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无法考究当年的程靖夕在看到一个满脸鼻涕的圆球时是什么心情,那时的程靖夕虽同现在一样寡言,但内心却是个阳光善良的少年,脸上挂着善意的笑,有一颗路见不平助人为乐的心,看见饿哭的胖姑娘还会分给她半个馒头。 当时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那一串擦眼泪拭鼻涕的动作一定让他心生嫌弃,否则怎么会在我伸手去拿馒头时,他突然扬手轻轻一抛,让馒头落在我怀里,从而避免与我的手接触呢? 我没有在意,欢喜地咬了一口馒头,觉得这馒头虽然口感有些滑,也有些涩,但透着一股柠檬香,肯定是哪家店的新产品。风卷残云地吃完后,我抹了抹嘴角,抬头边笑边准备问他还有没有馒头时,突然愣住了。 方才顾着吃,也没有仔细看他的长相。现在缓过神来,才惊觉他长得很好看,眉如远山,眼若星辰,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仅衣衫干净,长相也十分清秀。 怎么医院饭堂会出现一个这么好看的男生?我居然还在人家面前哭得如此毫无形象?内心的小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回到几分钟前,变成个优雅的小公主,抹着眼泪揪着手帕小声哭泣。在他向我走来时,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再意思意思地吃几小口,然后羞赧地拭着嘴角说:“我吃饱了,谢谢你。” 我正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时,好听的男声又淡淡响起:“感觉如何?” “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后觉得他可能是在问我吃了馒头感觉如何,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吃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不知道现在挽救形象还来不来得及。 他淡然的脸上有了笑意,拍拍我的头,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被他的那一点笑意迷得七荤八素,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饭堂门口,我将手在嘴巴上拢成喇叭状,冲他喊:“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下来,转身,有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刚好落在他身上。我突然间就看傻了,我记起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上面的男主角也是这样,转身,微笑,像是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梦。我以为这样的男子只存在于童话或是电视中,可是现在,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告诉我,他的名字——程靖夕。声音不是很大,却刚好可以让我听得见。从此,纠缠住我手心的掌纹,再难割舍。 按照国际惯例,一般这个时候我该告诉他我的名字,但在彼时,我清楚地知道“土肥圆”的我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我自卑,又有些不甘心。要按我原来正常的状态下,我是会更自信一些。但俗话说,第一眼的印象起了决定性作用,俗话又说一眼万年,要我以现在这副样子同他相熟,即使最后我病好消了肿,深刻存在于他脑海里的,保不准还是现在的样子。想到这里,我真是万念俱灰。 小小年纪的我,当下就在心中决定,虽然我对程靖夕一见钟情了,但得等我恢复身材。再去找他,漂漂亮亮地同他重新认识。 那天回去后,或许是没有吃饱,我捂着抽痛的肚子在床上昏睡了一下午,后来护士来给我吃药,看我痛得一头汗,掀开被子时却发现我的床上有一片血。 我之前昏昏沉沉以为那些湿意是汗,没想到竟然是血,我吓得不轻,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抽噎着问护士:“我会不会死啊……” 护士淡定地冲我笑了笑:“你这是来月经了,第一次吧?”又侧头冲走廊上喊,“小王,328号房送一套新床单来。” 我坐在床上将护士的话消化了一会,然后脸慢慢地红了。 月经。这个词我早有听闻,听说苏荷早在几个月前就来初潮了,她说这是从小女孩变成少女的象征,在古代,姑娘来了初潮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嫁人生子了。 所以即使她疼得脸色苍白,她还是很开心,她觉得她和我不是一个档次的,比我这个小女孩高了整整一大截。 所以,我对“初潮”这个词又期待又害怕,当它突如其来地到来时,我其实是有点恍然大悟的,为什么它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我遇见程靖夕的那天来,不就是天注定的吗? 只是当初我并不晓得,这个天注定的,不是缘分,而是伤心。 我偷偷打听到程靖夕是附近医科大的学生,每个月会来医院做一天的义工,就是开导下小朋友、陪老人散个步什么的。 医院的每个角落,都被我当成偷窥程靖夕的用地。似乎是不太想打激素,早点恢复,漂漂亮亮同他认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有了共识,又或许是老天垂怜,老宋的外快挣得很麻利,我的病情飞速好转,本来预计还要半年的疗程,仅用了三个月就痊愈了。 人家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可见并不是胡说。 出院以后,我还是经常去医院偷窥程靖夕,并且风雨无阻。 本来按我想的那样,当我身材容貌恢复后,就和他打招呼,先融入他的生活,再过两年,等我再大一些,向他告白,我甚至连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想好了。我也确实在尽快恢复身材这件事上下了不少功夫,吃过不少苦头,但所谓天意,就是在原本设想好的路径上生出枝节。 偏偏我们两家,因为一场车祸成了世仇,我在他面前说出自己名字的勇气,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 穿堂风过,我瑟缩了一下,从回忆里钻了出来。 电视上夜间节目还在循环播放,方才还在梦游中的程靖夕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沙发上又沉睡了过去,可能因为冷,他双臂环抱着,往沙发里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