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宫墙柳 只被前缘误
只被前缘误 花开花落终有时
总赖东君主

【一】
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湿了衣衫鞋袜，走起路来总是格外留神。抬头看去被这四堵高墙隔绝了目光，宫墙外的世界自十岁起她就再也不曾见过了，真的是好怀念好怀念。
远处的脚步声逐渐近了，言之撑着伞回过头，望着远处朝她走过来的人。
“婉儿，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言之问。
”陛下早些日子下了旨，将永平郡王著降为寿春郡王，今日我便来看看你。“她看着言之。
言之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默不作声，他是皇孙又是当年的皇太子，如今陛下掌政留他一条命已是万幸。进宫七年，这种狡兔死走狗烹的事见得亦不少了，只是这次主人公是他，未免多了份心罢了。
婉儿看着她，不知从何时起，当初满怀稚气童心的小姑娘竟成了如今这般沉默寡言看淡尘世。不禁忆起当年自己初入宫时的情形。
”婉儿。他死的时候你作何心情。“

【二】
李弘吗。
她记得那时她才十一岁，因爷爷上官仪之事罚入掖庭。那年是她初次遇见了他，她的诗书是他教的，字也是临摹的他。后来传来了他的死讯，那年他不过二十三岁。此后十四岁时，婉儿便被如今的武皇封为内舍人，掌管宫中制诰。
”大明宫里容不得真心，即便有，你也只能藏起来。“她转身欲离开，临别之际道，”他死得时候，上官婉儿便已经失去对最后一点的星火。“婉儿在宫中多年比任何人都明白明哲保身是有多重要。
傍晚时分言之回了奉天宫。
”陛下万安。“
”言之回来了，过来替朕治治这头痛症。“
她来到武皇身边西西揉着眼旁的穴位，武皇开口道：”言之啊，朕。欲将秾辉赐婚延基，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啊。“

【三】
言之连忙跪下道：”言之乃一介宫女不敢妄议陛下所决之事。“
”诶，你但说无妨。自打你十岁入宫，除了婉儿，也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随即扬了扬手，”起来吧。“
言之谢恩起身立在身旁道：”既然陛下让奴婢说，那奴婢就只好大胆的说。陛下刚刚处置了李家子孙，而武家必然认为有陛下您便可以独大，只是武李两家都乃陛下至亲，如今将永泰郡主指婚给南阳郡王，一来是修武李两家晋好，二来也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知道，无论武家还是李家，陛下都一视同仁恩宠不减。“
武皇笑道：”果然聪慧。若外头那些人有你一半聪慧，那朕也省下不少的心。“
”陛下说笑了，言之不过是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罢了。“
退出奉天宫时，经过东廊刚巧便碰到了一同来请安的永泰郡主。
在她多年后的记忆中，仙蕙那天的模样仍刻骨铭心。一身素雅的衣衫衬着脸上肆意洒脱的笑容，是大明宫内难得的一道风景，而她被赐死在奉天宫的那晚，大雨交加雷鸣电闪，言之在殿里看着她喝下那杯毒酒，从挣扎到不动。那是她到死都忘不了的事。

【四】
”言之！“仙蕙看到她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揽着她的手臂就开始笑。
言之看到她不免也增添了几分笑颜，行了礼道：”郡主多日不见还是这么可爱。“
仙蕙开怀大笑，她一直都很喜欢言之。她觉得言之不像婉儿那样心机深沉而难以靠近，所以和她特别投缘。
”我今日是来向陛下请安的。“她顿了顿，”还有大哥和三哥呢。“说罢东廊拐角处便出现了两个人影。
言之连忙行礼毕恭毕敬地说：”奴婢参见寿春郡王、临淄郡王。“
李成器看她如此拘礼连忙道：”不必多礼。“言辞中如和煦微风拂过，撩拨着那根不易察觉的琴弦。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深邃切隐忍，平日里见惯了那些所谓的王孙贵胄阿谀奉承的目光，如今看到他的眼眸方知李家子孙应当如此，从容切镇定。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移开目光，对着仙蕙说：”郡主，陛下等候多时快些进去吧。“

【五】
走过她身边时，李成器的目光停留了几秒。言之看着他轻轻一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随后迈着步子离开，心中重复着婉儿的那句话，大明宫内没有真心。
不日永泰郡主赐婚南阳郡王之事正式颁旨，那时言之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和三宫六院。世人皆以为皇子公主生来尊贵，却连婚姻大事都要受制于人尚不及民间寻常百姓。宫中人心险恶，上一秒是糕点下一秒可以是毒酒。
”城楼风大，出来时何不多披件衣裳。“
言之察觉肩上多了件披风，转身而去便是那股淡淡的墨香，萦绕于鼻可比宫里那些檀香好闻的多。她转过身俯身道：”参见寿春郡王。“
李成器替她紧了紧披风的丝带缓缓道：”婉儿说你遇上烦心事就会到这来，今日陛下下旨赐婚，我料到你会在此。“

【六】
”郡主天真烂漫和这大明宫的阴森诡异格格不入，趁早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李成器并未作何言论，只是将系在腰间的一柄玉箫递给她。言之接过，细细打量随后道谢。看着他的侧颜，明明是自己年长他两岁，怎的如今倒反而像是被他安慰了。
”言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转身离开。走到城楼阶梯时再看向方才她站的位置，提拔的身影随风而立。这大明宫中，李家子孙早已有名无实，他从前贵为太子如今该是何等悲凉。陛下重武而轻李，这江山早已改名换姓，余留在世的人又是怎样的苟活。
她只是个奴婢，向来不懂政事，但是她却很想知道他的心在想什么。
仙蕙婚后半月，武皇在宫里设宴宴请武李两家。

【七】
言之那天早早伺候了武皇更衣梳洗更是亲自打点宴会，被武皇吩咐亲自在神武门恭迎永泰郡主。路上遇着了婉儿，难得婉儿打趣她起来:“不过一场杀鸡儆猴，倒是劳烦你四处奔波了。”
“你如今是当甩手掌柜当的称心如意来落井下石了。”
婉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警惕了两句:“好自为之，你的那些心思她未必就不知道。”
言之走到神武门侯着，侍卫见了她都知道唤声言姑娘。恰巧适逢临淄郡王的马车驶入神武门，她认得那马车上的挂饰跪在地上低着头行礼。
丝毫不觉马车里的人的凝视，待马车入宫门后才起身。
仙蕙的马车来到时，言之目送她下车来，昔日小女儿姿态的郡主如今在驸马的搀扶下如胶似漆，眼里的爱意掩盖不住。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参见郡主、驸马。”

【八】
仙蕙一路上仍旧挽着它的手臂有说有笑的，身旁的武延基虽然脸上无甚表情但眼底的笑意和宠溺真真切切的入了她眼里。
真好，大明宫里并非无真情可言。
“仙蕙、延基参见陛下。”
言之跟着身后低着头，武皇看到来人随即笑了笑：“仙蕙来了啊，坐吧，今日自家宴会无须拘礼。”
“言之，仙蕙隆基他们估摸着不爱喝浓茶，你吩咐下去将他们的茶换成神泉小团吧。”
她走过之时撇了一眼他，同样的目光对上，让她措手不及。
婉儿瞧着他们二人不禁莞尔。
“太平啊，日前攸暨和朕提起你的婚事。薛家大逆，未曾牵连你，如今你也该另觅良配了。”
言之回来之时恰好听到太平公主的一席话。

【九】
太平搅和着碗中的翅羹咧着嘴角说：“薛家满门抄斩，薛绍被判凌迟，我亲眼看着他被削得一片一片，血肉模糊。”语气越发冷漠。
宴席上除了仙蕙害怕的缩在延基体内其他的早就面无惧色，毕竟大明宫里这样的事还少么。
“够了，太平。”
太平笑笑，看了看婉儿脸上的笑意未明。
“成器啊。”
“陛下。”
武皇无意间扫了扫身旁的言之，这一眼除了言之自己婉儿也看到了。
“成器啊，你乃我李家长子，如今也是时候为你指婚了。”武皇示意言之斟茶，“前些日子，太平来觐见，身边服侍的元氏朕看着不错倒与你般配。”
李成器笑的依旧自在，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陛下，成器只会风花雪月，恐误人终身。”
寿春郡王风流倜傥精通音律更有无数的红颜知己，此乃世人皆知。

【十】
仙蕙笑了笑望着他这个大哥道：“大哥风流倜傥，这是不甘早早被束缚啊！”
“哈哈哈。”
仙蕙的一席话化解了典上的尴尬危机。
宴席散的时候言之手底全是汗，婉儿经过身边之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安心。
武皇留下婉儿和言之。
“婉儿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进宫时朕是如何在掖庭带你出来的。”
婉儿抿了一口茶轻轻道：“记得，陛下当年赏析婉儿的才华，”
武皇摇了摇头：“不，朕当时留意到的是你那双大眼睛，和朕刚出生就死去的女儿，很像。”
安定公主得死在这大明宫里是一桩疑团，人云亦云的版本皆是陛下亲手所杀，陛下更是绝口不提。

【十一】
“朕登基不足两年，太多人虎视眈眈。朕先安内而后攘外，如今武李两家尚不安稳。有些事朕不过问，并不代表默许，言之你说是不是。”武皇忽而问到了她身上。
言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婉儿喝茶的手顿了顿，武皇笑笑也不让她起来：“就好似来俊臣审案子用刑的手法虽然残忍，但是有效。朕不过问，但如若逾矩朕也不容许。”
婉儿放下杯子：“如果有结果的话，无论什么法子那就是好法子。”
“呵呵，你就是这点像朕，从不心慈手软。”武皇转过头看了看言之，“起来吧。”
“婉儿，你下去吧。”
婉儿笑了笑，看了一眼言之。

【十二】
言之跪下来伏在地上：“言之罪该万死，恳求陛下开恩。”
武皇起身走向门口，长长的裙摆上绣龙摇曳生辉。她站在门口望着夜幕笼罩下的大明宫。
“言之。其实你当年入宫时那双大眼睛也和婉儿一样炯炯有神，朕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但是，朕疼你并不代表你有资格和朕的子孙相提并论！”言语中的威严不容侵犯。
“陛下开恩！言之与寿春郡王并无瓜葛！言之时刻谨记自己是奴婢不敢奢望！”
当夜，言之被罚进了掖庭三月劳役。
她走出奉天宫时，看到婉儿在宫门前。

【十三】
这四堵红墙消尽了多少人的韶华，多少人为此送命在宫闱中。
“婉儿。”
“昔日我便与你说过，她不过问不代表不知道。如今你弄致如斯田地，他也不会来慰问你半句。”婉儿句句肺腑之言虽不堪入耳但在这大明宫里是唯一一个关怀她的人了。
“婉儿，以后怕是再不相见了。念在我们一场相识，如若以后有他的消息顺路就带给我吧。有劳了。”
婉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弘。如若你还在，我也许也会和她相似。
掖庭清苦但远离尘俗倒是清净。
冬至将至，言之捧着一大盆衣服在井边洗着。身后忽而有些脚步声，她以为又是嬷嬷夜里出来小解。
肩上突然披了件披风，依旧是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只是带了些许着急：“大冬天的怎的还洗衣服！”
言之回过头去看到他，眼里全是震惊，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会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