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眉间,已蹙成一抹深深折痕,他放这些,可不是让丁香来看话本故事的。幸好,水镜里曾经的他也是一般的不耐烦,暗红的竹拶已是套在犯人莲藕一样臃肿肥胖的指节上,一阵令人牙酸的竹木扭曲声中,绳索自动自发地用力拉扯着拶子骤然收紧,锋锐的竹条深深吸吮着新鲜的血肉,那惨白的指节便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渗出暗红的血珠。那破口大骂便成了鬼哭狼嚎,又变了苦苦哀求来,最后更是痛得连声音都抖得发不出来了。
“十指连心,这可是连神都承受不住的酷刑,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你当真愿意尝尝吗?”杨戬将水镜收了,“把宝莲灯交出来,本君立时便能放你回家。”这句话并不是虚言,却也不尽不实。杨戬要取宝莲灯,自有方法,倒不用去威逼一个小姑娘,且神斧需要的是自愿牺牲的魂魄,若她对沉香的爱,连受一点苦痛都不愿,要来又有何用。这只是一个测试,就像沉香在华山幻境中激发了勇敢忠诚责任的品性一样,杨戬想知道丁香的灵魂中是否本来就有着牺牲,奉献和付出。这是不公平的,杨戬想,他对沉香是给予,对她却是掠夺。可既然丁香注定早夭,这条命是杨戬续的,他拿走自然亦是理所应当。
丁香咬着下唇,师父要什么她都愿意给的,但山神爷爷说,宝莲灯是魔灯,她可不能害师父啊,“宝莲灯给了你,会发生不幸的,我不能给你。”她闭起一只眼睛,挺起胸膛作舍身取义状,可怜巴巴仔仔细细地望着杨戬,果然瞧见他脸上似微有动容之色。
她就知道!杨戬是在试探她!丁香眨巴眨巴眼睛,因为感觉真的不一样嘛。水镜里那个杨戬看着犯人的眼神,冷飕飕地像地底下伸出的钩子,分分钟要把人拽进十八层地狱去。可眼前人看她时,冰冷深寒下却似乎总是浮着迟疑纠结无奈的碎冰。这样一想,连手上戴的竹板似乎也有些不对劲起来,是不是太轻了些?丁香望着她嫩白的指尖,要是手上真压着东西,这么久了,难道不该被累得充血发红吗?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当真不怕?如果后悔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求我,求我你并不丢人,我是天界的司法天神,除了玉帝和王母就算我最大。很多人想求我还没这个机会呢。”杨戬眉梢一动,很多时候,所谓的牺牲,只是一时的热血和勇气,过后就是长久的后悔。
“唔,那,那我让你动手你再动手,让我做个准备先。”丁香决定赌一把,她真的从杨戬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危险和杀气啊。假的假的假的,默念一百遍,丁香闭眼,“好了,来吧。”虽然坚信不可能,可终究还是吓得猛地蹦出一大声尖叫。良久,丁香才敢睁开眼睛,长吐一口气,活动着她毫发无损的手指。
“……”杨戬无语地眼看着那一条被他化成竹拶,缠在丁香手上的鞭子都被她的叫声吓得变回了原型,自己悄悄又溜回了刑桌上。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学会腾云驾雾,只要你把宝莲灯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道法力,你就能和别的神仙一样了。”她对沉香的爱可以不惧威逼,是否又能顶得住利诱呢?
丁香是毫不迟疑地摇头,法力和师父,当然是师父了。
“你就那么爱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杨戬垂眸。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为情不顾生死。明明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可他竟然又开始犹豫了。明明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一个让他有点在意的蝼蚁,也终究只是蝼蚁啊。
神仙不屑凡人,便如凡人俯视蝼蚁。凡人在随意踩死一只蝼蚁前,会询问它的想法吗?会在意它的生死吗?会考虑到它的父母亲人吗?恐怕便是想了,亦只是担心,若蝼蚁的血溅出来,是否会弄脏他的鞋底罢了。正如神仙之所以不随意插手人间秩序,并不是在意那些凡人的生死,不过是嫌随后牵扯到的因果是非麻烦罢了。
丁香和杨戬间,续命取命,正和因果,理所应当。可当真看到她,却总让杨戬有面对寸心的错觉,让他始终无法真正下手伤害她。杨戬厌恶这份不受理智操控,扰乱他计划的错觉。就像他厌恶自己不敢踏足西海的那份胆怯,只不过是隐身去探望一下寸心安危而已,可杨戬竟不能确定,他真的只是想知道她的安危吗,真的想隐身前去而不是想要一份可口的饭菜,一次放心的休憩,一张温暖的被褥,或者干脆就想要瞒天过海把寸心接回他的真君神殿密室呢。可,如果说杨戬是一个运转精密的精密仪器,寸心就已是他身上卡偏了的一颗齿轮,杨戬绝不能允许出现再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