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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人们的馆》   作者: 折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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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红鞋的
  女孩儿
  被异人(注)
  带走了
  注:日文的“异人”意指①异于常人的人、奇人。②另一人、别人。③施法术的人、仙人。④外国人,通常指西洋人。此段歌词节录自日本童谣〈红鞋〉(赤ぃ靴)首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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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曲


1楼2017-08-27 19:44回复
     折原一与叙述性诡计
      折原一虽以叙述性诡计而闻名,但他并非只创作此类作品,也有部分着作属于经典推理小说的仿作,出道作《五口棺材》正是此类,系列人物是黑星警部。由于黑星警部非常热爱密室,所以此系列里也大多是密室诡计。
      在这些小说中,过去经典作品的场景或设定在此重现。例如短篇〈脇本阵杀人事件〉(脇本阵杀人事件),新婚之夜,新郎死于密室中,而之前有人见到一位只有四只手指的男子,这个设定当然是来自横沟正史的《本阵杀人事件》(本阵杀人事件)。又如《鬼面村的杀人》(鬼面村の杀人),合掌屋在一夜中消失,也让人想起家屋消失的经典作品——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的〈上帝之灯〉(The Lamp of God)。似曾相识的情景,与前人不同的解答,别有一番风味。本系列至二○○三年为止,共有四本长篇与两本短篇集,作品数虽不算多,却是相当具有特色的一个系列。
      折原一的主要成就在于叙述性诡计,这也是最为读者熟知的风格。他的独特之处在于,小说本身就是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他让读者在阅读之前就已经非常清楚,手上拿着的这本小说,使用的就是叙述性诡计。
      这种作法并不常见。叙述性诡计是一种要求隐蔽的诡计,因为文字的不透明性,让读者自认为与作者之间达成默契,却殊不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真相其实完全不同。由于此种特质,通常在小说的简介上并不会特别说明,因为只有在读者毫无认识的情况下,最后诡计现形时的冲击才能带来最佳的效果。作者总是希望读者能够愈晚察觉愈好,最好是在真相揭露时才恍然大悟。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哪些小说使用叙述性诡计,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以基本的性别诡计为例,作者刻意使某人看起来像是男性或女性,例如给予中性的名字与人称代名词,让读者先入为主地认定某人的性别,直到最后才惊觉自己受骗。文字适合用来达成此种隐蔽性,影像化基本上并不可行。若是读者一开始就知道叙述性诡计的存在,或许就会对作者完全不提及某人的性别而感到怀疑,进而识破真相。
      折原一反其道而行,他的作品总是以叙述性诡计的存在为前提,并不在意读者是否知情。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意谓着读者尚未阅读前就知道故事中必然隐藏着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真相。在这样的条件下,折原一还能够不断推出此类作品,可见其对叙述性诡计的了解与娴熟了。
      多样文体与多重视点
      由于作品数量不断增加,作家所开发出的叙述性诡计逐渐涵盖更多的面向,完全不曾出现过的可用诡计当然也愈来愈难取得。当性别、年龄、身分等等基本属性都已经被使用过之后,崭新又单纯的叙述性诡计已经相当少见。
      因此,折原一的小说不得不走向复杂的设计上。例如过去单靠一个人或一种属性的错认就能构成故事,如今可能变成必须将多个人物都纳入诡计的范围内。这样的设计虽然不容易被读者看穿,但过于复杂的诡计却也需要读者反覆思考与前后对照,才能知道真相究竟为何。复杂的叙述性诡计,所要求的阅读门槛也较高,虽然可以满足此类诡计的爱好者,但对于入门者来说,由于阅读经验并不丰富,或许会因为看不懂而无法从中得到乐趣,反而不见得有利。
      身为爱用叙述性诡计的作家,折原一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作品设计也有所转变。他让小说呈现出可能隐藏着诡计的风貌,但是读者只有在读完后才会明了,故事中根本没有叙述性诡计。为了达成这样的效果,他保留了在过去作品中常用的叙事技巧,以此构成小说。
      折原一的叙事技巧,表现在视点与情境的频繁切换上。不只是人物视点,还包括新闻报导、手记、年表、访谈、作中作等等,丰富且多采多姿,《异人们的馆》(异人たちの馆)与《沉默的教室》可说是最佳示范。如此多样的文体与视点,让折原一得以将真相隐藏在其中,因而成为他爱用的模式。能够自在运用如此多样的叙事技巧,也可见其写作功力的雄厚。
      除了招牌的叙述性诡计作品,他的悬疑小说中也常见到如此的设计,因此尽管作品表面上看来风格雷同,却已经无法在阅读时猜测是否有叙述性诡计的存在。多样文体与多重视点仍然健在,许多真相隐藏于其中,文字的隐蔽性也发挥作用,但读者所构筑的世界与作者所描写的世界已不再出现差异,这样的作品,其实已不能归属于叙述性诡计的范畴。
      折原一正是如此与叙述性诡计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使用过去常用的叙事风格,刺激读者的想像,让读者不自觉地起疑,猜想或许有诡计存在的可能性,直到真相揭露时才发现猜测错误,过去的常识已不再适用。
      刚出道时,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的折原一,藉由这种技巧再次取得制高点。他的小说不再宣称有叙述性诡计,但过去的实绩却又不断提醒读者,是否在熟悉的叙事模式中正隐藏着什么谜团。读者无法看穿作者的设计,也让作者希望达成的效果更有机会实现。
      对叙述性诡计有着深入研究的作家,自然也比其他人更了解叙述性诡计的优势与局限。无论何种作品,他都能让读者得到阅读乐趣,因为揭露真相之后的意外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满足感,才是让人愿意持续阅读且津津乐道之处。至于是不是叙述性诡计,或许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而且折原一的作品绝非单靠诡计就能成立,小说的故事总是杰出,让人一翻开便无法停止。《倒错的死角》中,翻译家窥视着隔壁公寓女子的生活,最后自己似乎也深陷犯罪泥淖。《倒错的轮舞曲》中,作家要用来投稿新人奖的小说因故遗失,原作者与盗作者之间的角力就此展开。《异人们的馆》中,影子作家为一名失踪于树海的人写传记,却发现对方的过去隐藏着许多谜团。他的故事,总是有着能够吸引读者想要一口气读完的魅力。
      折原一的写作实力,在这些故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位已在叙述性诡计上有着卓越贡献的作家,巧妙运用多样的叙事风格,持续发表精彩的作品。创作能量充沛,至今仍执笔不辍的折原一,未来还会设计出何种出人意表的故事,让人期待。


    2楼2017-08-27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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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有人叫唤,她从睡梦中醒来。
        看向枕边的时钟,时间刚过深夜两点。
        是那孩子吗?回来了吗?
        竖起耳朵,只听见风吹震窗户的轻响,刚才似乎是幻听。日日夜夜,她心里想的都是那孩子。
        窗外看得到月亮,说不定那孩子也正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望着那轮明月,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呼唤着她。
        快回来啊!
        于是似乎有人呼唤“妈妈!”
        她高喊道。
        使尽仅剩的力气从洞穴爬出来,透过树间看得到月亮,清澈明亮的光线在地面描绘出宛如拼布花样的树影。
        空气中是浓浓的秋天气息。
        妈妈似乎在某个地方呼唤着我。
        “妈妈!”
        然而声音小得宛如嘟嚷,就算妈妈在身旁也一定听不清楚的。
        “妈……”
        抬起头再次试着出声,喉咙却堵了痰。恐怕撑不过去了。
        “坚强一点呀!怎么变得这么软弱?”
        母亲仿佛远从东京不断传来心电感应。
        “嗯,我知……”头猛然垂下,话声又中断了。
        指尖触到枯树枝,手指反射性地抓住了树枝。我试图以树枝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已经好几天没下雨,地面变得相当硬。凭着仅剩的微弱力气要在干燥的地表上刻字是很难的,然而我还是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刻上去。与其写笔画复杂的汉字,不如写注音要来得容易。
        “ㄇㄚ ㄇㄚ,ㄐ一ㄡˊ ㄨㄜˇ,ㄅㄞˋㄜㄊㄨㄜ ㄋ一ˇ……”
        啪嚓一声,树枝突然从正中央断掉,顿时失去支撑的我往前倒了下去,鼻子猛地撞上地面。唉,我不过是想写上我的名字啊……
        鼻子发热,一股黏稠的液体流了出来。在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现在,没想到我的体内还残存如此多的血液……
        讽刺的是,这些流到冻僵身体表面的血液给了我片刻的温暖,只是没多久血便堵住鼻孔,呼吸变得痛苦不已。
        “救命啊,我不想死……”
        这样死掉多冤枉啊!死在这种没人知道的地方,糟透了!
        我尝试将肺里的空气呼出去,然而空气并没通过鼻子。我将脸颊贴上冰冷的地面,张嘴呼吸。枯叶下方虫子开始蠢动,爬上我的脸颊,令人恶心的多足昆虫的脚毫不客气地摩挲着我的脸庞爬行。
        “不要过来……”
        然而现下的我连抖落它们的力气也没有,虫子的同类一只又一只、一只又一只地,爬上我垂死的身躯。
        我想逃离它们,肉体却违背我的意志,唯有指尖些微动了一下。
        “妈妈……”
        我不想死啊……
        “可恶的家伙,去死啦!”
        她冲出出租别墅,朝巴士站方向走去。她是两天前来到这里的,原本打算和他两人在湖畔别墅度过浪漫的假期,然而相处之后却开始发现他的缺点。
        一开始只是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很快地发展到彻底决裂互相对骂,她一气之下收拾行李便冲了出来。
        离开出租别墅走在没铺柏油的路上,她打算前往国道旁的巴士站,但走了十分钟还是不见站牌踪影。
        已经过了傍晚五点,太阳就快下山了。秋天天黑的时间明显提早,观光季节也已结束,这个避暑胜地里不见半个人影。
        唉,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独自两人度假是很棒的一件事呢?还好及早看清现实,要是和那种家伙结婚一定没什么好下场。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来到一处岔路,写着“通往巴士站快捷方式”的指示牌指向右方。太好了,看来没走错。
        四下是茂密的森林,她宛如走在绿色隧道中。这条路比刚才一路走来的路要暗得多,她如果神智还清楚,根本不会踏进现在这条路吧。
        这时身后脚步声逐渐接近。是他,一定是。哼,想干什么。
        他大概正停在岔路的分歧点上揣测她选了哪一条路。
        接着传来“喂!等等!我道歉啦!”的呼喊。
        “现在讲有什么用!太迟了吧!”
        她的心早已不在他身上,两人之间的裂痕已无法修复。为了拉开距离,她加快脚步。
        森林愈来愈茂密,这样一直朝前走眞的没问题吗?她心头涌上不安,但折返的话又会和他遇个正着。想了想,还是选择前者。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她做了个深呼吸。为了挥去恐惧,她走得更快,甚至跑了起来。
        然而前方完全感觉不到巴士站的存在,如果大路就在附近,应该会听到汽车呼啸而过啊……
        这么说,我迷路了。
        回头张望,还是不清楚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周遭愈来愈黑暗。
        啊啊,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刚才他叫我的时候答应他不就好了吗?
        她一面哭一面不由自主地往前跑,要是停下脚步,不安的情绪恐怕会笼罩全身,她奔跑是为了让慌乱不要那么早来临。
        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快撑不下去了……。她正想放慢脚步,却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一头栽到地上,脚踝的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抚着脚踝,勉强压下的不安情绪一下子如同狂涛涌上。
        “救命啊!”
        止不住地呜咽,这时她才想起之前在租用别墅时,办公室职员好像警告过他们不要进到森林里。
        “那儿是从前富士山爆发后岩浆形成的台地,一旦在里面迷了路就永远别想出来了,指南针也派不上用场……”当时那名中年职员还撇着嘴补了一句:“每年都有好几个人进了那里就下落不明哦。”
        不要再讲了,太不吉利了。她捣起耳朵。
        再不赶快找到出去的路,势必要在这里过夜了,我可不要。在这种可怕的地方过一晚,脑袋一定会变得很奇怪。她拖着脚继续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块空旷之处,这里只是稍微亮了些,周遭依旧是一片昏暗。
        环顾四下,她发现一株树旁有一块很大的岩石。要是今晚回不了家,就只能在那块岩石下过夜了,她想到这里,整个心情变得很黯淡,可是与其盲目乱走愈走愈远,还是乖乖待在岩石下等待天亮比较好。
        就在这时,她隐约看到脚下有个白白的东西,像是一根白色棍子。
        她拾了起来,没想到还满轻的。棍子长约二十公分,两端像关节似地比较粗。她心想,这根本就是骨头的形状嘛,早期美国漫画里常会出现小狗衔着的那种骨头。
        骨头……
        对,这正是骨头。该不会是人类的……?
        ——有好几个人进了那里就下落不明哦。
        职员的话再度掠过脑海。
        不要,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过夜。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沙沙声响。
        “你好!”
        有人叫她。她不由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3楼2017-08-27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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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士山麓 无人发现的“求救信号”
          ——遇难者的留言?
          富士山北麓邻近山梨县的树海中,发现以枯树枝排成的“HELP”英文字母。
          山梨县警方怀疑是有人迷路寻求救助,但可能已经遇难。警方正在周边紧急展开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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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救信号附近发现白骨,有人遇难了?
          ……山梨县警方出动直升机前往现场周边捜索,在近处发现疑似人骨的白骨。警方怀疑是有人迷路寻求救助,但可能已经遇难。警方正针对骨头等证物进行鉴定,希望尽快确定白骨的性别与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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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士山麓“HELP”字样事件出现更多遣留物
          ……山梨县富士山麓发现以枯枝排列的文字以及白骨事件,警方侦办人员深入现场寻找是否还有其他遗骨或遗留物。
          此次捜索,警方在树枝字样西方约二十公尺处发现一个小型洞穴,在洞穴中找到一张驾驶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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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消防队员的谈话:
          “那一带呀,要是在里面迷路就很难出得来了,因为地表是富士山岩浆,指南针是派不上用场的,就算有地图也没什么实际作用,常有徒步登山客在里面迷路,警方进行大规模捜索往往得花上好几天才找得到人。那座森林不让人接近的,到处都是洞穴,所以啊,进到里面我看就别想出来了吧。进去找一下的话,我想应该还会发现许多不明不白的尸体,到处都有那些死不暝目的鬼魂在徘徊呢,眞的是四下乱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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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警察的谈话:
          “那张驾驶执照持有人的母亲已经赶来现场了解状况了,我告诉她白骨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请她别放弃希望。因为跑来这一带自杀的人很多,每年大概会发现二十具左右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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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红色原点


        4楼2017-08-27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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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岛崎润一走上通往地铁护国寺站的阶梯,连续打了三个大喷嚏。又没感冒,怎么搞的?大概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吧。
            不走运的事实在太多了。
            命运女神对他非常无情,尽管他曾得过一次纯文学、一次推理小说的新人奖,至今却连一本书也没出版。虽说获奖就该庆幸了,问题是得奖之后所写的东西完全不被采用,依旧无法单靠写小说过活。
            为了生活,他不得不接受临时工,替杂志写写报导或是当影子作家,到头来副业反而凌驾本职占了他工作的大部分。替那些脑袋空空的偶像歌手代笔随笔或是小说,写得像是出自本人之笔,而且经纪人看过文章后还会啰嗦地要求改这改那,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大概只当他是从外包业者那里再承包的下游业者吧。但他还是不得不压抑怒气点头哈腰,眞是个屈辱万分的工作,要不是看在酬劳不错,他根本不想接这种差事。
            撰写议员传记之类的承接件数也不输演艺人员的小说,对方大多是一步登天的市议员或县议员,从贫困的出身开始描写,记录此人是如何地事业有成、如何成为议员、又是如何地为世人尽心奔走,净是些空泛的内容。事实上这些政治人物大多非常有钱却斤斤计较、心里老想着占人便宜、既小气又粗俗。
            替人捉刀而自己隐藏在台面下,想开一点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老做这样的事终究是写不成小说的。如果就这么浑浑噩噩到最后什么作品都没留下,某种层面来说其实自己比那些小气议员还不如。他对这种生活已彻底感到厌烦。
            这一天,岛崎为了将完稿的短篇小说拿给责任编辑看,排出空档来到音羽。
            他一走进公司玄关便遇到一位穿着华丽的女性,由于与这间出版社的形象落差太大,岛崎很自然留下了印象。女人年约五十,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前后,身穿大红色套装,戴着太阳眼镜的脸上浓妆艳抹,而且每根手指都炫耀地戴着昂贵的戒指,整个人仿佛一座活动珠宝店。与她擦身而过时,浓厚的香水味冲鼻而来,而当她看到一身邋遢的岛崎还微微皱起了鼻。
            女人一副瞧不起他的神情。其实要说和这间公司的形象不符,岛崎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吧。想到这里岛崎不禁苦笑,他回头看,女子的头发如波浪般跃动,只见她在出版社门前拦了出租车。
            岛崎走进玄关大厅搭电梯上到二楼,正打算利用入口处的电话拨内线找佐藤章一,佐藤刚好从眼前的会客室走出来,一袭白衬衫挽起了袖子。
            “哦,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么回事啊。”佐藤夸张地耸起肩,朝他伸出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岛崎老弟。”
            岛崎一头雾水,傻傻地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今天是拿文稿来请佐藤看,自己却一句话都还没开口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嗯,其实今天……”岛崎一边打开央在腋下的皮包拉链,将装着文稿的牛皮纸信封拿出来。
            “事实上啊,岛崎老弟,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啊,所谓的‘以心传心’就是这么回事啊,眞是的。”佐藤大声地笑了出来,“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愈穷的人愈忙喽……”
            佐藤是岛崎获得纯文学新人奖时的责任编辑,因为这个原因,岛崎在他面前老是抬不起头来。佐藤亲昵地搭上岛崎的肩领他进会客室。
            “忙是好事,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呢?”岛崎一坐到沙发上旋即倾身问道。
            “可不可以请你再当一次‘幽灵’?”
            佐藤的声音带着谄媚,还抬起眼瞅着岛崎。佐藤的确是一名优秀的编辑,乍见却很平凡,要是被他的外表蒙骗可是马上有苦头吃的。这人是个狠角色。
            “你说影子作家吗?”
            “是啊,这次好像还满有趣的喔。”
            “嗯,不过我想,自己差不多该歇手不干了。我想要认眞创作,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商量……”岛崎诚惶诚恐地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只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先做完这一件呢?”
            “可是……”
            “哎呀,你先听我讲嘛,你知道富士山树海那个事件吧?”
            “树海?”
            “是啊,就是发现以树枝排字的那件案子啊。”
            “嗯,我看过报纸,只知道大概。”
            岛崎记得大约一个月前报纸曾报导在富士山靠山梨县的树海中发现了“HELP”的求救讯号与白骨。
            “这样就好说了。有人希望我们帮忙写那个人的故事。”
            “遇难者的故事吗?”
            “那名遇难者的母亲刚才来过了,她说希望我们能替她整理她的孩子从出生到下落不明的经过。”
            “你是说这件工作要我做?”
            “嗯,就是这么回事。怎么样?我是因为信赖你的实力才开口哦。”佐藤咧嘴一笑。
            “可是我……也差不多该好好写小说了。”
            “你还年轻,用不着那么急啊,而且这次稿费可是相当高呢。”佐藤已然认定岛崎会接下这份工作了,“客户是一家珠宝店女老板,听说出手非常大方。她说酬劳两百万圆,采访费用和日薪另计。如何?这么好的条件不是到处有喔。”
            听到两百万圆这个金额,岛崎有点心动,而且采访费用和日薪还会另外给付。佐藤说得没错,条件的确很好,影子作家的酬劳一般行情只有一百万圆,这次却多了一倍还附津贴。
            “要是你眞的不行,我只好找其他人了。”
            岛崎知道佐藤早已看透自己的窘境,要是拒绝这份工作,说不定今天带来的文稿佐藤连看也不看一眼。在现今的出版界,单凭得过短篇小说奖项的光环几乎无法混口饭吃。岛崎虽得过两项奖,事实上能发挥的空间还是有限,写好的作品大多不被采用,出版业界就是如此严酷,甚至有人被提名五次芥川奖仍养不起老婆而走上自杀一途。
            如此的严苛现状掠过岛崎的脑际,已拿出来的文稿又收回皮包里。
            “好吧。请告诉我细节。”
            很可悲地,岛崎还是接受了佐藤的提案。他仿佛听到另一个自我怒斥自己是“丧家犬!”不是的,自己得面对现实讨生活才行。岛崎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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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7-08-2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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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妈妈,快救我……”
              鲜血溅上墙面和天花板,白色蕾丝窗帘宛如染色工厂的布瞬间染红,她脑中的空白部分顿时充满鲜红液体,眼看就要喘不过气。
              夜半,小松原妙子感到一股仿佛被腌酱菜用的大石头压在棉被上的压迫感,旋即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的那一剎那她听到了小淳的惨叫,声音大到几乎震破鼓膜。
              她挪开棉被一跃而起,小淳的惨叫似乎还在这个家的某个角落回响。
              “是梦吗……”
              额头到颈子一片汗湿。
              “是噩梦……。糟透了。”
              心悸还停不下来,激烈的心跳几乎冲破睡衣前襟。时间是半夜三点多,她呼出一大口气,做了深呼吸,太阳穴传来微弱的疼痛。竖起耳朵,包围着她全身的是比海底还要深沉的寂静。没开灯的房里一片漆黑,唯有庭院的灯光透过窗帘微微照进来。或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情绪,院子里的圣伯纳犬——次郎发出低吼。由于这一带是住宅区,户外很静,顶多偶尔从不忍大街那边隐约传来飚车族的摩托车声。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妙子下意识哼起这首歌。
              “哎呀,我是怎么搞的?”
              明明已经多年没想起这首歌了。
              在她小时候,邻居一户有钱人家小孩有一个蓝眼睛的赛璐珞娃娃,一头金发,穿着漂亮的衣服和红鞋。邻居小孩总是抱着那个娃娃,妙子羡慕得不得了,但双亲并没有经济能力买那样的娃娃给她。看看自己总是穿着姐姐们穿过满是补丁的旧衣服,妙子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然而有一天,那个娃娃被丢弃在小巷里的木垃圾箱上,妙子一眼就发现了,起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妙子将娃娃藏在裙子底下带了回家。她没让家人发现,偷偷将娃娃藏在桌子底下,不时拿出来把玩。娃娃是脏了点,但带给了她一段时日的美梦,一个会令人忘记所有不愉快的美梦。
              有一天,桌子底下的娃娃不翼而飞,一旁坏心眼的二姐笑着说道:“妙子,娃娃被‘一ˋㄖㄣˊ’(注)带走了哦。”当时的妙子以为“一ˋㄖㄣˊ”指的就是“伟人”,伟大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那户有钱人家把娃娃拿回去了。
              注:日文原文是“异人”(ぃじん),在此意指外国人。与此同音异义的词,在日文中还有“伟人”,意指有权势、财势的人。妙子小时候听到这个发音时,误以为是后者。
              她觉得既丢脸又伤心,哭了好几天,很久之后才晓得是因为娃娃实在太脏,被姐姐拿到庭院里烧了。
              后来怀了小淳的时候,她开始不时哼唱童谣〈红鞋〉。在那寂寥的公寓里,一面忍受着无依无靠的不安,一面回想着从前被姐姐夺走娃娃的事,幼年时期的记忆与当时必须独力将孩子生下来的悲惨境遇重迭,妙子不知不觉便哼起了〈红鞋〉,她觉得这首歌的哀愁旋律正呼应着自己当时的惨况。
              妙子遭男人抛弃,对方硬塞了一笔微薄的分手费后离开了她,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还来得及堕胎,她仍决定生下小孩。在现代,未婚妈妈已经不稀奇了,然而在那个年代却会遭到世人冷眼对待,妙子于是耱转搬进市郊的一间偏僻公寓,靠着那笔分手费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另一方面她也觉得很丢脸而不敢通知两个姐姐。
              支撑她的只有一个不屈的念头——总有一天要争口气给世人看!
              “Jun!”
              孩子还未出生,名字已经取好了——女儿名叫“淳”(注)。妙子以女人的直觉以及自己怀孕的体型判断,总觉得肚里的孩子应该是女生。
              妙子自己是三姐妹的老幺,这也使得她很难想象怀的是男孩,再加上邻居太太曾自信满满地说:“看你肚子那样,这胎应该是女的吧。”一切都让她坚信肚里的孩子是女生。
              既然是女孩子,取“Jun”这个名字眞是再适合不过,写成汉字不论是“淳”、“纯”还是“顺”都好,只是她比较偏好“淳”这个字。
              “小淳。”
              注:在日文中发音为“Jun”(じゅん)的汉字有许多,妙子将孩子取名为“泽”。除此之外,“醇” 、“纯”、“顺”等汉字的日文发音也是“Jun” 。


            7楼2017-08-2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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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唤,肚里的胎儿竟微微地动了动。那是怀孕第六个月的时候,由于是第一次的胎动,妙子高兴得不得了。她再次叫了声“小淳”,于是孩子又动了……
                在当时,所谓的“胎教”并不普遍,妙子却时常唱歌给肚里的孩子听,总觉得每当唱着像〈红鞋〉或〈蓝眼娃娃〉这类曲调哀愁的歌时,小淳是最有反应的。
                确信怀的是女孩子之后,妙子将自己的红色毛线衣拆散重新织成小孩尺寸的红毛衣,以及配成套的红背心、红毛线帽、红袜子、红裙子,还买了一双红鞋。
                红色、红色、红色,所有衣物都是红色。
                突然,眼前红色的鲜血飞溅,妙子的回想中断了。
                穿红鞋的女孩儿?
                “被异人带走了……”
                绝对不能变成歌词那样!妙子全心守护着肚里的可爱女儿,不让外人接近。
                “怀小淳的那段时间,我的脑筋或许不大正常吧。”
                妙子自言自语着。那阵子她总是蹲在狭小住处的角落,靠墙抱紧双膝如同干瘪的胎儿。怀孕后期肚子变得很大,很难做出那种姿势,她却持续蹲缩在角落。
                后来到了小淳出生的那一天——
                突然,妙子感到头痛欲裂。回想过去好痛苦,原本深锁在记忆中的怪物被解放出来,似乎将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将我那失踪孩子的一生写成一本书会带来什么影响呢?现在还来得及喊停。
                不,既然已经委托出版社,订金也付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件事已成定局,无法回头了。
                此时妙子的意识再度回到过去的某个场景。
                那是在二月中旬一个寒冷的日子,过午之后气温急遽下降,窗外厚重的云层低垂,似乎还在逐渐增厚。
                妙子从房间角落搬出一台小型红外线被炉桌,将热度调到最强,然而寒气依旧透过薄薄的窗户玻璃毫不留情地包围她。妙子从壁橱拿出短外套裹住全身,整个人缩成一团才好不容易慢慢暖和起来,不知不觉竟趴在被炉桌上打盹。
                周遭似乎有动静,妙子醒过来,撑着头的右手臂发麻了。房里虽昏暗,窗外积雪反射的白色光芒微微发亮,窗框也积了雪,微细的冰晶不断从天飘落。
                雪落下堆起来的时候眞的会发出声音耶。——她隐眬地想着,一边摩擦双手贴近被炉的红外线灯罩。
                好烫!她连忙缩手。灯罩有一处绝缘表面破损,裸露在外的电热线高温烫了手。
                这时肚子也微微动了一下。哎呀,小淳也醒了。 ——她茫然地想着。然而正当她打算起身去吃饭,下腹突然如针扎般作痛。
                妙子把手伸往下腹部轻轻地抚摩痛处,疼痛逐渐缓和。
                “还好没事。”
                预产日刚好是三月三日女儿节。“小淳,还有两个星期,再忍耐一下哦。”
                挑在女儿节出生,果然是女孩子啊。衣柜上早已摆饰廉价的女儿节人偶代替安产符,从男人家偷偷带出来的蓝眼娃娃也摆在人偶旁。
                ——蓝眼睛的娃娃,赛璐珞制的美国娃娃(注)……
                注:日本童谣〈蓝眼娃娃〉(青い目の人形)的开头歌词。
                她一边哼这首歌,下腹部又传来刺痛。这次比上次严重,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疼痛消失十分钟后又痛了起来,疼痛每隔十分钟来一次,仿佛涨返潮般涨了又返、涨了又返,而且疼痛程度愈来愈剧烈。
                离预产日还有两周,难道眞的要生了?怎么可能?由于是第一次生产,又没有商量的对象,妙子只能独自烦恼着。
                已经痛到无法忍耐了,下腹部流出温热的液体。
                血?
                不,不是。她手伸进裙子下方,发现内裤已经湿透,指尖沾上黏稠的红褐色液体,当时的她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破水。
                她以为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立刻冲出门外想找人帮助。门一开,冷风从侧面袭来,掺杂着雪狠狠打在她身上,室外的积雪甚至堆上了水泥地面。她赤脚走了出去,发着热的脚并不觉得冷,下腹的疼痛驱离了一切的知觉。
                她敲了敲平日很少往来的隔壁邻居的房门。
                “对不起,请帮帮忙,帮我叫医生来好吗?”
                对方家里应该也没装电话,她是想请邻居直接跑一趟诊所请医生来,但没人应门。这户的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也一样,位于一楼的四户人家都没人在。
                妙子内心满是绝望,不禁呜咽了起来。
                “救救我,拜托……”
                阴道开了,羊水流了出来,她一边压着肚子一边朝马路方向走去。得找路人帮忙,再不快点小淳会死掉啊!
                “再等一下哦,小淳。”
                妙子往前走着,路面积雪很深,一不小心就会跌倒,她才走几步便没力气了,当场倒在路上。
                啊啊,我心爱的女儿会死掉啊。
                胯下不断流出微温液体,指尖染成红色,白色的雪也慢慢地染红。接下来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因此,妙子对生产的记忆只有满满的白色与红色,满满的雪与血……


              8楼2017-08-2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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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白〕1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只不过,我是真的醒来了?还是依然在梦境中?或者正徘徊在死后的世界?我毫无头绪。
                  没多久我便发现自己还在现实世界里,因为感受到了空腹感以及侧头部的剧烈疼痛,死了的话当然不会有这些感觉吧。但这是否値得庆幸?死了就不必奋到空腹感与痛苦,所以我该高兴自己还活着?恐怕未必。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仍俯卧在地,试图寻找光源,眼前却不见任何东西,有的只是无尽的漆黑。我凭着动物本能的直觉匍匐前进,唯一的线索是那道不知何处吹来的冷空气。那个方向一定有出口 。
                  好冷。猛烈的寒气茏罩全身,而我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寒冷让我一时之间忘了饥饿,却开始拼命咳嗽,我像个老太婆似地拱起身子静待咳嗽止住。
                  我想借着刺骨的寒冷忘却空腹感,然而又有别的痛苦袭来。痛苦不停地变换方式折磨着我。
                  好不容易找到新鲜空气的源头,但那儿却有如冰冻般寒冷。我竖起耳朶,只有无限深沉的寂静包围着我,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来。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寂静如此深沉?我感到一股宛如从航天飞机被甩进宇宙正中央似的恐怖感。
                  但即使身处黑暗之中,我仍能感觉到整片茂密的树林覆盖上空,透过枝叶的空隙,我看见遥远彼方闪闪发亮的星星,宇宙真是无限宽广啊!明明处在如此的苦境之中,自己竟然还有心力为大自然的神秘而感动,实在很不可思议。
                  对,我是被抛弃在这里的……唔,可是接下来就不大记得了。
                  现在,这里是树海之中吗?没错,到这部分我还记得。我的名字是,嗯,“小……小松……小松原……”
                  啊啊,头痛欲裂,脑子一片混乱,到底是怎么了。冷静,我必须从头开始按顺序整理一遍才行。
                  “啊啊,妈妈。快救我……”
                  4
                  岛崎润一听从编辑佐藤章一的指示,前往拜会委托人小松原妙子。小松原公馆位于文京区本驹込六丁目,最近的车站是JR (注)驹込站,听说出站徒步约五分钟就到了,由于邻近一座叫做“六义园”的大型庭园式公园,地点并不难找。
                  注一:JR,即Japan Railways,日本鐡路公司的简称。
                  岛崎自己的住处位于东池袋,虽然有个时髦的名字叫“阳光公寓”,其实只是一栋两层楼的简陋公寓,最近还搬进许多来日本打工的外国人,总觉得住起来不大舒服,岛崎一直没搬走完全是看在租金便宜的份上。
                  从东池袋四丁目坐上东京都路面电车,在大冢站换搭山手线坐到驹込站,出站地点是丰岛区的驹込,继续沿着本乡大路往南走就会来到文京区的本驹込。沿途右手边是整排长了青苔的红砖墙,墙的另一侧似乎就是六义园,入口处的布告板上说明此园乃是江户时代柳泽吉保(注)的宅邸。常绿树上满是新芽,正是新绿盎然的季节,对于住在那种粗鄙公寓的岛崎而言,树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听在耳里感觉非常新鲜。
                  注:柳泽吉保(一六五八——一七一四),江户时代中期的一名诸侯。
                  嫩叶的味道闻起来眞是舒服。六义园再过去是一整区的高级住宅,从外观看起来每栋都像是昭和初期所建,显得相当稳重。在市中心竟然有这么一处宁静而令人安心的地方,岛崎心想,自己就算日后再怎么事业有成也不可能住得起这种地方吧。岛崎的老家位在正对山手线的目黑高级住宅区,然而那边并没有如此素雅的高级感。
                  岛崎不经意想起自己的家世背景。他生长在一个菁英家庭,父亲是大型电机公司的董事,母亲是大学讲师,然而这一切反而成了他的压力,岛崎在学时期成绩始终不理想;相较之下他的弟弟就非常优秀,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目前担任自治省(注)官员。旁人总是拿弟弟和他做比较,思想传统的父亲甚至这么说过他:“你啊,如果是女的就好了。”
                  注:自治省,日本中央政府二十个省厅之一,是以管理地方自治制度为其主要职能的中央机构。


                9楼2017-08-2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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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崎念的是二流私立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没有固定工作,成天无所事事梦想着成为小说家。
                    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源自对父亲的叛逆,搞到最后家里也待不下去,便搬到东池袋,只有母亲还会担心他的生活,不时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但他只觉得厌烦,因为母亲实在太过保护他了。
                    不过他获得新人奖时毕竟难掩兴奋,特地带了刊载得奖消息的杂志回老家报喜。母亲很替他高兴,还说:“你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成就的。”可是几乎不看小说的父亲却不屑地说道:“不过是新人奖,有什么好得意的。”
                    遗憾的是的确被父亲说中,岛崎的作家之途始终不顺利,他最不甘心的是这一点。一年前弟弟结婚时,他甚至没收到婚礼邀请函,是后来母亲通知他才晓得这件事,那时眞的觉得家人彻底放弃自己了,多少有点悲哀。其实他对老家没什么留恋,由弟弟继承老家他也没意见,可是家里有喜事也不通知他一声,他的心情实在很复杂。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踏进老家一步。
                    虽然母亲说过他随时都能回家,他却一点也不想跟弟弟和弟媳碰面。他总会在脑中想象如此的场面——父亲告诉弟媳说:“这家伙丢尽我们家的脸。”弟弟听了也跟着笑了……
                    总是这样。他总是让家人丢脸。
                    岛崎想到这里,心情变得非常沉重。
                    不知不觉他来到六义园围墙的尽头,根据手上的地图,从这里右转第三间就是小松原公馆。第一间住家有着高高的树篱笆,隔壁是一幢水泥墙的现代建筑,再过去就是一栋与六义园一样有着古老砖墙的公馆,墙头设有防盗铁丝网。
                    由于紧邻围墙种着高大的树木,屋外无法窥见屋内的模样。公馆大门是左右两开式,右边是车库,左边有个便门,写着“小松原”的白色门牌嵌在老旧的门柱上,相当显眼。
                    岛崎摁下门铃,不一会儿传来女性的低沉回应:“您好,这里是小松原家。”岛崎说明来意后,女子回答:“请进。”旋即传出打开便门门锁的金属声响。
                    一握门把,门便开了,岛崎低头走了进去。
                    墙里墙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整座公馆占地约五十公尺见方,四周绿树环绕,庭院相当宽广,中央有池塘,宛如六义园的缩小模型。朝南的主屋正对庭园,那是一栋小而雅致的西式砖砌建筑,令人想起明治时期的鹿鸣馆(注)。公馆共二层楼,玄关两旁各有两扇大窗户,二楼则有四扇窗户,建筑物的外壁攀满青翠的常春藤。
                    注:鹿鸣馆,位于东京日比谷,明治时代的公设社交场。由英国人康德尔(Josiah Conder, 1852-1920)所设计,于明治十六年(公元一八八三年)完工。
                    岛崎走在铺石步道上朝二楼看去,发现中央房间的窗帘微微动了动,他似乎看到一张女人的脸。难道有人正窥视着窗外?
                    他停下脚步注视那个房间,窗帘却不再晃动了。玄关旁的大狗屋里有一只老圣伯纳犬慵懒地躺着,狗儿只把头伸出狗屋外,听到岛崎的脚步声便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疑心地盯着他,还发出轻微的低吼。岛崎心想要是被这种狗咬到还得了,于是留心着不惊扰它一边缓缓地踏上石阶。
                    岛崎走到最上阶,屋内的人仿佛算准他到达的时间突地打开门,门后是一名年约五十岁、腰系白色围裙的女人。
                    “让您久等了。”
                    女人的声调没有抑扬顿挫,头发束在后面,宛如能乐面具的脸上毫无表情,扁平的五官加上单眼皮,感觉是个老处女。
                    “敝姓岛崎,我和夫人约好谈事情。”
                    女人以手势示意请岛崎进屋。岛崎进屋一看,挑高的天花板,走廊尽头是一道楼梯。
                    岛崎走上楼梯,经过楼梯平台便通往二楼。
                    或许是受到室外凉爽气温的影响,屋内有些凉意,充满了沉淀数十年的滞闷空气夹杂着些许霉味。
                    岛崎穿的是球鞋,橡胶鞋底与打蜡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岛崎的脚,她的脸仍像能乐面具一般,虽然读不出表情,岛崎还是决定尽量小心别发出脚步声。
                    “请您在这儿稍等,夫人马上就来。”
                    岛崎被带进大厅旁的会客室,女人请他在皮制沙发坐下之后便走出房间。会客室约五坪大,天花板相当高,装了一台双叶片大吊扇,白墙上到处有着裂缝及修补的痕迹。
                    右边墙壁挂着一幅应该是眞品的印象派画作,但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画的下方是一个很大的玻璃橱柜,里面摆饰一把似乎来头不小的日本刀,刀身拔出刀鞘,岛崎起身凑近橱柜仔细看。由于光线太暗,刻有锻造者姓名的部位看不清楚,不过就算看到名字,对这方面没研究的岛崎大概也无法解读吧。
                    会客室左侧有一座壁炉,旁边立着一具日本中世时代的盔甲,盔甲人偶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涂黑的眼睛与嘴巴更是给人一种无言的压迫。
                    盔甲上方挂有一幅感觉颇昂贵的书法,上头写了一个奇妙的毛笔字,看不出是“和”还是“知”,岛崎只觉得字体拙稚,却也给人不小的震撼。题字下方角落有一个署名“让司”的盖印与落款,岛崎没听过这个名字,大概是和小松原家有关系的人吧。
                    总的来说,这房间并不协调。房间是西式风格,却夹杂着不同属性的物品,待在这个房间令人无法平静,不过或许住这个家的人根本不在乎。
                    岛崎将窗帘拉开一道缝看出去,庭园的草坪整理得很漂亮,明亮的翠绿十分耀眼。
                    然而庭院里存在相当不搭调的东西——红色的鸟居(注)和石灯笼。整座庭院走的是西式风格,唯独这两样东西显得突兀。那座鸟居是缩小版的,很像喜爱东方风情的洋人会看上眼的东西,感觉有点不伦不类。
                    注:鸟居:日本神社建筑物,颇似中国的牌坊,主要用以区分神域与人类所居住的世俗界,代表神域的入口 ,可视为一种“门”。鸟居一般有两根支柱,上面有两道横梁,一般以木材制造,刷上生漆。


                  10楼2017-08-27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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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正对窗户摆着一架老旧的钢琴,外观斑驳,应该和这栋建筑物是同年代的东西。
                      钢琴上摆了两个同样是古董级的八音盒,岛崎一时兴起,悄悄打开手边的八音盒。于是,盒中响起〈红鞋〉的旋律,岛崎很自然地跟着哼起“穿红鞋的女孩儿……”,他不禁想起遥远的过去,家里的老女佣唱着许许多多歌谣来哄逗他。老女佣现在一切都好吗?健在的话想必超过八十岁了吧。
                      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去顿时浮现。
                      突然身后响起“喀嚓”金属声响。
                      岛崎慌忙盖上八音盒,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沙发坐了下来。靠垫相当柔软,一坐下整个背都陷进椅背里。
                      有人在哼〈红鞋〉,歌声极为阴郁哀愁,岛崎只觉得不寒而栗。门打开了, 一位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走了进来,那是三天前在音羽的出版社前遇到的中年女性。女人穿着很有品味的淡紫色连身裙,手上戴着看来价値不菲的戒指,完全不同于先前在出版社感受到那种暴发户的俗艳印象,强烈的香水味也与这名女性一起进入了会客室。
                      岛崎起身打算向她打招呼,她却似乎望着远方,口中仍哼着〈红鞋〉。
                      “您好,我是岛崎。”
                      或许因为沉思被打断了,女人似乎有点困惑地皱起了眉。
                      “小淳。”
                      女人低声好不容易挤出这两字,岛崎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当场放声大哭。女人的视线四处游移,很快锁定八音盒之后直盯着瞧。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开的。”
                      岛崎道了歉,女人只是直眨眼,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岛崎。
                      “啊,您来了。不好意思。”
                      女人嘴边挂着笑容,眼中依然充满哀愁。佐藤编辑说她是一名珠宝商,这么说来,她的眼神的确具备女企业家的沉稳。
                      从容貌看得出她过去应该是个美女,然而岁月终究不饶人,女人大概已经年过五十了。
                      “我是佐藤先生介绍来的。”
                      “喔,是啊,写书的事嘛。您就是那位影子作家……”
                      “是的,我叫岛崎润一。”
                      岛崎心想,早知道就穿整洁一点再登门拜访。看看自己磨破的牛仔裤、球鞋,还配上领口早已松弛的长袖棉毛衫,这身打扮对方恐怕是瞧不起的。
                      但妙子脸上却丝毫不见轻蔑之意。
                      “岛崎先生您好,我是小松原妙子,请多指教。”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曾经与岛崎在出版社玄关擦身而过。
                      岛崎也不想提起那次巧遇,立刻进入正事。
                      “我听说您希望写一本有关您下落不明的孩子的传记……”
                      “是的,算是失踪的小淳的半生记吧。报纸写得好像那孩子八成死了,可是我不相信,小淳一定还活在日本的某处。所以我想在小淳回来之前,把那孩子截至目前为止的生平汇整成书。”
                      岛崎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这个做妈妈的说的话,外人听来或许觉得有欠客观,可是小淳眞的是个好孩子啊,或许眞的发生了什么事而一时意志消沉,但小淳是不可能自杀的。”
                      “……”
                      “与其听我的片面之词,不如请您跟我一起到那孩子的房间去吧,这样我也比较好说明。 ”妙子突然换上谈公事的口吻,瞇细眼看着岛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您方便吗?”
                      她说着站起身,没等岛崎回答便走出会客室,踩在走廊上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屋里。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玄关大厅走上楼梯,楼梯铺着全新的鲜红地毯,扶手则是擦得黑亮。
                      “这栋房子有相当的历史了吧?”岛崎一时兴起问道。
                      “是啊,好像是昭和初期一名德国贸易商盖的,这个住宅区叫大和乡,在昭和初期全是分售的房屋。”
                      “哦,这样啊,我也猜想应该是明治或大正时代的房子。”
                      “假使是昭和最初期所建,也已经有七十年历史了,光这一点来看,这屋子算是相当坚固的。”
                      这栋建筑物是如何辗转成为小松原妙子的财产呢?当然她是珠宝商,资金方面不成问题,只不过……
                      岛崎摸了摸灰墙,传来建材的冰冷触感。楼梯平台的台座玻璃柜里摆了一尊金发洋娃娃,那是一个有着蓝眼睛的赛璐珞制人偶。这时走在前头的妙子突然出现奇妙的举动,只见她匆匆瞥了娃娃一眼便开始哼起童谣〈蓝眼娃娃〉。
                      蓝眼睛的娃娃
                      赛璐珞制的美国娃娃
                      来到日本的港口
                      热泪不禁盈眶
                      不知为何,这首童谣从她口中哼唱出来便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愁旋律。
                      娃娃上方有一盏仿油灯的微弱照明,光源无法照遍每个角落,挑高的天花板朦胧看不清,整个屋内感觉十分昏暗。
                      我不仅此地的语言
                      要是迷了路该怎么办
                      唱着歌的妙子走路的姿态仿佛身上装了发条的娃娃,似乎有隐形人操纵着她的肢体。
                      岛崎不敢出声唤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上到二楼,第一间房间就是她孩子的房间。
                      温柔的日本姑娘呀
                      请做我的好朋友
                      妙子唱到这里停了下来,咚咚地敲了门。没人应门。
                      “房里有人在吗?”岛崎问道。
                      他刚才从公馆外头仰望二楼的时候,就是这间房间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当时他还看到一个女人。
                      “没人在呀,小淳离家出走之后就没人进去过了。”妙子一脸诧异回过头。
                      “可是,刚才有人在这房间里看着外面喔。”
                      “怎么可能……”
                      “而且夫人,您刚才不是敲了门吗?”
                      “那只是我长年的习惯。总觉得那孩子还在里面,不知不觉就……”妙子从钥匙串中挑了一把钥匙,“这么说来,说不定那孩子……”
                      妙子的眼神突然游移起来,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
                      “小淳!回来了吗?”门一开,妙子立刻兴奋地冲进房间,岛崎也跟着入内。这个房间与会客室一样约五坪大,除了窗户与门口 一带,整个空间堆满了书籍。岛崎不由得发出惊叹。
                      藏书当中似乎以推理小说占大多数,而且都是一些有着古董级价値的作品,江户川乱步全集、梦野久作全集、传奇小说,以及多到难以计数的翻译推理小说,甚至还有岛崎童年时期爱不释手的那些怪兽书籍、少年杂志与少女漫画……
                      固定式的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全摆满了书,而摆不进书架的书与纸箱更是堆积如山。窗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很大的文字处理机,小松原淳大概就是在这里写作吧。
                      “小淳……”
                      听到妙子那幼儿般的声音,岛崎才回过神,只见妙子发了狂似地在房里四处寻找,但既不见小淳的人影,也没看到能让人躲藏的空间。
                      “没人在呀,夫人。”
                      “嗯,是呀。好像是喔。”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凑近书架空隙等地方频频窥探着。
                      “对不起,我失态了。可是那孩子是我的一切啊,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您应该能理解吧?”
                      “嗯,那当然。”岛崎点点头。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开始有意愿为她失踪的挚爱孩子写传记了,或许这会成为一部很有意思的故事,他强烈地感受到从房间各个角落不断传来一名看不见人物的心跳。
                      “夫人,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尽全力完成的。”
                      岛崎有预感,这项工作似乎和以往义务性的影子写手工作不大一样。待在这个房间里,小松原淳的强烈意志便迎面袭来,虽不是什么灵异现象,整个房间却仿佛化为单一生命体兀自呼吸着。
                      “谢谢,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小松原妙子很满意地点点头,“我找对人了。”
                      “那么,请问我该如何运用这些数据呢?”
                      岛崎在意的是这此一具体刻画出小松原淳样貌的庞人数据,因为这些数据将左右故事的结构与发展。
                      “关于这部分您不必担心。”妙子站到书桌旁一个大档案柜前,“这里保存了小淳从出生至今的一切纪录。”
                      她以手势示意要岛崎看看里面,于是岛崎把脸凑近最上层的档案柜。
                      “我……眞的可以看吗?怕会牵涉到个人隐私……”
                      “无所谓的,如果您不能看透小淳的内心世界,我拜托您写传记不就失去意义了?”
                      “那倒是……。这些资料,全是小淳本人搜集的吗?”
                      “是的。小淳将与自己有关的资料全部整理起来收藏在这儿。”
                     


                    11楼2017-08-27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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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似乎有异常搜集嗜好。
                        “可是万一您的孩子回来……”岛崎只说到这里便闭上嘴,因为他发现妙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小淳还活着。请您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妙子斩钉截铁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岛崎慌忙修正,“我是说,您的孩子回来之后,万一发现我曾翻动这些资料,心里一定不大舒服吧。”
                        “您不必在意琐事,我会负起全部责任。数据就请您依照档案柜分层的顺序翻阅,需要用到的档案柜我会事先将锁打开,档案看完请归回原处。还有,这些资料绝对不能携带出去。”妙子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知道了。”
                        “档案柜愈往下层的档案愈新,这里面从小淳出生一直到失踪前夕的资料全都有。”
                        她打开写着“幼年期”的柜子锁,使个眼色要岛崎过去看。这层柜子里有图画日记本、着色画、折纸等幼儿园时期的作品,还有照片等资料,全都经过详细的分类整理。
                        “眞是太厉害了。”
                        “数据的运用请完全依您方便。”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很有兴趣似地看着岛崎,“对了岛崎先生,听说您曾得过小说新人奖?”
                        岛崎不大懂她问话的用意,只能转过头默默看着她,然而从她的表情仍无法判读。
                        “嗯,是啊……”得了奖还是这副德性,岛崎觉得有点羞愧。
                        “其实小淳也拿过奖哦,这件事您知道吗?”
                        “没有,这我倒是没听说……”岛崎很意外,“请问是得到什么奖呢?”
                        “儿童文学新人奖。”
                        “佐藤编辑完全没跟我说。”
                        “我没和他提起,因为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可是您的孩子不是还不到三十岁吗?”
                        听起来有点矛盾,如果是二十年前,小松原淳不是还在念国小吗?
                        “小淳是国小三年级的时候得奖的,那孩子当时写的童话得了奖呢。”
                        “哦,是不是作文比赛之类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岛崎自己也曾在校内比赛得奖。
                        “请您不要开玩笑。”妙子有些生气,“小淳是和成人一起堂堂正正竞争的,那孩子得的可是具有权威性的‘日本儿童文学奖’啊。”
                        “原来如此,抱歉我失言了。”岛崎慌忙道歉。
                        说到儿童创作小说,数年前有位年仅六岁、名叫“竹下龙之介”(注)的幼儿园生获得“科幻童话大奖”,话题沸腾一时。岛崎因为晓得这件事,他对小松原淳获得日本儿童文学奖的消息其实是持平常心的,令他惊讶的反而是小松原妙子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
                        注:日本童话作家竹下龙之介(一九八四——),成名作为〈天才小绘里吃金鱼〉, 一九九一年以六岁年纪摘下第八届福岛正实纪念SF童话奖,一九九七年本作改编成电影。
                        “这就是当时获颁的奖状。”
                        妙子从贴着“国小”分类标签的档案柜中拿出一张已经变成茶褐色的厚纸让岛崎看,奖状上的确以毛笔字写着“授与小松原淳小朋友‘日本儿童文学奖’”等文字。
                        “太厉害了,您是说小淳击败其他成人参赛者赢得这项奖?”
                        妙子似乎很引以为傲,脸上露出了笑容,方才的怒意已完全消失。
                        “小淳啊,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梦想成为小说家。”
                        “原来如此。”
                        不过或许在那同时,小松原淳的人生就开始走下坡了吧,事实上小淳并没有当成小说家,还让自己的人生乱成一圑……。若果眞如此,这眞是个令岛崎感同身受的生平了。
                        “可不是我当妈妈的偏袒,那孩子写的小说眞的很有趣,是那些评审太没眼光了,让小淳一直落选,那孩子的难过心情我比谁都了解。”妙子深深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说:
                        “结果国小时代获得的儿童文学奖竟成了小淳的沉重负担,那孩子眞是太可怜了。”
                        “原来如此。”
                        岛崎难以压抑自己愈来愈兴奋的心情,他已经把梦想成为作家的小松原淳的心路历程与自己的境遇重迭起来了。
                        “我明白了,我会倾全力写好这本传记的!”
                        这句话已经超越单纯的职业责任心了。当然工作的报酬是愈高愈好,但此刻的他心想的是,即使没有任何报醒他也愿意全力以赴完成这件工作。是出于同样梦想成为作家之人的直觉吧,透过眼前这些档案数据,岛崎嗅得出一名立志当作家的人强烈热情,遭遇挫折的社会淘汰者的气息……
                        “那么就万事拜托了。至于报酬的部分,我想您应该已经从佐藤先生那里听说,我保证支付两百万圆酬金,此外视工作内容另外加津贴,采访费和数据费就请您另外报账吧。”
                        小松原妙子望着岛崎的眼神仿佛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请问截稿日期呢?”
                        “请你以三个月为目标吧。”


                      12楼2017-08-27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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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可得到至少两百万圆的报酬,还有额外津贴,对岛崎而言的确非常划算。即使是专职小说家,好比纯文学作家,其实日子并不好过,譬如售价一千八百圆的书发行了三千册,可得到版税四十八万圆,以花了半年的写作时间来计算,没有比这更划不来的买卖了;再者,能出书还算是好的,许多立志要当小说家的人一辈子无法出书,通常只能抱着背负庞大债务的觉悟,以类似自费出版的形式出书换得自我满足罢了。
                          “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负所托的。”
                          是该深入探索小松原淳的内心世界写成一本深入思考形式的评论性传记呢?还是采取客观的眞相报导形式呢?岛崎的脑海充满对于这本传记的种种构想。
                          “那么,请您今天就开工吧。”小松原妙子说她必须去公司了,她请岛崎工作结束后通知女佣宫野静江即可。接着她把小松原淳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岛崎,交代他离开时务必上锁。
                          房门外传来妙子哼着〈红鞋〉的歌声,那令人全身寒毛直竖的独特唱腔,歌声愈来愈远,不久便消失了。就这样,岛崎独自一人留在这个空洞的大房间里。
                          透过庞大数量的书籍,岛崎感受得到小松原淳的强烈意志,此外他还感受到一股住过这个房间的人正在偷窥自己内心似的恐怖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意志……,房间内的各个角落仿佛都有视线正窥视着他。岛崎的确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兴趣,但要不是为了调査数据,他恐怕早已逃离这个空间了。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房间是一间带有疯狂气息的个人博物馆。
                          他再次环视屋内,书桌上有一个桌上型日历,日期停留在去年九月十日。这一天就是小松原淳失踪的日子吗?岛崎拿起日历一看,终于发现是何许人物从刚才便一直窥视着自己,一瞬间岛崎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他吸了一大口气,按住胸口许久。
                          一张小松原淳大概七、八岁左右的脸部照片摆在日历后方,头发留到耳下的小淳笔直地盯着相机,看来的确很神经质,双眼皮和高挺的鼻子不大像日本人,不过整体面貌感觉很像母亲妙子。
                          岛崎发现再继续这样看下去,整个人恐怕会被小淳的眼睛吸进去,他慌忙别开视线,却不自主地再度被小松原淳的脸孔吸引。
                          “您好,我是岛崎润一。今后请多指教。”
                          岛崎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很神奇地,小松原淳的眼神似乎稍微柔和了点。
                          “我需要查阅您的生平,希望您能协助我。我不会害您的。”
                          也许是心理作用,照片中的小淳似乎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秒钟,岛崎察觉身后有人,他的身体瞬间宛如被鬼压身无法动弹。是小松原淳吗?怎么可能!
                          莉香娃娃(注一)和哥吉拉怪兽(注二)模型就立在那堆积如山的书籍最上方,宛如眞人似的正俯视着岛崎。
                          注一:莉香娃娃,一种可换穿衣物的塑料玩具娃娃,日本玩具公司Takara于一九二八七年开始贩卖。
                          注二:哥吉拉怪兽,日本东宝电影公司于一九五四年推出的电影《哥吉拉》中的怪兽名字。
                          他提心吊胆地回过头,原先妙子关上的房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透过门下方空隙看得到门外一双红鞋的鞋尖。红鞋……
                          “是……是谁?”岛崎不禁轻呼。
                          门打开来,眼前是一名年轻女子。
                          “你是……?”
                          “我是小松原雪。”
                          “你是……小淳的妹妹?”
                          “是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她眨了眨那双调皮的大眼睛一边走进房里,一脸兴趣盎然地环视四周,“好久没进来这里了。”
                          人如其名,她的肌肤如雪般莹透白嫩,柔软蓬松微红的秀发在户外光线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感觉也有点像楼梯平台那尊赛璐珞蓝眼娃娃的成人版,小雪的年龄大约二十出头吧。意外出现一名美女,岛崎整个人慌了手脚。
                          “我五、六年没进这个房里了。”
                          “小淳不准别人进来吗?”
                          “没错,这里是小松原淳个人的圣域,连我妈妈也是禁止入内喔。”
                          小雪走到岛崎身旁,她身穿宛如少女漫画女主角的白色饰边连身裙,脸上脂粉未施,却丝毫不减她的美貌,连身裙的胸口位置清楚可见两处鼓起,小雪童稚的面貌与成熟的身材所构成的不协调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
                          “我叫……岛崎润一,请多指教。”他的心跳加速,双颊发热。
                          “我叫小雪。在一月的下雪天里出生,所以被取名为小雪。很简单明了吧?”岛崎并没开口 ,她却主动不停地说着,“你的工作是……?”
                          “我将撰写小淳的传记。”
                          “哦,那会很辛苦吧。”小雪似乎很感兴趣,把脸凑近书桌旁的档案柜看了看说:
                          “我也可以帮忙耶,请你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虽是第一次见面,小雪却丝毫不见羞怯,神情一派轻松。
                          “哎呀,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女佣宫野静江在门外说道:“夫人不是再三交代不可以进这个房间吗?”
                          “连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行吗?”小雪不满地獗起了嘴。
                          “夫人严格交代过的。”
                          “哼,眞是的。”


                        13楼2017-08-27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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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野静江轻推小雪的背,两人走出了房间。
                            不速之客的确让岛崎一时间慌了手脚,但他回过神之后便定下心打开第一层档案柜,开始翻阅小松原淳最初的档案。
                            第一本档案夹贴着以文字处理机打上“幼年期”三字的识别贴纸,岛崎一翻开内附的相簿,一张照片映入眼帘,身穿鲜红衣服的小松原淳坐在坐垫上盯着镜头看,早在这个年龄便看得出小淳眼神中的神经质。
                            另一张照片是年轻时期的妙子将小淳裹在鲜红披风里抱在怀中,推算一下那时的妙子大概是二十二、三岁,当时脸颊比较削瘦,身上衣物似乎全是便宜货;照片背景是一栋非常破烂的公寓门口,小松原淳戴着红毛线帽,双颊也红通通的,整体给人的印象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或许是太阳光线角度的缘故,照片一隅出现拍摄者拿着相机的黑影,从发型判断似乎是男性。是孩子的父亲吗?
                            岛崎这才想到,他从没听过关于小淳父亲的任何事情,而且奇怪的是,整本相簿翻来翻去都不见可能是小淳父亲之人的照片。
                            接下来是一张小淳一岁时的照片,当时似乎刚学会走路,小淳手扶着门站在公寓玄关旁,剪了娃娃头,身穿红色连身裙,还穿了红鞋。
                            岛崎乍看以为影中人是妹妹小雪,但照片的说明以钢笔字写着:“小淳一岁生日,摄于自宅前”,字迹已经褪色了。
                            为什么小淳会被打扮成童谣〈红鞋〉里女孩子的模样?妙子为何会在那样简陋的公寓前留下小淳的照片?小淳的父亲现在人又在哪里?妙子是如何赖转移居至现今的宅邸?岛崎的脑海里接二连三浮现各种疑问。
                            岛崎一面看着小淳在幼儿园时代写的作文、图画、毕业证书等等,一面把这段期间与小淳有关的人物和机构整理列出清单,虽然不知道能找到几个人,他决定尽可能逐一进行采访,应该要从各种角度观看才能更生动地刻画出小松原淳这个人吧。
                            告别小松原公馆时,岛崎问了宫野静江会客室中那幅奇妙的书法字。
                            “请问那位题字的‘让司’是谁呢?”
                            “是我们家老爷。”
                            “那个毛笔字是‘和’吗?还是‘知’?”
                            静江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缩着肩膀回答道:“嗯,这我就……”
                            “你们家老爷对书法有兴趣,那么那把刀和盔甲应该也是他的收藏吧?”
                            “是这么听说过,不过详情我不大清楚。”
                            仿佛要拒绝岛崎更进一步发问似地,静江加快了脚步。
                            岛崎走到大门时回头一望,发现二楼小淳房间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房门应该已经确实上锁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二楼,却再没看到窗帘任何动静。
                            〔小松原淳的肖像〕1——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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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松原淳年表(零岁)
                            一九六四·二·十六
                            小淳诞生于东京都板桥区本町“平和庄”公寓,东京奥运即于此年举办。十六日晚间八点十五分左右,妙子感到肚子剧痛,本想前往附近妇产科医院却不及到院,在自家外头生产。据说生产时的出血将户外的雪染成了鲜红。幸好公寓房东发现妙子倒地不起,协助叫了救护车,母子获救。小松原淳充满波折的一生就此展开。
                            水瓶座,出生时身高四十八公分,体重二、五〇〇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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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宅清子(“平和庄”公寓一〇二号前住户,五十二岁)
                            您还眞厉害,怎么找得到这里?哦,是房东告诉您的啊,原来如此。是啊,没错,当年我的确是住在小松原小姐隔壁,和她聊过很多次。
                            我们那栋公寓实在是又破又旧,当时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像她看起来那么有教养的女孩子会住到这里来,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感觉她好像想避人耳目过日子。
                            她搬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您说她老公吗?没有,我从没见过,印象中也没有男人进出她家。因为我当时是做洋裁的,整天待在家里,隔壁要是有男人来一定马上知道的,墙壁很薄嘛,隔壁的声音几乎听得一清二楚,连咳嗽都听得到啊。
                            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大概就是她经常哼着童谣吧。那首歌是不是叫做〈红鞋〉啊?就是“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那首啊。每次她一开始唱,那歌声可眞是哀伤,听得我都快掉泪了。有一次她不知怎的在夜里唱了起来,害我没办法睡,我就跑去敲门请她安静一点。
                            结果出来玄关应门的小松原妙子小姐深深低头道了歉。
                            我便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于是她请我进她家坐坐,就这样,我们才开始有往来。她家的格局和我家一样,都只有三坪大,她却连个衣柜之类的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兼饭桌用的小被炉桌,眞的很凄凉,完全没有生活感,您能明白吗?尽管当时是十二月中的寒冷天气,却连个暖炉也没有,整个家中冷冰冰的。
                            我一边喝茶一边和她闲话家常,后来慢慢聊到她的身世我才晓得,她好像是和男人谈了场不被祝福的恋爱,在父母亲的反对之下不情愿地分手。现在她变得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不过当时她可是很苗条、很漂亮的。
                            我问她:“可是你不是怀孕了吗?应该没必要妥协啊。对方是单身吗?”
                            “是。”
                            “这样又不是婚外情,应该没问题吧。”
                            “嗯,是啊,不过……”她只是含糊带过。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身分地位太悬殊了。对方是有钱人家少爷,而我不过是个小职员。”
                            “这样啊。对方只是玩玩吗?”
                            “不,他是认眞的,只是他没办法说服他父母。”
                            “眞是没出息。”
                            “这也是无可奈何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孩子没办法拿掉吗?”


                          14楼2017-08-27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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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过了可以拿掉的时期了。”
                              “这样的话,你可以要求对方付瞻养费啊。”
                              要是在现在,拿瞻养费是很当然的不是吗?她的回答是:“钱已经拿了。”我就想,原来如此,难怪她整天关在家里也过得下去。
                              那个晚上,她正在织一顶红色的婴儿毛线帽。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大概在女儿节前后。”她人虽然纤瘦,肚子却很大,“是女孩子喔。”
                              现在因为医学很进步嘛,大概怀孕六个月左右就能知道性别了,可是在当时应该要到生下来才会晓得。
                              “咦?已经知道性别了吗?”
                              “我觉得是个女孩。”
                              “嗯,也对,从肚子形状来看,我也觉得应该是女孩子呢。”
                              虽然我当时仍单身,因为从事洋裁工作和许多孕妇有来往,直觉还满准的。
                              “你也这么认为吗?”她笑了,“太好了,小淳。”说着还一边抚摸肚子。
                              “哦,名字也取好了?”
                              “是啊,她叫‘淳’,全名是小松原淳……这名字不错吧?”
                              “嗯,很不错的名字呢。”
                              她又笑了开来,脸上的酒窝眞的很可爱,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一件事,她身旁摆着婴儿的红色襁褓、红毛线帽、红毛衣,都折得好好的,全是自己亲手编织,准备得非常周到。而且一旁还摆了一个赛璐珞制的蓝眼娃娃,好像是战前那种旧式的吧。
                              “唉呀,好令人怀念的洋娃娃啊。”我不由得大声说。
                              “那是从那个人的家里拿来的。”
                              她一定是把娃娃当成昔日恋人的纪念吧。
                              妙子小姐将娃娃放到膝上,很怜爱似地紧紧抱着唱起歌来:
                              “蓝眼睛的娃娃,赛璐珞制的美国娃娃……”
                              那眞是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啊!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想早早打道回府,她竟然没发现我起身还继续唱着呢,我看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应该是已经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您说小淳出生那天吗?嗯,我记得很清楚啊。那是二月中旬的一个下雪天,平常我都在家的,就那一天不巧我出门拿做好的衣服去给业者,所以妙子小姐快生的时候没能陪在她身边。哎呀,当时要不是房东过来公寓,她搞不好眞的会冻死在雪中哦。
                              后来我手边工作忙不过来,一直没去医院探望她,实在很过意不去。是啊,因为比预产日早了半个月,听说体重只有两千五百公克,婴儿体型小了点。
                              是啊,很可爱的女宝宝。
                              小淳在出生两星期后出院回公寓,之前就听说孩子体型比较小,可是我实际看了之后觉得她和一般婴儿差不多大嘛,眞的好可爱,我当时好羡慕妙子小姐啊。
                              小淳非常乖巧,不大会哭,大概一年后头发长了更是可爱。妙子小姐帮小淳穿上那些手编的毛线衣帽,眞的是很得意呢。
                              她每天都会唱那首〈红鞋〉给小淳听,或许是我心理作用吧,总觉得她的歌声好像开朗多了。我还送她一个〈红鞋〉旋律的八音盒当作生孩子的贺礼,她开心得不得了。
                              妙子小姐三年后搬离那栋公寓,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她还好吗?如果您见到妙子小姐,麻烦代我向她问声好哦。
                              对了,小淳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吧,她嫁人了吗?
                              咦?您说什么?小淳是男孩子?您、您别开玩笑了,小淳是女生,错不了的。您是不是把其他人误认为小淳了啊?妙子小姐不可能说谎的呀。
                              5
                              岛崎润一从小松原淳的出生地——位于板桥区的“平和庄”公寓开始进行采访,公寓已改建成全新的集合住宅,三宅清子仍居住该处。
                              在请教三宅清子关于小淳的出生经过时,岛崎发现她误解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小淳是男的,并不是女生。由于岛崎在小淳房里看过照片,他非常清楚。但当他指正三宅清子时,她却相当激动地否认,岛崎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
                              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在东京一处偏僻而狭窄的公寓里生下私生子的小松原妙子到底是如何爬上珠宝商的地位?她身上有过什么样的命运转折?这似乎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女性成功故事。
                              关于这部分,或许直接向本人询问最快,但其实在进行调査的过程中一定也会逐渐了解的。
                              结束采访后,岛崎从位于板桥本町的原“平和庄”公寓沿着旧中山道的商店街走到JR板桥站,在售票机前正要购买回池袋的车票,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颈子一带痒痒的,但当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却不见任何人。
                              是自己多心了,怎么可能有人跟踪呢?就算跟踪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岛崎一面苦笑着通过了剪票口 。他坐上埼京线电车到池袋,接着转搭地铁有乐町线到东池袋,走出车站后,拖着疲累的脚步往自家公寓走去。
                              由于采访相当耗神,他在转角的药局买了健康飮料一 口气喝完,喝完后,他无意间看了一下飮料的玻璃瓶,发现瓶上反射出;个人影,似乎又有人在看着他,总觉得颈背痒痒的。
                              岛崎故作鎭定,若无其事看向手上的玻璃瓶,瓶面映出的人影是一名中年男性,中等身材穿着褐色系西装,没有明显特征,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上班族。
                              由于无法断定这个人是否眞的在跟踪自己,岛崎离开药局后,故意朝公寓反方向走去。一直往前走便来到太阳城(注)一带,他转过好几个巷口 ,直到走进一条两旁都是住商综合大楼的小巷里,突地回过头。
                              没人。刚才那个男的已经不见了。
                              注:太阳城(Sunshine City),位于东池袋,是一栋六十层楼的商业、娱乐综合大楼,以此大楼中心形成繁华的商业、休闲区。


                            15楼2017-08-27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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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自己太累眼花了啊。——岛崎轻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瓜,一面走回自家公寓附近,却在这时再度感觉到窥视的视线。
                                “可恶!”
                                跟踪他的人应该早知道他的住处,所以先回来这里埋伏了吧,想想自己还绕到太阳城那边去,实在太蠢了。
                                那人想跟踪我,反击把他赶跑就是了。岛崎迅速环视四下,发现便利商店转角处有一道黑影倏地消失,于是他全速冲过去追那名男子。岛崎对自己跑步的速度很有自信,一下子就跑到便利商店弯过转角。
                                就在那一瞬间,前方出现一名年约五十的女性推着一台购物车迎面而来,岛崎差点没撞上她的头。
                                女人大叫出声,身子往后一仰,“你干什么啊!吓死人了!”
                                岛崎看都没看对方便连忙低头道歉,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现场。那名中年男子已不见踪影,这一带应该无处躲藏啊?还是自己又多心了?
                                穿过东京都电车的平交道便来到岛崎住的公寓,他家正下方有地下道通过,望向对面的铁丝网可以俯瞰东京都电车的铁轨。
                                岛崎打开门锁,一进门,突然闻到一股异臭。
                                闯空门?怎么可能,门锁得好好的,窗户也从室内上了防盗锁。虽然这栋公寓很简陋,门锁倒是相当坚固,除非有备钥,一般是很难进得来的。
                                他打开窗户,一辆开往早稻田的电车正缓缓驶去。窗子下方没有任何人。
                                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台有点老旧的文字处理机,他正要打开开关,发现机体是热的。
                                “怪了。”
                                他的文字处理机最近开始有点毛病,经过长时间使用就会抗议似地发出嗡嗡声响,但他明明才刚开电源,机器便发出痛苦的呻吟。
                                有人偷看了岛崎的原稿?
                                为了什么?
                                为了阻挠岛崎的工作吗?
                                岛崎目前的工作是汇整小松原淳的一生经历,难道有人不愿意这本传记公诸于世?
                                不,小松原妙子是为了追忆自己的小孩,这是属于自费出版的书,并不会公诸于世,说穿了不过是一种满足自我的行为。
                                尽管如此,事实上的确有人悄悄潜入岛崎房间企图偷看磁盘片内容。
                                眞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够自由进出从室内上了防盗锁的屋子,进而暗中监视岛崎的工作,是跟踪他的那个中年男子吗?
                                不,应该不是。从文字处理机仍温热的状况来看,潜入者动作必定很敏捷,不可能是那名中年男子。
                                那么到底是谁?
                                一个是跟踪他的中年男子,一个是偷偷进出他家的人,很可能至少有两个人在背地追踪岛崎的一举一动,而且可以确定的是,这些都发生在他着手调査小松原淳之后。
                                〔独白〕2
                                ……听到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我醒了过来。我仍俯卧在地,抬头一看,洞穴外雨丝已形成一片白色薄雾。
                                雨水渐渐渗进洞穴,朝我这边流过来。趁还没陷入水洼之中,我赶紧起身往洞穴深处移动。背包里还有少许食物,为了保存体力直到有人前来营救,我每天只吃一次东西。食量一减少,胃似乎也配合着缩小了,慢慢觉得饥饿没那么痛苦。
                                我将一小片饼干塞进嘴巴慢慢地嚼,带着甜味的固体溶化在睡液之海,旋即通过喉陇掉进胃里。
                                稍微恢复了力气,身体逐渐温暖,强烈的睡意随之袭来。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面容仿佛投映在电影银幕上,大而清楚地浮现眼皮内侧。
                                “我不想死!救命啊!”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女子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应该是救援的人到了,我睁开眼睛拼命大喊:
                                “我是小松原。小、松、原、Ju……”
                                冷不防地,黑幕在眼前垂下,剩我独自一人被遗弃在黑喑之中。
                                该死!又是做梦。每个梦境都是如此,刚开始让你满怀期待,然后结束得如此令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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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大槪也不会是快乐的结局吧,就和那部童话一样
                                对,就像那部童话,那部结尾令人不舒服的童话。
                                结局并不快乐的《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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