‘幸运信不是我寄的’。”
  我把纸和铅笔递给他。放学后的教室渐渐暗了下来,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在教室外头偷听我们谈话。
  小松原同学很不情愿地写上“幸运信不是我寄的。小松原淳” 。
  “好,我知道了。老师相信你,你可以回家了。”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事实上我发现他的笔迹和一名学生收到的“幸运信”上头的笔迹一致,但我打算原谅小松原同学,因为他一直遭受同学欺负,我其实很同情他,“幸运信”应该只是他对全班同学所能做的一点点报复,所以我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隔天班上的气氛却完全变了,第一节课我进教室一看,黑板上大大的字写着:
  “幸运信就是小松原淳寄的”。我望向小松原同学,只见他一声不吭,眼神阴郁地看着我,很明显他是在责难我把事情说出去,而且他的右眼一带有瘀青,可能是被谁揍了吧。
  我和他的师生关系原本快要好转的,这么一来又恢复最初的僵局了。
  之后,班上所有同学都寄了“幸运信”给小松原同学。
  13
  岛崎润一校对完文字处理机中田所勉的访谈内容之后,视线移到小淳的档案柜,突然想到,说不定……。于是岛崎哗啦晔啦地翻找档案,果然找到一包以细绳捆绑的牛皮纸小包。
  小包上头褪色的钢笔字只写着“明信片”三个字,岛崎解开细绳取出一看,里面是好几张邮局发行的明信片。
  岛崎取下圈在明信片上早已失去弹性的橡皮筋,橡皮筋却噗的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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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还四十五人份的不幸。这是“幸运信”,从地狱辗转寄到我这里来的,如果在你手上停下来,一定会有不幸降临。请在一星期内转寄给四十五个人。我是第九百九十九号,虽然感到很抱歉,但我也是受害者。
  给第一千号的你。
  幸福的使者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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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张明信片的内容都一样。岛崎小时候也曾收到这种内容诡异的信,时间也差不多在小学时期,当时信件偶然被母亲看见,她要岛崎赶快把这种恶心的东西撕毁扔掉,然而他却着了魔似地直盯着那异常的内容看,整晚无法移开视线。把信丢掉的话,眞的会有不幸降临吗?他虽不认为这世上存在诅咒,却很好奇万一眞的让这封信止于自己手上会发生什么事。
  最后还是恐惧的心理赢了,岛崎按照明信片的指示写了同样的信转寄给五个人,那五个都是岛崎讨厌的人,他很想看看接到信的人的反应而一直密切观察着,然而并没发生什么怪事。过了一阵子,当中一名出车祸断了腿,岛崎原本想问他是不是没转寄幸运信,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岛崎思考着,光是收到一封幸运信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了,如果收到全班同学的四十五封“回礼”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不,应该思考的是将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明信片全数收藏起来的小淳,他的心理状态才是异常的。
  岛崎感受着背脊窜上的寒意,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明信片,字迹都很幼稚,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本来这种信是不会留下寄信人姓名的,岛崎却发现当中一封署了名,一定是没留意写上去的吧。
  芳贺健司。
  小淳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的名字呢?岛崎深切地感受到小淳的痛苦,恐怕他从此便陷入绝望的深渊,完全紧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没多久小松原淳便迎向了死亡。
  岛崎再度翻开那份“六年一班班报,特刊”。
  ——追悼小松原淳同学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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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去了天国,也要幸福哦〉(永岛良太,主编)
  “天才小松原淳同学昨日由于一场原因不明的病过世了。小淳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大家那么喜爱你,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听到你过世的消息,我们都非常讶异。神明眞是太不慈悲了,请把小淳还给我们呀!以下是五篇献给小淳的怀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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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同学,加油!〉(级任老师.田所勉)
  “小松原同学成绩一直很优秀,老师相信你即使到了天国,也会非常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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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胆量”的回亿〉(芳贺健司)
  “说到小淳同学,我想到的就是去年大家一起去‘试胆量’的回忆。那个署假我们在附近一间寺院玩试胆量,我们大概有十个人,在寺院大门集合后,要一个一个轮流单独前往墓地。我们事先在墓园最深处的地藏菩萨像旁摆了蜡埤,每个人都必须拿一支蜡烛回来才算数。小淳同学因为太害怕了,在地藏菩萨像那边吓到尿出来,大家都取笑他,我觉得很过意不去。报告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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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班报里也刊载广其他几位同学献给小淳的文章,每篇都充满悼念小淳的言语,唯有最后这篇由芳贺健司所写的内容是在愚弄小淳,而这位芳贺健司就是那迭“幸运信”当中唯一署名的人。岛崎心想一定得访问一下这个人,便将芳贺健司的名字列进采访名单中。
  接着岛崎继续调阅后续档案,发现放在最上面的是以钉书针钉成一份的十三张稿纸,当初似乎很草率地被塞进档案中。
  “这是……”
  稿纸的方格子中歪歪扭扭排列着手写的幼稚字迹,那是看惯了的小淳的笔迹,文章开头写着标题〈试胆量〉以及小松原淳的署名。
  初次看到小淳的小说,岛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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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胆量
  作者:小松原淳
  我被白面具吓死了。
  黑暗的墓地里,突然出现一名戴着可怕面具的男子,恐惧给了小淳致命的一击。
  数年前的冬天,在吉福寺的墓园里发生了一件残酷无比的凶案,一名冰上曲棍球社团的守门员头上戴着打球护具的白面罩,遭歹徒以斧头劈开头部致死,数道鲜血从伤口流出,四溅的血将附近的墓碑染成了鲜红,该名歹徒至今仍逍遥法外,人们谣传那个无法升天的白面具鬼魂仍在墓地四处徘徊。
  去年八月十五日的夜晚,镇上一群国小顽童来到吉福寺的墓园玩“试胆量”游戏,那么可怕的地方对孩子们来说,玩试胆量是再适合不过了。
  当时小淳不巧是孩子王芳贺健司的隔壁邻居,硬被拉去参加这场恐怖的游戏。
  “我心脏不好,太受惊吓是会活活吓死的。”
  小淳并不想参加试胆量,因为国小六年级的他有先天心脏病,那怕是些许的刺激都会令他呼吸困难,何况他个性原本就比一般人胆小,要是逼他在半夜时分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墓地,极有可能因为过度恐惧而停止心跳。
  尽管他拚命抗拒,健司只是冷笑着紧紧抓住小淳的手臂。
  “给我听好,小淳,我可是会到处去宣传你是个胆小鬼哦,我还会说你吓得尿出来呢。”
  “好、好啦,我去总行了吧。”
  最后小淳还是不得不服从健司的命令。小淳不但体质虚弱,身材又矮小,要是胆敢反抗身高超过一百六十公分的健司,肯定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或是破口大骂,连脑袋都会变得不正常了。
  晩上八点。
  阴天的夜里四下一片漆黑,远处传来的猫头鹰叫声更增恐怖气氛,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试胆量游戏的夜晚。
  大家在石阶下方一株很大的银杏树下集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电筒,脸上难掩紧张神色。
  “好。小淳,就从你开始。”健司看穿了小淳的不安,冷笑着下达命令。小淳畏畏缩缩地迟迟不肯行动,于是健司狠狠地推小淳的背大骂道:“你这个胆小鬼!动作快一点啦!”
  “好啦!走就走。”
  小淳铁了心,开始走上中央部分被足迹踏净的石阶。寺院那道腐朽的茅草顶大门仿佛压向小淳似地矗立眼前,随着手电筒不停晃动,大门的影子也宛如活着的生物忽左忽右摆动。
  小淳压抑着牙齿打颤一面通过寺门,前方却是一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参道,即使今晩月亮没出来,参道中央的铺石仍白得发亮。
  寺院的腹地一片荒芜,参道尽头是一座摇摇欲坠的佛堂,从佛堂沿着铺石道右转有一条杂草丛生通往墓园的小路。
  小淳自从踏进寺院腹地,一直有股微温的空气包围全身,他却老觉得背脊凉凉的,心脏的快速鼓动令他呼吸困难,小淳不由得两手使劲压住胸口 。呼吸好痛苦,就快撑不下去了。
 


33楼2017-08-2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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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淳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突然想到,不过是场游戏,有必要让自己怕到快死的地步吗?前方的墓地可是有末超度的守门员鬼魂在徘徊啊。
      和那种恐惧相比,被健司拳打脚踢或捉弄根本微不足道。
      妈妈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小淳家是单亲家庭,要是妈妈发现他不在家一定很担心。
      “我怎么还在这里干这种无聊事呢……”小淳颤抖着声音喃喃说道,这时,他的背后传来沙沙声响。
      一回头,一道鬼火般的红色光芒横越眼前,线香的味道冲鼻而来。
      “有人在跟踪我。”
      拖行般的脚步声从寺院大门逐渐朝这边接近。
      “是、是鬼!”
      本来决定放弃试胆量的小淳眼见后无退路,只得朝墓园方向继续前进。
      在墓园的最深处有一尊地藏菩萨像,那儿就是试胆量游戏的目的地,地藏菩萨像的脚旁事先已依照人数放置了小蜡烛,将蜡烛带回出发点就可以证明自己确实走到目的地了。
      小淳将手电筒照亮脚下,快步走在杂草夹道的小径上。周遭的墓碑大多倾圮,原形早已不复见。小淳强忍着慌乱的心神继续加快脚步。
      身后仍不断传来脚步声。
      “救命啊——”
      小淳不禁发出不成声的哀嚎,含着露水的杂草沾湿了裤脚,墓园的尽头树木苍郁,伸手不见五指。小淳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脚步謦已消失,只听见阵阵的虫鸣。
      “啊,得救了。”
      刚才的脚步声可能只是自己神经过敏吧。小淳松了一口气,拿起手电筒确认地藏菩萨像的位置。
      “找到了——”
      地藏菩萨像眼睛和鼻子的部分磨损得很严重,佛像脖子上挂着一条褪了色的红围兜,干枯的献花当中立着九支蜡烛。
      “我赢了。哼!什么‘试胆量’,也不过如此嘛。”
      接下来只要把蜡烛拿回去就能让健司闭嘴了,小淳开心不已,这一刻内心毫无防备。
      就在这时。
      地藏菩萨像的后方突然传出野兽般的吼叫,白面具鬼出现了,劈开的面具上插着一把斧头,鲜红的血液沾满整张面具。
      “哇——!”
      出其不意的一着,小淳吓得大声惨叫,当场昏了过去。
      摘下白面具,出现的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芳贺健司。健司奸笑着一面踢着倒在地上的小淳一面说道:
      “嘿嘿嘿,成功了。”
      之后,刚好在一年后的八月十五日这一天。
      当得知健司那一票人今年也会玩试胆量游戏,小淳坐立难安,马上赶到了吉福寺,他永远忘不了去年受到的屈辱。
      然而健司那群人却完全没考虑小淳的心情,只找了自己人玩试胆量,大概是因为被去年小淳的反应吓到了吧。
      “可恶!你们这些家伙这么没种,那我也自有安排。”
      那天晚上和去年一样是阴天,寺院腹地内漆黑一片,佛堂更加荒芜,杂草傲慢地四处丛生。选这个夜晚玩试胆量游戏真是再适合不过。
      小淳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按住胸口 。心脏没有不舒服,身处黑暗中也不觉得不安,短短一年的时间,自己真是成长了不少。
      小淳在寺院大门暗处等着,头一名试胆量的人拿着手电筒爬上石阶,这名理光头身材矮小的少年是健司今年挑选的第一号牺牲品。
      这名少年如同去年的小淳一般提心吊胆地往前走着,途中他似乎察觉到小淳的存在而回头看,还把手电筒照向小淳的方向,当然小淳并没笨到让他发现。
      只不过少年或许因为恐惧已达极点,经过佛堂之后,立刻拔腿朝墓园奔去。
      手电筒的灯光就在那条前人踩出的狭窄小径上激烈地晃动于墓碑之间。
      “救命啊!”
      少年高八度的求救声回荡在宁静的夜晚,旋即消失在深深的黑暗里。
      小淳悄謦跟上去。少年的反应和去年的小淳一模一样,真是太有趣了。
      没多久,到达目的地的少年总算恢复了平静,以手电筒光线确认地藏菩萨像的位置。
      “找到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喜悦,和一年前一样,鼻子部分磨损的地藏菩萨像脖子挂着褪色的围兜,脚边摆着好几支蜡烛,少年伸手去拿其中一支。
      一直观察着少年的小淳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个白面具鬼会特意挑在少年内心毫无防备的那一瞬间,从地藏菩萨像的背后大吼着跳出来吓人。
      这是试胆量游戏的最高潮。
      能否经得住这个惊吓便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假扮白面具鬼的就是健司,他将玩具斧头插在面具上,还涂上红色颜料,伪装得非常巧妙。
      大部分的少年都会因为白面具鬼登场而吓到腿软,旋即将蜡烛随手一扔。就算看得出白面具鬼是假扮的,当那恶心的面具出现眼前,也一定会吓到整个人缩成一团。
      小淳持续旁观着。不出所料,白面具鬼“哇!”地大吼一声冲出来,少年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啊——!”
      听到白面具鬼的大吼,少年口吐白沫,一屁股坐到地上仍拼命往后退,接着一边惨叫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寺院大门狂奔而去。
      小淳躲在树后全看在眼里,他等少年身影消失之后,缓缓地走近地藏菩萨像。
      诡计得逞而沾沾自喜的健司摘下了面具,正坐在地藏菩萨像前的石头上休息。
      “嘿嘿嘿,成功了。”健司啪地弹了一下手指。
      “是啊,成功了呢。”小淳边说边走近健司。
      健司吓了一大跳,直盯着小淳。
      “你、你……”
      “嗨,好久不见啊。”小淳亲切地说。
      健司睁圆了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当场发出比刚才的少年更凄厉的惨叫医拔腿就逃。
      “救、救、救命啊——!”
      去年,健司把心臓虚弱的小淳吓死了,因此,惊吓过度而死的小淳成了鬼魂,在一年后报复了健司。
      “嘿嘿嘿,成功了呢。”


    34楼2017-08-2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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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岛崎润一读完小松原淳的小说叹了口气,国小六年级生是十二岁,这篇作品的确是出自儿童之手,有些描写难免不够细腻,却能让读者融入作品的世界,而且最后剧情急转直下,完全被作者摆了一道。尽管只是一篇十三张四百字稿纸的简短作品,已能感受到小淳的才华。
        作品中的“小淳”应该就是作者的分身吧,一名身材矮小、体质虚弱、总是被同伴欺负的小孩;而做为欺负者的芳贺健司也以眞实姓名登场。
        不难理解的是,作者由于现实生活中不停遭到欺负,于是想在虚构的小说世界里报复健司,藉此情节安排来发泄精神上的重压。
        “试胆量”事件似乎在现实中也发生过,去采访芳贺健司或许能听到一些有趣的事。
        岛崎翻出小淳的国小毕业纪念册想查健司的住址,毕竟是十六年前的事,健司可能搬家了,但旧住址至少是一条线索。岛崎将纪念册的六年一班通讯簿整个看了一遍。
        “咦?怪了。”
        通讯簿上到处找不到芳贺健司的名字,岛崎翻回前面看六年一班的团体照,怪的是里头也不见芳贺健司,整本毕业纪念册都没出现这个人。
        岛崎好不容易在某一页的页边发现一小张芳贺健司的照片。页边是最容易忽略的位置,通常如果学生在拍毕业照当天不巧生病缺席,就会在团体照的外边另外安排一处插入个人照。健司的旁边是一张小松原淳神情紧绷的照片,两人的照片并排在一起相当有趣。
        其他学生都是穿便服,唯独芳贺健穿着学生服,一脸呕气的表情,而且他还理了个光头,看上去就是不折不扣的孩子王。
        只不过,如果是因为拍摄当天有事无法上学而在页边刊登个人照,通讯簿当中应该会有他的住址;若是搬家转学,就不可能刊登他的照片。这一点岛崎怎么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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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的肖像〕5 (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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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岛良太(昭和国小同班同学,现为银行员,二十八岁)
        咦?您说芳贺健司吗?他已经死了啊。
        您就是问我他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明才好。他突然下落不明,一个月后在荒川河岸发现时已经是具尸体了。
        健司是在六年级那年暑假突然行踪不明的,对了,应该是在盂兰盆节过后吧。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我们一群小孩子在附近寺院玩试胆量游戏的时候,当时带头的就是芳贺健司。
        我们这群人前一年就曾在那间寺院的墓园玩试胆量游戏,那年暑假也决定如法炮制。是啊,小松原淳也有份啊,他是被芳贺健司硬拉进来的嘛,小淳这家伙很胆小,所以观察他的反应还满有趣的。现在回想,我们对小淳的确是太过分了,不过当时我们就像是健司的部下,只能唯命是从啊,不服从的话遭殃的就是我们了。当时健司的体格已经和一般中学生没两样,个性还很粗暴。
        我们在本驹込的那间寺院叫什么来着啊?我记不大清楚了,那里的墓园相当广阔,很适合玩试胆量游戏,从前即使在市中心也有一些地方很荒凉。
        寺院大门外有一株很大的银杏树,我们约在那里集合,预定第一个上场的是小淳。前一年也是那家伙担任第一棒,听说他中了健司的计,就在地藏菩萨像前吓到尿出来,所以这年小淳又被选为第一棒,只见他独自爬石阶上去。
        打算整小淳的健司随后跟了上去,我们其余的人就聚在树下等待上场。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吧,一直没消息,我们开始担心了,因为跟家人说好九点以前回家的,不快点结束可能会赶不上门禁。当时已经过了八点,四下凉快多了,我突然想尿尿,就到附近树荫下小便。
        就在那时,我突然听到寺院那边传来“啊——!”的惨叫,吓得我双腿发抖,还尿湿了自己的鞋子,我慌忙拉上裤子拉练回银杏树下一看,大家都浑身颤抖面面相觑。
        “刚才是你在惨叫吗?”有人这么问我。
        “不是我啊,应该是寺院那边传出来的吧。”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害怕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每个人都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然而映照在手电筒光线下的每一张脸都很诡异。
        “那不是小淳的惨叫声吗?”
        “不是吧,小淳的声音应该更尖锐啊。”
        那声惨叫很明显是成人的声音,也就是已经变了声的成熟男子的声音。早熟而且已经变了声的,在我们这一票人当中就只有健司。
        惨叫求救的人不是小淳,而是那个整人王健司。
        “放、放了我吧,大伯!”这时上方寺院传来健司的叫声,“放开我啊!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接着虽然隐约听到对方的回答,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感觉像是在责备健司。我本来以为他是被寺院的住持逮住,可是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到底是谁抓了健司呢?
        “好,我们去看看吧。”有人小声地这么说了。
        “好啊好啊。”
        我们是这么想的,就算对方是大人,我们可是有一票人,团结起来攻击的话应该不会输,于是就在大家战战兢兢爬上石阶,正要通过寺院大门时——
        佛堂那边微微亮着光,有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是健司,他好像被一个大人紧紧地架住了。健司双腿不停挣扎抵抗,但对方体型远远大过健司,完全不为所动。
        我们吓得两腿发软,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杀人啦!不要啊!”
        健司死命地惨叫,我们却爱莫能助。没多久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佛堂后方,健司的叫声也逐渐远去。直到这时,我们才仿佛魔咒解除,但我们赶到佛堂却为时已晚。
        “有人看到抓住健司那家伙的长相吗?”
        我问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看到了,是一个很高的男人。”
        “是怪物啦。”
        “是科学怪人。”
        “是外国人啦。”
        大家七嘴八舌的,共同点就是那个人身材高大。正当大家商量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小淳从暗处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喂!小淳,你知不知道健司怎么了?”我问他。
        “知道啊。”小淳的口气很粗鲁。


      35楼2017-08-27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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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什么事了?”
          “那家伙在试胆量的时候吓到尿出来了。”小淳邪邪地笑了。
          “你在开玩笑吧,健司是绝对不可能那样的。”
          “眞的啊,因为出现了眞正的鬼魂,结果那家伙夹着尾巴逃出墓园,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小淳的脸宛如鬼魂发着白光在黑暗中浮现,非常恐怖,何况他皮肤原本就白,还有个绰号叫“白人鬼子”呢。
          结果没人知道健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所看到的健司就是我看到他生前的最后一眼,大约一个月之后,健司的尸体就在荒川的河岸上被发现了。
          尸体腐烂得很严重,警方是依据健司失踪当时所穿的衣服以及齿列判定身分。我们把在寺院看到的事告诉了警方,但最后还是没抓到凶手。
          您问我小淳是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我不大懂您的意思。
          啊?您是说班报的追悼特辑吗?啊啊,我懂了。
          没错,我就是当时班报的编辑,不过那个“追悼小松原淳同学特辑”只是一场玩笑,小淳并没死,只是我们在捉弄他罢了,而最爱欺负他的就是那个死去的芳贺健司。
          您说开这种玩笑对一个小孩而言太恶劣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方的确是个小孩,但我们也全是小孩啊,我们只觉得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再说小淳的反应又很有趣,我们也就不由得做得有点过火,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捉弄他了。
          要说恶劣,田所老师才眞的是恶劣啊,他可是个成人喔,就算是被学生们怂恿,身为老师也做得太过分了不是吗?那个老师因为大学刚毕业,没什么教学经验,所以就迎合学生一起干了那件事,他还在签名板上弄个什么“献给小淳同学的话”让全班同学留言签名,老师自己也签名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的文章标题竟然是“小淳同学,祈祷你到了天国也能有好的表现”,这是身为老师的人该有的行为吗?太夸张了。后来这件事情被家长会知道了,他还被校长狠狠训了一顿呢。
          小松原淳呀,这名字还眞令人怀念呢。咦?您说您正在写他的传记?他和我同年耶,原来成了名人了啊。
          小淳后来去念私立中学,所以国小毕业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您说他得过小说新人奖?干我们银行员这一行的每天都匆匆忙忙,可没时间悠闲地看小说啊。他一定很有成就吧。
          说不定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能请您代我问候一声吗?
          15
          小淳的房间里,岛崎润一一面校对文字处理机内的文章一面苦笑。
          “想想也是,如果小淳在这个时期死了,之后的小淳就是冒牌货了。”
          果眞那样反倒会为故事增添一些离奇色彩而显得更有趣吧,不过总之,事实并没有那么曲折。
          开始这项工作已经快两个月了,时序进入七月。
          那一天,岛崎正在査阅小淳国小高年级档案最后的部分,发现档案柜底层有个橡皮筋圈住的牛皮纸信封。他觉得奇怪而打开一看,里面是一迭照片,令人惊讶的是,照片上的人全是同一名女童。
          是小雪。
          照片里的小雪还是国小低年级生,只见她一脸天眞无邪,也看得出长大后的神韵,原来她那时就是个美少女了,可是为什么小雪的照片会在这里?整迭大约二十张照片全是不同的取景,被摄者小雪似乎没察觉自己被拍了,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偷拍照。
          “岛崎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妙子的叫唤,岛崎的心跳差点停止,连忙将小雪的照片塞进档案柜,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都下午三点了,妙子难得还在家里,她一袭大方的淡紫套装,举止与外表都很有女企业家的风范。
          “工作还顺利吗?”
          “嗯,进行得很顺利。”岛崎点头答道。
          “那太好了,再两个月左右就可以整理出大概样子了吧?”妙子瞄了一眼文字处理机的画面。
          “我想应该没问题。”
          从岛崎住家到小松原公馆大概费时三十分钟,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妙子特地为岛崎准备了一台和他家里使用同一厂牌的文字处理机,由于两台兼容,岛崎只要携带磁盘片往返于自宅和小松原公馆就行了。
          “谢谢您为我准备了文字处理机,帮了大忙。”
          “有我帮得上忙的请您不用客气尽量开口 ,只要有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添购。”
          “谢谢您。”
          “您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工作室吧。”
          妙子说着走到窗边拉开董丝窗帘,外头强烈的阳光照耀整个庭院草坪,绿色的反射光线洒进房间,唯有热空气阻绝在外,室内依旧很凉爽,似乎是房屋构造特殊使得户外的空气完全进不来。
          妙子的眼神十分空虚,仿佛脱离了现实。岛崎察觉得到妙子内心微弱但非比寻常的光芒,然而那道微光瞬间即逝。岛崎初次来到这栋公馆时,曾看到二楼这间房间的窗后露出一张女人的脸,他突然觉得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妙子,因为只有她握有这间房间的钥匙。
          “看到您坐在书桌前的模样就让我想起小淳,眞的好难过啊。”妙子神情落寞地说道。
          “……对不起。”
          “唉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没问题的,您请自由使用这个房间,一切都是为了这本作品呀。”
          “……”
          “我很期待哦。好了,我得去店里了,您忙您的吧。”
          妙子对着岛崎微微一笑,优雅地步出房间。
          “小松原夫人……”岛崎惶恐地叫住她。
          “有什么事吗?”妙子回过头,一脸诧异。
          “我想采访夫人,不知您是否方便?”
          “采访我?”
          “是的,因为您是小淳的母亲,我想夫人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如果能请您做一些补充,这本传记的内容会更加丰富而有深度。”
          目前采访了一些与小淳有关的人,岛崎发现听到的都只是表面的小松原淳,并没有深入探讨他的内心世界。
          “我明白您的意思,只不过……”妙子皱起眉头。
          “所以您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当然,我一定全力协助您,只不过,可以请您将这个采访留到最后吗?反正您是使用文字处理机撰写,补充或删除内容都很方便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您应该不会在最后关头才告诉我说:‘这不行,请你重写。’吧?”
          “这您请放心,我之前也说过,我对您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才会把工作交付给您。”
          “我明白了,只要确认这点就足够了,我会尽全力完成一部让夫人满意的作品。”
          虽然岛崎对妙子的态度还是有些质疑,但只能先如此了。
          “谢谢,我想小淳也会很高兴的。我得去店里一趟,先失礼了……”
          妙子走出了房间。
          “啊,夫人,我想请教一下有关您先生——让司先生的……”
          岛崎突然想起该问这件事,然而房门已“碰!”的一声关上,妙子的脚步声也逐渐远离。
          目前为止几乎没人提到关于让司先生的事,岛崎认为有必要追问一下这部分。让司在小淳的人生“历史”中悄悄出现,又悄悄消失,是多么不显眼。
          算了,还有机会和她碰面,而且调査小淳过去的同时应该也能慢慢理解让司的眞实面貌。
          岛崎再度将视线移回文字处理机,这次他看到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映在屏幕上。
          他吓到差点没跳起来:
          “抱歉,吓着你了?”小雪一身T恤搭牛仔裤,手背在身后偏头问道。
          “吓得我心脏缩成一团了啊。”
          岛崎嘴上这么说,其实能和小雪再见面,他内心兴奋不已。
          “嗳,刚才我妈来过了吧?”
          “是啊,来过了。”


        36楼2017-08-2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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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聊了什么?”小雪眼里充满好奇。
            “聊工作的事,你想知道吗?”
            “没有啊。没事。”
            小雪使劲摇头,这举止简直就像小学生故意佯装不知。这两个月来,两人的确变得比较亲近,但小雪到底是眞的对岛崎有意思还是有目的地接近他,岛崎仍无法判断。
            “其实我们聊到你父亲的事。”岛崎故意试探。
            “我爹地?”
            “嗯,客厅那幅让司先生的书法字相当有味道呢,你看他虽然是英语老师,对剑道、书画和古书也有兴趣,眞的很独特。”
            “是吗……”小雪似乎不感兴趣。
            “你父亲现在人呢?”
            “我也不知道。”小雪难得露出阴郁的表情,“我爹地不见了。”
            “不见?你是说失踪?”
            “他突然不告而别,从此不见人影。”
            “和小淳的情况很类似啊。”
            “嗯,你这么说倒是。”小雪仿佛梦呓般悄声说道:“我不想谈那件事……。我们不如出去散散步吧?”
            “现在?”
            岛崎看向窗外,池塘上的桥面热气蒸腾,庭院里的植物被晒得毫无生气。
            “你去还是不去?”小雪一脸不悦,兀自朝房门走去。
            岛崎连忙将档案柜锁上,追上小雪。
            “我去啊,等等我。”
            两人和上次一样没让宫野静江发现,偷偷从后门出去。
            岛崎与小雪并肩走在长满青苔的六义园砖墙外的人行道上。
            迎面走来一对打完槌球正要回家的老夫妇,擦身而过时,对方只是瞥了两人一眼。小雪领路走到围墙尽头左转,经过六义运动公园,接着她一语不发地在六义园入口处买了两张门票,默默地递一张给岛崎。
            树木繁茂的公园里,散步在绿荫下十分凉爽,两人大略逛了一圈来到一间茶铺,小雪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来杯抹茶吧。”小雪说。她一直望着池塘。“好的。”
            岛崎暗自苦笑自己像个男仆似地保护着深闺的大小姐,仍依言点了两杯抹茶。一会儿抹茶送上来,两人一径沉默地喝着。苦涩的液体通过喉咙,止了口中的干渴,岛崎一边心想天气热的时候喝抹茶其实也不错,目光一边移到小雪的恻脸。池塘水面的反射下,小雪的眼睛仿佛发着蓝光,岛崎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成熟的肉体和童稚面貌的不协调感反而使她魅力倍增。
            这时岛崎突然想起在小淳房间发现的那迭小雪照片,但应该不好直接问她本人吧,总觉得那些照片似乎暗藏着某些秘密。
            小雪冷不防回过头,迎面盯着岛崎。“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没事。”狼狈的岛崎低下了头。
            “怎么会没事,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岛崎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干嘛眞的摸脸呀,别做那种老掉牙的动作好吗?”
            “哦。”
            “笨蛋。”
            被小雪如此折腾,岛崎却一点也不生气。
            “其实是有一些小淳的事想问你……”岛崎这么一提,小雪立刻睁大眼看着他。“我想问你小淳是不是喜欢摄影?”
            “不,我哥最讨厌拍照了,也不喜欢被拍,所以应该没留下相簿之类的东西吧。”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你们好像没有全家福照嘛。”
            “因为我们家是各自为政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寂寞。
            “这样啊……”
            若眞是如此,那些小雪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是小淳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吗?
            岛崎陷入了沉思,默默望着池塘。
            由于是非假日,园内游客不多,池塘里鱼儿活蹦乱跳发出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我啊,曾经在这里差点被杀了哦。”小雪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你是说连续女童命案吧。”
            “是啊,你知道的还眞多。”
            “我调査过那件事。小雪当时没让歹徒得逞,而且你和小淳的证词还协助警方逮捕那名歹徒了。”
            “就在那边的树荫下,那家伙突然朝我靠过来……”
            小雪突然起身朝那儿走去,岛崎慌忙付完抹茶钱跟上。
            不知道小雪在想什么,来到步道外侧一处立有禁止进入告示牌的地方,她竟然跨越栅拦走进树丛。
            “小雪,不行啊。”
            “没问题的,不会有人看到的。”
            栅栏里侧的树木十分苍郁茂密,完全看不见散步道,连天空也被遮蔽得密实无缝。两人踩着滑溜溜长满青苔的地面前进,没多久便来到围墙旁。这道围墙从庭园内侧看感觉比从园外看要来得高大,仿佛监狱的围墙散发着一股不让人接近的威严。
            “你那时候就是在这么阴暗的地方玩耍?”
            “是啊。”
            小雪走到围墙旁,突地转过身迎面看着岛崎。这里阴暗且充满湿气,一摸树干,黏黏滑滑的,一只蛞蝓正伸着触角留下黏液痕迹在树干上爬行。
            “待在这种地方不就等于通知歹徒:‘来袭击我吧!’小孩子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才不怕什么杀人犯,进到这种地方反而是我们逃得比较快呢。你知道‘求生术’吗?”
            “嗯,大概知道。”
            “我哥哥和我在这方面都很强。爹地房里有一本英文的美军资料书,书名就叫《求生术》,书里介绍一些遇难时的求救方法,从小哥哥读过那本书之后就一直教导我这些技能呢。”
            把石头像镜饼(注)般堆起来,在右边摆一颗石头就代表前进方向右转;另外也可利用杂草的捆绑方式来表示方向。小雪很详细地教导岛崎一些求生技术。
            注:“镜饼”, 一种呈扁平、圆形的日式年糕,习俗将大小两个年糕堆堆栈,最上面再摆一个橘子,用于新年或喜事时供奉神明。
            “可是你还是被歹徒抓到了吧?”


          37楼2017-08-2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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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雪点头,表情像是被发现恶作剧的小孩,“当时我只是在玩捉迷藏,没想到有个男人突然从树荫下冒出来。”
              小雪说着说着,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事,突然颤抖着靠进岛崎怀里。
              “那个男的来了啊……我好怕。”
              “别怕,没人会来的。”
              小雪突如其来的奇怪言行让岛崎慌了手脚,但他仍紧紧抱住在他怀里不停颤抖的小雪,她的体温和心脏的鼓动透过薄薄的丁恤传到他的手心,小雪含泪看着岛崎。
              “可是眞正的歹徒还没落网啊,他总有一天会来抓我的。”
              “那个叫M的大学生不是被逮捕了吗?”
              “他是猥亵我的人。”
              “那就解决了不是吗?”
              “但我总觉得杀害女童的凶手另有其人。”
              “可是M被逮捕之后就没有女童再遭毒手了呀。”
              “那是因为眞凶一直在等待机会对我下手啊。”
              “天底下有那么执着的歹徒吗?事件结束都将近二十年了耶。”
              “一定有的。”
              “如果那家伙眞的出现,,我会像这样保护你的,你放心吧。”
              他把小雪的身体抱得更紧。
              “眞的吗?”
              “嗯,包在我身上。”
              “那,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岛崎一脸困惑地看着小雪,“我不懂你的意思。”
              “唉,眞是迟钝。”
              小雪的手臂猛地抱住岛崎,岛崎也一个冲动抬起小雪的脸吻上她的唇,或许是由于小雪的大胆举动,使得他原本压抑在潜意识的本能得到解放。
              岛崎用力地抱住她,小雪也回抱得更紧。他吸吮她的颈子,她的喘息声令他狂乱,而她甜甜的吐息更让他的理性荡然无存,再继续下去,岛崎一定会将小雪按倒在那长满青苔的地面上。
              这时附近突然传来沙沙声响,两人分了开来,迅速躲进树丛暗处。
              透过树间隐约可见水蓝色的衣服。岛崎将小雪抱在身前,一边确认来者。
              “会不会又是被弃养的猫啊?”是一名大婶的声音。
              “是啊,多了好多流浪猫,很伤脑筋啊。”另一人回应道。
              岛崎仔细一看,原来是女清洁工,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最近的年轻人啊,丢东西都不怕遭天谴,眞是的。”一边穿过树间往散步道方向离开了。
              “该回家了吧。”小雪冷冷地推开岛崎,看着他的眼神宛如自梦中醒来,前一刻她放纵本能做出的那些举动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两人之间突然一阵扫兴。
              “啊,说得也是。”
              岛崎额上冒出汗水。方才两人的拥抱到底算什么?他实在不愿意解释成只是一时的冲动。
              小雪撇下不知所措的岛崎,兀自快步地往前走。
              岛崎发现,即使在树林中小雪的脚步依旧很轻快,地面由于雨水有些泥泞,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她说她很擅长求生术,看来是眞的。岛崎好几次差点在长满青苔的路上滑倒,还几乎撞上树干,好不容易走到明亮开阔的池塘边,小雪已伫立在那儿,一派轻松地望着水面。
              一群鲤鱼游过来讨食物,乌龟也在池中悠游。
              “你知道那种乌龟叫什么吗?”小雪指着石头上悠闲晒着壳的乌龟。
              “唔,叫什么呢?”
              “那叫绿乌龟,就是庙会的时候路边摊会卖的那种小乌龟呀。”
              “咦?是那个啊?可是这只乌龟体型不是满大的吗?”
              “是啊,听说是小朋友把乌龟丢弃在这里,数量就愈来愈多了。”
              “这样啊。”
              “我也是被爹地丢弃的:”小雪突然神情寂寞地轻声说道:“就和那只乌龟一样。”
              “快别这么说,会遭天谴的。”
              “我在那个家里眞的好寂寞,根本没人爱我。”
              岛崎不明白小雪为什么对他说这些话。
              两人离开六义园的时候已经快闭园了,尽管太阳即将西沉,气温依然没有下降的迹象。
              岛崎思考着,小雪刚才的那番话是眞的吗?
              她说连续女童命案的眞凶另有其人,至今仍逍遥法外,对她猥亵的男子与先前的连续杀人犯并非同一人……
              怎么可能?曾经犯下杀人罪行而且躲过警方追缉的凶手,竟然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没再犯下任何罪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犯案者一旦尝到杀人快感,只要没有其他发泄管道,肯定会再度犯案。
              “不要回头。”小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岛崎的沉思。
              “怎么了?”岛崎低声问。
              “我们被人跟踪了,搞不好是在六义园被跟上的。”
              小雪紧瞪着前方的本乡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走出树丛之后。那家伙一定以为我们在追査过去的案件吧。”
              “那家伙?那个人是男的?”
              “没错。就让他继续跟踪吧,待会儿我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这次并非中年妇人,而是个男的?
              “你想逮住他吗?”
              “当然。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
              其实岛崎也想这么做。那家伙一直在阻挠他的工作,或者说一直在监视岛崎的一举一动。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抓到他就能直接问个清楚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听好,我们现在去吉祥寺(注)。”
              注:吉祥寺,东京都武藏野市东半部的一悃城市名,有1-8等鐡路线车站。
              “吉祥寺?从驹込搭山手线过去吗?”
              “不是啦,我说的吉祥寺是这附近的一间寺院。有问题待会儿再问吧,跟我来。”
              两人沿着本乡路往南走了大约十分钟,便看到左侧一座历史悠久的寺院大门,门前立的告示牌写有寺院沿革,上面说明吉祥寺兴建于江户时代末期。
              连接大门是一条很长的参道,尽头处有一间很大的佛堂,佛堂右侧与墓地相连,参道的两旁立着一些古老的石碑。
              岛崎从一进门就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间寺院,是所谓的Deja Vu,或称作既视感(注)吗?
              注:Deja Vu,即“既视感”,心理学用语。人类在现实环境中,尽管周遭的情景或所发生的事是全新的体验,却感觉自己在过去就已经看过或经验过的一种感觉。眞正成因至今仍未被证实。
              然而再怎么捜寻过去的记忆,岛崎还是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怎么搞的……?”
              岛崎使劲按住太阳穴。为什么头会这么痛呢?
              “你没事吧?怎么一直在冒汗?”
              “没事,只是天气太热有点头晕。”
              “你这个保镖还眞靠不住啊,跟踪的人还在呢,振作一点啊。”
              “嗯,我知道。”
              参道左侧立着一座古墓碑,上面刻着“阿七与吉三之比翼墓(注)”。


            38楼2017-08-2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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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蔬果店的阿七(一六六八——一六八三),相传为江户时代前期一家位于江户本乡的蔬果店老板的女儿。天和二年(公元一六八二年)家里发生大火烧毁,全家前往寺院避难处,阿七却和该寺院的寺童吉三陷入恋情。返回新居后,阿七为了与吉三再会,竟然纵火再度烧了自宅,最后被捕处以火刑。这故事后来成了净琉璃和歌舞伎等教剧的著名脚本。
                “据说蔬果店的阿七小姐爱上的吉三就是这间寺院的寺童呢。”小雪看着墓碑说道。
                “你知道的还眞多。”
                “这是从我爹地那儿听来的,现学现卖。小时候我常和爹地来这间寺院玩,眞的好怀念啊。”
                小雪瞇起眼睛望向正殿,从正殿前方广场往老旧的藏经堂方向弯过去就看得到右侧的寺院大门了。可能是错觉,岛崎觉得好像有人影横过视野。
                大概因为受此刺激,岛崎的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喔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你想起那家伙的来历了吗?”
                “不,不是这件事……”
                岛崎是想通产生既视感的原因了——小淳的短篇小说〈试胆量〉的舞台就是这里啊!虽然故事里的设定是一间荒芜的寺院,也没有住持,然而这间寺院的墓园一直让他联想到小说里那座墓园,天黑之后这里应该就会感受到荒凉寺院的气氛了吧,而文中的“吉福寺”当然也就是改自“吉祥寺”的名称了。
                时间已过六点,岛崎与小雪两人仍在广阔的墓园里徘徊,宛如十几年前小淳一群人玩试胆量游戏的模样。
                “小雪,你看过你哥哥写的小说吗?”
                “哪一篇?”
                “就是描述在寺院里玩试胆量游戏的故事。”
                “没看过耶。”
                小雪摇了摇头,还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一眼,岛崎也不禁跟着回头:
                “没人啊,会不会只是想太多了?”
                “不,他一定躲在某个地方。”
                “那接下来呢?”
                “我们就待在这里埋伏。”
                小雪拉着岛崎躲到一座墓碑后方,一蹲下来便探头窥看跟踪者可能出现的方向,然而眼前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好一会儿,他们一动也不动地蹲着,突然小雪开口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哥哥。”
                小雪话一说完,悄悄地将脸靠上岛崎的胸口 。四下仿佛轻墨化开愈来愈暗。
                就在这时,传来有人踏着杂草前进的声响。
                “来了。”小雪在岛崎耳旁轻声说道。
                岛崎正准备冲出去,两人却像同时遇到鬼压身似地全身无法动弹。
                因为一道细长的黑影正通过他们两人眼前,岛崎直觉地知道那人是谁——他就是在小淳的历史当中数度登场的“那家伙”。即使身处黑暗,男子的侧脸轮廓仍清晰可见,最明显的特征是那又高又尖的鼻梁,而且全身散发一股独特的灵气。
                试图诱拐幼儿园时代的小淳的男子;把欺负小淳的孩子王强行掳走的男子;每当小淳有难就一定会出现的男子,所有目击者所描述的嫌犯的特征都和眼前这名男子一模一样。
                “那家伙”竟然眞的存在于现实世界。
                童谣〈红鞋〉的旋律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全身紧绷的岛崎身旁,小雪正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可能……这……不是眞的!”
                小雪捣住耳朵,眼看就要发出尖叫,岛崎连忙伸手掩住她的嘴。要是被男子发现,他们肯定会遭到攻击的。一股冰冷的空气不知不觉迫近两人身边,似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正影响着现窦的世界。
                岛崎想起小时候曾经因为读了福尔摩斯系列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注一)而怕到不敢上厕所。拜托不要发现我们!——岛崎心里祈祷着,一边压低身子藏在墓碑后方。这座墓碑上写着有“榎本家之墓”,其实就是榎本武扬(注二)的坟墓,但当时岛崎并没察觉。
                注一:一九〇一年的福尔摩斯探案系列作。
                注二 :榎本武扬(一八三六~一九〇八),活跃于日本近代的政治家。
                全身散发着一股特殊灵气的“那家伙”好像没发现他们,如同鬼魂一般直直穿过了墓园,岛崎之所以能确定“那家伙”并非眞的鬼魂,是因为听到了他伸手拨开杂草的声响,没多久“那家伙”就消失无踪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岛崎却开始听到〈红鞋〉的旋律,那是恍惚的小雪在无意识间哼出来的,忧伤不已的歌声令岛崎不寒而栗。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此时小雪脚上穿的正是一双红色球鞋。


              39楼2017-08-2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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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白〕4
                  传来有人拨开草丛前进的脚步声,声响逐渐接近我藏身的洞穴。
                  “有人来救我了。”
                  早已虚弱至极的我,体内顿时开始发热,耐心等待总算値得了。为了引人发现这里,数天前我在洞穴外放了狼烟,看来是发挥效果了。
                  我在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以瓦斯剩余不多的打火机将一块潮湿的木头点了火让浓烟升起,一定是有人看到烟担心发生山林火灾,便通知当地消防人员赶过来了。
                  “太好了,神并没有抛弃我。”
                  我慢慢按摩膝盖帮肋血液循环,手扶着穴壁站了起来。食物所剩不多了,由于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每天都只吃一点点,即使已经瘦得形同骸骨,我还是坚强地想活下去,所以我真的很感谢神,没想到我的求救信号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现在是几点昵?我一直在梦境与现实间来来去去,早已失去时间感。以饥饿程度来推测,现在很可能是夜晩。
                  为了不浪费打火机的瓦斯,我没点火照路,而是靠着摸索谨慎地走向洞穴入口 。我拉紧皱巴巴的衬衫衣襟,忍受着寒冷迎向外头的新鲜空气。
                  我竖起耳朵分辨声音的方向,自从开始过着野生生活,身上已返化的人类本能感官恢复了不少,特别是嗅觉和听觉似乎变得相当敏感。
                  我听到右边传来微弱的声响,如果来者是救援人员,应该会伴随出现手电筒之类的光线,但我只听到类似以脚拨开杂草丛的声音,又不像是野生动物。
                  再度传来沙沙声响,接着听到像是女性的哭声。
                  “救命啊……”
                  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呼救。
                  我知道这一带由于磁力很强,游客很容易丧失方向感,所以是知名的山难场所,也是热门的自杀地点。
                  原来如此。那名女子是为了自杀而闯进树海,在这种时间出现,不可能是健行游客迷路,一定是打算自杀。我得想办法让她放弃这个念头才行。
                  我必须在她死之前问出来这里的路,如果这个人是为了自杀而闯进来,代表大路应该离这里不远。我会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急着寻找出路反而失去了方向。
                  “有人吗?”
                  我一开口唤她,脚步声顿时停了下来,女子的哭泣也停了。
                  树上传来“嘎!”的一声宛如喉咙哽住般的鸟鸣,之后又是一片寂静。黑暗中,我和她互相探察着对方的动静。也许不该对她喊话的,我不禁有些后悔,女子搞不好以为有人追上来而起了戒心。
                  “拜托你,请救救我。”
                  说完,我静待对方的响应,然而她却无声无息,我开始感到不安。
                  “我……迷了路来到这个洞穴,进退不得了。我母亲一定很担心,我想尽快和她取得联络,让她知道我很平安,可是我走不出去,食物也快没了,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拜托你,请你帮忙联络人来救我好吗?”
                  我听到右方传来拨开杂草朝森林方向跑去的脚步声。
                  “我不是坏人啊——我……。喂!等等啊!”
                  我冲出去追她,冰冷的夜露浸湿了脚。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追上她才行。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森林中回响。
                  突然我绊到某个东西,整个人朝前仆了下去,迎面是一块坚硬树木的根部,我的额头狠狠撞个正着,接着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四下没那么暗了。我的额头沾着黏糊液体,一摸发现是血,幸好伤势似乎不重,只是全身湿答答的冰冷无比。我站起来环视周遭。
                  我的脚边有一个红色小背包,是那个女子丢弃的,就是这东西绊倒了我。打开背包一看,里面有泡面、洋芋片、巧克力和饼干等等,还有一张驾驶执照,照片上一名神情紧张的年轻女性正凝视着我。谷山美智子。长相普通,就算在街上擦身而过,我大槪不会多看她一眼吧。
                  然而现在这名女子对我而言可是救命之神,她一定在附近。刚才不小心吓到她了,这也难怪,在如此冷清的山中,四周一片漆黑,突然听到陌生男人在叫自己,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性也会害怕吧。
                  “谷山小姐!听到的话请你回答我,我不是坏人啊——”
                  正当我站起身打算走进森林,又有某样东西绊住我的脚。
                  “哇啊!”
                  我整个人往后猛地一退,一屁股坐到地上。眼前一块熔岩上,一名女子仰面躺在那里,额头大槪是撞到岩石流了血,看也知道已经断气了。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死昵——”
                  谷山美智子那鼓出的眼球怨慰地瞪着我。
                  ……
                  第二部 异人之梦


                40楼2017-08-2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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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汇整完小松原淳国小时代的事迹,岛崎润一却感受不到作业告一段落的成就感,内心仍有许多疑点。
                    首先,小淳身边常有各种事故发生,而且全是悬案;再者,小淳所在之处必定会出现那名十足洋人味的高个男子,他又是何许人?
                    岛崎决定直接称那名男子为“异人”。
                    回头想想,妙子怀小淳的时候常哼的那首〈红鞋〉歌词中就已经出现“异人”了;小淳幼儿园时期差一点被外国人拐走;那次玩试胆量游戏,一名高大男子绑架了捉弄小淳的孩子王……,“异人”的登场次数多到数不清。
                    还有,岛崎和小雪也在吉祥寺墓园目击了那名高大男子,过去的“异人”回到现实世界来了,岛崎不由得觉得是因为他挖掘小淳的过去才使得“异人”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小雪在吉祥寺受到很大的打击,甚至需要岛崎搀扶才能行走,岛崎没让女佣宫野静江发现,顺利将小雪从后门送回家后,便结束当天的工作离开了小松原公馆。
                    那天之后,岛崎一直没见到小雪,但他又不能大剌刺地探问,内心煎熬不已。
                    她该不会关在房里独自哭泣吧?岛崎完全无心工作,他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小雪的,而小雪应该也不讨厌他。一想到这儿,岛崎更是坐立难安。
                    七中句某一天,岛崎决心搜寻二楼的所有房间。小雪一定在某个间房里。
                    这时他才发现一件事——自己踏进小松原家已经两个多月,但他对于这栋公馆的内部格局除了一楼客厅和二楼小淳房间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岛崎没关文字处理机电源便走出小淳房间来到走廊,他知道下楼梯后该如何通往后门,所以他决定朝反方向走。
                    走在天花板挑高的走廊上,两侧各有四间房间。岛崎来到第一间的房门前,他手握门把,耳朵凑到门上,这个房间上了锁,门把动也不动;对面房间也一样,隔壁房间及其对面的房间都一样,岛崎一间间试下去,每个房间都强硬地拒人于外。
                    来到最后两间房,岛崎先挑了左边的房门附耳上去。眼前就是走廊尽头,白墙上开了一扇格纹的采光窗户。
                    就在这时,岛崎的身后传来女子的啜泣声,似乎是最后一间房间传出来的,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竖起耳朵。
                    哭声持续。是小雪!原来她一直被监禁在这里!——岛崎一想到这,当下握住门把一转,竟然轻易地转动了。
                    “小雪!”
                    岛崎打开门冲了进去,眼前却是哭得双眼红肿的小松原妙子。他后悔莫及,眞不该喊出小雪的名字。
                    这是一间墙壁白得刺眼、相当杀风景的房间,靠墙摆了梳妆台和单人床。岛崎误闯了妙子的房间。
                    然而妙子却说出令岛崎大感意外的话。
                    “小淳,原来你还活着!”妙子恍惚地凝视着岛崎身后,接着她从椅子起身,很襃念似地朝岛崎跑去。
                    “夫人……”
                    听到岛崎的叫唤,妙子回过神停下脚步,望着岛崎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岛崎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清醒过来的妙子瞬间表情变得严厉。
                    “对、对不起,因为我听到哭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所以就……”
                    “您刚才喊了小雪的名字对吧?”
                    “没、没有啊。”
                    “我听得很清楚。”
                    “……”
                    “您和那孩子见过面了?”
                    “是,见过一次。”
                    岛崎只得承认了。房间的外凸窗敞开,飘扬的窗帘下方吹进凉爽的风,岛崎的额头却冒出大颗汗珠。
                    “算我拜托您,请您不要和那孩子有任何牵扯。”妙子以不同于平日的严厉口吻说。
                    “其实我……我也没那个意思……”岛崎有点语无伦次。
                    “男人看到那孩子有什么反应我很清楚,请您专心在工作上就行了,我会付您那么高的酬劳也是这个原因。”
                    小雪明明是小淳的妹妹,为什么妙子不准小雪接近岛崎?但这不是岛崎能追问的。
                    “对不起。”
                    “作家不是只有您一个哦,能替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希望您把这一点铭记在心,明白了吗?”
                    岛崎无法反驳,乖乖点了头。他很想知道小雪的消息,但他更害怕失去这份工作,而且如果被逐出这个家,他连见小雪一面的机会也没了。
                    “请您待在小淳房里,所有的数据都在那儿了。好了,您快去工作吧。”
                    岛崎第一次看到这么情绪化的妙子。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岛崎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后,背靠着门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小松原淳的肖像》已经要开始写第6章了,那是小淳进入中学的部分。岛崎振作精神,再度展开调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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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的肖像〕6——地下室的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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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年表(十二岁)
                    一九七六·四·一 (十二岁)
                    小淳进入文京区私立白山学园中学部就读。
                    小淳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母亲妙子更加热衷教育,积极地参与家长会活动;而继父让司却是……?
                    小淳在地下室初次目击“异人”。
                    -------------------------------
                    ●矢吹大介(白山学园中学同班同学,现为咖啡店老板,二十八岁)
                    是的,小松原淳的事我很清楚。当时我家就住千石,因为住得近,放学后我们常一起回家。对了,小淳很喜欢推理小说,课堂上也背着老师偷偷看书。看他好像没在念书,成绩却总是第一名,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论,不知道那家伙的脑袋构造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说去他家?有啊,我曾受邀去他家参加庆生会,那天在场的只有他的家人、父母亲的几位好友和小松原的朋友——也就是我,总共十人左右的一场小型宴会,我不大清楚为什么他的友人名单只有我,可能是他特别喜欢我吧。当时我也见到了他父亲。
                    我后来私下和小松原说:“你们父子长得还眞像啊。”
                    他只足一脸厌烦地回笞:“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什么意思?”
                    “他是我的继父。”
                    “‘继父’是什么啊?”
                    “就是新的老爸。我妈跟这个新爸爸是再婚的,双方婚前都有小孩了。”
                    “哦哦,这样啊,可是长得还眞像呢。”
                    我当时比较了这对父子的长相,小松原鼻梁很高而且轮廓深,生来一张洋味很重的面孔,所以我觉得他们还满像的啊。
                    我一进到客厅就看到他的母亲和继父,还有国小三年级的妹妹。虽说是妹妹,因为是他继父再婚前就有的小孩,换句话说她和小淳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我记得她好像叫小雪吧,像个洋娃娃似的皮肤很白,长得很可爱,她身穿白礼服,头发还绑了红缎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的容貌也很有异国风味。
                    “你妹妹好可爱啊。”我把小松原拉到客厅角落悄声说。
                    “哪会啊。”小松原口气粗鲁地回我。
                    “眞羡慕耶,你妹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嗯,是没有。”
                    “这样你不是很有机会吗?”我意有所指地笑了。
                    “什么意思?”
                    小淳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可怕。
                    “你长大以后就可以和她结婚了呀。”
                    “你、你不要乱、乱讲话!”
                    小松原认眞了,气得面红耳赤的。
                    “嘿嘿,你这家伙还会害臊呢。”我故意逗他轻推了一下他的背。
                    “你干嘛啦!”没想到他眞的动气反推了我一把。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小松原的母亲发现我们起了争执便走过来。
                    “没事啦,谁叫这家伙随便开玩笑嘛。”
                    小松原连忙应付,我也在一旁点头。
                    “对不起,是我不该乱讲话。”
                    后来小松原的父亲端出一个大蛋糕放到餐桌中央,上面插了十三支蜡烛,小松原一口气吹熄之后,小雪便抱住小松原说:“哥哥,生日快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当时虽然照明很暗看不大清楚,我知道小松原有点不知所措。
                    “你这家伙,其实很在意小雪吧。”
                    我一面大口吃着蛋糕一面悄声说了,小松原听到当场挥起手臂,我马上闪掉了,我当时就想啊,这家伙是眞的喜欢上她了。其实如果我是他,长大后也一定会把那个女孩占为己有。小雪年纪小归小,却很有女人味,身上那套纯白礼服的胸口部分还微微隆起,裙子下方露出的膝盖也很丰腴。当时我虽然只是个小鬼,我还清楚记得看到她时那股兴奋的感觉。
                    小松原那家伙可能因为在写小说什么的,个性某部分还满纯眞的,而且他是独子嘛,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或许对现状的反弹就宣泄在他妹妹身上吧。可是他又无法向妹妹表达心意,因为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父母也都在,我想这段感情对小松原来说反而是折磨吧。
                    庆生会和谐地进行着,印象中都是由他母亲主导,父亲只是唯命是从。他父亲叫让司,听说在文京区一所私立高中当英语老师。
                    我们满足地吃完丰盛的晚餐后,时间还早,我跟着小松原上二楼去他的书房。
                    “你们家眞好。哪像我们家开咖啡店,我爸妈都不大关心我。”我眞的很羡慕他。
                    “没那回事啦,我们家还不是一样,我妈开珠宝店,老爸当老师,没什么两样啊。”
                    “你妈不是家长会副会长吗?那么热心教育很好啊。”
                    没错,他母亲是副会长,而且儿子成绩总是第一名,在学校可神气了。
                    “我妈就是太热心了,这样我压力很大啊,一天到晚叫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学,烦死了。”
                    “你应该随便考都考得上吧。”
                    “没那回事。我要当推理小说家,才不想准备升学考试呢。”
                    “反正我们学校是中学直升高中,不是很好吗?”
                    “嗯,那倒是。”
                    白山学园标榜的就是中学直升高中的一贯教育,优点是不必准备高中入学考,只不过像我这种容易怠惰的人,到考大学的时候就头痛了。
                    那家伙的房间四面墙全是书柜,书塞得满满的。
                    “哇,这些书你全读过吗?”
                    “差不多读了一半吧,大部分是推理小说。”小松原很自豪地说。
                    想想也难怪,听说他国小曾得过童话奖,我实在很佩服他。
                    “要不要看更惊人的东西?”
                    当时房里只有我们两个,小淳却压低了声音。
                    “什么东西啊?”
                    “地下室有一个秘密房间,很有看头哦。”
                    像这种西式建筑有地下室是很理所当然的,听他这么说我也跃跃欲试。
                    “我想看!带我去!”
                    小松原像在等我这句话似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指放到唇上说:
                    “嘘!不能告诉任何人哦,被发现就糟了。”
                    神秘的事物总是令人兴奋,于是我们蹑手蹑脚走下一楼来到大厅深处,推开一道很重的铁门,门发出很大的一声“嘎——”,我们两个吓了一大跳连忙张望客厅,确定没人注意到我们之后便直接走进门内。
                    打开门内地下室的灯,橘红色的微弱光线照出一道往下延伸的水泥阶梯,阶梯中央部分有些磨损,到处都是裂缝,不当心一点可能会失足摔下去。
                    小松原关掉地下室的灯,旋即打开自己带来的手电筒,圆形的光环照亮厚厚堆积的灰尘,每走一步便扬起尘埃,细微的灰尘頼粒在光芒中飞舞。
                    空气弥漫着腐败的味道,完全是地下室的气息,而且里面摆满破旧物品,就算有怪物突然从角落暗处跑出来也不奇怪。
                    “很像地牢吧?”
                    “嗯,是啊。”
                    很像在电视上看过“怪人二十面相”(注)的巢穴。我紧咬着牙不想让他察觉我心中的恐惧,小松原神情严肃一径往前走,我缩着身子紧紧跟在他后面。我们两人来到最底层,小松原拿起手电筒四处照。
                    注:“怪人二十面相”是江户川乱步(一八九四— 一九六五)所写的少年侦探小说“少年侦探团”系列中的反派角色,是个化妆高手,可随心所欲易容变装,于《怪人二十面相》里首次现身,与书中的侦探明智小五郎相互较劲。


                  41楼2017-08-27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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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下来这里。”
                      他突然说了实话,我整个人都慌了。
                      “那、那你为什么要、要带我来呢?”
                      “自己一个人来不是很恐怖吗?我一直在找愿意和我一起下来的伙伴。”
                      “什么?那我不就成了牺牲品了?”
                      “不要生气嘛,矢吹,反正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啧!好啦,眞是的。”
                      我咂了一下嘴,紧紧跟在小松原身后。地下室的空间好像和楼上差不多,但可能因为太暗,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我们打开第一个房间的门,也按下房里灯的开关,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于是小松原拿手电筒由左至右照了一圈。
                      “哇!这房间有够糟的,还有老鼠尿的味道。”
                      害怕不已的我掩住鼻子顶了顶小松原的手肘,“我们回去吧,我可不想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你这个胆小鬼,想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还要继续探险呢。”
                      “眞拿你没办法。早知道就不来了,什么过生日嘛,眞是鬼扯淡!”
                      我很想转头回去,又不想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嘘!安静点。”小松原轻轻踢了我一下。
                      “干嘛啦?”
                      “有人。”
                      “哪、哪里?”
                      “前面。”小松原举起右手,指着最深处的房间。
                      仔细一看,好像有个朦眬的白色物体在黑暗中浮现。
                      “是、是鬼!赶、赶快逃啊!”
                      正当我拔腿要逃,房门打开了,突地一道光芒从房里照出来走廊上,接着一道黑色人影在光线中宛如幻灯片影像延展开来。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还是因为光线放大了影子的错觉?总之那道影子突然朝这边伸过来……
                      我只看到这儿了,之后我就放声大叫快速地沿着走廊往回冲,死命跑上楼梯。
                      当时我眞的是吓到魂飞魄散,到现在我都还清楚记得当时的状况。你看,我讲一讲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至于那道人影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根据小松原事后的说明,那栋屋子几十年前曾有一对德国贸易商夫妇住过。战争期间由于日、德、义三国缔结轴心同盟,我国和德国关系良好,但后来德国本身战况不佳,导致这对夫妇的贸易公司倒闭,两人觉得前途无望就一起自杀了,之后就一直有人谣传这栋公馆闹鬼。不过也可能是小松原故意吓我而编出来的吧。
                      总之,当时我从地下室拚命地跑上那道黑暗的阶梯,一到门口立刻握住门把,这时我才发现小松原没跟上来。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往阶梯下方一看,黑暗中唯有一处亮着手电筒的光芒,小松原就在那里。
                      “喂!小松原!”
                      我喊了他,却不见回应。这时黑影又出现在光线中,感觉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德国贸易商人的鬼魂,不知道是无法瞑目的鬼魂想回来雪恨还是作祟,那道黑影慢慢接近小松原。
                      “小松原!危险!”
                      我怕死了,又再喊了小松原,于是那道黑色人影旋即后返,这时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小松原敏捷地冲上阶梯,手电筒的光线仿佛呼应着他心情,忽左忽右剧烈地摇晃,他的影子也随着光线在地下室中大幅晃动。
                      “喂!你没事吧?”
                      当小松原跑到我身边,我拚命摇他的双肩,可是他眼神呆滞,不管我在他眼前怎么挥手都毫无反应。我往阶梯下方一看,还是看得到那道人影,我立刻拉开门逃到外头去,那道生锈的门依旧“嘎——”地发出剌耳声响,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门外虽然已经是晚上,至少有灯光亮着,我们终于回到文明世界,小松原也宛如解除魔咒清醒过来,拚命眨着眼睛。
                      “咦?我刚才怎么了?”
                      “你这笨蛋,都不记得了吗?”我轻拍他的脸颊,“我们刚才不是去地下室吗?然后……”
                      “哎呀,你们两个!”
                      突然大厅那边有人喊了我们,我吓一跳回头看,小松原的母亲正交抱双臂站在那儿。
                      “你们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得要命。”
                      “呃,那个……嗯……”
                      “哎哟,你们两个怎么玩得一身脏兮兮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向小松原。
                      “我们一直在后院玩啊。”他低着头说。
                      “天气这么冷耶!你也眞是的,快进房里吧,人家难得来我们家作客,可不能害人家感冒。对不起啊,矢吹同学。”
                      虽然瞒过他母亲了,那些恐怖的景象却沉重地压在心头。回到二楼小淳房间,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刚才那道人影到底是什么啊?”
                      “嗯……”
                      “该不是鬼吧?”
                      “应该是错觉吧。”
                      “不可能啦,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看到不明物体?”
                      “我们忘了这件事吧,我可不想在梦里再遇到他。”
                      小松原臭着一张脸走回书桌前,他为了改变话题,拚命聊一些关于小说的事,可是事实上不管是他还是我,地下室那段诡异的体验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我们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后来我在他家又待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透当时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之后我和小松原仍保持来往,不过我们都有默契绝口不提那件事了。
                      2


                    42楼2017-08-27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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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崎润一在采访矢吹大介之前完全不晓得小松原公馆有地下室,那里会不会隐藏着小松原家的重大秘密呢?或许去探险一下也不错。
                        但不能明目张胆,得利用白天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进行才行。据矢吹所言,地下室入口位于大厅最深处,要留心不让宫野静江发现。
                        时间刚过下午四点,不久前宫野静江刚端来茶和蛋糕。小淳的房里没开冷气,接近傍晚时分的此时室内温度刚刚好。今天再一个小时就收工了,岛崎心想,不如假装回家然后趁机去地下室看看。他大口地把蛋糕塞进嘴里,收拾好东西便下楼去。
                        岛崎拉开厨房门一看,不出所料,宫野静江正面朝流理台忙着准备晚餐,没发现岛崎在看她。
                        岛崎一面回想矢吹的话一面寻找地下室的门,一开始怎么都找不着,因为门前堆了三个纸箱。岛崎将那些空无一物的纸箱挪到一旁便看到一道暗绿色的铁门,门似乎相当厚实,轻推一下仍动也不动。
                        门把上满是灰尘,岛崎松开握住门把的手一看,手心都黑了,原本以为是上了锁,看样子似乎是生锈卡住。岛崎使劲一推,门发出“嘎——”的轻微声响开了一道缝。
                        岛崎侧身滑进门内,一关上门,四下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由于门内和外部完全隔绝,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地下室配电设备发出的嗡嗡低鸣。可惜他没带手电筒,因为这次行动事出突然,并没有准备这类配备。
                        但日后不知是否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岛崎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岛崎极力压抑内心的不安,站在原地不动让眼睛适应黑暗,然而由于没有任何光源,不管站了多久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没办法,岛崎只得靠双脚一面确认自己的位置一面小心翼翼前进,就在即将踏下阶梯前,他踢到一个类似空罐的东西,只听见那东西当啷当啷地响着滚落阶梯。
                        门外似乎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岛崎做了一个深呼吸,满是灰尘的空气侵入肺里,他觉得很闷热,这里好像很长:段时间没有打开通风,潮湿的空气淤积,没多久他全身毛孔都开始冒汗。
                        如果矢吹大介所言属实,在入口墙上应该有电灯开关。岛崎伸手摸索了一下,没想到立刻找到了, 一按下开关,橘红色的黯淡光线照往阶梯下方。矢吹说的是眞的。
                        岛崎心想,这盏灯这么暗,光线应该不会透出门外去。他举步走下阶梯。
                        岛崎每踏出一步便扬起灰尘,他一边小心不要打滑,一边慢慢地踪踩下阶梯,阶梯下方堆放了许多破旧的旧式收音机、电视等电器制品。
                        阶梯上方的照明黯淡,愈往前进光线愈薄弱,不过总比毫无光源来得好。灰尘量惊人,岛崎拿手帕掩着嘴沿走廊前进,整条阴暗的走廊却找不到电灯开关。他来到第一个房间门前,门是锁住的,对门以及下一个房间也同样上了锁。根据矢吹所言,他和小松原淳目击到可疑人影的地点是最深处的房间。
                        地下室地面是裸露的水泥地,空间回响着一种低沉而模糊的脚步声:岛崎原先以为他的目的地——走廊最深处右侧的房间也上了锁,没想到当他试着转动门把,门一下就开了,岛崎摸索着房内墙壁确认电灯开关的位置,阶梯上方的照明已经几乎照不进这里了。
                        “有了!”他低声说道。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声响,岛崎停住正要按下电灯开关的手。
                        “有人在吗?”
                        没有任何回答。岛崎缓缓吸了一 口气,空气中夹杂着动物的尿臭味,他吐出气息,心跳快得让他呼吸困难。
                        岛崎按下电灯开关,整个房间在耀眼光线的照射下瞬间成了纯白色,他慢慢按摩晕眩的双眼之后睁开眼睛。
                        “这、这是……”
                        这是一个书库般的空间,四周全是书柜,收不进书柜的书籍和资料堆放一旁,到处散乱着废纸和揉成一团的稿纸,简直无处立足。书桌上放着一台旧型打字机,似乎没多久前仍有人在这里工作,打字机上夹着一张纸,空气中隐约闻得到烟味。
                        打到一半的纸上有“GHOST WRITER——Synopsis”等文字,以下是一片空白。
                        “《影子作家》的Synopsis?是大纲吧。”
                        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想到自己也是一名“影子作家”,岛崎内心五味杂他把那张纸拉出来看,纸边已经泛黄,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并不是一张新纸。岛崎将纸夹回打字机,摊开一张被丢在地上揉得皱皱的纸。
                        《GHOST WRITER——Synopsis》
                        Scene 1 Robinsons' Mansion
                        Scene 2  Komatsuba
                        打字到这里就中断",岛崎一一摊开纸团,每张都在同样的地方中断,他站起身环视书柜,柜子里有德语、法语和英语的书籍。
                        岛崎内心首先浮现一个单纯的疑问——是谁在看这些书呢?从书籍的破旧程度来看,书籍的主人恐怕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了,也就是那名德国贸易商吧。打字机也是古董级的,岛崎试着打字看看,机器很多地方都生了锈,无法顺利地使用,揉掉那些废纸的人一定很气这台故障的打字机。
                        这时岛崎发现不知何处吹来一股冷风,这个地下室明明是密闭空间啊。
                        他也发现这个房里没有灰尘,虽然非常凌乱,应该最近还有人来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道新鲜的空气从何而来呢?岛崎环视一圈还是没头绪。他在凌乱的书籍当中发现一本相当厚的书,书名是《SURVIVAL HANDBOOK》,岛崎翻开一看,这是一本美国出版的英文书,内附图解,详细说明遇难时的脱险方法、如何搭帐篷、如何取水、可食用的动植物等等。之前小雪说的就是这本吗?她说让司先生有许多这类的书,而她跟着小淳学习了很多求生知识。是谁在使用这本书?又是为了从何处脱险呢?
                        房间的照明突然熄灭,岛崎顿时身处黑暗。
                        难道有人在地下室里一直暗中观察岛崎?此刻的他恐怕正处于极危险的状况中。
                        岛崎屛住呼吸试图确认对方的位置,但不要说是对方的呼吸声了,他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岛崎小心翼翼宛如螃蟹横着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房斗,额头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
                        他找到门把的位置,背着身一推开门便迅速转身来到走廊上,却不见任何人影。
                        房间的照明熄灭意味着楼上的某个人关掉了电源总开关,阶梯上方的光源也没了。岛崎凭着记忆,手抚墙壁沿着来路往回走。
                        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得赶快逃离这里才行……
                        他焦急不已,汗水渗进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好不容易来到阶梯前,岛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七步、八步、九步、十步……,就快到一楼了。
                        十三、十四、十五……二十。已经没有下一个台阶了,岛崎一脚踩空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额头猛地撞上铁门,又反弹回来仰面倒下,后脑勺重重撞上地面,痛到几乎昏了过去,他拚命撑住,站起身寻找铁门的门把。
                        “找到了!”
                        安心感宛如满潮充溢着内心,岛崎立刻转动门把,门却纹丝不动。有人从外面上了锁,可能是宫野静江看到纸箱被挪动,觉得可疑而将铁门锁上了吧,而且她一定也打开门检查过,发现灯是开着的便顺手关上了。
                        后无返路的岛崎像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可怜小动物。
                        他拚命敲铁门,敲门声却被厚厚的金属吸收,只发出低沉模糊的声响。
                        岛崎只是刚好有空闲时间就下来探査,的确有点轻率,他很后悔没留下纸条说自己要去一趟地下室,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头部刚才撞到的伤口隐隐作痛,头晕得厉害,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小松原家的人应该以为他已经回家了,短时间不会有人来救他吧。
                        岛崎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地窖中痛苦不已,全身无法动弹,消失在树海里的小松原恐怕也是在如此苦闷的痛苦之中断气。
                        俯卧着的岛崎撑起手肘正想站起来,阶梯下方突然传来歌声。
                        歌声高音的部分颤抖得很厉害,有些走音,还重复着奇异的转音,歌声似乎透露着歌唱者的精神状态。岛崎只觉得是首哀愁的曲子,听不出是什么歌。
                        他感到不寒而栗。
                        脚步声传来,像是在刚才那个房间和走廊之间来回走动,那个人在岛崎探险地下室的时候去了别的地方,而在岛崎爬上阶梯的时候又回到地下室。
                        要是不巧和那个人在地下室碰个正着,不知下场会如何,光想都觉得恐怖。岛崎一方面庆幸逃过一劫,另一方面正困在此地进返维谷,要是放声求救,那个人就会立刻冲过来吧,以岛崎现在的体力是绝对打不赢那家伙的。
                        脚步声接近,岛崎趴在地上紧盯着阶梯下方。
                        他看到一道像是手电筒的光线照着地板,灰尘微粒飞扬。很快地,那道光线穿过走廊迫近眼前,男子的影子浮现在微弱的光线中,长长的人影延伸到走廊,影子激烈地摇晃。
                        歌声变得很清晰。
                        是〈红鞋〉……
                        岛崎的心脏缩成一团,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呻吟,那不就是在吉祥寺墓地看到的男子吗!?
                        “是、是谁?”
                        男子的沙哑声音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将手电筒朝阶梯上方照射,圆形光环在入口处的墙上游移。
                        眼前这一幕不就和矢吹大介及小松原淳两人十五年前遭遇的恐怖体验完全一样吗?岛崎缩起颈子,意识着全身冒出的黏汗,一边怨叹降临自己身上的灾难。
                        “被异人带走了……”


                      43楼2017-08-27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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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的肖像〕7——转学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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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年表(十三~十四岁)
                          一九七七·五(十三岁)
                          小淳中学二年级。他开始专注于推理小说写作,饥渴地阅读让司的藏书,完成了第一部创作《炎夏之死》。
                          小淳从不花时间念书,成绩仍是永远的榜首。
                          一九七八·四(十四岁)
                          小淳中学三年级。一名优等生转学进来,小淳成绩落至第二名。
                          一九七八·十
                          该名转学生意外摔死,眞相不明。是自杀?抑或他杀?现场有人目击一名身形高大的可疑男子,但无法厘清男子是否涉案。
                          -------------------------------
                          ●大河原勉(私立曙学园高中教师,四十九岁)
                          是啊,您说的没错,我曾与小松原让司先生共事。虽然我教的是国文,和他担任的科目不同,但我想学校里和他交情最好的就是我了。
                          当时我们都亲昵地称呼他“让司先生”,他是剑道社的顾问,剑术相当高明,也是相当优秀的英语老师。再怎么说,他可是在美国波士顿大学留学了四年,扎实受过训的,虽然出生在日本,不过他可是比美国人还精通美式英语哦。
                          对了,他还身兼英语社顾问,校庆的时候策画了!出英语推理舞台剧,当时的剧本就是他儿子小淳写的。
                          小淳那时候还在念中学二年级,眞的很令人吃惊,我也读过那个剧本,剧情经过精心计划,特别是最后一幕剧情急转直下,相当精采。记得剧名叫《炎夏之死》,内容叙述一个人在炎夏的密室里冻死,然而谜底揭晓后才发现故事的舞虿其实是在严冬的南半球,非常巧妙地运用了错觉诡计。
                          小淳和让司先生并没有血缘关系,是他新太太再婚前所生的小孩。
                          让司先生对小淳可是比自己亲生的还要疼,虽然他原本就有一个叫小雪的女儿了。不过我听说让司先生与妙子小姐刚结婚的时候,小淳不大喜欢让司先生,让司先生还为此头痛不已呢,小淳个性也太直了。
                          我第一次见到小淳是在校庆的时候,那出推理舞台剧落幕之后,让司先生带着小淳站上舞台:
                          “各、各位,这位是刚才这出戏的剧本作者小松原淳,其实他就是我、我儿子。”平日沉着的让司先生难得红着脸激动地说。
                          让司先生拥抱小淳,还在他脸频上亲了好几次,小淳却皱起眉头一脸厌烦地推开让司先生:
                          “不要这样,你眞的很烦耶。”
                          小淳大概是害羞吧,我觉得这段插曲反倒比那出舞台剧还有意思。”
                          由于台下观众大多是高中生,当大家得知作者是中学生,观众席突地响起一阵掌声。
                          小淳本来害羞一直低着头,一听到正式介绍自己是作者,整张脸瞬间亮了起来,自豪全写在脸上,这一幕我至今都记得。让司先生的太太和女儿小雪也一直站在舞台边看着他们父子俩。
                          小淳的五官和一般日本人很不一样,非常俊秀。
                          让司先生和小淳获得如雷的掌声,两人步下舞台后,我对让司先生说:
                          “挂,让司先生眞是虎父无犬子呀!”
                          “是、是吗?那眞、眞是令人欣、欣慰啊。”
                          让司先生有点口吃的毛病,尽管他一口流利的英语,讲日语却会变成那副德性,实在很有意思。
                          “哎呀,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父子嘛。”妙子小姐笑着说。
                          让司先生的太太是珠宝商,听说事业做得满成功的,可是之前似乎吃过不少苦。我曾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两人都只是笑而不答。
                          “爸爸和妈妈是‘两情相悦’啊。”小雪轻戳了戳让司先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孩子老爱装成熟,根本还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妙子小姐苦笑。
                          “我、我也不、不大懂呢。”让司先生搔着头说。
                          “我和哥哥也是‘两情相悦’哦。”小雪走到小淳的面前天眞地抱住他,“我们以后要结婚呢。”
                          他们两个都是父母再婚前各自的小孩,要结婚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毕竟是兄妹关系嘛,可能有点不妥吧。
                          “小雪,不行哦,你们两个是兄妹啊。”妙子小姐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才不管呢,小雪一定要跟哥哥结婚!”
                          小雪很坚持,紧紧搂住小淳,小淳却满脸通红地说:“别这样!”冷淡地推开小雪。
                          小雪当时才国小四年级,却已带有女人的成熟魅力,将来肯定是个大美女,她的眼瞳在光线下有时候看起来带点蓝色,气质不凡,小淳也是感受性很强的孩子,我想他应该很清楚才是,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有了感情纠葛倒是满麻烦的吧。
                          啊,我在说些什么啊?离题离得也太远了。
                          咦?您问我手边有没有小淳写的那部《炎夏之死》?
                          没有啊,我只是稍微翻了一下油印版的剧本而已,原稿应该是保管在让司先生家里吧。
                          不知道让司先生现在过得如何,如果还在人世的话……,对了,他比妙子小姐大两岁嘛,应该也五十二、三岁了吧。
                          我没去过小松原家,是的,那次之后就没见过小淳了。不好意思,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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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楼2017-08-27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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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矢吹大介(白山学园中学同班问学,现为咖啡店老阆,二十八岁)
                            咦?你还有事要问我?现在?没问题啊,这个时段店里最清闲了,你尽量问,这边请,坐吧台吧,你点的是炭火烘焙的综合咖啡对吗?好的,马上来。
                            是啊,自从那次跑去小松原他家地下室探险,之后我就算去玩也不敢去地下室了,那一次吓到就够了。眞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住在那种鬼屋里,不过小松原大概会拿来当成小说素材吧?那倒也不错。
                            小松原升上二年级后,开始在课堂上大大方方地写推理小说,他父亲好像在任教的高中策画一出推理舞台剧,剧本就是小松原负责的。
                            我看小松原好像都没念书,成绩却一样顶尖,实在很不可思议,不知道那家伙的脑袋到底长什么样子。老师也因为他成绩好,对于他在课堂上的“副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记得那部剧本的名称是《炎夏之死》吧,他还让我看了印在再生纸上简单装订的油印版本。
                            “喂,小松原,这部小说眞的能改编成舞台剧吗?”
                            由于受到他的刺激,当时的我也模仿他开始创作,说起话来也装腔作势的。
                            “这要看怎么做了,是不是能舞台化要视导演的手腕。后续的事我全交给我老爸,应该没问题吧。”
                            我们两个当时说话还眞爱装成熟啊。
                            他的父亲让司先生读了非常多的推理小说,小松原好像也受他很大影响。去过地下室探险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去小松原家玩,亲眼见识了让司先生的书房,那个房间也位在二楼,眞的很不得了,小松原房里的书也全是推理小说,不过让司先生的书房不大一样,他收藏的大多是西洋原文书,而且除了推理小说,还有一些战争纪录等军队或野外活动的相关书籍,也有介绍日本的英文版导览书,据说那些都是他在美国留学期间所搜集、以海运寄回日本的。
                            当然了,书架上很多是尙未出现译本的推理小说,全是旧书,整个书房里弥漫着霉味,空气也很糟,大量的书籍从地板堆到高高的天花板。
                            “这本是露比·康丝坦斯·阿修碧的《He arrived at Dusk 》(注),可以翻成《他于黄昏前来》。”
                            注一:《他于黄昏前来》英国女作家阿修碧(Ashby, Rubie Constance,1899-)一九三三年作品。
                            小松原抽出一本书衣脱落、封面也破破烂烂的书说道:“这部作品融和了推理和恐怖,叙述英国乡下一个罗马时代的鬼魂犯下了杀人案,一开头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状况……。这本书和有着“密室大师”之称的狄克森·卡尔所写的《燃烧法庭》并列为两大巨着,在海克拉夫的《杀人娱乐》(注一)当中也介绍过这本书,也列在山多(注二)的推理必读名作中……”
                            注三:海克拉夫(Howard Haycraft,1905-1991 〕,美国著名推理小说评论家,编了两本重要的推理参考书,一本是介绍推理小说历史与文学且影响后世深远的《杀人娱乐》 (Murder for Pleasure: The Life and Times of the Detective Story,1941),另一本则是收录重要推理评论论文的The Art of the Mystery Story: 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1946)。
                            他这一长串的说明我都有听没有懂,可是我为了赶上他,还卖力做笔记呢。受到他的刺激,我也成了疯狂的推理小说迷。
                            小松原厉害的地方就是那时不需查字典就能看懂许多西洋原文书,难怪他不必念书英文也那么好,何况让司先生亲自教他英语会诂,简直如虎添翼。
                            我当时借了一本他推荐的书,可是对中学生来说实在太难了,我边翻字典只读了一页,剩下的就放弃了,小松原却把这些书当成日文书飞快地阅读,眞的好羡慕他啊。
                            总之他完成了《炎夏之死》,还让它成为让司先生任教的曙学园高中秋季校庆的表演节目而大获好评,我也受邀看了表演,舞台剧结束后小松原以剧本作者的身分上台。
                            司仪介绍他是“中学生新进推理作家”,整个会场登时掀起一阵欢呼,穿着学生制服的小松原抬头挺胸地接受掌声,眞是大家风范,虽然只是中学生,因为那阵子他一下子长高不少,看上去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过他父亲和他相拥的画面有点恶心就是了。
                            你说《炎夏之死》的剧本?嗯,记得我也拿到了一份,不过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因为那是印在粗糙再生纸上的油印版本嘛,当时就破破烂烂的,恐怕已经扔了吧。
                            现在再回头看这部作品或许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当时眞的很惊釾。
                            我想小松原的颠峰期大概就是那时候吧,后来就慢慢走下坡了,有道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正这世上比他优秀的人多得是啊。
                            你说转学生的案子吗?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那件案子啊……
                            3


                          46楼2017-08-27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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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崎润一在文京区千石一间名叫“露比”的咖啡店采访小淳从前的同班同学矢吹大介,访问结束后,他往巢鸭车站走去。
                              矢吹的谈话内容的确很有意思,但更令岛崎在意的是那名抢先一步前来采访的妇人。
                              岛崎装作轻描淡写地问矢吹关于那名妇人的事,得到的回答只有妇人大概五十岁,好像没化妆,反倒是矢吹一脸很感兴趣地问岛崎和那个妇人是什么关系?岛崎只好随口回说妇人是一起调查小松原淳资料的同仁。再问下去怕对方起疑,岛崎也就没再追问了。
                              到底是谁老抢在他前头采访?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不过是要替一名当不成小说家的可悲男子写传记啊。
                              “难道是那家伙……?”
                              突然,岛崎脑海浮现某一号人物,他本来觉得不大可能,但若这些行为眞的出自那人之手,一切都说得通了。太丢人了,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値得信任?为什么不能让他凭一己之力完成这项工作呢?
                              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在岛崎内心翻搅。
                              那天是阴天,却非常闷热,岛崎步出吹着舒适冷气的咖啡店来到满是尘埃的室外,整个人又烦又热,思绪乱成一团,他不禁叹了口气,又吸进含有汽车废气的汗浊空气。白山路的交通量实在惊人,车子的引擎声,急躁的驾驶人所按的喇叭声……,这一带的居民还眞能忍受噪音啊。
                              隔着白山路,对面就是本驹込了。小松原家离这里很近,岛崎今天却没打算过去。
                              那一夜之后,他没再见到小雪,想见面却见不到,岛崎相信小雪内心也是一样煎熬,但今天再去打扰也只是徒增痛苦,他决定直接回住处汇整一下采访结果。
                              岛崎边走边盘算先绕道去澡堂泡个澡再开始工作,没想到刚转进公寓前的小巷,公寓门口站着一名五十多岁形迹可疑的男士 。
                              男士身穿短袖衬衫,正在看一本周刊,一察觉岛崎靠近便缓缓抬起头。
                              “老爸……”岛崎一脸困惑,“怎么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啊,回来啦?等你好久了。”
                              父亲岛崎贤作似乎在酷暑中站了好一会儿,衬衫腋下都汗湿了,只见他一脸不悦调松领带,还神经质地抚了抚头上稀薄的头发。在大型电机公司担任董事的父亲竟然在非假日的这种时间独自来到他的住处,岛崎环视四周,不见轿车等着父亲,而父亲的神情也不像是顺道过来打招呼,难道有什么要事要谈?
                              “你就住这种地方?”
                              贤作仿佛看着脏东西似地瞥了一眼这栋二层楼公寓,当场皱起眉头。
                              “嗯,是啊……”
                              岛崎支支吾吾的,这时公寓一楼走出两名中国人住户,岛崎和贤作让出通道,只见两名男子大声说着中国话一面往大马路走去。
                              “这里不好说话,要到我家坐一下吗?”
                              “啊,好吧。”
                              贤作移动略显肥胖的身躯跟着岛崎来到二楼最边间的租屋,一开门,混杂汗臭的温热空气立即包围两人,父亲顿时皱起眉头,岛崎没看漏他的神情变化。进到屋里,岛崎把又扁又旧的坐垫翻了个面请贤作坐上,接着打开电风扇,但风扇只是搅动温热空气,还连带吹起了灰尘。
                              岛崎倒了白开水正要递给贤作,贤作开口了。
                              “好了好了,不用了,你给我坐下来。”
                              贤作那因为打高尔夫球而晒黑的手指着破旧的榻榻米,岛崎依言坐了下来看着父亲,在盘腿而坐的父亲面前规规矩矩地跪坐,岛崎不禁想起自己老是因为成绩不佳而被父亲责备的少年时代。唉,当时眞是不长进啊。
                              “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二。”
                              “如何?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父亲想说些什么岛崎大概都知道——“你过着这种不象话的生活,难道不觉得丢人吗?”这些话不用说出口也猜得出来。
                              “嗯,我是很满意啊。”
                              至少比待在老家好多了。
                              窗户下方,东京都电车鸣着笛呼啸而过,屋子微微震动,玻璃窗却喀哒喀哒发出相当大的声响。
                              “我看不可能吧。”
                              “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厌烦这样的生活了吧,如何?我说中了吧?你就坦白说吧,我和你妈妈都很担心你啊。”
                              父亲那一厢情愿的说教又要开始了,总是如此。母亲先不谈,岛崎实在很厌恶父亲带着怜悯的视线。父亲是毕业于东大工学院的菁英,大儿子的他却毕业于二流私立大学文学院,毕业后没出社会工作,一心想成为小说家,至今仍过着浮萍般的不安定生活。
                              “你身为岛崎家的长男……”
                              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听到贤作那番大道理。
                              “不要说了,爸要讲的话我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就赶快搬离这种地方规矩地过生活!”
                              “规矩?我现在的生活不就是规规矩矩的吗?我也是很正经地在过活啊。我和爸的价値观差太多了,您就饶了我吧。”岛崎忍不住口气重了点,“别再管我了好吗。”
                              父亲沉默了, 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恰巧看到一张岛崎贴在书桌前的纸张,那是长篇小说新人奖投稿简章的复印件,上面写着“必胜”两字,可笑的是,岛崎的生活现状就是这副德行,所以他尤其不想让父亲看到那张纸。
                              “你得过新人奖,我也觉得很了不起,而且你还得了两次奖,背后想必付出很多苦心。你确实很有才华,一定是遗传***妈吧,你妈妈和我结婚前其实也写过小说,听说她读女子大学的时候就得过论文比赛大奖,还提名过某项新人奖呢。”
                              父亲舔了一下唇。岛崎心想,上次和父亲见面是多久前的事了?两年?不,三年了吧?父亲原本就稀少的头发秃得更厉害,他老了很多,应该快过六十大寿了。
                              “可是啊,能够功成名就的小说家少之又少。大家都说新人多如牛毛,如果得的是芥川奖或直木奖又另当别论,只是得了个杂志新人奖,你不觉得前途很令人担心吗?”
                              父亲似乎对于立志当小说家的人的坎珂历程知之甚详。
                              “判断一部小说好坏的是读者,过不了多久,我一定成名给您看。”
                              “还要多久?”
                              “嗯,这就……”
                              其实自己也说不准,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呢?岛崎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榻榻米磨损的边缘画着。
                              “有个工作满适合你的,如何?有没有意愿试试看?”父亲倾身向前。
                              “……”
                              “我朋友正在找公司内部报刊的编辑,你对出版还满熟悉的,应该很适合。”
                              “当编辑吗?”
                              “嗯,收入保证比作家好,而旦那家公司营运稳定,不用担心。”
                              “您要我去那里工作?”
                              “是啊,薪水和工作条件都不错,等你事业稳定下来,也可以讨个老婆回老家来住啊。”
                              父亲是在暗示他不要让岛崎家蒙羞。
                              “如果我说不呢?”岛崎迎面看着父亲。
                              父亲的脸颊眼看着逐渐涨红。
                              “什么意思?”
                              “就是我拒绝的意思。我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也有自信养得活自己。”
                              父亲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都做些什么事?不写小说了吗?”
                              “目前暂时在当影子作家。”
                              “影子作家?就是替公司老板代笔写一些自传什么的吧?”
                              “嗯。”
                              “哦……我也正想找人帮我写呢。”父亲坏心眼地撇着嘴说:“如何?有没有意愿帮我写啊?”
                              “您是在讽刺我吗?影子作家也是很了不起的职业啊。”
                              “不不,我不是要挖苦你。”父亲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窗边,将半掩的窗户整个打开,从口袋拿出香烟点了火,“我再说一次,要改变心意就趁现在了。”
                              “不了,我不打算改变心意。”岛崎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吧,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父亲猛地呼出一 口烟,岛崎在父亲身后看着他的这些举动。父亲像暴君,总是一味强迫他做这做那,上了年纪之后硬脾气还是没变;弟弟舂树则完全是父亲理想中百分之百的好儿子,脑筋又好,东大法学院毕业后顺遂地走上高级官僚的仕途。
                              “最近总觉得我们家好像变得四分五裂的,你妈学校没课的时候老是跑出去旅行,成天不在家。唉,怎么会这样。”父亲突然一脸寂寥地说道。
                              “是因为婆媳同住有些摩擦吧?”
                              “多少有争吵吧,可是阳子刚生完孩子,现在人在娘家啊。”
                              “哦,春树他们有小孩了?”
                              有孩子又不是什么値得诧异的事,事实上岛崎心里也没有任何感慨。
                              “是男孩子。”
                              “是吗,眞是太好了,请代我恭喜春树。”
                              “我会转告他的。那么我也该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话声刚落,岛崎听懂父亲言下之意是断绝父子关系了。然而就在这时,父亲突然“呃!”的一声,口中香烟掉落窗户下方。该不会身体不舒服吧?岛崎慌忙起身察看。
                              “没、没事,不要紧的。”原本望着窗外的父亲回头看岛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老了,只是这么回事。突然头昏眼花啊。”
                              父亲挥了挥手离开了。岛崎从窗户往下看,父亲的香烟掉在一楼住户的洗衣机旁,还冒着烟,没多久父亲的身影便出现在公寓前方的路上,旋即消失在转角。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身影。


                            47楼2017-08-27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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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离开之后,过了一阵子母亲葵打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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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不知道是担心父亲还是人刚好在旅途中,好像是打公用电话,身后车辆往来隐约可闻。
                                “嗯,来过了。”
                                “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赶快给我结束这种不正经的工作,规规矩矩做事。哈……”他想爽朗地笑笑带过,笑声听起来却很空虚,“他还说我不肯的话就断绝父子关系。”
                                “断绝父子关系?他眞的这么说?”
                                “没有啦,他的说词比较委婉,不过差不多是这意思。”
                                “你眞的无所谓吗?”母亲很担心。
                                “那也无可奈何吧。”
                                “现在还来得及道歉,你看,老爸不是特地拨空跑去看你吗?以前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呀。”
                                “可是就算是爸爸,也没有权利要我放弃梦想啊。”
                                “你们父子俩怎么都这么顽固。”母亲有些错愕,“不过不管你过什么样的生活,妈妈都希望你好好努力哦。”
                                “谢了,只有妈还站在我这边。”岛崎自嘲似地笑了。
                                “如果你现在的工作不做了想回家来,随时告诉我哦,我来和你老爸说情。”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工作还顺利吗?”
                                “嗯,我现在在替一个有钱人家少爷写类似传记的东西,全副精神都在工作上,很忙,也很充实。”
                                “这样啊,只要你做得起劲就好了。”母亲似乎觉得很安慰。
                                “对了,听说舂树他们有小孩了。”
                                “是啊,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喔。”
                                “后继有人眞是太好了,岛崎家的事只要交给舂树就放心了。”
                                母亲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啊,就只担心你。”
                                “妈你就是爱瞎操心,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你是晚辈,讲话不要那么刻薄。”
                                你一言我一语的,母亲的牢騒恐怕没完没了。
                                “妈,听说你最近常出门啊?”
                                为了避开烦人的牢骚,岛崎巧妙地转换话题。
                                “你怎么知道?”
                                “爸讲的啊,他说妈老是不在家。”
                                “你老妈有时也想要散散心嘛。”
                                “嗯,说得也是。”他半挖苦地说道:“和媳妇处得来吗?”
                                “嗯,我跟阳子处得还不错呀……”总觉得母亲似乎不想让他担心,“你啊,也赶快结婚就好了……”
                                唉,母亲又开始发牢騒了,岛崎一方面觉得郁闷,一方面想起了小雪。
                                “妈,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和她结婚。”
                                “眞的吗?”母亲的语气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现在讲这些还太早,反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想老妈一定会喜欢她的。”
                                谈话当中,岛崎发觉小松原雪在他内心占的分量愈来愈大。母亲一直追问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岛崎随便敷衍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郁闷无比的情绪沉在心底,岛崎为了转换心情,出门散步到池袋车站,然后随便找了一间廉价酒馆喝闷酒。
                                小雪。小雪、小雪…… 。岛崎一边喝着酒,心里想的全是她。
                                然而如同他告诉母亲的,即使他眞的打算娶小雪, 两人之间有太多的障碍:对方可是珠宝商的掌上明珠,而岛崎父亲即使是大公司的董事,父子已经断绝关系,男女双方完全门不当户不对。除非岛崎能成为成功的小说家,否则是无法堂堂正正地向对方求婚的。可是……
                                岛崎想起那天晚上双手抱着小雪的触感,不由得盯着自己的手掌瞧。酒馆老板在吧台里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岛崎喝醉之后直接去了澡堂,将黏附在全身的臭汗洗掉回到公寓,他决定趁记忆还鲜明,赶快整理咖啡店老板矢吹大介的采访内容。岛崎拿出采访笔记,打开文字处理机的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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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的肖像〕7(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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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矢吹大介(白山学园中学同班同学,现为咖啡店老板,二十八岁)


                              48楼2017-08-27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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