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夜。
寒风呼啸，把老树的枯枝摇得咯咯作响，夜色沉沉，漫天飞雪杂乱起舞，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旋，最终摔落在地面，在枝头，在结冰的湖面，为这季节再添一分冷冷的白。
吴邪身裹厚实的羊毛披风，步履匆匆，在漆黑夜色中赶路。
他是绝对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放在以往，都是窝在他那个小木屋里头，坐在壁炉旁烤烤火，让融融红光把他的心尖儿都要融化，再来一杯热茶，凑到嘴边细细嗟一口，满嘴清香，多享受。要怪就怪那个坑侄子的三叔托人传信，说有急事，务必速来。
远方隐隐约约响了几声狼啸，令这漆黑的夜显得更加神秘与危险。吴邪埋怨他三叔几句，将手中探灯提得稳了些，好清楚照亮前方的路。这是条捷径，窄而崎岖，平日里少有人走，眼瞧着天色已经不早，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既然三叔那么说，能快一点是一点。
现在他有点后悔，谁知道在这样一个雪夜，独自一人走小路会遇上什么。
吴邪的脚步显得有些乱，事实上他的脑子里更乱。他在想，说不定等下面前就会出现一伙强盗，面目凶恶，冲他亮出在夜里也泛着寒光的刀子，色没得劫，那就劫财，万一遇上个心狠手辣的，不留活口把他抛尸荒野——天，打住，可别自己吓唬自己。
前方的道似乎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上了，吴邪定睛一望，那是一棵老树，大约有好些年龄了，躯干格外粗壮，就这么横倒在道路中央。显然，此路不通。
再折回去未免太麻烦。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旁边还有一条小道，以前没有走过，运气好的话或许也可以到三叔那边。
天太寒了，雪下得更大些，风也越发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
夜空寂寥，没有星与月相伴，依旧是一片拨不开的浓黑。黎明还得等上好几个小时。
吴邪觉得他不能再走下去，必须找个地方落脚才行。不然到时他三叔见到的铁定不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侄子，而是一具冰冻吴邪。
所幸这个地方很快就让他给找着了。道路忽而开阔，一座高大的城堡出现在他眼前。吴邪从未见过它，或许是位置的巧妙，竟也能藏在森林中这么久不被人发现。
城堡没有亮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里面会有人吗？吴邪心生好奇。从外面看似乎很久无人打理，也许已经废弃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去，让他歇个脚。
他很快就走到了城堡面前，发现这建筑比远看要大许多。如果能好好打整一番，必定也是颇有气势的。
吴邪抬手叩门，浑厚声响在夜潭里如水波纹般四散。
他安静等了会儿，并没有谁搭理他。
要么是主人熟睡了，要么是里面没有人。就现在的处境，他更愿意相信后者。
于是他将手抚在门上，尝试着向里推去。是上天眷顾，如他所愿，伴随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城堡内也并不温暖，空荡荡的，毫无人气。蜘蛛结了网，四处落满灰尘，吴邪揉揉鼻子，把喷嚏揉了回去。
总归比外面要好。他想。
风雪的呼啸被阻隔在外，冷空气进不来。这里安静异常，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如此空旷的地方，如此静的夜，任何细小声响都会被数倍放大。
吴邪抚去披风上的雪，留下一片润湿痕迹。保险起见，他冲着里面小心翼翼喊出一句：“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应。
他兀自朝里走了几步，脚步清脆。
城堡里并没有什么过分华丽的装饰物，这与他想象中“连地板都是黄金制成的”贵族奢侈生活截然不同。靠墙的摆钟由古朴木头制成，显示的时间停止在了一个节点，一旁摆放的深色烛台雕有精巧花纹，细瞧很是好看。其余物件差不多也是此类风格。墙面上挂了些画，可能是这主人品味别具一格，画面中没有人物或者常见的自然风光，而是装入了一些建筑，吴邪没见过，只觉得都很不错。
忽然，有什么声音蹿入他耳内，让他不由心头一紧，看一圈四周，却仍旧空荡荡，瞅不着半个人影。
错觉吗？吴邪疑惑。
一股强劲的力道倏尔向他袭来，他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掀倒在地，肢体与冰凉坚硬的地面相撞，疼得他咧嘴。有什么东西把他按在了地板上，他忍痛睁眼一看，头皮一炸。
黑豹！
妈的为什么城堡里会有只黑豹！
难不成这城堡主人有饲养大型猛兽的独特癖好？
吴邪只觉得他今天小命不保。那玩意近的可以让吴邪看清它的獠牙，下意识口中叨叨一堆豹豹豹豹大哥我只是路过歇个脚啊，上有老下有小你看我肉少只剩骨头也不好吃，下次给你带个胖的来保准吃三顿还有多的行不行，也全然不顾他和这猛兽种族间语言是不是互通的问题。

黑豹也很给面子，没下嘴，眯了眯眼打量他，盯得吴邪心里直发毛，心说该不会是在找哪块肉比较好吃。
他屏住呼吸。黑豹缓缓低头，放到他颈部嗅嗅，热气喷到皮肤上，惹得他有点痒。
“雪停之后离开。”
对方撂下这么句话，神色淡然，又是一跃，便从他身上移开了。
吴邪怔了怔，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脑子转不过来，半响猛地一惊，这只黑豹说人话了？等等，这与他的常识不符，虽然是他搭话在先，但对方怎么就这么配合真的开了口？
听那家伙声音应该是只雄豹，冷冷清清的，令他产生错觉，似乎外边寒气又涌了过来，不由打个哆嗦。
黑豹伏在不远处，淡淡看着吴邪，丝毫没有要谈话的打算。
吴邪也没敢与这黑豹过多交流。虽说是只会讲人话的，但那毕竟是猛兽，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同时他还感到不可思议，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好奇使然，他偷偷瞅向黑豹。相较一般的豹体型要大一些，很是健壮，难怪吴邪之前一下就被撂倒。皮毛黑得发亮，若能摸摸的话手感肯定不错，一对眼珠也是乌黑，古井无波，看不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一人一兽目光忽然对上，他身子一颤，随后强作镇定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吃不吃人，万一只是对方之前吃得饱，心情好才放过他，过会儿饿了拿他当个宵夜怎么办。
不过看他的样，估计给那豹塞牙缝都不够。
路途劳累，阵阵胡思乱想之中，竟生出些困意。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吴邪只觉得眼皮沉沉，周围事物越发模糊，终于支撑不住阖了眼，陷入到睡梦中去。
吴邪是在一片柔软触感中醒来。
他做了梦，梦到在自己一个人皑皑白雪中行走，周围什么都没有，孤独铺天盖地袭来。起初他是走，之后脚步越来越快，变成在雪地中疯狂地奔跑，直到他看见前方出现一个黑影。吴邪格外欣喜，没想太多就冲那黑影边挥手边大声打招呼。而突然，方才还有段距离的黑影一下蹿至他面前，他定睛一瞧，妈呀，一只黑豹。
然后他就醒了。迷糊中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碰他的脸，缓缓睁眼，一张放大的黑豹的脸。
吴邪表示受到了双重惊吓。
还好那黑豹哥对他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将他作为早餐，只淡瞥他一眼，忽视掉他不太好的面色，又看看门的方向：“雪停了。”
人刚醒来意识总是不清的，他顶着乱糟糟的脑袋，茫然了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那只黑豹刚才是在叫醒他。
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毯子，毛绒绒的，很暖和。
……是那家伙做的？
吴邪暗自感慨，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兽亦如此。
对黑豹的印象有了改观，生出些许好感。他猜想，说不定对方是只吃素的好豹。
雪停了，他自然也应该离开。临行前，吴邪望着这只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那么可怕的黑豹，犹豫些时间，最终还是对着它道出一声“谢谢”。
黑豹没说话，尾巴一晃，眸光依旧冷淡。
他也不奢求对方能有多大回应。稍微收拾收拾，便出了这里。外面已然银装素裹，世界焕然一新，寒意也扑面而来，惹得他往厚厚的披风里又缩了缩。
黑豹静静目送着他离开。
朝日向外喷洒灿白光芒，将雪照得更亮。松松软软的雪上，已然留下一串鞋印。
已经走出了城堡好一段距离，吴邪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高大的建筑逐渐隐没在森林中，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一切都如梦境一般。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着那只黑豹。

（二）
吴邪抵达他三叔那儿时已是正午。正因是在寒冷的冬季，午间日光撒在身上格外温暖，舒适感在他心头漾起波纹。
叔侄许久不见，吴三省放出一句：“臭小子怎么才来”，赶紧招呼了进屋。
屋里生了火，一进门，片片热流扑着他面而来，吴邪解掉他的羊毛披风，顺手挂在墙面，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
桌面上有杯茶，正向外冒着丝丝白气，吴邪也不客气，端起来一口饮下，顿时浑身上下都暖乎乎的。末了放回茶杯，不忘夸赞一番：“三叔的品味还是那么好。”
冬季就该这样度过才对。
吴三省了解吴邪，这小子就是得了便宜卖个乖的类型。鼻间嗤笑一声，也不废话，开口直奔主题。
“你后边箱子里，自己看。”
他是个商人，处事圆滑游刃有余，混出了些名声。在他的影响下，吴邪也算是个小商人。平日里收到些好东西，吴三省也会念及他最疼的大侄子，让他白白拿些好处去。
吴邪搓搓手，起身去瞅他三叔说的东西。箱子开了，他眨眨眼，一把长刀安安静静躺在里边。
刀身乌黑，泛动着片片光泽，亮而不扎眼，普通人也能看出是不可多得的好货。
他眼睛倏而一亮，凑近瞧个仔细，比起多数的刀携带着的狂戾意味，这一把更多是沉郁有力的刚性，非常难得。抬手抚上刀身，专属于金属的冰凉在指尖逸开，却更像是在向他传递一股能量，无声诉说着些什么。
都说刀的气息随其主人性子，他不由心生好奇，曾经拥有它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对了三叔。”吴邪忽然想到什么，“就是…你知道森林里的城堡和会说话的黑豹吗？”
他三叔似乎也未听闻。哈哈大笑，骂他这小子多大了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太多。弄得他挠挠脑袋，不服气却也觉不好意思。
也是，这种经历怎么可能人人都有。
吴邪在他三叔家待上了好几天，享受这里的好茶好点心，小日子过得滋润。直到三叔看不下去，赶他回去看铺子，才分外不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村庄里的铺子他是不担心的，还有王盟这么个小伙计在照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这次从三叔这里捡了个大便宜，他知足，没打算继续赖下去。
那把长刀被吴邪带盒子一起背在身后。看着和一般的刀大小无差，没想到分量那么足，沉甸甸的，绕是他这样一个青年小伙，行了不到半途便觉了累。他只好找个地方歇息小会儿，才继续上路。
他本应走以往熟悉的道路。来时记忆忽然浮现脑海，吴邪动摇了下，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精神贯彻到底，鬼使神差又选择了那条森林中的小路。
或许因为在白日，天没有下雪，风也只是抚过脸颊挠痒痒的程度，森林显得和蔼了许多。积雪为衣，那些高大林木的枝叶全都覆了片片银白，偶尔被经过的风拨动，抖几分碎雪下来，也是很有趣。
冬日的森林鲜有鸟兽活动，因此格外静谧。
发白的日光落在面前雪地，柔软一片。抬脚踩上去，落入蓬松的雪中，仿佛陷在松软地毯。
一切如同一副绝妙画卷，被吴邪尽数收揽。

舒适环境容易使人放松，从而忽视潜在的危险。
当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周围隐隐传来狼的低沉呼气声，不是一头，而是一群，那些东西总是集体行动，以保证在最严寒的冬日获得充足食物。
靠。他心一惊，额前沁出冷汗。遇上的不是黑豹就是狼，这运气也太背了点吧。
此刻容不得他生出过多想法，一头灰狼率先冲出来，朝着吴邪就是一个猛扑。他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迅速朝一旁躲退，堪堪避开这一下。
当然还没完，对方只是在试探吴邪的斤两，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攻势。
未给他喘息机会，方才那头灰狼回转身形再次袭来，吴邪想撒腿跑，却被身上所负东西拖累，一时只能避闪。而这次来的就不只一头狼了，他的左右两侧，积蓄着力的野兽如弦上箭随时待发，锋利的爪要取走他小命简直易如反掌。
火上浇油，吴邪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雪上。顾不得身体疼痛，他只觉得心脏要蹦出来，简直快窒息。
他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落这么个下场？
面对狼群下一波袭击，他几近放弃般闭上眼。
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吴邪感觉有什么东西将冲过来的那匹狼半路截断，猛地睁眼，是黑豹！
狼重重摔在雪地，迸出沉闷声响，这一下不轻，估计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解决掉一头，黑豹回头淡看了同样在雪地上的吴邪。继而起身跃出，狠狠一掌拍在距它最近的灰狼的身体，顷刻间带出道刺目血痕，直逼得对方退后，从喉间发出低沉嘶吼。
几乎同时第三头狼嚎叫着冲上前，黑豹也是反应极快，脚尖一点整个就跃向半空，硬生生撞开那匹狼。眨眼就又张口咬住下一头狼的脖颈，鲜血溅在雪地，格外扎眼。
黑豹不恋战。只令狼失去行动力便退回来，最大限度制约狼群。
纵使对方有着数量上优势，竟也没能占着上风。
同伴受了伤，剩余几头狼有所顾忌，一时没继续上前，只隔了一段距离冲黑豹吼叫，妄图以此恐吓，令其退却。黑豹自然不吃这招，无需像狼般嘶吼出声，周身已然全是危险气息，观者皆惧。
那几头狼见威胁无果，也不敢贸然再战。
之前一头受伤的狼仰首发出一声长啸，回荡在空旷森林中，惊落了枝梢薄雪，几头狼才随其缓缓散去。那狼体型要更大些，看来它就是这群狼的头领。
短短几分钟，惊心动魄。吴邪仿佛从鬼门关捡回来条命。
他抚了抚胸口，尝试让那里跳动频率逐渐降缓。
方才画面还浮在眼前，简直不可置信。
待战斗彻底结束，他才有机会感慨，那只黑豹太厉害了。至始至终它没有做出一个多余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却是恰到好处，每一下中都蕴足力道，予敌方重重损伤。
吴邪被那黑豹给救了一命。

（三）
吴邪还坐在雪地上，未从惊愕中回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豹缓缓走了过来，眸光淡然如水。
它凑近些，只简单察看他的情况，发现没什么大碍。也就转身，眼看就要离开。
这样子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大侠们，做完好事不留名，不带走一片云彩。
从远处刮来几缕寒风，冰冰凉凉，吹得他脑子清醒了些。吴邪忽然回过神，他还没有报答他的救命恩豹。
他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张口想喊住对方，又突兀顿了顿，犹豫怎样的称呼才比较合适，最终从喉间滑出个词语：“……小哥！”
那黑豹的动作随人声音停住了，再回了头，望向吴邪，安静等他下文。
吴邪朝它的位置迈前几步，这才发现，就算是强大如此的黑豹，在刚才那一战中也负了伤。它的背部有一道伤口，不显眼，却无法让他忽视。
毕竟对方是因为自己才负伤。这样想着，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小哥你受伤了，回城堡让我给你处理一下吧，放着不管会感染的。”
他小心翼翼询问那黑豹，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免有些忐忑。
黑豹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又继续走。
吴邪咬咬牙，就当对方默许，小跑跟在了后边。
接下来，一豹一人走在积满雪的小道上，前者不发声，后者也不好开口。只剩下风轻蹭林木枝梢的声音，碎雪着地的声音，以及他们脚步与雪面相吻的声音。
这是吴邪第二次走进这座城堡。城堡内依旧空旷，即便是白日也清清冷冷，瞅不见其他的人或兽。
他的好奇再度升起，愈发想了解关于这里的一切——森林中无人的城堡，会说话的黑豹，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城堡虽然看着已经被废弃许久，吴邪还是翻找到了能够用的医疗物品，都有被很好保存，只是处理伤口应该没问题。
黑豹没有表态，淡淡看着他的动作。
他只会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挠挠脑袋，说叫它别介意，便开始了手头动作。他尽量把力道放得轻，生怕让黑豹觉了疼，以至于有几分紧张，神色大大方方流露在面庞，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为了缓解这氛围，吴邪尝试向它搭话：“小哥，我叫吴邪，你有名字吗？”
久久未得到回复，看来对方并不想理睬他。他只好放弃，心说这豹大哥真是高冷，忽然，黑豹回了一句：“张起灵。”
吴邪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它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觉得还挺好听。

伤口很快处理完毕，而没等他问出更多的问题，那黑豹将尾巴一甩，半阖着眸几步跃上楼梯去，很快就没了影。
他有些尴尬。也就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出门一瞧，发现天色已不早，又下起了雪，此时回去显然不是什么上策。
在他犹豫要不要去给张起灵说声让他再待一晚时，耳边传出另一道声音，令他怔了怔。
“进来吧，尊贵的客人，我们为你安排好了房间。”
他转过头去，并没有看见人影，就连张起灵那样的动物也没有瞅见。正疑惑着，放低视线，发现之前还空空的地板上多出一面立得稳稳的台式镜子，吴邪以为是谁刚才将它碰倒了，没想到，对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还向前走几步——镜子左右两下角交错抬起，画面一度诡异。
这下可好，还没到半夜就撞见鬼了。
本能使吴邪想跑，但理智叫他强行止住了欲迈开的腿，深深呼吸，保持冷静。
毕竟连黑豹都能开口说话，镜子……大概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他随镜子进到了一个房间，里边很干净，是才被清理过的。
房间很大，装饰虽古朴却透露着一种精致的，意外的也很迎合他的口味。吴邪没忍住投身在大大的床上，那空间足够他翻一个滚还有余，柔软的料子让他整个人陷在其中，格外舒适。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家伙？…啧啧，还以为会是个姑娘。”
又是一个声音，这次是个女人。吴邪从床上浮起身，看见一只迷你扫帚，正悬在空中，似是在打量他。
……这里的东西都成精了吗。
他感到有些混乱，这几天的经历已经超出他对世界原有的认知。一堆问题在脑子里边纠缠，混混乱乱，搅成一团，不知道先抽哪根线比较好。
对方又哧笑一声，被镜子打断：“海杏，不得无礼。”继而又是较为温和的声音，对吴邪道：“我叫张海客，这位是我妹妹张海杏，还请见谅。”
吴邪点点头。令他欣慰的是，看来这里的事物还是能够正常交流的，不是所有的都像黑豹那么闷。
那自称张海客的镜子又道：“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休息的好，有什么问题我们明日会为你解答的。”便带着张海杏，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剩下吴邪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味着刚才的情景。活的镜子，活的扫帚，怎么看都不可思议。是不是这城堡里的东西都是活的？
想法一冒，吴邪倏地从床上跃下来，扫一眼周围，最后凑到衣柜面前，抬手轻敲了敲：“嗨，你好吗？”
他静静等着对方回应，过去好几分钟，那东西还是没动，连声招呼都没回。一瞬间吴邪真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他又回到柔软的大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思考这几天看见的一切。路途劳累，一会儿便觉了困，入眠的前一秒，脑海浮现的是黑豹淡然的眼眸。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舒舒服服，精力重新回到吴邪身体中。他伸个懒腰，走到窗边看看，外边还是暴风雪，没有停的趋势。
他推开门，想出去看看。刚迈出去，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吓他一跳：“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熟悉的声音，是张海客。吴邪低头一瞧，果然，一台镜子就在他脚边。
这么一提他也感觉到了饥饿，腹里空空如也正要发出抗议。便也随镜子走下层层阶梯，来到餐桌前。
餐桌很大，却只有吴邪一人就位，大概这里的人类真的只有他一个。
在这样的城堡里即便是早餐也格外丰盛，各式料理一一摆开，只看着便格外有食欲。阵阵香味飘入鼻中，更是不住挑逗着他。他看到，一把铲子将盘与刀叉搁放在他面前：“请慢用。”
吴邪也没再感慨铲子会动会说话的神奇，他确实饿了。糕点入口，酥软不腻，香甜侵占口腔，简直味觉盛宴。他很没出息地觉得，这大概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张海客在桌上陪他，可惜镜子应该是不能吃东西的。他忽然想起，对方昨天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
“有什么问题我们明日会为你解答的。”
吴邪的好奇已经压抑了好几日，此刻再也藏不住。他对着张海客问：“这些事情…呃，就是这座城堡是怎么回事？”
他问得委婉。总不能说，你们为什么是活的，为什么能说话。
对方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四）
很久很久以前，这一片都是张家的土地。
那时候的事情总有股历史色彩，像普遍故事里说的，国家和睦，人民生活幸福美满。
美中不足，相邻的国家并不友善，那是汪家的地盘。两家人世代为敌，都想着吞并对方，野心始终未停止。
到张起灵这一代，年轻有为的王率领军队攻打邻国。那一战非常惨烈，双方几乎都出动了最强兵力，血的猩红把天空都染了色。
战争最终以张家的胜利告终。张起灵越过重重士兵杀到邻国国王汪藏海面前，长刀捅入对方心脏，了结对方性命。
然而恶毒的汪藏海凭着最后一分力气对张家下了诅咒。那是最古老的巫术，即便是张家人也无可奈何。
从此他们的王变成了一只野兽，而剩余张家人也变为城堡内的物件，陪在王的左右。
城堡被封藏在了森林内。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张家与汪家都被人民遗忘。大家再不记得，曾经两国的辉煌。
听完故事，吴邪不由陷入沉默，连嚼着食物的嘴都逐渐停了下来。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个事，心里头一时只剩感慨。
童话里面被诅咒的总是一些坏人。他觉得张起灵不是什么坏人，从见到他的那一天便如此。赶忙问出下一个问题：“有解除的办法吗？”
张海客回道：“有。”
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了下去。“当王爱上一个人，并与对方心意互通时便能恢复原样。”
吴邪一愣。这算个什么办法？说不难也不难，说难也难。要让哪个姑娘爱上一只黑豹确实不太容易，不然找一只母豹来？但这对于堂堂一国的王来说似乎又太委屈。只能看张起灵人类时候长相如何了，若是样貌英俊，说不定还是有姑娘愿意忍让一时与黑豹的他谈个恋爱的。
吴邪将想法托出来，不想对方叹口气，说：“你是不知道，我就没见过王对哪个姑娘多看一眼。”
完了，是个情感冷淡。
他的同情又加深几分。这么下去一城堡的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维持这副模样？
张海客继续补充：“西边书房通往的小房间内有一支玫瑰，当花瓣落尽时，我们会成为真正的物品，再也无法变回人。”
吴邪心一颤，还有这么个时间限制。忙问：“那现在还剩多少花瓣？”
对方却表示他也不知道，那支玫瑰由王看管，其他人谁也不能接近。
没有时间了。
张起灵心想。
透明玻璃罩内，一支孤零零的玫瑰顶着三片鲜红的花瓣，颇为寂寞。底部散落了些花瓣，是从玫瑰上脱落的，每一片都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他转头，探爪在水晶球上一抚，透明球身忽而浮出画面，正是吴邪用早餐的情景，和张海客说着什么。那干净面庞平白生出几分担忧，大约是张海客将事情告诉了他。
他看了看，没说话。
水晶球重新变为透明，张起灵转身出了房间。

在吴邪好奇之下，张海客带他去看了王曾经的画像。
他们的王并不像其他国王一般喜欢将个人像挂在走廊最显醒目位置——实际上连画像都非常少，现存唯一一幅保存在城堡画师那里。
吴邪心说，这有点悬，一般不太爱让人给自己画像的样貌都不怎么样，自卑使然。该不会那个张起灵曾经是个丑八怪？
他们来到画室。一支陈旧的画笔听完，从箱子内翻啊翻，最终欣然向他们展示了那唯一一幅关于王的画作。
画面中的男人身着战袍，很有些气势，黑发顺顺服服贴在面颊，略长刘海有点儿遮眼，面部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目光无波无澜，俊美的五官令吴邪倏然吸口气。他感觉他看见了一湾深潭，深不着底。
他忽然想到，宫廷内的画师往往都会把人画得很好看，不然指不定脑袋不保，便悄悄询问张海客。张海客动了动，他觉得对方是在摇头，道：“还差了一点神韵。”
这样都还差了，真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吴邪心里嘀咕。他身边倒贴的姑娘一定不少，怪不得都没兴趣看人一眼。不由也感慨，那副模样要是当一辈子黑豹，也真是太可惜。
外边的雪还是很大，纷纷扬扬，地面积雪比昨日又厚了些。气温直降，阴沉天色没有丝毫友善，凛冽的风若刮在脸上一定是像刀子那般生疼。暴风雪就要来了。
张海客做了挽留，邀吴邪在此再待一阵，等雪小之后再走。吴邪想想，还不着急回去，便欣然答应下来。
城堡很大，足够吴邪逛上很久。张海客表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四处看看。
在城堡内遛了一圈，吴邪又遇见好些“活的”器物，大致是茶杯椅子梳子柜子一类，他记不得那些人的名字，只知道都姓张，张茶杯张椅子张梳子，云云。
他走到一条长廊上，长廊的一面向着外边开敞，能看见城堡外的景色。吴邪望了望，不远处森林在风雪中也显得模糊，薄暮令它增添几分神秘，不知有什么东西正静静藏在里头，等这夜色彻底来临。
有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他抬指抹去，不自觉又扬了扬视线，恰好瞅见位于城堡上些层一个身影。他盯了盯，看得清楚了些，张起灵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目光往那很远很远的地方送去，他不知道是哪儿。
风雪携凉意而来，吴邪觉了冷。他看那动也不动的黑豹，心说，他不冷吗？
对于张起灵，他始终好奇，对方是个怎样的存在。
那眸中所盛潭水也随季节般结成冰，似乎化不开，如果春日来临，气温回升些，潭水会起波澜吗。他都不知道。
夜色就要铺展开了，晦暗光线令视野朦胧。吴邪静伫了会儿，抿抿唇，转身进了城堡内。

（五）
吴邪站在一扇门前，小心翼翼敲了敲。
他听张海客说，张起灵的房间就是这里了。他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他们也不常来。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点突兀，吴邪心想，毕竟对方性子冷淡，或许更不喜欢外人打扰。但又一想他只是来关心对方的情况，伤势如何，便就安了些心，安静等里面回应。
“进来。”从门后传出一道声音，吴邪能分辨出，那正是张起灵的，便推开门，迈了进去。
这房间与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不同，摆设的物件很少，甚至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虽然已经见识过这里的大体风格了，吴邪还是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黑豹就伏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眸光一如往常那般淡然，他望向他，眼里意思是在问人“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的伤。”吴邪解释道。他停了停，见对方没有阻拦意味，便走上前，在他身旁蹲下，仔细检查那些因为战斗而留下的伤口，倒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阵就会好。
张起灵仍是看着他，没说话。吴邪抬头，刚好与他撞了视线，想想，就道：“抱歉啊小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语毕，他见张起灵还是没有太多反应，抿抿唇，又兀自继续了下去：“你们的事情张海客都告诉我了。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呃，我是说，在这里始终一个人待着？”
吴邪似乎看见黑豹那仿佛潭水般的眸漾出一缕细微波纹，而乍一看，好像又只是他的错觉，那里什么都没有，跟这里一样，空荡荡的。大约安静了几秒，对方才缓缓开口：“与你无关。”
又是这样的话。接触虽不算太多，但这家伙总会给吴邪一种错觉，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毫无联系，那眼睛里面的薄光将他与外界阻隔，谁都触不到，淡得可怕。
就像是，他如果消失，谁都不会发现。
吴邪哑了哑，而后又道：“可以的话我想帮你，毕竟小哥你也曾救过我，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
黑豹回道：“不必。”
“为什么？”吴邪不解，“…你不想变回去吗？”
张起灵盯着吴邪的眼睛，沉默蔓延些许时间，简直要让空气凝固。吴邪下意识想挪开目光，却又生生忍住，他忽然想起一个说法：当你与大型猛兽对视时，如果你先移开视线，在它们看来便是恐惧与示弱的表现，通常对方接下来就会发动袭击。他相信那黑豹不会忽然跃起来咬断他脖子，要是想做早就做了，不过是单纯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似乎会有逃避的意味在，他不想让对方这么觉得。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黑豹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没用的。”这声音较之前稍沉了些，没有缘由，令吴邪的心也忽而沉了沉，仿佛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施加的力量致使如此，“没有变回去的可能。”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想想，张海客之前为他讲的如果没错，那确实应有恢复的方法，但张起灵又告诉他没可能，那么便只有从主观上，他认为那个条件没有可能达成的一天。
没等他再开口，又是一道淡淡的声音：“这件事与你无关。”
逐客令已下，吴邪虽有满腹不解，但也没道理再待下去。他站起身，看着黑豹，道，那他就回房休息了。临走前，又顿了顿，问：“对了，等白天我能去书房看看吗？只是翻翻那里的书的话。”
“随你。”张起灵没有拒绝他。

在城堡里并没有太多可做的，第二天吴邪睡到自然醒，吃罢早餐，便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里面书的储存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那是一排接一排的高大木质书柜，每一栏都满满摆放了各类书籍，深棕色书柜并靠在一起，中间留有道路，光是在这走上一圈都需费些时间。那些书本应是管理者按类别分好了的，翻找起来会相对容易，纵使如此，在密密麻麻的藏书中要挑出一本来还是不简单。吴邪兜兜转转，没落下脚。
他在书房里没什么目的地走，不觉间，一扇小小的门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此处构造应该是通往一个单独的内部房间，他想起来，张海客说过，西边书房通往一个小房间，那里放着预示他们剩余时间的玫瑰。
吴邪顿了顿，那门并没有锁，看上去只需转动把手便能打开。里面是什么样的？玫瑰还剩多少花瓣？
他不知道。几乎是同时他的脚朝那里迈开一步，而随后停下来。理智制止住了他下一步行为。那算是未经允许偷看别人东西了吧。
吴邪轻摇摇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不知为何心里仍旧惦念着那个小小房间，也无心再细选，就从书架随便取了本书。他走到阅读的区域坐下，摊开书页，由第一个字开始浏览。
这里的采光很好，照明也很充分，外面虽然还在下雪，天空却难得出了些光，那光把泛着乳白的窗户打亮，也就顺势流淌进室内。时间在书页的边角翻过，磨出轻细的沙沙声，这里是很安静的。
他以前就有阅读的习惯，也就很快进入了状态，慢慢将自己投身其中，去接受书中所述故事。
又一片雪花落在地面，即刻混入积雪之中无法被分辨，寒冷被隔绝在外，任凭狂风的肆虐，也依旧侵入不了这一方天地。没有谁的打扰，书本放在桌面，文字静静在那里，诉说他们的经历。
他拿到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见得多有趣，但只是像这样缓缓读下去是没有问题。
纸页翻过去，一张，又一张。当翻到第不知道多少张的时候，吴邪生了些乏意，随后从书中世界走出来，揉揉太阳穴，记下了翻阅的位置，打算下次再继续。
伸展个懒腰稍微放松，吴邪抬起头，一怔。
黑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隔一个桌的地方，他伏在那里，淡淡望着他。

（六）
黑豹就静静地伏在那里，没有动作，或许是吴邪过于专注，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当他放下书本时，这才看见张起灵，不由顿了顿，张口道：“小哥…？”
张起灵的黑眸深不见底，吴邪看不见那里面的东西。对方短嗯一声，算作回应。随后吴邪又问他，来多久啦，黑豹还是淡淡，道不久。
来了也不说一声。他喃喃，一边将手中的书合上。张起灵看着他，开口：“那本没什么实质内容，情节进展拖沓，它右上方有本红色封皮的书，阅读感好很多。”
吴邪的指尖正摩挲过书的一只棱角，听罢张起灵的话，忽然好奇，问：“这里的书你都看过吗？”
这书房藏书过于丰富，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吴邪在话问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而张起灵也没在意，摇头，回他，看过一些。
你也喜欢阅读吗？吴邪又问。张起灵回道：“空闲时候会读些，不多。”
这样啊。他道。话音落定，那画面如绘卷般忽而于脑海舒展开：黑发的男人已将战袍卸下，着一身较为日常的装束，于晴朗的午后迈入这安静书房。暖金的光吻在窗，如水般斜淌而下，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被它们照得透亮。男人从书架取下一本书，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薄薄纸页，文字流入他黑色的眸，他还是淡淡的，神情却缓和许多。
吴邪有些恍惚，日光里男人的身影逐渐与面前黑豹交叠，最后同样淡然的眼眸重合，他才忽然地回过了神。
午餐准备得丰盛，大约是这城堡很少来客人的缘故。吴邪听张海客说，以前也有过一两个误闯到此的人，但只停留了片刻，并没有与他们接触。
吴邪还挺喜欢这里食物味道的。饱餐后，与张海客简单聊聊，也无更多事可做，由着困意滋生。
或许午睡一会儿是个好的选择，他想。告知张海客后，便回了房，
进屋之后，吴邪本是要径直去床上休息，而他的目光忽而落在被自己放在角落的一只木盒上，才回想起，他来时候还带着的东西。
于是吴邪走到那木盒前，手抚上盒身，随后打开了它。
乌黑的古刀安安静静，似乎从很久前就这样了，又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老物，放置太久就没了生气，死沉沉的，那刀内似乎有无可名状的的力量在涌动，时间未能改变什么，它一直在无言等待着。
你在等什么？吴邪心道。古刀不会开口，当然没谁会回答他。
金属的冰凉感在这季节尤为突出，指尖觉了寒，吴邪将手收回，顿了顿，还是关上盒子，令刀重新置于沉沉黑暗中。

这一觉很舒服，吴邪醒来时，下午的时光已过去大半。
房间壁炉生了火，所以并不冷，暖意让他感到舒适。
困意渐而散去，待消了大半，吴邪从床上爬起来，略微思索，还是打算再去城堡其他地方看看。
他出房门不远，张海客在那里，询问吴邪有什么需要。吴邪摇摇头，道没什么，想随便逛逛。通过那镜子他看见自己头发有一撮翘了起来，抬手试着将它抚下去。张海客又说，不介意的话请让他随同，毕竟他也是算了解这里。吴邪想想，有他陪着也好，城堡这么大至少这样他不会迷路，便没有拒绝。
也没有什么具体目的，就向着上回一些未去过的地方，放缓脚步闲逛。在走到一些没有完全封闭的地方时，总会有些缕寒风悄然溜进来，贴着吴邪面颊而去。还好这冷都只是暂时的，若是待在外面，他可能早已是冻成具冰雕了。
“这雪多久才会停呢。”吴邪脱口。闻言张海客回答他，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应是还有一阵。随后又问他：“是想回去了吗？”
吴邪想了一下，摇头，说倒没有，只是觉得这雪下着总感觉阴沉沉的，不是很喜欢。
张海客道，是这样，便又给吴邪说，城堡的后花园是个漂亮的地方，特别是在春日里，各类植物都焕发着生命力，花开得很好看，他应该会喜欢。只是这雪大约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再者，那里的花自那时候起就没再开过。
后花园吗，吴邪试图去想它的模样，也只粗糙构想出一片生着各种花的地方，日光浅浅，可能还有蜂蝶在那里飞。而这终归只是想象，不能亲眼看看，也算是遗憾了。
“也许明年就会开了。”张海客忽然这样说道，末了，又补充，他感觉那些花似乎快要再次开放了。
希望如此吧。吴邪心道。
他们又行出一段距离，张海客沉吟一下，对他说：“其实我希望，你能多留一阵。”
为什么？接收到意料之外的言语，吴邪回问。
他解释着，这里很少会有人来，过得太久，外界早就遗忘了他们。而他猜想他们的时间应该不多了，至少希望他能在这里陪陪他们的王，王总是一个人，就连他们也很少与他接触。
黑豹的样子在吴邪脑内浮现，如深潭的眸，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那里面沉淀过了时间。低目细想，他又问：“你们就从未想过什么解决办法吗？”
张海客身子动了动，作为镜子只是轻微地抖抖，吴邪猜他在摇头。他说，一开始有，但发现都不可行，且王并不想为其他人带去困扰，因此到现在，几乎城堡内所有人都放弃了。
然后静静等待那注定的命运。
吴邪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悲凉感，虽并未施于他身上、却仍盘绕上心头的一种无力，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只能等了吗？
张海客长叹口气。
所为事外人，似乎更没有什么可做。而或许张海客是对的，如果他愿意，那是他唯一可以办到的事。
他们走到一个阳台，外边雪花乱舞着，被风卷起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没有止歇时候。云密密拥挤成堆，在某些相对较薄的区域能隐约感到微弱的明亮，阳光在那后面，还未能破开这厚重云层。
寒气又更凛冽了些，恣意笼在这片土地上。真冷啊。
吴邪稍稍耸肩，将双手笼在面前，轻呼一口热气。
不知道那些花明年究竟能否开出来。他忽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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