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吴邪在一条长廊尽头的转角之后遇见黑豹。那里有几扇很大的落地窗，被深棕色木条分割成了一个个小的方格，通过透明的窗能看见外面情景，不过室内外有一定温度差，室内的水汽遇冷凝华，在玻璃面覆上层薄薄水雾，因此朦朦胧胧的，只能瞅着些模糊的影。
张起灵刚才是在看着外面的，见吴邪来了，便转过头。吴邪冲人打了招呼，也随他刚才望的方向瞧了瞧，通过不清晰的影勉强辨得那似乎是森林所在，再往更远一些就是村庄了，不过那些屋子被这片森林挡了去，即使在晴朗天也应该看不见。
想到此，吴邪没忍住拿手拭去一抹水雾，指尖湿漉一片，随后画面清楚了些，与他预想的不差，风雪中的那森林也显得有些许孤零。
随后张起灵声音传来，将吴邪注意引回。他问，那把刀从哪来的？
刀？吴邪消化了一下，才反应来，应是指被他放在房间的那把。而又想似乎自己并没有在对方面前打开过，按理他是不知晓才对，就回道：“是我三叔给我的，他是个商人，上次来的时候一直装在盒子里带着……小哥你怎么知道的？”
黑豹望着他，淡淡道，有一把附了魔法的手持镜，能通过它看见城堡任何地方。
吴邪觉得神奇。同时又一想，那他在房间里时可能有被对方看着，下意识一顿。但随即就心道，自己又没有做什么，无需顾忌，再说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就算那样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问：“那把刀，小哥是对它感兴趣吗？”
黑豹盯着吴邪，没有立即回话，似乎在思考，吴邪发现那被他抹去的地方已经重新凝起了些稀薄水雾。
不多时，张起灵缓缓道：“它是我的佩刀，那次战后便丢失了。”
在城堡待足好几日，吴邪总算能分辨一些“人”，由于那诅咒缘故只能作为常见物件形式存在的张家人。他已经知道，厨房内的铁铲，一只银白色的圆盘，大厅里的木桌，桌上的烛台，等等等等，原本都是。最开始时候他总要被忽然动起来或者开口讲话的他们吓一跳，后来看到什么都怀疑是不是个活的，因此还被张海客笑了一番。
他也没办法啊，吴邪回说，你们又不贴个标签，标示一下“此处是人注意”，平时都不会搞混的吗。镜子张海客说，不会，他们的记忆力都不差，也没有所有人都互相认识的必要，以及如果在你的脸上写几个表示身份的大字，你愿意吗？
想想也有道理，反正吴邪不会愿意。

吴邪去读了张起灵推荐的那一本书，不得不说他的品味确实不错，内容比上一本吸引人许多。展开书页，进入故事，没留意就是好几个时辰。
当他从书本里出来，天色已经较暗了。吴邪将书携上，打算之后再继续。
走出去后他想起张海客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绕了段路，经过张起灵的房间。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应该是不在。
将叩门的手收回，吴邪忽然忆起来前几日，他曾远远地望见对方的那个阳台。那时候张起灵在那里，同样远远地，不知道看着什么。
凭借对这城堡仅有的一些了解，吴邪行过楼梯，穿过几条走廊，朝印象中那个模糊地点而去。碰碰运气。他想，就当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事实证明他运气还算不赖，不仅找到了，而且想象之中那个身影就在那里。黑豹仍是将目光送去那不可及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闻声后，便转过身看他。
吴邪自认读不懂黑豹的想法，所以只是依最简单的方式思考，然后他问：“小哥，你不冷吗？”
雪似乎相对小些了，但风还在刮。有些动物自身御寒能力比较强，但吴邪觉得，他是会感到冷的。
张起灵没有说话。吴邪说去其他地方吧，外面下雪，也没什么可瞧。
一人一豹在城堡里走，路上，吴邪道，他看了那本书，不过还没读完。又聊及其中部分情节，张起灵听着，只偶尔回话。
有个地方令吴邪印象尤为深刻，是主人公与对家下棋，表面斗棋，实则是心，双方互相刺探对方心理防线，隐晦的言语挑动伴随一局棋的始终，步步相接，或许这秒吃掉对方的棋子，下一刻却发现落入了其包围。直至最后，主人公一子错，满盘皆输，竟是被小小一只兵吞去了皇后。
他说这里时，张起灵回道，他也认为这部分是精彩的地方。随后又问，吴邪会下棋吗。
吴邪点头：“书中那一种会。”
张起灵让吴邪随他来，行了一段，到一间休息室。那房间置有几张小桌，桌上摆有棋牌一类，吴邪看了看，其中一种便是方才所提的。
就近选了一桌，棋盘于此铺展开来，交错的黑白格上各棋子就位。吴邪先行，以往他只与家中长辈下过几番，技术不怎么样，偶尔能赢一局。便已料想，他是不敌张起灵的。
他想起来，他爷爷曾告诉他，从棋子上是能读出一个人的。吴邪那时候还小，并不能理解，只问他爷爷，那他从里面读出吴邪了吗？老人家不说话，抬手摸一摸他脑袋，笑得慈祥。
以张起灵目前的形态是不便于行棋，因此由他报出行动坐标，吴邪替他落下。一去一来，也与通常那般无异。
吴邪下棋不讲求什么套路，走一步是一步，颇为轻松。张起灵似乎在迎合他的节奏，没有如书中那样设出层层环套，他落子很稳，每一步几乎都是最优位置，而又适当留有空余，予吴邪一定喘息机会，令氛围不至于压抑。这过程就如流水般，缓慢地、一点一点将局面锁住。
他发现，张起灵那边损失的棋子总是很少的。吴邪忽然想，作为王的他，是否也曾像这样统领他的士兵，沉着地指挥，将局面竭力引向最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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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棋下了几局，吴邪虽没赢过，但也不至于输得太惨。显然对方有在让着他。
“不来了，小哥你太厉害了，赢不过。”吴邪摇头，“你以前有学过的吗？”
张起灵回“嗯”，说学过一点，不精。吴邪心想如果这算不精那么对方心中的要求得是高到什么位置。
还好只是普通的休闲活动，没有书中那于战场厮杀一般的紧张压抑感，此时双方心境都和缓不少，较之前轻松。自然话题就继续了下去，吴邪问，除此外张起灵还学过什么其他的？黑豹道，很多都有涉及。在他还不是王的时候，张家人就已将那些教授与他。
吴邪想想，道，学那么多不累吗？以前他二叔教他东西，往往时间一久，他就觉得枯燥，到最后昏昏欲睡被人拍拍脑瓜唤醒。他二叔严厉多了，而他三叔则常常带他四处玩，所以他那时候更喜欢和三叔待在一块儿。
张起灵摇头。以往从未考虑过那些，只觉得都是应该的，便也习惯。
吴邪又道，小哥你可真厉害，不过教你的那些人是不是很凶啊，逼你学那么多。他边说边想起了二叔的模样，话里就也无意识掺有几分同情在。张起灵觉得有几分好笑，只道，那是他们都必须习的。
也对。毕竟对方与他所处环境不同，肩负一些东西，想必远比他辛苦。
从遥远的地方，整点钟声响起，沉闷钟声推开昏昏夜色在寒冷空气中回荡，好似让这夜又凝了几分。张起灵抬头看他，道：“走吧。”
走？吴邪没立即反应来，而随后他见张海客在门旁，见吴邪看了这边，便朝他们示意：“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用过晚餐，天已经很沉了。冬季日短，白昼时间溜得快，再加上最近天空阴云总是不散开，似乎那昏黑的夜才是这里的主角，无止境地盘踞在这一片土地上。
吴邪对着窗户发愣。事实上那外面什么也瞅不着，像墨汁晕染开来那般，只有浓浓的黑。这夜晚肯定是无星的，全被云遮了去，月亮也不会看见，不知道它现在盈亏状况如何。附近更是不可能有人家在，不会有灯火亮起。
他想起来，村庄那边有个较高的灯塔，若是点亮顶端的灯，从这边应该也是能看见。不过往往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才会点亮它以通知附近的人们。
记忆里吴邪只见那灯塔亮过一次，那时他还小，也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晓得是深夜了，家里长辈们瞧见那束明亮的光后都匆匆出了门去，留他母亲把吴邪再次哄入睡。
吴邪眨眨眼睛，试图在团团漆黑中辨认那灯塔，结果当然是无用功，根本不可能望见哪怕一点儿的影子。
黑豹伏在他身边，望了会儿吴邪，又同样将目光转移向窗外。

这时候是很安静的，只有风仍在无止歇地刮，携一片呼啸声。这声音格外单调，仿佛凉意袭了进来，仔细感觉，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阵寒。
一阵响亮悠长的歌声忽而从远方传来，缓缓地，在这寂夜里流淌。那歌声悦耳而明亮，在风的作用下，似乎相隔遥远，又好像就附着窗而歌。吴邪好奇，又细听了听，发现，是夜莺的歌声。
夜莺是天生的歌唱家，虽然多数都在夜晚，但那声音并不惹人厌，他以前就常常枕着他们的夜曲入眠。
吴邪想起曾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说，夜莺与玫瑰的故事。是说，世上玫瑰原本都是白色的，但有天，夜莺爱上了其中的一朵，在爱的激励下，它开始了最为响亮的一次歌唱，并紧紧拥抱其尖刺直至死亡，用它的鲜血染出了第一朵红玫瑰。
这夜莺还在唱，纵使外面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它的声音丝毫没有动摇，风刮得越是厉害，它便唱得越是响亮，像是要竭尽全力盖过那杂乱的风的呼啸。
“真好听。”吴邪兀自喃喃。张起灵没有说话。他忽然问：“小哥，那支玫瑰…是什么颜色的？”
又静了几秒，张起灵才开口，道，红色。
他很想继续问玫瑰还有多少花瓣，想想，还是咽了回去。白玫瑰似乎与外面的雪有共通之处，二者都是洁白的，不知道歌唱的夜莺是否也会爱上这雪，并在如此的夜用尽生命为它而歌。望着窗户外，吴邪就转口道：“你喜欢雪吗？”
张起灵回他，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雪若太大对出行会造成许多不便。
吴邪说道，他小的时候喜欢雪，可以堆雪人，和朋友们打雪仗。他还记得有一次一个捣蛋鬼突然丢来个大雪球把他砸得生疼，他三叔见他眼泪汪汪的模样，二话不说把那小子揍了一顿，最后自然又被他二叔管教了一番。不过现在倒没有那时候的感觉了，只是觉得雪天太冷，不想出门。
一只小小托盘托着一杯茶晃悠着飘过来，最终在吴邪面前落下，末了，道一声“请”。吴邪忍俊不禁，回他“谢谢”。袅袅热气由杯中升起，为冬夜带来些许难得舒适。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的香味逐渐卷袭整片口腔。这茶比他以往喝过的都要好些，忍不住又细细品一口。
忽然，吴邪看见那小托盘猛地抖了一下，像感觉到了什么，随后气息变弱不少。
他抬起头，下意识望向黑豹。张起灵还是那般淡淡的，没有动，吴邪看不出来什么，但只心觉疑惑，似乎哪里不太一样，发生了些什么。周围一瞬间又静了许多，待他回过神，夜莺的歌声已经消失了。
“小哥？”他试探性地询问出声，而对方摇头，只道没什么。
黑豹又望向那无边的、昏沉的夜，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这么过了些会儿，又再看吴邪，道：“不早了。”
吴邪自然知道对方意思，回去休息吧。他便嗯一声，道好，也就准备往回走。
而后他顿了顿，又开口，补充道：“小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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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梦境的开头一片模糊，远方情景似被迷雾笼罩，分辨不得。
这里很空旷，也许是在被茫茫的雪覆盖的荒野，什么都没有，寂寥得可怕，连自身存在都几近无法感知。尝试着移动起来，又仿佛漫步在沙的海洋，无法捉摸，只能没有目的地行进。
在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个影子在，隐隐约约不清楚，得靠更近一点才行。朝那个身影的位置前行一段，比方才清晰了些，能大约辨认是个人的身影，可惜雾未散去，仍旧看不真切。
尝试离他再近一些，却无论也到不了面前。只是此时雾开始散了，逐渐的，向四周飘散开，变得稀薄，很快已经能看清是个男人。再稍微等一下，雾消得差不多，那人模样终于清楚收入眸中。
着战袍的黑发男人兀立在雪中，静静地不发一语，黑金刀被他持拿在手，有寒光于刀刃淌过。所散发气势竟也压盖过周遭的空寂，茫茫雪原除他外都黯然失色。
视线相接，眸光淡然，这下他看得真切。
站在那里的人，是张起灵。
吴邪醒来，天已蒙蒙亮，似乎那云散开了些，难得少许日光渗了下来。
方才梦的画面还留在脑海，闭上眼即可看见，着实意料之外。毕竟吴邪从未见过人原本模样，或许这梦也只是将那副画像内容与张起灵自身所带气质结合的产物，再加上那把刀，对方曾提及他是它原本的拥有者。
古刀还在房间内，安静躺在那木盒里，张起灵并没有将它索回。
梦中的人或许与现实不差，他应是有那般厉害。吴邪曾好奇古刀的主人，究竟这刀配的是怎样的人，现在看来，倒也算很吻合。
但除此外，另一种感受也分外吸引他的注意，孤独。天空的云是灰白的，雪则要稍浅一些，而乍一看两者并没有明确界限，相融在一起令整幅画面都是刺目的白。唯有他只身一人，置于那茫茫的雪原，为画纸着点一笔异彩。正是那种对比将孤独感渲染得浓烈，仿佛偌大世界没有任何事物与他相关联。
吴邪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梦，但他感觉，现实中的张起灵背负一切，也应是如那般孤独。
吴邪出了房间，往大厅里去。一路没看见张海客，倒是黑豹在那里，闭着眼睛伏着身子。他听闻动静后便张开眸，视线与吴邪对上。一瞬间吴邪又回想起梦的画面，梦中那对眸内所装盛的东西分明与面前一模一样，他恍惚了几秒，才冲人道：“早啊小哥。”
黑豹点头，回道“早”。末了又盯着他，道：“头发乱了。”
没有张海客或者其他镜子，吴邪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就只有抬手随便理理。想了一下，他问张起灵：“昨晚有做梦吗？”
张起灵回他没有。他做梦的次数很少，梦见的东西往往也并没什么实际意义。随后回问，吴邪梦见了什么。
吴邪顿了顿，他还没有提自己做了梦，就说小哥你怎么知道？黑豹道，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不难看出。
他忽然觉得告诉对方昨晚梦见了他似乎有些不怎么好意思，话语在舌上打了个旋，吴邪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黑豹则没有追问下去。
犹豫了一下，吴邪又说：“小哥你眼睛很好看。”
这回黑豹没有回应，仅仅是望着他，而吴邪也还是如往常一样摸不透对方想法。

他离窗户比较近，索性就迈了几步，靠到了窗户旁。抚开一片水雾，城堡外的景象映入眸内。天确实散出些许亮光，不过雪仍在纷扬，随风胡乱打着圈儿，地面应是已积上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都染了雪白。
外边一定很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瞧的，灰白天空，被雪覆盖的森林，雪地，那景象显得格外单调。吴邪目光飘着，而后，发现了雪地上的一个小点。
他眨眨眼睛，尝试看得更清楚，碍于距离，只有一个隐约。但某个想法忽而跃入脑内，吴邪一愣，望着雪白中一个突兀灰点，似乎确信了些。犹豫片刻，他往城堡外的方向去。
推开大门的一霎风擦着脸颊而过，刮得生疼，寒意顷刻涌袭全身。吴邪自然觉了冷，但他只是想确定，外面那东西与他想的是否一致，还是迈出去，迈到不远处那点灰色那里去。
它的身体灰褐，羽色并不绚丽，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雪地，已经有细碎的雪花落在了它身体。小小的身体本是蕴藏着无尽的能力，现在也只空空的，什么都不剩下。
曾在寂静夜晚用尽生命般高声歌唱的它，逝在了残忍的冬夜。
吴邪蹲下身，捧起那只小东西，稀碎的雪吻上皮肤晕染开一片凉意。
黑豹已经随他出了来，静静站在人身后，没有出声。
吴邪垂眸，捧着夜莺，又缓缓望向张起灵，道：“它死了。”
黑豹让他回去吧，外面冷。随后两人回了城堡内。
吴邪对着外面有些发呆，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受。鲜活事物的逝去总会令人些许惋惜，但这又远不及撕心裂肺，只是有淡淡怅然萦绕在心头，抹不去。
吴邪说，如果昨晚让夜莺进来，而不是只留它在寒冷的夜里歌唱，也许它就不会死。
张起灵望了他一会儿，缓缓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吴邪顿了顿，张起灵又道，那是它自己的选择。
选择在沉沉冬夜放声唱完它生命的最后一段，不留遗憾地死去。难道夜莺真的爱上了与白玫瑰相似的雪，用尽生命诉出心中爱意，义无反顾投身入雪的拥抱？没有谁知道。
方才寒冷还残留在身上，落在身上的碎雪此时也已融化，润湿了衣料。
张起灵忽然转身走开，吴邪有些意料外，但也不好跟随上去，只对着人离去的方向，继续发起神。
不多时，黑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视野内。而这回他还带了几件衣物来，走到吴邪的面前，将其搁下，道：“去换上。”
——tbc。

（十）
衣物的料摸着很舒服，应该是比较好的材质，款式偏日常，穿着在身很舒适。吴邪换上后，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这么说来张起灵身材应该和他相差不大。之前吴邪接过衣服时，也就随口问了句，这是小哥你的吗？对方嗯一声作了回答。
不过也说不一定，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是穿衣显瘦脱衣却有肉那款。吴邪摸摸自己胸前，再摸摸小腹，松松散散，反正他是没有。但张起灵不同，在吴邪心里头俨然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会经过一定程度锻炼也在情理之中。
衣物上有淡淡的香，那气味淡得似乎与空气混在一块儿，不易完全辨别。而极清淡的香又始终无法忽视，嗅着总有股舒适感在。
吴邪还是没能将夜莺孤零零留在雪地中，任雪将它身体掩去，张起灵说，他可以将它埋在后花园。
那是张海客曾提过的地方，听说花开时候那里很漂亮，不过现在冬日还未过去，积雪尚在，大约是看不出它的原本模样。吴邪想想，也就接受对方的建议，由张起灵带着他，去往了那后花园。
外面依旧很冷，出门前吴邪裹得厚实了些，披上了他的羊毛披风，以此抵御些许寒冷。他又看看张起灵，对方可什么都没有穿，不知道它的皮毛是否能为他御寒，真的不会冷吗？他问了黑豹，黑豹摇头，道不用。
他们穿过一条不算太长的走廊，随后暴露在风雪之下，往外就是这座城堡的后花园了。雕花铁门向外开敞着，没有关，早已干枯的藤蔓层层叠叠缠绕，为其增添几分破败感，仿佛在无声诉说长久以来这里的荒凉。
果然如张海客所言，花园里面已是积了厚厚的雪，青灰灌木丛生，望不着花的半分踪影。
吴邪选了块儿雪相对稍薄的地方，将夜莺埋在那里，不知这样能否使它就此安眠。
吴邪问随他一起的黑豹，花园里的花开后，是什么样子的？
不同于张海客那般详尽描述，张起灵思考片刻，只回他道，很漂亮。
是怎样的很漂亮呢？吴邪不知道。他也不觉得张起灵会再多地描述，便兀自想象，那些此时被积雪覆盖的地方探出花儿来，在暖阳下焕发生机。
那应是幅格外美好的情景，遗憾目前只能停留在他的脑海。吴邪想想，抿抿唇，冲黑豹扬一个笑去，道：“小哥，等这里花开后，我们来看，好不好？”
张起灵想说，花不会开，这里的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过了。
但他看吴邪这样子，又迟疑了一下。思考的最终，改回他道，好。

接下来几天没什么特别，只是张海客出现的时间很少，一天只能瞅着几次。吴邪多数时间和黑豹待在一块儿。
雪还在下，不适合出城堡去，只有在室内待着。或许是在西边书房里，光线明亮，吴邪捧一本书坐在木椅上安静阅读其上文字，书中故事很精彩，他感到欢喜，不经意间微微扬着唇角。而黑豹则静静伏在一旁，看看吴邪，又或者自己思考些什么，也可能只是小憩一会儿。这时候吴邪就需要格外留意了，他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连翻动书页都及其小心，捻着纸张的一角轻轻拨过去，避免惊扰那休息的人。
也或许是吴邪随黑豹在城堡内随便走走，打发闲暇时间。虽然有些地方张海客已经带他走过了，但现在似乎又是另一番感觉，张起灵的话不多，他与张起灵聊天，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对方偶尔回应。这点与为吴邪尽可能介绍的张海客很不同。
吴邪发现张起灵知道的很多，这大约与他曾经的学习有关，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敬慕。虽然通常他们只是普通地说说话，都是些简单轻松的内容。比如，在吴邪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大雪时，他说道，他不怎么喜欢这冬天，太冷了，出门也不便，只想缩在那小屋子里烤着火，捧杯热乎的香茶。而相比较，他更喜欢夏日一些，特别是夏日的夜晚，家家亮起灯火，云很少，小村庄的视野很好，满天繁星闪烁，美不胜收，明亮的月儿船遨在漫漫星河里，也别有番趣味。
黑豹安静地听，受吴邪影响，也觉了几分趣。
两人就这样又行过一条长廊。一片雪花被风吹得在空中绕了几个圈，而后随冷气流贴上旁边的窗，慢慢粘黏在那里，最终留下一个并不惹眼的小灰点。
张海客这两天似乎在忙着什么。
吴邪每每看见他，对方总是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去。
他感到好奇。在这里有什么可以忙的？又碍于没有机会询问，只好作罢。
风吹刮的声音弱了些，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吹得哗哗地响，外边的雪似乎小了一点。但这也仅仅只是小了一点，若踏出城堡去仍是会受冻。
上边张起灵推荐的那本书吴邪已经读完了，他很喜欢，张起灵便又给他推荐几本。吴邪稍微瞧了瞧，都很合他口味。
他在书房将其中一本读了一部分，待从文字中抬起头时间已不早。黑豹闭眼伏在身旁，而又随他这动作睁开眼，吴邪不知道是他并没有睡着，还是自己扰醒了对方，最终只轻声道，小哥走吧。两人随后便离开了书房。
这时间已经算是夜晚了，夜色依旧沉沉，浓雾般散不开的漆黑中不知藏有怎样的未知事物。吴邪觉得那定是不会令人愉快的，便也不愿去知晓。
从书房出来，朝楼梯的位置走去。路上吴邪提起书中内容，和张起灵简单聊聊，很为轻松。
在楼梯口的位置，意料之外他看见了张海客，而对方似乎正在等着他们，令吴邪感有些许疑惑。而镜子张海客则望着他，见人已走近，就表现得颇为恭敬，开口，向他道：“舞会即将开始，还请随我来。”
——tbc。

（十一）
舞会？什么舞会？吴邪有些许茫然，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张起灵，却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而眼前张海客已经在带着他们往楼下走，只好暂且跟上。
他们走下楼梯，行一段距离，吴邪猜大约是朝着正厅的方向。果然，张海客领他们来到了二层的走廊，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下边的情景。
大厅顶端悬挂着巨大吊灯，金黄的光将整片区域染亮，走廊一圈也都点着灯火，令大厅看起来亮堂堂的，抛却了一直以来的灰暗感。雕有金色花纹的红地毯由两层间的楼梯一直延展到地面，踩上去或许会非常舒适，在靠中间那块区域较为分散地站有一些“人”，都是城堡内的朋友，两边立着的石柱旁则放置着几张长桌，与一些木椅，桌上餐盘中摆有各式点心及高脚杯装盛的饮品，在明亮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音乐声适时响起，吴邪看见，一台古铜色留声机缓缓转动着碟盘，随之播放出旋律优雅的歌曲。
这一切让他有些意外。他问身旁张起灵，知道这件事情吗？张起灵回他，不知道。
吴邪相信他不会说谎，看来这些都是张海客安排的，或者与城堡里其他人一起策划的。
他们走在通往正厅的楼梯，地毯很软，踩着如想象那般舒服。这时候音乐节奏由舒缓向轻快逐渐转变，将氛围带动起来。
眼下那一幕应该是很奇妙的，吴邪从未见过这般：金色竖琴的弦自己拨出阵阵乐音，并放声高歌，抹布小姐绕着铲子先生，两人一起飘浮在半空转圈，还有银叉与勺，木梳与长剪，等等等等，当是在尽情起舞，茶壶太太与花瓶女士盛满酒液轻轻相碰，不知她们最后是否也会醉，几只小茶杯在地面嬉戏打闹，摆钟将自己摇得铛铛响似乎昭示此刻愉快心情，烛台老人晃动着他的火苗，烛光映在一方画纸，那老旧的画笔挥动身体将此时刻记录。
当吴邪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托盘孩子顶着可口糕点飞到他面前，看上去格外兴奋。盛情难却，吴邪取一块儿送入口中，香甜松软，很是令人回味。
他没有直接加入到其中，而是选择坐上一旁的木椅，却也因受美好氛围感染，心情明亮起来。
张起灵在他旁边，似乎也并不打算投入。吴邪心念可惜他现在是黑豹的形态，并不能跳舞，或许张起灵身着礼服的模样会很英俊，在金灿灯光下或许会成为人们眼中焦点。而吴邪以往从未参加过这类活动，也只是听说，他连跳舞都不太会，如果张起灵是人的样子大约能够教教他，但两个男人跳舞怎么想又总有些变扭，若那样张起灵会愿意吗？以他极好的素养想必不会拒绝的，反倒吴邪自己该不好意思。但不管怎样这些仅仅都只是想想，他并未变回人形。
于是吴邪开口问，小哥会跳舞吗？张起灵看看他，点头道嗯。
吴邪说道小时候他母亲曾教过一点，但他那时候认为没必要就没有好好学，现在看来稍微有些遗憾。
张起灵道，不难，基础的步很容易学会。顿了顿，吴邪以为他要继续说什么，却又没有了下文。
乐声中，他望着黑豹的眼睛有些走神，那深邃的眼即便在如此明亮光芒下也瞅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似乎谁都不曾迈入那一湾潭水中。但他的眼睛又确实是很好看的，与他曾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
待吴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对方在看，而张起灵望着他，没有说话。那当然是不礼貌的行为，他赶忙别开了视线，心说希望他别太介意。

几片方巾嬉戏着飘过来，似乎在追逐玩闹，带来一连串笑声，又很快飞往其他方向。不由也令吴邪心生乐意，嘴角染上和暖笑容。他自认很容易受氛围影响，尤其在这种情景下，仿佛享受快乐才应是最主要的事情。
他转回去，又看看张起灵，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对漆黑的眸好像也柔和许多，与平日有些许不同。视线再次对上，这回吴邪没有闪开，而是冲他扬去了笑意。
方才尝了糕点，吴邪感到些口渴，便想从桌上取些喝的。而这里摆放的饮品种类繁多，透明高脚杯内盛放着各色液体，在灯火下泛动光影。他有些犹豫，不知拿哪一杯的好，最终抬手准备将离他最近的浅棕色那只取来。在他指尖刚碰到杯子时，张起灵道：“那杯是酒，浓度高，容易醉。”
吴邪酒量不算好，他不常喝，闻声顿一下，将手停住。随后对方又说，拿它右边的。
右边那只里的液体偏橙一些，他仍看不出是什么。吴邪乖乖改了目标，拿回张起灵所说那杯，凑到唇边饮一口，是甜的，味道很好。
一只小小茶杯落到吴邪身旁的桌面，挪了挪，问他：“你不一起来玩吗？”
吴邪低眸，目光落在小家伙身上，也就道：“想玩什么？”
小茶杯歪着想想，说，抓住对方就算赢了的游戏。
吴邪笑着，两只手将他轻轻捧住，嗯，像这样吗？那他赢啦。
小家伙很开心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了，一下子从吴邪手中蹦出去，又再去找他的其他玩伴。
他们真可爱，是吧？吴邪道。张起灵回人嗯。
愈发欢快的音乐就要将舞会气氛推向高潮，歌声，谈笑声，打闹声，融合成为最美妙的交响曲。灯火明亮，跌落进人眸里，晕染开片片柔和。
稍高一些的地方，几扇雕花的窗将沉沉暗夜与里面欢声笑语隔开。细瞧，连那浓黑的夜似乎都要被照亮，远没有之前那般可怖。
吴邪忽然想到，故事里边王室举办的舞会主角通常是某位王子与穿水晶鞋的公主，伴随十二点钟声敲响舞完最后一支。可这多奇妙，这里没有公主也没有没有王子，只有不会跳舞他与无法跳舞的黑豹。
——tbc。

（十二）
这场盛会进行了很久，应是外面那片被雪覆盖的森林都已沉沉睡去进入梦乡，玩闹仍在进行着，明亮灯火令人丝毫不觉夜的沉。只有城堡那整点准时响起的钟浑厚声音缓缓回响，提醒时间的流逝。
期间张起灵有告诉吴邪，如果困了就去睡。而吴邪不忍搅了大家的兴，再者，他也并不算很困，还能继续待下去，便摇摇头。末了，又问：“小哥你困吗？”
张起灵望着他，也轻摇头。继而视线转往正厅中央起舞的人们。
或许是沉寂太久之后的难得欢闹，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开心，尽情投入其中。这样的时间多久没有过了？谁也说不清，只能够用相当模糊的“很久很久”来形容。
舞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到所有人都玩累啦、尽兴啦，才算结束。外边的夜空应当星辰满天，可惜阴云未散，是看不见的。
是多久回房的吴邪也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舞会结束时候，音乐声变得柔和舒缓，他的眼皮子开始打架，手臂交叠在桌上支撑脑袋，意识逐渐不算太清晰。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碰他，努力张开眼，看见张起灵，似乎说了句“回屋去睡”。
吴邪胡乱“嗯”一声，尝试站起身，强打精神往印象中他房间的方向去。迷糊中他看见一些小东西直接躺在地毯上，隐约传来酣睡的呼呼声，或者嘟囔几句梦话，不由脑海浮现真好啊他也想就这样睡去的想法。可是又有人让他回屋里去，且那应该是个正确的提议，他只好走完不算短的路程，回到房间，沾床倒头就睡。
黑豹跟在吴邪旁边，直到目送他进了屋，才转而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这一觉睡得相当舒服，像是为了将昨夜的疲惫扫尽，吴邪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候了。
他打一个哈欠，抬手揉眼睛，逐渐完全清醒。才想起来昨夜似乎是张起灵送来回来的，心说真是麻烦人家了。而随后最为明显的感觉便是饥饿，他的胃要发出阵阵抗议，提醒身体的主人应该进食了。
吴邪稍微整理了下，打算出门去，下一刻敲门声咚咚响起，他道进来。是张海客，对方已直接将午餐送来，也好，省了他再前往餐厅。
他边用餐，边与张海客闲聊几句。他问，昨晚的舞会是他自己策划的吗？张海客回道，不算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城堡大家的意见。
吴邪又说，为什么想到举办这样一场活动，因为太无聊了吗？确实在城堡内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张海客笑了笑，说，事实上吴邪的到来为城堡久违地带来了些许不同的东西，再者，这城堡也着实沉眠了太久太久，理应借此庆祝一番。吴邪感到疑惑，问不同的东西是指什么，张海客回说，他会知道的。
吴邪也没有在此过多纠结，便也笑着，道，那舞会是他参加的第一次，大概也是这辈子最奇妙的一次了。可惜由始至终只是坐在一旁，若是还有机会，他倒也想试试与人一起跳支舞。
张海客道，他也是首次举办这样的舞会，若是以后还有可能，他会邀请他来参加。

吃过午饭，吴邪问张海客知道张起灵在哪里吗，张海客想想，说来的时候没见到，可能在休息，需要找他的话可以去他房间看看。
吴邪心说去打扰人休息也不好，就打算自己随便逛逛，算作午后消食。外面的雪似乎又小了一点，瞧不真切，是不是就快要停了呢？他不知道。
他稍稍绕了路，行经昨夜欢聚的地方。正厅此时没有人在，显得些许空旷，它静了下来，歌声与谈笑声都不再。灯光也已黯淡，令那里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暗，即便如此却又如同经受洗涤般与往些日子似乎有什么不同，说不出。
吴邪在二层的走廊上迈着，忽然脚下踩着什么，传出清脆“喀吱”声响，低头望去，是一张小小方形糖纸。应是被谁不小心带上来遗落在了此。
他将糖纸捻起，捏在指间，继续往其他地方走。
没走出太远吴邪就遇见了黑豹，对方伏在一扇落地窗户边，闭着眼，可能是在午休。还未等吴邪转身离开，张起灵已经睁开了眼，他只好抱歉笑笑，道，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张起灵摇头表示没关系。
云缝间漏下些许白光吻在窗户上，也将这一方天地惹明。他应是喜欢静的，这类地方似乎常让他光顾，也不做什么，就那样静静一个人待。
吴邪稍低着头，将手中方形纸片横折，再竖折，对角也各折一次。一边做，一边与对方聊话。他问道：“城堡经常举办舞会吗？”
张起灵回他，有过一些，不很多。很久前的时候了。
吴邪想想，说，一定非常热闹和有趣吧。张起灵没有立即回答，几秒后道“嗯”。
虽未亲历，有过昨夜的经历后，他大概能够想象那番样子。吴邪笑笑，将折完的小小千纸鹤用手掌心托起，他看着它，向张起灵道，这是在他很小时候母亲教予他的方法。
纸鹤折的并不算太好，细瞧会发现有些地方没有对整齐。但只是稍微看看还是没什么问题，小小一只，展着翅翼有些许有趣。
吴邪走近些，望着那外边，探一根手指借那层薄薄的水雾胡乱勾画些什么。他首先抹一个小圈，随即思考后又触上两个点，再添一笔弧，就成了张笑脸。指尖随之冰凉，由被抹画的地方看窗外画面会更清晰些，而一连串细小水珠从那里朝下滚落，抹开更多的面积。
又随便聊一点什么，吴邪思绪有些飘忽，随外面纷乱的雪一并绕啊绕，不知多久，又卷回身体来。
不知道张起灵看见这雪会想到些什么，还是说，他什么都不会想。
吴邪兀自喃喃，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冬日多久过去。
而手里捏住的纸鹤由于他的走神不小心掉落在地，吴邪蹲身将其拾起，待他站起来，张起灵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干什么。”
吴邪感到疑惑，转头望向他，对方眼神依旧淡然。又随人视线望去，竟看见，方才的那片窗户，薄薄水雾上，被他不知什么时候书写下了“张起灵”三个字。
——tbc。

（十三）
吴邪回房间的时候见到了那支老画笔，对方说有样东西送给他，他这副样子不方便拿取，所以还请麻烦吴邪随他来一趟。吴邪心好奇是什么，跟随人去了。
依这方向他们应是在朝画室行去，那里吴邪去过一次，还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让张海客带他去看张起灵的画像。不知道现在那里的又是什么。
离画室还有段距离，若一路沉默难免会有些许尴尬。吴邪便问老画笔，您在城堡待多久啦？闻言对方发出几声老人家特有的慈祥的笑，回想了一下，道，如果是在那件事之前，少说也有几十年咯。
熟能生巧，排开曾经学习所用的日子，仅仅是在城堡里待的时间就有那么长，想必对方的画技一定是经过时间沉淀、非常好的。不由得，吴邪对人的尊敬油然而生。
吴邪又问，他是要送他什么东西？对方回，就到了，马上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追问。随人又行了一段，来到画室门口。画室是鲜有谁光顾的，进入后吴邪看见很多地方都已蒙上层灰，不过厚薄程度有些许的不同。老画笔说，很长时间内几乎只有他自己待在里头，回想一番曾经的景象，再试图画下它们。
听完对方的话，吴邪心中泛起阵莫名的难过，而他却又无法做什么，言语的安慰似乎太单薄无力而不切实际，毕竟他并不是诅咒的受害者，无法亲身体会这感受，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帮上忙的地方。忽然地，他脑海浮现出张起灵曾对他说的一句话，“与你无关”。
吴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老画笔随后又笑几声，道，不提那些事了，今天是来送你东西的。
他让吴邪再往里一些，来到一个画架子前，吴邪看见，那上面挂着一幅画。他眨眼细瞧，画里是舞会的情景，被渲染得极好的橙色明亮的光，投身舞会玩乐的人们，隔纸张便能感受其中欢愉氛围。
而令吴邪意外的是，那些只是陪衬，画的主角是他与张起灵，他坐在长桌旁，将头转向一侧，对着身旁的人说什么，明显眼角染了笑。另一件让他觉得意料之外的，画面里张起灵并没有作为黑豹，而是以人类形态出现在其中，他也坐在吴邪身边木椅上，安静听人讲话。
吴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老画笔道，他当时看了整个场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他们那一片最合适，就绘了下来，他们的王是他凭借印象增添的，时间久了或许记忆会有些不同，还请别介意。想想就作为礼物送给他，做个留念吧。
吴邪赶忙道谢，道他会好好珍惜这份珍贵礼物。
他没忍住，又将视线落回画纸。那里的张起灵仍是淡淡，仅仅听吴邪开口讲着话，却在暖色的光线里更显得真切了些。他的头发稍长了，额前细碎黑发遮了些眼睛，又还是能看出，他的目光正落在吴邪的身上。

（十四）
雪停了，这情景太久未见，多日的阴霾被驱逐，一切倏然开朗。
对于张起灵的提议吴邪自然是欣然采纳，长时间待在城堡内，他自己也是想出门走走的，不过碍于天气一直没能行动。现在总算等到了这场大雪停的时候，不免暗自感慨。
吴邪取了几件厚衣服，裹在身上。虽然雪没再下，但外边依旧寒冷，不裹得严实些恐怕会冻成一具人形冰雕。
穿上厚衣物后他的行为略显笨拙，但这也比受冻要强。吴邪很快收拾好，走出房间门，张起灵在那等他。他就道：“小哥我们走吧。”
两人穿过走廊和阶梯，径直来到城堡正门前。这里是吴邪最为熟悉的地方，他误闯入城堡那一回，眼里映出的便是这般情景。
吴邪朝前行几步，正欲伸手将门推开，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望向张起灵，问说：“小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是当初黑豹为救吴邪与狼厮战时负的伤，已经过去了一阵，不知恢复情况如何。黑豹摇头，道：“无碍。”
吴邪看看黑豹的身子，略扫一眼后确定他是真的没什么问题，才安下心，再度回身将门推开。
门开的时候冷气由最初打开的细缝涌进来，随开口的变大而愈发清晰，冰凉吻上他的面颊，令他不由得缩了缩肩，下意识回避这寒冷。
张起灵比他先迈出去，外头分明很冷的，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好似感觉不到。他难道不觉得冷吗？这当然是不应该的。等吴邪这番回过神来，张起灵望着他，眼里写着“干什么”，他才发现自己朝外探了手，反应过来自己应是试图去抚一抚黑豹身子感受一下对方的温度，忙把手缩回来，搓了搓，再哈口热气。
丝缕白气从他指缝渗出，昭示着此处的冷，也算是严寒冬日最具代表的东西之一了。就连他每次呼吸都会有片片的白气被送出去，吴邪望着这些水雾，又转过去看看张起灵，果然，他那边也是，鼻间不时将白雾呼出。吴邪忽然觉得很有趣。
他们向外面走去，雪地上留下连串的脚印，吴邪的要大些，深些，黑豹的则要小些，浅些，二者形状也各不相同。
森林离这边尚有一段距离，他们依然是不会往那边去的，只是在周遭随便逛逛。虽说大冬天的无论哪儿似乎都一个模样，被厚雪覆盖，放眼望去尽是皑皑。
吴邪说，他还没有仔细瞧过城堡附近，不知道往哪里比较好。张起灵道，去湖边吧。
由黑豹引着他，两人便朝张起灵所说的湖边去。吴邪并未注意过附近有湖，不免好奇那里的景象。脚步踩在雪地发出“吱呀吱呀”声响，在这环境里格为清晰，倒也更衬出了此刻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