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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爱谁谁》 作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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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口诛
关文海心里憋得难受,却又发作不得,只好假装没听见旁人的嘲讽。恰在此时,一名小厮急急忙忙奔上茶楼,来回寻了几遍才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少爷,帝师大人从宫里回来就立马召集族人,说是要重建族学,为族中孩童延请名师,教授儒术。他还说关家嗣子必须完全继承他的衣钵,不需要教而不改,执迷不悟的庸才……”
这话摆明是在批评自己,但关文海却无从反驳,只因他早在半月前就把那篇立题大错特错的文章宣扬出去,还送到徐翁府上,请他点评,因此受到更多赞誉,也传出斐然才名。在文战爆发之前,他与齐豫、季承悦等人一样,都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才子。
然而他曾得到多少赞誉,现在就要遭受多少嘲讽,哪有什么惊才绝艳、满腹文章?只剩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而已。
“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不认我做嗣子了吗?曾祖父焉能同意?”关文海咬牙启齿地道。
“现在已经不是族长同不同意的问题了。您之前才名极盛,乃关氏小辈中的佼佼者,族长点了您继承帝师大人衣钵,旁人就算心里有怨也说不得什么。但您现在……”小厮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您现在文名大损。先前得了太常大人指点,让您回家仔细读书,改了文章再去请教他,哪料您出了帝师府就把文章拿给同科学子们看,又公开嘲笑七小姐学识粗陋,大放厥词,又言太常对您心存不满,着力打压;之后更糊涂,竟找到徐广志府上,让他指点您,还借他的声望为您博取才名。徐广志若一直得势便罢了,二位大人不能拿您怎样。但现在徐广志的《子集注释》被众位鸿儒连连批驳,更糟糕的是格物致知恰是他错得最离谱的地方,以至于您积累多日的才名一朝尽丧,已成了天下学子的笑柄。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东西将您近日所为密告帝师大人,还把徐广志替您修改的文章也送了过去,惹得帝师大人震怒不已,当众斥您下愚不移,少条失教,又言这样的人不配继承他的衣钵,更不配当关家嗣子。”
关文海越听脸色越白,抖着手将毛笔放下,追问道,“难道他要另选嗣子?”
“是。老爷子说了,帝师府的嗣子可以无才,却不能无德,您对太常大人不尊敬,对七小姐不友悌,进了家门三分带笑,出了家门便极尽诋毁,且既无识人之明又无辨学之才。帝师府若摊上您这样,这样……”小厮话音渐消,不敢再往下说。
关文海知道老爷子素来心直口快,定然不会说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追问,“摊上怎样?他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帝师府若摊上您这样不孝不悌,无才无德,阴奉阳违的嗣子,将来必然败落。他要建立族学,让族中所有适龄童子接受儒学教育,从中择取良才亲自指点,连才华带品德一起考察,数年之后再定嗣子。因为您《格物致知》那篇文章备受徐广志推崇,所以非常出名,也因此您诋毁太常大人和七小姐的事,全燕京的文人都知道。帝师这话一出,除了咱们一家,全族人都极其赞同。族长权利再大也不能违逆全族人的意思,更不敢让燕京城里的人指着他脊梁骨骂他以权谋私,恶意侵夺他人家产,败坏他人门楣,故而只能点头答应。您想关家嗣子的地位何其尊崇?将来不但要继承万贯家财、高官厚禄,还要担当文坛领袖一职,没点真才实学,谁也接不了这个衣钵。您先前若是把文章拿回家改了,便不会有后面那些烂事。可惜……”
小厮愁眉苦脸地道,“少爷您赶紧回家去吧,族长气得狠了,说是要动家法,老爷和夫人也都等着您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关文海头晕目眩,几欲跌倒,踉跄走了几步,追问道,“我不能过继给帝师府了?全族人都同意了?”
“您若还是之前才学最高的关氏子弟,族人哪敢与您作对。但现在您名声毁成这样,帝师要换掉您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错全在您,不在他。您别想了,回家给族长道个歉,日后好好读书,努力扭转二位大人对您的印象,没准儿还有机会。两月之后便是科举,您考个状元回来,让诋毁您的人刮目相看吧。”小厮扶住自家少爷,小心翼翼地带往楼梯。
“对,我还可以参加科举。”如丧考妣的关文海立即振作起来,咬牙道,“我若是得中状元,必定要一雪今日之耻。关齐光不选我,那是他有眼无珠!”
二人脚步虚浮地离开茶楼,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关老爷子带着儿子与孙女入了文萃楼,与诸位鸿儒拱手见礼,谈笑风生。他们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不知说到什么,竟惹得诸位文坛巨擘齐齐变色,连声追问真假,得了肯定的答复竟抚须大笑,欣喜若狂。
“掌柜拿酒来!魏国有此明君,文坛值此盛事,吾等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哎,慢着!为了彰显诸君功底,还是战罢再饮。谁能得胜,谁就是主撰!”关老爷子指了指街对面的文榜,目中满是勃勃战意。昨晚他已打好腹稿,只等今日泼墨挥毫,笔伐群雄。
与他打着同样主意的鸿儒不在少数,又有主撰当彩头,越发不肯错过机会,连忙提笔疾书,文思泉涌。
关文海眼见堂妹与诸位鸿儒谈笑自若,备受称赞,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原本应该是关家嗣子,所有赞誉与尊崇,还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应该是属于他的!若非堂妹撰文抨击徐广志,他的文章不会成为全城笑柄,他的文名不会毁于一旦,他还是关家最优秀的后辈,足以顶立帝师府门楣!
我的好堂妹,你给我等着!阴毒无比地瞪了楼上一眼,关文海沿着墙根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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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徐广志也在家中等待消息。他猜测皇上今日应该会批复推举他入仕的奏折,倘若没有关素衣从中作梗,或许已经成事,但现在却悬了。
他内里火烧火燎,思绪紊乱,面上却极为平静,将关素衣的文章看了又看,却始终没能找出破绽。关家的教育果然了得,凭她一介女流,于儒学一道竟精通至此,列出的错漏全都经过极其严谨的考证,只拿圣人言注解章句,绝少掺杂个人观点,让他想撰文批驳都无处落笔。
当初写书时他的确存了私心,将自己的学术思想暗暗融入儒家典籍,故而在立意方面有所欠缺。但当世鸿儒哪个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出现各种儒学流派。众多前辈还未开腔,她一个小辈凑什么热闹?一次如此,二次也如此,他不得不怀疑关素衣所为均是帝师与太常教唆而致。
莫非上次构陷关云旗的事败露了?他知道是我主使,却又拉不下脸与我争锋,便让一个小辈探路?就算关素衣把事情闹得再大,只一句“莫与女流计较”就能彻底堵上他的嘴,叫他吃一个哑巴亏。思及此,徐广志竟心生怯意,因为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抗衡关家父子的能力,除非他放弃做纯臣,重新依附景郡王或世族。但这次之后他文道全毁,对旁人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就算找上门跪求,恐也没有出路。
他放下文稿,面露惶然。
徐雅言陪伴在他左右,忐忑不安地问道,“爹,您能写文驳斥关素衣吧?她才多大?论起学问哪能比得上您,定然都是胡诌的。”
徐广志虽然急功近利,却不会自欺欺人,摇头长叹,“她的文章十分严谨,全都是借圣人之言批判我的观点。我若是撰文驳她,就是在驳圣人,非但讨不了好,反倒更坐实了‘篡圣位,改圣言’的罪名,将来在文坛永无出头之日。你不要像关文海那样没见识,认为别人年纪小,学识就浅,爹给你透一个底,她的学识不在我之下,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徐雅言用力握紧裙角,颤声道,“那爹您这次不会有事吧?”
“上次输给她还能从头再来,这次却难说。”徐广志双目赤红,嗓音粗粝,“这次她丝毫也未留手,斩我文道不算,竟还绝我生路。与天子争夺门生是什么罪名,古未有之,但想也明白定然无法善了。惟愿皇上仁慈,不欲与我计较,只断我仕途也就罢了。”
“倘若皇上定要与您计较呢?”徐雅言不知不觉掉下许多泪珠,可见吓得狠了。
“若皇上定要与我计较,那就是满门抄斩。我当初真是糊涂,怎么就没想到今科学子也是天子门生,怎就留给旁人如此要命的一个把柄!是爹害了你们,爹没用!”徐广志颓然靠倒,心如死灰。怪他野心太大竟志在天下,反倒忘了皇权独断的危险。
徐雅言哭着安慰,“爹您别这么说,不是您没用,是关素衣心怀叵测,故意曲解您的意思。”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何谓口诛笔伐,言辞如刀。原来软趴趴的毛笔握在某些人手里,顷刻间就能化作杀人的利器!


232楼2017-07-22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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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女戒
    父女俩对坐无言,绝望等待,临到正午,外出打探消息的嫡长子徐涛终于回来了,喜忧参半地道,“爹,您不会有事,皇上并未与您计较,只说日后不准您踏上仕途而已。”
    徐广志先是一喜,复又一僵,目中流露出怨恨不甘的神色。绝了他仕途与杀了他有何区别?他满腹才学难道就这样虚耗了?
    “爹您别多想,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说帝师向皇上进言,要铸一部儒学宝典,再铸一部白家宝典,广邀天下文人为此效力。他如今就在文萃楼内与诸位鸿儒商谈,您写了一本《子集注释》,虽有错漏,却也有值得肯定之处,只要请几位名宿替您做保,或可谋一个撰者的职位,时间长了好歹能挽回一些声誉。皇上只说不让您入仕,没说不让您著书啊。”
    “让我想想,现在不急,先等风波平息了再说吧。”徐广志总算深刻地理解了一句俗语——出头的椽子先烂。倘若不是他太过急功近利,而是联合诸位大儒一起发文,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些变故。
    徐涛瞥了一眼妹妹,语带迟疑,“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今日诸位亲王敦促皇上立后,皇上放言说要娶全魏国容貌最美丽,家世最清贵,才华最出众,德行最高洁的女子为妻。我不知旁人如何想,但咱家的言儿除了家世不行,其他三条均在水准之上,理当有一争之力。言儿之前不是与景郡王家的嫡次女临湘郡主交情甚笃吗?日后多与郡主走动走动,或许能见皇上一面。”
    徐雅言心脏狂跳一瞬,却又很快冷静下来,苦笑道,“这话怎么听都是比照着关氏女来说的。”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林氏忽然闯进来,冷哼道,“言儿别妄自菲薄,那关氏女乃和离之身,残花败柳,焉能与你相提并论?”
    徐广志心思微动,摆手低语,“这事难说。九黎族的习俗与汉人迥然相异,妻后母、弟娶嫂、嫂嫁叔,都很寻常,娶一个和离之妇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可那是皇后!一国之母!岂能让嫁过人的女子来当?况且皇上权倾天下,唯我独尊,想娶妻了,多少冰清玉洁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去捡别人穿烂的破鞋?关氏女想当皇后,做梦去吧!”林氏对关素衣恨之入骨,自然没有一句好话,似想到什么,喜出望外,“关氏女能写书扬名,咱家言儿也能。言儿,快去把你的手稿拿出来让你爹看看,叫他帮你改了张贴出去,搏一个惊才绝艳的名声。”
    “可是娘您上回生了好大的气,威胁说要烧了手稿,我便没再动笔了,如今只写了三四页而已,离成书之日还远。”看过关素衣的文章,又得知她是逆旅舍人,徐雅言的自信心已所剩无几,不欲把文稿拿出来惹人笑话。
    “去拿吧,爹帮你看看。”徐广志忽然开口,连兄长亦满怀希冀地看过来。
    徐雅言无法,只好拿出几页纸,一一摊开在桌上。徐广志看了几段,抚掌赞道,“好文!虽然文笔尚显稚嫩,立意却极为深刻,成书后或可传世!你继续写,写完爹为你润色,定然替你打出德才兼备的好名声,让全魏国的女子都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谢谢爹!”徐雅言大喜过望。
    “是爹错了,竟让你疏远临湘郡主,差点坏了你前程。日后她若再送帖子过来,你就应了吧。”
    “可是她那庶兄乃色中饿鬼,我怕……”
    “别去景郡王府,只管把人约出来玩耍就是,最好能打听打听宫中动向。”徐广志暗示道。
    “女儿明白了。女儿定然不会让爹爹失望。”徐雅言双目放光,心情激荡。爹爹仕途已断,但她还有无限的可能。她自问长相绝俗,才华出众,品德高洁,除了家世矮人一头,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丝毛病。反观关氏女,条件再好又能如何?终究只是个残花败柳而已。皇上那般尊贵,岂能看得上她?只要把这本《女戒》写出来,全魏国的女子都会将之奉为圭臬,全魏国的男子都会赞她贤良淑德,哪怕吸引不了皇上,也能找一个好人家。
    这样想着,徐雅言豪情顿生,立刻就告辞回屋,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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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先前那篇文章开罪了徐广志,关老爷子带领孙女儿亲自登门道歉,又邀请对方撰写儒学宝典,落落大方的态度惹来无数赞誉。关素衣的文名一时盛极,然而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再糟糕不过的媳妇,不是惹出这事就是招来那祸,没完没了,与灾星无异。
    原本有意与帝师府结亲的人家纷纷退却了,反倒是云翁找上门,替自己的嫡传弟子季承悦求亲。仲氏大喜过望,满口答应,正准备发帖子邀请季夫人面谈,却先行收到对方送来的一本小册,统共几千字,不过一刻钟就能看完,却差点让仲氏呕出一口老血。
    “什么叫欲嫁季府,先读此书?这是让依依照着这本书上写的去做,做圆满了才能嫁入她家吗?什么卑弱第一,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这是让依依给她家当主母还是奴仆?老贼妇,欺人太甚,还未过门就耍婆婆的威风,过了门如何得了!”仲氏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可见已怒到极致。
    关素衣给明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带木沐去院子里玩耍,等两人一猴走远了才跨过门槛,捡起地上快散页的小本。《女戒》二字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球,令她呼吸急促,恨意狂涌,“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仲氏含糊其辞,“不知哪个丫鬟带进来的,别看了,一派胡言乱语!”她打定主意不让女儿嫁入季府,自然不会告诉她册子的来历。
    但关素衣何其敏锐,一猜即中,“是季府派人送来的吧?这本书是不是已经传遍燕京城了?”
    “传遍燕京谈不上,只在上层圈子和儒学之家流传罢了。”仲氏先前对这本书也有耳闻,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嗤笑道,“对于那些大男人来说,这本书可是个好东西,交予家中女子研读,不用多久便能调.教出一个个惟命是从的傻子。”
    关素衣草草翻了两页,神思不属地道,“何止是男子用来调.教女子,女子同样可以用它磋磨女子。倘若婆婆让媳妇照此书行事,可真就得熬上几十年才有出头之日。这哪里是书,而是一个枷锁,一座大山,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女子拘起来,压下去,一生一世不得解脱!”
    看见尾页的落款,关素衣冷笑道,“采薇散人,徐二小姐?想必她现在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佳媳人选了吧?”
    “是,听说接连有好几户勋贵人家向她提亲,说徐二小姐堪为女德之典范,娶回家必定旺夫旺子,光耀门楣。”仲氏按揉太阳穴,长叹不已。别人的女儿都是百家来求,为何她的女儿如此优秀,却乏人问津呢?
    “想必都被她拒绝了吧?她现在哪里肯嫁俗人?一心盯着皇城那位呢。不止她,如今稍有家世背景的贵女,哪个肯在此时出嫁?容貌美丽的便可劲儿打扮;才华出众的就可劲儿写诗;无才无貌的干脆长居寺庙清修,偶尔施粥接济流民,以彰显自己德行高洁。好端端的姑娘家,只因上头一句话就完全扭曲了本性,真是可笑可叹!”关素衣将《女戒》扔进火盆里烧毁,眼眸浸透冷意。
    仲氏也很不满,抱怨道,“她们自个儿折腾也就罢了,作甚屡屡跑来看你?一个二个眼里淬了毒,好像与你有血海深仇一般。倘若你不是和离之身,必定会被她们扒皮拆骨。皇上那四个条件摆明了是在说你呢!”仲氏与关老爷子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女儿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合该被皇上看中。
    关素衣眼底冷意稍退,双颊泛上一层薄红,嗔道,“娘,您说话悠着点,千万莫让旁人听去,否则咱家该被唾沫星子淹死。”
    “淹啥淹,你上回说的情郎是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是舍不得把你送进那吃人的地方受罪,否则焉能让季家的贼婆娘欺辱你?如今全魏国的贵女都不肯发嫁,一心想博滔天富贵,我倒要看看咱家拒了这门婚事,季承悦那厮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
    仲氏狠狠诅咒一番,这才舒坦了,正准备让女儿陪自己绣花,却见明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高喊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关素衣脸色大变,不等仲氏反应就跑出去,沉稳果断地下令,“他是何时、何处不见的,带我去看看?你怎么没陪在他身边?算了,现在责备你也没用,金子,赶紧帮我去找人,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一定走不远。对了,忽纳尔在我周围安排了人手吧?把他们全叫出来帮忙,就说我欠他们主子一回,让我拿什么偿还都可以!”
    金子不敢耽误,连忙去找人,并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兽笛,把隐藏在暗处的死士召唤出来。小少爷在府里失踪,这些人竟没发现丝毫异状,如果只是他自个儿藏起来倒也罢了,倘若有人使坏,对方的来头绝不简单。


    233楼2017-07-22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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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暗斗
      关素衣近来把木沐看得死紧,生怕他被人害去,却没料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还是出事了。带他玩耍的是仲氏的大丫鬟和明兰,二人均十分可靠,且走得并不远,只在正房的花圃处玩藤球。
      藤球被木沐一脚踢过了院墙,仲氏的大丫鬟懒得去捡,便隔墙询问那边有没有人,有的话帮忙扔进来。明兰也跑过去垫着脚喊,喊了几声再回头,木沐已经不见了。
      “小姐,小少爷就是在这儿不见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我和桃红姐姐以为他躲起来了,院内院外找了一刻钟,没见人影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跑去禀告您。”明兰哽咽地指着一条小径,两旁满是郁郁葱葱的花树与灌木,其中有凌乱的脚印和倒伏痕迹,显然已被金子和桃红踩遍了。
      哪怕那贼人曾藏身于此,证据也早就被破坏,没有参考的价值。关素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大郎呢?大郎也不见了?”
      “嗯,都不见了。”明兰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找人要紧。”关素衣喝令道,“派人去通知祖父和爹爹,让他们赶紧回来一趟,必要的时候烦请他们写折子,求皇上封闭城门,在京中各处搜寻。去查,在这一刻钟之内有无闲杂人等出入府门,其余人全部在府里找,边边角角都不得放过。”
      明兰领命而去,金子很快回转,说这段时间府里有两拨人马出入帝师府,一是京郊农庄前来送食材的,推着板车和箩筐等物,十分可疑;二是布庄送布的,也带了几口大箱子。因小少爷失踪的消息尚未传开,门房查也不查就让他们走了。
      “金子,府外追踪交给你,我在府里找。多耽误一刻,贼子就跑得更远,咱们分头行动吧。”关素衣眼圈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落泪。
      救人如救火,这个道理金子明白,立即率领死士去追查两拨人马。关素衣则将木沐惯爱捉迷藏的地方找了个遍,希望他只是躲起来,而非被人带走,哪怕确定最后不过是一场乌龙,哪怕闹得府里上上下下人仰马翻,只要他没事就什么都好。
      树上、屋檐、古井,床底,能找的地方全翻遍,却始终不见木沐的身影。仲氏已急晕过去,额覆冰帕,神智全无,关素衣却始终没放弃。
      “小姐,有人说在后角门处发现一块碎布头,像是从小少爷身上剐蹭下来的,还带着血!”明兰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走,去看看!”关素衣精神一震,疾步而行,到了后角门却没发现所谓的布料,更没发现有仆役在此搜寻,正想回头询问明兰,后脑却被狠狠砸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觉。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见角门打开的声音,有两个人抬起她,飞快离开了帝师府。
      当她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身体被禁锢在狭长的箱子里来回晃动,似乎正处于一辆马车上。她分明恢复了神智,四肢却无法动弹,更不能张口说话。
      被点穴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状况,然后迅速从慌乱中抽离,开始思索前因后果。她现在已能肯定,木沐的失踪只是幌子,背后黑手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是自己。更甚者,他还知道自己与忽纳尔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把金子等人全部调走。
      这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忽纳尔空悬的后位,心里不由苦笑。幕后黑手既知道忽纳尔派了人暗中保护自己,在动手之前使了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定是把自己看作了竞争后位的最大敌手。她近日忙着帮祖父整理文稿,未曾踏出过家门半步,却还是被卷进了争斗的漩涡。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大约便是如此吧?
      究竟是谁手眼通天,竟能察知忽纳尔的心意?她绝不认为忽纳尔会将他俩的事告诉旁人,定是无意中泄露的。而“无意”二字已能指明许多线索:一,这人可以经常接触忽纳尔,或是亲信,或在宫里;二,这人要么自己想当皇后,要么是替别人铲除异己;三,这人必是九黎族无疑;四,这人能量不小,若为九黎族人,必为十大贵姓之一。
      关素衣把争夺后位的贵女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继而在心中苦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的敌人竟遍及燕京,处处皆是。任何一人在得知忽纳尔对她的心意后都会选择除掉她,没有例外。
      然而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成为她们的刀下亡魂?凭什么要给她们让路,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面?她们只对付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主意打到木沐头上。若此次能大难不死,逃出升天,她必定百倍还报!
      关素衣目中腾起两团火焰,努力调动着身体,发现四肢虽然绵软无力,头部却能左右摆动,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自从被忽纳尔点过一次穴道后,她曾深入研究过这门功夫,也找金子演练过数回。点穴并不出奇,只是习武之人将内劲蕴于指尖,然后打入旁人周身大穴,封闭了这条穴道上的所有经脉,造成短暂的禁锢现象。禁锢上身、下.身、四肢、咽喉,均有特定穴位,无论哪门哪派,点穴的功夫总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万变不离其中”。
      而解穴的方法也一样,有功夫在身的就用自己的内劲化掉穴位上的内劲,没有功夫的便反向压迫与该穴位想通的穴位,用回流的鲜血冲散阻塞。金子曾在她身上演示过能禁锢全身的穴位,而解开也很容易,直接压迫后颈两侧的天柱穴就成。
      好巧不巧,幕后黑手似乎将她放置在一口棺材里,后颈搁着一个坚硬的木枕,中间凹陷,两边凸起,用来压迫天柱穴再合适不过。关素衣左右摆头,用力下压,想赶在这些人动手之前恢复自由。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无知无觉起来,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当汗水浸透里衣,牙龈也被咬破,关素衣手脚一麻,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没急着动弹,把耳朵贴在木板上,聆听外面的声响。
      穴道未解开时,她曾在恍惚中听见喧闹人声,如今越走越安静,道路也变得颠簸不平,应该已经出城,上了官道。
      “把人弄出来,咱们换一辆马车沿山路走。”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好。”某个男子应诺,掀开棺材盖,见关素衣已经醒了也没感到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她抱出来,放上另一辆马车。女子让车夫赶着原先那辆马车朝西南方向走,速度越快越好,然后跳上新马车,拐上崎岖山路。
      关素衣忍着没说话,也没动弹,只仔细打量二人。从他们的长相和身材来看,必是九黎族无疑,且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像是贵族豢养的鹰犬,专门负责处理阴私之事。男子在外赶车,女子守在她身边,徐徐开口,“你醒了?不要慌,我们只是把你带到杨华山,三天过后,那里的人自然会送你回京城。”
      杨华山?那可是土匪盘踞的地头,常有过路车队被匪徒拦截,男子全部杀掉,女子和财物掠回去享用。若被送往那处,关素衣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必是百般□□,千般折磨,这便罢了,他们竟还让盗匪将她送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关氏嫡女已经被毁,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玩意儿。
      好狠毒的心思!背后这人究竟是谁?关素衣以为自己仇恨赵陆离、叶蓁、徐广志,然而直至此时才发现,那些情绪只是怨,称不上恨。真正的仇恨是想生啖人肉,生饮人血!
      女子垂头去看她赤红双目,语气中透着轻蔑,“你们汉人女子真是可笑,以为凭几分姿色就能当上皇后?告诉你,九黎族女子从不屑与你们耍心眼,,更没功夫与你们明争暗斗。我们对待敌人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她死,二是让她生不如死。”
      关素衣恨意滔天,紧紧盯着女子,试图将她的相貌刻入脑海。
      女子摇头莞尔,“你爱看便好生看着吧,再过三天,你眼耳口舌,双手双脚,均会被人一一割掉,无论看见什么都没用。堂堂帝师府的嫡女竟沦落到那等地步,也是可悲可叹。”
      关素衣咬破牙龈,冲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女子以为她要咬舌自尽,连忙俯身来探,却没料对方竟抬起手,使出全力击打在她腋窝处,令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快速卸掉她下颚,剥夺了她呼救的机会。
      “叫你不老实!”她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冷清嗓音,令对方目眦欲裂,惊恐万状。车外的男子本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听见这句话又放下心来,继续驾车。
      “看来光点穴还不行,得把你四肢也拧掉。”关素衣继续模仿女子的声音,飞快卸掉她所有关节,使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幕后黑手以为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没点功夫底子,她怎么跟随祖父在战火连天的九州大陆游历?九黎贵女很了不起吗?有本事当面与她斗上一斗!


      234楼2017-07-22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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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脱困
        该女子万万没料到关素衣竟能自个儿打通穴位,更没想到她力气那般大,转瞬就制服了自己,还能模仿自己的嗓音。
        老五,掀开车帘看一眼啊!女子在心中疯狂呐喊,却只能像之前的关素衣那般,无力地转动着眼珠和头颅。她原以为这次任务很简单,起初,事情也的确像他们预料的那般顺利发展,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对关素衣的错误估量而失控了。
        她在猜测关素衣会怎么做。看得出她只是身手矫健,并未练出内劲,之所以能放倒自己,凭的全是出其不意。等老五发现异状前来擒拿,她绝对不会是老五的对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跳车逃走。
        关素衣也在考虑该怎么做,然而跳车这一条立即就被她否定了。首先,她不知道这是何处,又该怎么回去;其次,她不敢肯定路上不会碰见匪寇;最后,她不甘心!没让伤害她和木沐的人得到报应,她绝不甘心!
        仇恨之火在心里熊熊燃烧,烫红了她明亮的双眼。她很想逼问女子木沐的下落,逼问她幕后主使是谁,却也明白习武之人耳目敏锐,隔得这么近,外面那名男子一定能听见她的声音。所以她什么都不能问,唯有少说少错。
        她抬起手,狠狠甩了女子两巴掌,然后取下腰间的荷包,拿出两张□□,一张是她自己的五官,一张未曾定型,需要加热才能捏造。但此处既无滚水也无火源,恐怕得另想办法。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她的思路便越清晰,很快就找出折中之法,将未定型的面具贴在女子脸上,在外层均匀抹了一层胶水,不过片刻功夫,胶水风干变硬,把对方的五官拓印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揭掉,放置一旁待用,然后把自己的面孔覆盖在女子脸上,严丝合缝地粘牢。
        女子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心里满是恐惧与不安,直至她也戴上面具,换了彼此的服装,才惊骇地意识到——她竟想李代桃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干!老五,快来救命!女子想起先前与盗匪谈好的条件,简直快疯了。被全寨男人□□,挖掉眼耳口鼻,割断手筋脚筋,再赤.裸裸地扔在燕京最繁华的地段。这比天牢里施用的酷刑残忍千倍万倍!
        求求你放过我吧!她用浸满泪水的眼睛去看关素衣,试图打动她,软化她,然后找机会反杀。汉人女子不都是如此吗?最见不得人间惨事,连树叶枯了,花儿凋零,也会掉几滴眼泪,难道真能亲手送别人去死?
        放了我,我也放了你!她眼里写着这句话,却隐约明白,改换了容貌和嗓音的关素衣压根不用担心露馅。她那张面具涂了胶水,肤色亮晶晶的,在白天看来十分诡异,但马车要到入夜才能抵达杨华山,昏暗的光线中,谁又看得见谁?老五对这张脸深信不疑,一个不慎就会着了她的道。
        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恰恰相反,凭她的力量,一掌劈开成年人的颅骨并非难事!女子心中骇极,却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临近子夜,天气微凉,一直闭目养神的关素衣取下挂在车壁上的斗篷,严严实实穿好。她凑近女子,用对方的嗓音开口,“应该快到了,你今晚好生享受吧。”
        男子轻笑一声,勒紧缰绳,“已经到了,保管叫她欲.仙.欲死。”
        车子缓缓停靠在山脚,黑暗的密林中走出几个人,压低嗓音询问,“是过路还是上山?”
        “东南西北中,此路通何处?”男子不答反问。
        关素衣很快意识到他们在对接头暗号,心里大感庆幸。还好男子对女子十分信任,只让她看守人质,没让她接话,否则现在就暴露了。女子目眦欲裂,试图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绝望等待。
        “此路通地府,快给老子纳命来!”口里放着狠话,几名盗匪却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急迫追问,“人在车里吗?快给哥儿几个瞅瞅!”
        关素衣丝毫也未露怯,单手捞起女子,掀开车帘往外抛。女子若是不与她说话,她还真拿捏不准对方的脾性,扮演得也不会如此得心应手。然而正是她短短几句话,关素衣便洞察了她的本性——自卑、自傲、狠毒,把残害人命当成最大的乐事。她从未把自己当人看,所以也就不会稳稳妥妥地将自己交出去,十之八.九会随手一扔了事。
        从男子的轻笑声关素衣可以断定,自己做对了。
        女子掉在地上后哼了哼,几名山匪点燃火把一看,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娘哎,老子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妞儿!瞧这脸盘儿,瞧这身段,简直绝了!”
        由于常年习武,女子身段的确不差,该丰硕的地方极为丰硕,该纤细的不盈一握,再配上关素衣的脸,模样越发诱人。男子对关素衣了解不深,竟未看出端倪,不耐烦地催促,“行了,别看了,有三天三夜让你们折腾,别在路上耽误时间!”
        几人欲.火焚身,连连附和,“对对对,赶紧抬上山去让大当家看一看,等他玩过了再赏给兄弟们。可惜不是处子,否则味道还会更妙!”话落留下一串淫.笑,沿着崎岖山路往密林深处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关素衣冷道,“咱们也回去交差吧。”
        男子不疑有他,驾着马车原路归返,天快亮时终于到了京郊,再走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城门。关素衣为防男子与自己搭话从而暴露身份,一路都在装睡,直至此时才“醒转”,掀开车帘走到对方身边坐定。她认识这条路,也知道此处有军队驻扎,绝无山匪出没,趁男子睡意袭来精神恍惚的片刻,抬手狠狠劈砍他颈侧。
        男子一声不吭地朝下栽倒,却被关素衣及时拽住,拖进车厢,干脆利落地卸掉四肢与下颚。与女子一样,他身上并未携带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马车也是寻常百姓乘坐的乌蓬马车,没什么特别之处。
        将车停靠在僻静的地方,关素衣默默等待对方苏醒。大约一刻钟后,男子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露出仇恨与疑惑的表情。
        “你们从帝师府劫走的小男孩在哪里?”她用自己原本的嗓音询问。
        男子先是震惊,然后恍然大悟,少顷竟泻出浓重的杀气。看来他比那名女子更凶悍,也更没有人性,与其说是贵族豢养的鹰犬,不如说更接近死士。若想从死士嘴里问出隐秘,没点非常手段是不可能的。
        关素衣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让她反抗歹人可以,却没法狠下手施展酷刑,只能把人带回去交给金子处理。但愿他们已经追查到木沐的下落,一回家就能团聚。她爬出车厢,拽紧缰绳,指挥马车驶上官道,还未靠近城门就见前方满是黑压压的人群,还有抱怨声与喧哗声不断传来。
        “大嫂,前面怎么了?”她笑着招呼路边一位妇人。
        “听说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幼子被拐了,昨日已禀报皇上,锁了城门,不让百姓出入。我原本以为今天能解禁,看这架势,恐怕今天也入不了。”
        “那孩子找到了吗?”关素衣屏住呼吸询问。
        “找到了还能继续锁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闹得全城戒严。”
        旁边有一名老汉压低嗓音说道,“是帝师府的孩子,昨日中午不见的,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着。我儿子在城里当衙役,消息灵通得很,听说昨天晚上全城不许熄灯,挨家挨户在搜,皇上还下发了口谕,让附近驻扎的军队沿途扫荡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帝师不就是帝王的老师吗?地位够尊贵的,难怪皇上那么着急。菩萨保佑,但愿那孩子早点找到,咱们也能快些入城。”妇人双手合十,拜天拜地。
        没找到?关素衣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假意举报拐子,让侍卫带自己入城,却见前方挤挤攘攘,不停有人高喊,“退后退后,军队要出城了!小心别被马蹄踩到,踩死了军爷可不负责!”
        “军队出来了,快快快,快躲到一边儿去!许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出去抓拐子了!”人潮慢慢退至两旁,关素衣眼眸一亮,立即调转马头向后退,退出去一里远才稳稳停靠在路边。
        她得想个办法打听情况,看看是不是忽纳尔找到了线索。外人只知帝师府幼子被拐,却没说嫡女也失踪了,可见忽纳尔有意隐瞒了消息。关家乃书香门第,从未与军中人士打过交道,倘若出来找人的将领她不认识,恐怕还未靠近就会被当成可疑人员斩杀。
        城门进不了,军队又无法靠近,难道这些天一直等在此处?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敢摘掉面具,主动表露身份。不但家人和忽纳尔在找她,恐怕连幕后黑手也会派遣探子随时关注事态动向,这些人或许隐藏在百姓中,或许隐藏在军中,更甚者还会潜伏在忽纳尔身边,她不能轻信任何人。
        当她感觉惶然无助时,军队终于穿过人群缓缓靠近,打头那人虽然贴了络腮胡子,改了瞳色,却是忽纳尔无疑!他竟亲自带领军队来找她!


        235楼2017-07-22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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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重逢
          先是木沐失踪,后是夫人不见,圣元帝竟不知自己这一天一夜是怎样过的。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惨况,他都不愿去想,只坚定地告诉自己,哪怕把魏国国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两人找回来。
          姐弟俩前后脚被掳走,显然是有预谋的。如果先抓夫人,他派去夫人身边的死士定然会有所察觉,而若是把他们全部调走,帝师府又乱作一团,再向夫人下手则轻而易举。背后黑手很清楚他与夫人的关系,但究竟是谁呢?
          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心腹,想来想去,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人影。但更多的念头均被他压了下去,他只想尽快找到夫人和木沐,晚一刻钟,他们受到的伤害就增加一分,他没有时间耽误。
          他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看似十分镇定,脑子却一片空荡,什么都不敢去想,只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这是他生活在兽群中时养成的习性,当肚子太饿或伤势太重,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放空一切,把肢体交给求生的本能去支配。他没有想过今日能否找到夫人,更没想过找回的是活生生的人亦或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论怎样,先找到了再说。
          当军队快穿过人群,拐上官道时,他微微俯身,举起马鞭,准备全力加速。他直视道路尽头,眸光锐利,瞳孔却涣散着,仿佛身体与灵魂已分割成两半,一半沉稳得可怕,一半慢慢临近失控的边缘。
          忽然,他听见路边传来一阵高昂的呼哨声,哨音打了好几个转儿,直直抛上高空又落了下来,节奏非常独特。一声刚落又是一声,声声堆叠上去,竟将樵夫们无聊时的排遣摆弄得花团锦簇,与失传已久的“啸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但周围的百姓被哨声吸引,就连军容整肃的将士们也忍不住转头去看。
          “大军开拔,君命在负,你吵什么吵?活腻了吗?”一名骑兵抽.出腰间佩刀呵斥。
          圣元帝也跟着看过去,放空的双目慢慢聚焦,然后迸溅出星光。吹口哨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正把含在嘴里的指尖抽.出来,直勾勾地盯视自己。她穿着一件很不合体的衣服,袖子长了一大截,衣摆也拖在车辕边,脸上仿佛沾满液体,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很明亮。
          见自己转头看去,她又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脱掉厚重的斗篷,远远抛过来。将士们以为斗篷里藏了暗器或毒物,正准备挥刀拦截,却被帝王抬手阻止了。
          那女子身材十分纤细,在宽大袍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羸弱,却没料手劲儿奇大,一件二斤重的斗篷愣是被她扔出去老远,顺风落在圣元帝手里。圣元帝与女子对视的瞬间心里就隐隐浮现一个念头,却不敢去证实,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
          但他很快就嗅到了暗藏在斗篷中的一丝香味,漆黑眼眸瞬间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那的的确确是他的夫人,她还活着!
          “让开!”他嘶哑地喊了一声,抽鞭打马,快速朝夫人奔去,脸上的表情糅合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濒临绝望的后怕,显得格外狰狞扭曲。
          围观的百姓见这小娘子竟敢冲全副武装的将士吹口哨,还脱了衣服色.诱将军,纷纷在心里感叹对方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自个儿长什么样,五官寻常也就罢了,竟还涂了一脸的猪油膏,迎着太阳一看,亮的简直刺眼。瞅瞅,那打头的将军已经暴怒,说不准等会儿就会抽刀把人给劈了!
          但想象中血溅五步的场景并未发生,高大将领打马来到小娘子车前,轻轻一跃就跳到车辕上,二话不说把人抱进怀里,大掌盖住人家后脑勺,死死往自己胸口压,下颚抵住对方头顶,一遍又一遍摩挲轻蹭,原本冷酷无比的面庞竟温柔的一塌糊涂,仔细一看,眼角竟有泪光闪现。
          关素衣再聪明也只是一介凡人,哪能不畏生死?但她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让恐惧的情绪占据主导,因为她明白自己最大的武器就是清晰而又敏锐的头脑,一旦连这个武器都失去,紧接着失去的就是生命。所以她一直压抑着,强撑着,直到被忽纳尔抱进怀里的这一刻。
          “你来了?”在对方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软弱与狼狈,所有负面情绪像岩浆一般喷发出来。
          “我来了。你有没有事?”圣元帝推开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遍。
          “我没事。”关素衣胡乱擦掉眼泪,指了指车棚,“里面还有人,咱们进去说话。”
          圣元帝目中浮现一丝杀气,却又很快消弭,冲看傻眼的将士们挥手,“改道去桐谷,尽快与镇西侯汇合!”
          “喏!”众人高声应和,然后调转马头踏上另一条官道,向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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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那九黎族男子虽极力遮掩,却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又化为恐惧。
          圣元帝一面查看他周身情况,一面笃定道,“这就是掳走你的人?他认识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应该是哪家豢养的私兵,或许在某个场合见过我。”
          “你贴了胡须,改了瞳色,他还能把你认出来,可见对你十分熟悉,应当是见过多次的。”关素衣话锋一转,追问道,“你有木沐的消息吗?”
          “有,现在就去救他。”圣元帝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揽夫人单薄的肩膀,柔声道,“你仿佛一夜未睡,先把面具卸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你醒了我再告诉你。”
          关素衣差点就顺势倒在他怀里,但想起生死不明的木沐,又强打起精神,“我等救回木沐再睡。他现在在何处?”边说边用特殊的药水卸除面具,换了一副少年面孔戴上。在回归帝师府之前,她不能让旁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幕后黑手拿此事大做文章。
          圣元帝手臂虚悬在夫人肩头,见她并未闪躲,这才踏踏实实地落下,却不敢贸然将她往怀里带,唯恐唐突她一丝一毫。她现在的确很脆弱,只需稍微使力就能拥她入怀,然而他却不欲趁人之危。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他只想与夫人紧紧挨在一起,静静独处片刻。
          “木沐失踪之后,有人在草丛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明兰,这才惊觉你也不见了。帝师和太常连忙入宫求我封锁城门,我唯恐贼子已经逃脱,派遣镇西侯出城,兵分几路搜寻可疑人员。如果你和木沐遇害,谁能从中得利?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竟查到你堂兄关文海头上……”
          听了忽纳尔的讲述,关素衣终于拼凑出七八分真.相。关文海竟也卷入其中,且被幕后黑手拿来当了替罪羊。自从失去嗣子资格后,关文海便整日酗酒,无所事事。偶有一天,他在酒肆中喝得烂醉,怒骂关府的狂言被两名游侠儿听去,当即表示愿意出力替他教训关府。
          关文海糊里糊涂与这些人达成交易,付了五百两辛苦费,又准备了两条比较安全的退路,然后让游侠儿得手之后把木沐和关素衣一西一东远远卖掉。二人推说人手不够,只负责发卖关素衣,不负责发卖木沐,让他自己想办法。
          关文海已是魔怔了,竟又搭上一群游寇,让他们帮忙卖掉木沐。具体怎么做他其实并不清楚,只负责出资并安排路线,木沐走陆路,卖去东边的桐谷;关素衣走水路,卖去西边的梧州。
          由于一时拿不出五百两,他四处举债,又反复勘察东西两路的情况,明明长相俊秀,穿着奢华,却专往龙蛇混杂的地方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圣元帝刚张贴出悬赏皇榜,就有人跑到衙门里告发他,将他那些醉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圣元帝立刻就把人抓起来拷问,终于挖出一些线索。但他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或许关文海只是幕后之人布置的一道迷障,或许夫人和木沐并不在东西二路上。但他不敢赌。万一对方来个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呢?万一这条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呢?倘若因为他的迟疑而害死了夫人和木沐,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仅仅考虑了一瞬,他便亲自领兵出了城门,却没料刚踏上官道就与夫人不期而遇。
          “的确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关素衣冷笑道,“我根本没在梧州,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杨华山!如果你顺着水道一路往下追,只会离我越来越远。至于木沐,他十有八.九在桐谷。关文海找的那些游寇为了省钱省事,应当会照他安排好的路线走,但也不排除这些人心思狡猾,半途改道。总之先追过去看看再说。关文海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既出钱又出力,完了还负责承担罪名,真他娘的蠢到家了!”
          几经波折,又得了木沐的确切消息,关素衣终于按捺不住,捶着矮几骂起娘来。无论背后之人是谁,都给她等着!不用借忽纳尔的手,她也要让对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236楼2017-07-22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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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解救
            圣元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杨华山”三个字吸引过去,沉声问道,“他们想把你扔进匪窝?”
            “何止……”关素衣把路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这才拍了拍挂在腰间的荷包,后怕不已地道,“要不是我随身携带着三张面具,这次定然回不来了。”至如今,那些匪寇的淫.笑还回荡在脑海,令她脊背生寒。
            圣元帝连忙轻拍她肩膀,柔声安慰,“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把这人带下车拷问,看看能不能揪出幕后黑手。”
            关素衣点头,语带迟疑,“好,不过你能不能快些回来。”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她可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有了温暖而又坚实的依靠,竟不知不觉依恋起来。她害怕一个人待在车里,这种软弱的情绪早在上辈子就已离她远去,却又在此时此刻汹涌而至。
            圣元帝看了看夫人揪住自己衣摆的小手,冷硬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夫人莫怕,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你多久回来?”关素衣拧眉追问。
            圣元帝莞尔,许诺道,“不足一刻钟就回来。”夫人极其固执,一旦揪住某人或某事,便绝不会放手。在别人,甚至于亲族眼中,这算得上一个臭毛病,但对圣元帝来说,却恰恰是她最可爱的特质。她现在像极了一只张开小爪子的猫,挂在主人袍角祈求爱.抚或拥抱,表面却努力撑起无所谓的模样。
            这样的她只会让他爱进骨子里。
            关素衣这才放开袍角,假装洒脱地摆手,“那你去吧。”
            圣元帝强忍笑意,扛着男子跳下马车,刚走几步又听车棚里传来一道少年嗓音,“给我带一套军服过来。”
            “好,你先睡吧。”圣元帝上一刻还冲马车微笑,下一刻转身,面容已森冷无比。他把人交给最擅刑讯逼供的副将,命令道,“查清楚这是谁家养的狗。”
            因为在行军当中,副将不能架设刑堂,只好把人绑在马背上,等扎营了再问。圣元帝找到自己的马,从行囊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军服和一条薄毯,这才回到马车内,命令军队继续前进。
            关素衣睁大眼睛盯着车帘,见忽纳尔进来了才放松身体,靠倒在车壁上。一脚踏进棺材的感觉把她吓住了,不,事实上她已经躺过棺材,若非那二人在她颈下垫了一个木枕,她现在只能任人宰割,唯一解脱的办法就是咬舌自尽。
            圣元帝见她脸色由白转青,立刻意识到她又在后怕,连忙坐过去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慰,“别想了,你现在好端端的坐在此处,什么事都没有。来,快把衣服换上,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却穿着一套女人的衣服,小心外人看见了笑话你。”
            关素衣狠狠瞪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气,心里却好过多了,直接裹了一件外袍,束好腰带。因袖子和下摆太长,两人合力挽了许久也没挽好,干脆用匕首割掉一截,这才看出几分少年士兵的模样。
            “行了,你先睡吧。秦凌云是我麾下猛将,对付一帮游寇不在话下。没准儿你睁眼的时候就能看见木沐了。”圣元帝将其余的衣服团成一团,示意她躺下当枕头。
            “我不敢睡。我要救木沐。”关素衣握住他一片衣角。
            “就睡一会儿。你瞧你,眼圈都黑了。”圣元帝苦劝几次无果,只好将手盖在她脑门上,轻轻往下摁,她却挺着腰杆往前倾,死活不肯倒,倔强的模样又脆弱又可爱,惹得圣元帝怜心大起,恨不得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一起躺下。
            “你睡不睡?不睡我就让人把你送回京城,免得你半路撑不住,拖累行军的速度。”他又好气又好笑。
            “我坐在马车里,又不是在路上走,怎会拖累你们?”关素衣揉了揉乌黑的眼窝,双瞳有些迷糊起来。
            “如果不是多了你这辆马车,要配合车轮的速度,凭我二千精骑,早就去到千里之外了。”圣元帝略略一想,低笑起来,“要不你下去与我一块儿骑马,把这辆车弃了。你若想睡,在我怀里反而更舒服。”
            关素衣苍白的脸颊缓缓烧红,所幸有面具遮挡,显不出来,往后一仰,妥协道,“你赢了,我现在就睡,过半个时辰叫我。”犹豫一瞬又改口,“不,还是过三刻钟叫我吧。”
            “放心,一定会叫你。”圣元帝有些无奈,扯开薄毯替她盖好,叹息道,“不该赢的时候你总赢,不该输的时候你偏偏认输,夫人生来便是克我的。”
            关素衣拉高薄毯盖住面颊,只露出半只红彤彤的耳朵。圣元帝坐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笑起来,表情满是温柔与无奈。
            ---
            三刻钟后,圣元帝并未如约叫醒夫人,等她睡醒时已临近子夜,军队终于在桐谷附近的山坳里堵住了这帮游寇。秦凌云和赵陆离分别带领两批人马,正与穷途末路的匪寇僵持。
            “究竟怎么回事?”圣元帝很恼火,因为其中一名匪徒正用匕首抵着木沐的脖子。
            斥候低声禀报,“回主子,这帮人半路遇见赵陆离,竟叫他认出了小少爷,双方打起来,正巧被侯爷堵在此处。匪首见咱们人多势众,又得知小少爷乃帝师府幼子,心知闯了大祸,便挟持小少爷,威逼咱们放他离开。”
            “不能放他走!”关素衣坚定道。
            “的确不能放他离开。他已得知木沐身份,到了安全的地方定会杀人灭口。”圣元帝带着夫人在战圈外围观察,找到一处视野较好的高地,拿起一柄巨大的骨灵长弓,同时搭上两根箭矢。
            二人站在黑暗中,只要不发出声响,谁也不会察觉他们的存在。相反,游寇却被举着火把的士兵堵在战圈内,橘红火光映照出他们狰狞的面庞。木沐被领头那人挟持,显得很恐惧,脸色已煞白如纸。
            关素衣干涩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却强行压下奔过去的冲动。她目测双方之间的距离,忧心道,“五六十丈,逆风,光线昏暗,偷袭的话会不会太勉强?万一没射中,木沐就危险了。”
            圣元帝沉声问道,“夫人,你能相信我吗?”
            黑暗中,关素衣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幽深双眸中窥见一丝果决与坚定。慢慢的,她慌乱的心跳也平稳下来,一字一句道,“你射吧,我相信你。”
            “多谢夫人。”圣元帝微微一笑,这才举起弓箭,瞄准六十丈以外的匪首。弓弦被他拉至极限,隐约可以听见细微的噼啪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关素衣的心弦也随之收紧,连太阳穴都跟着抽痛起来。
            终于,他指尖无意识地松开,两支箭破空而去,前后相隔数尺,一支先行射穿匪首眉心,另一支随后就到,补射在同一个地方。只听“噗噗”两声闷响,匪首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就已失去生命,站在他身后的匪众被犹有余力的箭矢洞穿,接连倒地。
            木沐本还惊恐万状地抓着贼人的手,脑袋努力偏斜着,试图离刀刃远一点儿,然而下一刻,这只手就软软垂落下去,松开了对他的挟持。他还处于懵懂中,镇西侯便一把将他抓过去,赵陆离提刀便砍,将离他最近的游寇解决干净。
            虽然久未合作,二人在战场上培养出的默契却还在,顷刻间就将一干人等绞杀殆尽,退出了战圈。
            “木沐,木沐你还好吗?”一名少年从黑暗中跑出来,搂住木沐上下查看。
            木沐经常与姐姐玩“你认不认识我”的游戏,立刻就认出她,却又记得姐姐的吩咐,不敢叫人,只是死死搂住她脖子,小脑袋左右拱动,偷偷把眼泪擦干净。他是男子汉,他才没被吓哭!
            “小舅子定是吓坏了吧?快给姐夫好生看看。”黑暗中又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背着一张巨弓,伸手将小家伙抱过来,放置在肩膀上。
            “你是姐夫吗?你射箭好厉害!”木沐眼睛一亮,抱住男人的大脑袋就不愿撒手了。虽然对方长了络腮胡子,眼睛的颜色也不对,但声音是一样的。是他救了自己,有他在便安全了。
            秦凌云十分贴心,夺过孩子之后便捂住他的眼睛,没让他看见更多血腥场面,所以很快就能从恐惧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几人飞快离开战圈,走到乌蓬马车边说话。
            “多谢侯爷相助!多谢赵大老爷相助!”关素衣真心实意地叩拜。
            “举手之劳。”赵陆离定定看她一眼,终究没发现破绽,只以为她是木沐的小厮,因护主心切才跟出来。秦凌云心中了然,哂笑道,“奉命行事罢了,当不得一个‘谢’字。对了,木沐的小猴子还在我那处,等会儿你们来拿吧。多亏这小东西偷偷逃出来,一路给我指点方向,这才在山坳里把人堵住。”
            “大郎没事吗?太好了!谢谢侯爷!谢谢……”木沐不知该如何称呼赵陆离,想了半天才跟着姐姐喊了一声“赵大老爷”,惹得赵陆离苦笑不已,转头听见木沐亲热无比地唤圣元帝“姐夫”,越发心如刀绞。
            圣元帝越看小舅子越觉得喜欢,干脆将他架在脖子上,带去空旷的地方玩耍,顺便等待将士清剿战场。关素衣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看着一大一小堆叠在一起的背影,扶额笑了。


            237楼2017-07-22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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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归返
              游寇哪里是两千精骑的对手,没了护身符,便似砍瓜切菜一般被收割干净,却也留下几个领头的带回去拷问。
              圣元帝陪着木沐玩了一会儿,见他话多起来,不时揉揉眼睛,显得有些困倦,便知他心中的恐惧感已逐渐淡化,可以安心归返了。他把小家伙放在车辕上,借火把的光亮检查他全身各处,发现并无外伤,只有几道淤青,这才略松口气。倘若小家伙伤到哪里,夫人定会痛心,夫人痛心,他会比她难过百倍,所谓“感同身受”便是如此吧?
              木沐十分乖巧懂事,见姐姐一面替自己按揉淤青一面擦眼泪,连忙伸出小短手将她抱住,安慰道,“我没事,那些人起初打了我两下,后来见我乖乖坐着没动,就不打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
              “嗯,木沐好乖。下次再遇见这种事,一定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只管记清楚路线,找机会留下暗号,我便会来救你。你还记得咱们玩的寻宝游戏吗?一个小三角套一个小圆圈,那就是咱们的联络暗号,你好生记在心里。”关素衣觉得一味教弟弟读书还是不行,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求生的能力总是差一些。
              她幼时正逢诸侯国混战,世道乱得很,偶有一次遇上流民潮,不幸与爹娘失散,便是借着刻画暗号找到彼此。曾经她学过的一切求生技能,如今都得原原本本传授给木沐,居安思危总是错不了的。
              木沐摇头,嗫嚅道,“我,我想习武,我要自己打坏蛋,不要姐姐来救。那太危险了。”复又偷偷看了圣元帝一眼,祈求道,“姐夫是大将军,姐夫可以教我。”
              关素衣还来不及答话,圣元帝就哈哈笑起来,“好,姐夫教你习武,将来当大将军,替姐夫开疆扩土!”
              木沐还是懵懂幼童,听不出话里隐藏的深意,却高兴得很,小脑袋点的飞快。关素衣扶额道,“木沐是帝师府的嗣子,将来必要接下祖父衣钵,成为当世大儒。你如今把他拐去习武,不是给祖父添乱吗?”
              “姐姐,我既想读书,也想习武,我可以当儒将。”木沐十分机灵地答道。
              关素衣哑了,圣元帝也愣了愣,然后齐声低笑起来。儒将难道不是将军?这傻孩子。算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要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就行。
              赵陆离远远看着三人,等他们说笑告一段落,这才走过去询问,“木沐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对于这个曾经的养子,他一直心怀愧疚。他把他接回来,扔给弟妹抚养,一个月见不着几面,更说不上话,以至于孩子对他没有半分感情与留恋。
              倘若当初他能对他多些爱护,令他对赵家产生归属感,或许素衣不会走得那样决绝。但错了就是错了,后悔也没用,所以他爽快地放手,并未与素衣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如今木沐改口唤霍圣哲姐夫,可见二人好事将近,而帝师府也后继有人。素衣离开赵府,果真越过越顺遂了。这样想着,赵陆离面上浮现一丝苦笑。
              木沐拘谨地拱手,“回赵大老爷,我没受伤,这次谢谢您。”他与对方虽曾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之又少,顶多只能算半个熟人罢了。
              关素衣也再次致谢。二人如此客气,反倒令赵陆离难堪起来,叹息道,“不用谢。我原本想暗中救下木沐,却没料那伙游寇见我商队中全是残障人士,竟打起我的主意,上来便明抢,这才把事情闹大。所幸木沐没受伤,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木沐,素衣最近过得好吗?”
              木沐努力不去看姐姐,点头道,“她很好,整天在家看书写字,然后帮祖父整理手稿,撰写宝典,过得可开心了。”
              “开心就好。”赵陆离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害怕迎着火把让旁人看出来,只好略一颔首,仓促走开。
              圣元帝沉声道,“她过得好与不好,从今往后便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你现在再来问这句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赵陆离本就萧瑟的背影更显出几分颓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向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远处,刀兵声已经止歇,将士们把满地尸体堆放在一起烧掉,然后整装返程。
              关素衣把木沐抱在怀里,用薄毯裹住,柔声道,“木沐,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便到家了。”
              “真的吗?”木沐迷蒙的眼里满是希冀。
              “当然是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关素衣将他抱紧了一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后背。木沐在这温柔的抚慰中很快陷入沉眠,小手紧紧抓着姐姐一片衣摆。
              圣元帝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说道,“夫人,将来你一定是位好母亲。等咱们生了孩子,他是学文还是习武全由你说了算。不,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便是魏国储君,他必须文武兼备才能扛起国鼎,所以还需你严格教导才是。第二个孩子最好是位小公主,像极了夫人幼时的模样,我一定把她捧在手心里……”他越说越火热,仿佛很快就能与夫人儿女绕膝一般。
              因为幼时的经历,他对家庭的渴望远远超过常人,却也沾染了孤狼的秉性,不愿将就随便哪个女人。夫人的出现于他而言是救赎,更是命中注定。
              关素衣连忙捂住木沐耳朵,见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低声斥道,“闭嘴!再说我可就恼了!”
              圣元帝低笑起来,“好吧,我不说。夫人你累不累?要不让我来抱木沐吧,我力气大,一直抱他归京都无事。你这样枕着他,不出一刻钟手臂就会麻木。”边说边挪到对方身侧,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木沐最近吃得好睡得香,长了不少肉,抱起来的确有些吃力,再者,关素衣自己也刚刚脱险,早已精疲力尽,于是也没拒绝忽纳尔。秦凌云掀帘入内时,正好看见二人一个搂着木沐上身,一个抱着木沐双腿,头碰头,肩靠肩地坐在一起休息,亲昵的氛围像浓得化不开的蜜糖,令空气都带上了甜味。
              “主上,属下把大郎带过来了。”他举了举手里的小笼子,面色有些尴尬。
              大郎尾巴裹着一层带血的纱布,正蜷缩在笼子里睡觉,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不免哼哼两声,却因太过疲惫,没能醒过来。关素衣连忙接过笼子,小声道谢。
              由于圣元帝要赶回去上早朝,马车驶得飞快,关素衣心里有许多疑惑亟待解答,于是把镇西侯拦了下来,“劫持我的贼人你们审了没有?”
              秦凌云瞥了主上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答道,“来不及审就咬舌自尽了,是个硬茬子。不过夫人请放心,回去的路上我顺道去一趟杨华山,把那女贼带回来。她嘴巴应该没那么硬。”
              关素衣眼睛一闭就能想起对方恶毒至极的嘴脸,摆手道,“算了,让她留在那儿吧,无需拷问任何人,我自己来查明真凶。”
              秦凌云愣了愣,随即低笑起来,“我还以为关家人都以仁德宽宏著称,却没料夫人与传言中半点不像。今日若是换成寻常女子遇见夫人这般遭遇,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儿,哪能独自一人安全无虞地逃出来。我看过那贼人,他四肢、下颚均被卸掉,手法相当老练,可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所为。”
              镇西侯从未见识过夫人神力,更对儒学文会没有丝毫兴趣,所以并不知道她从小负重练字的事。经由主上口述,对方逃脱的过程仿佛非常轻松,但仔细一想,难免体悟到其中的凶险之处。但凡她能力差上一分,结局便如女贼所说,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试问一位书香门第的贵女,从何处学来这些功夫?叫他不起疑都难。
              主上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如今已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他少不得多操些心。
              关素衣瞥他一眼,徐徐道,“正是因为像你这样以貌取人的人太多,我才能侥幸逃脱。并非只有九黎族女子才孔武有力,我关素衣也不是吃素的。”
              圣元帝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代为答话,“夫人从小就负重练字,腕力过人,制住一名成年男子并非怪事。”
              “负重练字?这倒说得通。”秦凌云又问,“那么卸掉关节呢?寻常女子可不会学这个。”
              关素衣真被气笑了,冷道,“我祖父手腕落了旧疾,常常脱臼,我次次帮着安回去,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人体关节的构造都是一样的,会装自然会卸,有什么稀奇?对你们男子而言,女子遇见凶险就该坐着等死才是正常反应吗?你别光顾着盯我,回去好好守着你嫂子,莫叫人将她骗回族里沉了塘。目下,燕京城里流传着一本名为《女戒》的小册子,你知道吧?”
              秦凌云被她话里的意思骇住,不免大惊失色。沉塘?沉什么塘?


              238楼2017-07-22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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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改嫁
                “《女戒》我知道,仿佛是一本教导女子如何恪守本分的书册,很受汉人贵妇们欢迎。”秦凌云不明白一本书怎会与嫂子扯上那样大的关系,可关素衣的为人他多多少少了解一点,没有一定的把握,绝不会胡乱说话。
                “何止是受汉人贵妇欢迎,还很受思想迂腐,行为刻板的儒士推崇。目下,在这燕京城里,几乎每个儒士都会抄录一本《女戒》,勒令家中女子研习。你嫂子虽然已无直系亲属,可全族因为有你照拂的缘故,已尽数迁至京中定居,那族长就是一个思想顽固的老儒生,看了册子后深恨妇人不贞,已放话下来,不拘谁和离、改嫁,亦或与男子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必要沉塘淹死。看你红光满面的样子,而且口齿变得如此利索,该是与你嫂子好事将近吧?你可得看紧她,免得夜长梦多,喜事变祸事。”
                “你说的是真的?”秦凌云口中追问,实则已经信了八.九分。不知为何,听了关素衣的叙述,他竟急怒攻心,几近绝望,仿佛已体会过失去嫂子的痛苦,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她身边。
                “是不是真的,你遣人一探就知。”关素衣感觉指尖疼了一下,吸气道,“你作甚忽然用劲,快放开。”
                圣元帝这才回神,连忙放开夫人指尖,沉声道,“儒士之家人手一份,不准和离、改嫁、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夫人,你我二人似乎已经犯了全罪?”
                关素衣气笑了,“和离有,私相授受有,谁说我与你私定终身意图改嫁了?再者,什么叫犯了全罪,就凭撰写者手腕一抬,笔尖一落,就给天下女子全都戴了枷锁,绑了镣铐,她以为自己是谁?神通广大的如来佛祖?待我回去,定要撕掉她一层脸皮,叫她永远闭嘴!”
                圣元帝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夫人莫气,我回去就禁了这本册子,让你安安心心改嫁。”
                关素衣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无缘无故你禁它作甚?只会让它私底下传阅得更疯狂。我自然有法子让撰写者颜面扫地,无需旁人多管。”末了看向秦凌云,提点道,“回魂了!如今在路上,你想再多也没用。这件事自有我解决,不像你,出了变故只会揪着受害者反复追问,却放着凶手不管。你们找不出线索,我自己来。有纸笔吗?给我备上。”
                秦凌云再也顾不得去怀疑她,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文房四宝,一一铺设整齐。圣元帝端起水囊,往砚台里注了一些水,慢慢磨匀。
                “首先,动手这人必然知道我与忽纳尔的纠葛。”关素衣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知情者”三字。
                “我倒是有一个嫌疑人选。”圣元帝将小哥儿多嘴的事大略说了,咬牙道,“倘若让我找到证据,不管她是不是皇姐旧部,亦或盘氏贵女,定然严惩不贷!”
                关素衣想了想,摇头否定,“不,动手的人不会是她。照你所说,她原是女将,上了战场十分强悍,下了战场格外低调,是有勇有谋的类型,绝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对付我。况且在猜到你会怀疑她的情况下,哪怕极想除掉我,也绝不会亲自动手。所以……”
                关素衣在“知情者”后面写下“借刀杀人”四字,继续道,“我姑且认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有两人,一个推动,一个付诸实施,二者之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人,单纯觉得我太具威胁,想除掉我。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又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
                她将这两句话缓缓写在纸上,低语,“由此可见,要想认清一个人,不用去看他的面貌,也不用聆听他的话语,只看他如何行事就够了。幕后这人对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已将她自己暴露无遗,我现在就能据此罗列出种种细节,将她从千万人中甄别出来。”
                秦凌云和圣元帝均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过去。
                关素衣提笔写了个风骨嶙峋的“一”字,徐徐道,“首先,她能豢养死士,这是九黎族贵姓的特权,所以她必是十大贵姓中的一系。”又写下“二”字,继续道,“其次,两名死士中的一名对忽纳尔的容貌极为熟悉,可见曾多次面圣。也就是说,他的主人也曾多次与忽纳尔有过接触,乃十大贵姓中与皇权交往甚密者。这样的接触有可能在登基之前,也有可能在登基之后,又或者二者兼有。换一句话说,这人要么家中掌兵;要么与皇族关系密切,有随意进出宫闱的特权;更甚者,对方既掌兵又与皇族沾亲带故,乃权贵中的权贵。”
                不过两名死士,竟让她翻出这么多线索,秦凌云简直叹为观止。
                圣元帝极想为智力超群的夫人喝彩,却碍于木沐还在沉睡,只得按捺。他点了点宣纸,低声道,“还有什么线索?”
                关素衣写下“三”字,笃定道,“如果动手的是男人,必会干脆利落地杀死我,而非辗转多地,波折重重。对方既要我生不如死,又要我身败名裂,种种手段阴狠而又刻毒,应是女子无疑!”又写了一个“四”字,语气渐冷,“都说物似主人型,从那女贼骄横的态度来看,在主子跟前应该很得力,秉性多少会受主子影响。她不把汉人女子看在眼里,其主必也一样;她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其主必也一样;她尚武,其主必也一样;她自傲、自负、自以为聪明绝顶,说不屑与汉人女子耍心眼,其主必也一样。于是……”
                她运笔如飞,将幕后黑手的形象一一勾勒出来,“真凶乃九黎族贵女,正值适婚年龄,十五至十八之间;性格嚣张跋扈,狂傲自大,从小习武,自诩高人一等,不把低于自己的下仆或汉人当人看;嫉妒心十分强烈,应该多次打死过人命,口头禅或为‘贱奴’,或为‘汉狗’;来往行走排场极大,每次不少于十位随从,浩浩荡荡,吆五喝六,十分高调;能自由出入宫闱,多次面圣,因性格原因,与同辈女子相处恶劣,在宫中不会有交好的嫔妃,可能与太后或几位皇子妃有亲缘关系。”
                当她放下笔时,秦凌云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圣元帝心中更是浮现出凶手的确切影像。
                “若非知道你不爱交际,认识的贵女少之又少,我还以为你是在告某人黑状。”秦凌云指着一行行字迹说道,“你应该猜出来了吧?京中的确有这么一位贵女,此人正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卞敏儿。众位亲王要求皇上立后,呼声最高的就是她。”
                “卞敏儿?”关素衣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微笑道,“我记住了。”
                因事涉立后,且差点害了夫人,圣元帝既愧疚又恼怒,不管有没有证据,已然认准了卞敏儿,咬牙切齿地道,“夫人且等着,朕必定活剐了她替你出气!”
                许久没说过的“朕”字儿都冒了出来,可见气得狠了。关素衣睨他一眼,冷笑道,“倘若我坐着等你保护,恐怕坟头的草都齐腰了。还是那句老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圣元帝用祈求的目光朝夫人看去。他害怕因为这次意外,令夫人与他渐行渐远。夫人是何等孤勇而又烈性的女子,无缘无故被牵扯进这种杀局,心里哪能痛快?她恨上幕后真凶的同时,恐怕连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恨上了。
                “夫人,求您别迁怒我,这样的事,日后绝不会发生。”他紧紧握住夫人纤细的手腕,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
                主上低三下气的模样,秦凌云哪敢多看,连忙掀开车帘飞奔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听见某些要命的话。
                关素衣缓慢而又坚定地拂开圣元帝,一字一句说道,“我原本对你并非无情,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确想过,要不干脆与你在一起吧,你待我如此心诚。”
                “原本”两字令圣元帝心情荡入谷底,一双赤红眼眸惊惧不安地望着她,既不愿她继续开口,又不得不听她把话说完。他感觉自己像个秋后待斩的囚犯,只能无助地等铡刀落下。
                关素衣垂眸,话锋陡转,“然而一夕之间,许多人便盯上了后位,她们愿意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扭曲自己的本性,我对此却很不屑。我不但无赖、好强,还很清高,许多人争抢的东西,我便不想再要了。”
                “朕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吗?关素衣,你有没有心?”圣元帝迅速从惶然中挣脱,变得强硬起来。他不会接受夫人的拒绝,哪怕用力压下她的头颅,也必然迫使她改嫁。以前的她吃软不吃硬,他或许可以慢慢打动她;但现在的她软硬不吃,便只剩下皇权威逼这一个办法。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无论是谁将他和夫人逼迫至此,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关素衣定定看他一眼,慎重道,“我有心,所以改了主意。我要嫁给你,而且只能后位相迎。霍圣哲,你听好了,倘若不是以正妻的名义提亲,你永远不要踏入帝师府一步。”


                239楼2017-07-22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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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除族
                  关素衣和木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仲氏这回没拿鸡毛掸子喊人,反倒纵着他们。金子和明兰各领了二十大板,如今带着伤也坚持守在小姐房中。桃红已被发卖,走时哭哭啼啼的,却没让仲氏心软半分。
                  临到正午,族长听说木沐已平安归返,竟带着一大帮族老找上门,表面说着慰问的话,实则字字句句逼迫关家替关文海求情,放他出来。
                  “云旗媳妇儿,关氏宗族世世代代研习儒术,向来以仁德传家,以宽宏大度为怀,木沐既平安无事,又何必对文海赶尽杀绝?只要你们替他说两句好话,就能放他出来。他才华出众,年岁尚轻,还有大好前程在等着,日后有了出息,定然千倍万倍偿还你们。如今你们不教而杀,岂不有违祖训?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儿,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名声坏了,岂不代表关氏名声也坏了?他德行有亏,岂不代表关氏败德辱行?我们这些白身倒无所谓,让人议论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但老爷子和云旗还要在朝中立足,宗族名声败坏,可是不大不小一个罪过。你们不为文海考虑,不为全族考虑,也得为自个儿考虑吧?只要你们上奏皇上,说一切都是误会,木沐是自己走失的,宗族的名声就保全了,关家的德行也保全了,岂不两全其美?”
                  因圣元帝强压了消息,这些人只知道木沐平安,却不知他如何回转,更不知连关素衣都失踪了一天一夜。如此,才有了上面这番话。
                  仲氏想起两个孩子的遭遇,想起枉死的儿子,对族人的仇恨已然达到顶点。
                  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说道,“关文海在牢里已经招供,说正是他派人掳走了木沐,打算卖到桐谷去。而昨日,龙禁尉正是从桐谷将木沐找了回来。关文海缘何被抓,明眼人一看便知,想必这会儿已经传遍燕京了。这样一个恶人,你们却逼迫我们轻饶,这是压根不把木沐当人看,不把我们关家放在眼里吗?没错,关文海若是获罪,关氏宗族的确会名声大损,外人必然指着你们的脊梁骨,骂你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为了免受牵连,我可以求老爷子替关文海开脱,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众人大喜,没想到仲氏竟然如此好说话,关家仁善之名果非虚传。倘若连此等深仇大恨都能忍下来,再多提一些要求也不为过吧?反正关家后继无人,若是不想断子绝孙,败了家业,还不得靠族人支持?
                  这样想着,又一位族老徐徐开腔,“云旗媳妇儿深明大义,不愧为文豪仲氏之女。既如此,我等便在这里替文海谢过了,待他平安出来,定让他登门赔罪。大家都是同族,一人有难,合该全族支援,哪能分什么你我?将来帝师府后继无人,还不得靠大家帮忙支撑门楣?对了,族人多有穷困窘迫,虽开设了族学,交得起束脩的却没几个,云旗媳妇儿,你再让帝师通融通融,莫要耽误孩子。还有合资购买祭田一事,贫者少出,富者多出,帝师府乃族中支柱,是不是得多出一些银两?有了祭田产出做支应,族人吃饱穿暖,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关氏宗族能否重现往日辉煌,可全都靠帝师府了。”
                  仲氏总算深刻地体悟了一句话——人善被人欺。倘若你退让一步,换来的不是理解与和睦,而是步步退让,直至你被压榨掉所有价值,便会像地上的泥土一般被践踏在脚底。
                  关氏宗族的确以仁德宽宏传家,但真正能做到的,也不过老爷子这一脉而已,所以他们世世代代被族人欺压利用,早已成了常态。差点遭受儿女双亡的惨祸,仲氏已不堪忍受。
                  她颔首道,“束脩不收了,祭田买给你们,关文海放出来,你们所有要求我关家都答应。等老爷子和夫君散朝回来,我们就写下告罪书焚祭先祖,自请除族。从今往后,关家是关家,关氏是关氏,再无半点瓜葛。”
                  众人大惊失色,万没料到仲氏竟会决然反击,舍弃宗族而去。自请除族并无先例,因为世上无人会这样干,离开宗族他们根本活不了。但帝师府与宗族的情况却完全相反。关氏宗族之所以在燕京地位超然,是因为帝师与太常位高权重的缘故;族中孤寡大多靠帝师府接济;祭田由帝师府购置;族学由帝师府建造。所有的一切都是帝师府赐予,他们不过是依附在府中的蠹虫而已,仗着关云旗无后才作威作福,极尽压榨。
                  目下,仲氏终于被他们逼到绝路,不但无偿奉送族学,购置祭田,放归关文海,还写下告罪书,自请除族。该做的,能做的,他们都为族人做尽,外人得知此事,不会骂帝师府不仁不义,只会嘲笑关氏宗族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明面上是宗族除名帝师府,实际上何尝不是帝师府放弃宗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木沐失踪一事,显然已踩到仲氏底线!
                  堂上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几位族老汗流浃背,心惊胆战,唯独族长不以为然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资格替云旗做主?你知道自请除族是多大的事吗?”
                  “知道。自请除族之后,我们不用奉养一群白眼狼;不用被逼迫着挑选所谓的嗣子。我帝师府偌大家业,将来想给谁就给谁,跟你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倘若公爹或夫君得皇上看重,加封爵位或世禄,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至于我能不能做这个主,且等公公回信吧。”
                  这些话并非仲氏心血来潮,昨夜苦等儿女不归,老爷子便这般吩咐过。他也早已经受够了。关父更是直言要废了宗族,叫他们从哪儿来便滚回哪儿去。买祭田、放关文海,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关家已仁至义尽,而关文海加害人命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
                  族长见她态度坚决,这才开始慌乱起来,如坐针毡地等了两刻钟,果然等来面容严肃的老爷子和关父。
                  他冲诸人拱手,叹息道,“老夫无德,错待族里,以至怨恨加身,灾祸临头,于是自请除族,不再害人害己。方才我已奏请皇上,求他开释关文海,想来现在他已平安归返。除族大罪不敢推脱,如今我已禀明皇上请求圣裁,皇上仁慈,当堂批复下来,命我父子二人闭门思过,三月之后方能重返朝堂。我失德失行,以致家中遭此大难,且又牵连族中后辈枉受牢狱之灾,着实无颜面对族人。各位请回吧,我与云旗这就焚香沐浴,告祭先祖,认罪书不日就交予族长,请他代为阅览。惭愧惭愧,诸位请回。”
                  老爷子字字句句皆言自己有错,实乃德行俱亏害了族人,不得已自情除族。然而这话能瞒得了谁?怕是连傻子都瞒不住。他每认错一次,便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族人脸上。自古以来唯有罪大恶极之徒才会除族,但帝师府仁至义尽,德厚流光,能把他们逼得主动离开,关氏宗族也算颇有本事。
                  皇上说是让二人闭门思过,却赏赐了许多宝箱,如今正满满当当堆放在院子里,可见孰是孰非,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除族之后,帝师大可将衣钵传给木沐,或让关素衣找个上门女婿,哪里还需仰仗旁人?他们可以不依附宗族,宗族却不能不仰仗他们。没了帝师一族的旗号,谁知道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购置再多祭田,顷刻间就会被豪强夺去;族中后辈的前程,因为出了一个残害人命的关文海,必然毁于一旦。
                  可以说没有帝师府的关氏宗族,在燕京城里压根没有立足之地,从哪儿来的,还得回哪儿去。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回原籍,落井下石的人只会更多。一念之间便是全族倾覆,族长已胆裂魂飞,惊惧不已。其余族老又是难堪又是惶恐,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挽回。
                  但关父却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彬彬有礼道,“此事已禀明皇上,不过须臾便天下皆知,关家无德,不敢贻害族里,更无脸面对族人,还请诸位莫再多言。购置祭田之事,我已委派管家去办,六千顷良田,想来足以供养族中老幼,也算我帝师府为族人尽的最后一点心意。诸位,请。”
                  被他赶到门口的族老们面面相觑,终是颓然而返。连皇上都知道了,那就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为了一个不肖子,却失去宗族支柱,这笔账摊在谁头上谁都受不了。关文海名声已经烂透,救他回来除了吃白饭,还能干什么?关氏一族没了帝师府庇佑,六千顷良田早晚也是别人的。
                  “我当初就说过,不要为了一个小辈触怒帝师,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未曾在帝师府内说过一句话的族老终于开口,“你们各自归家收拾行李去吧,燕京城已无我族立足之地!”
                  “倘若族里处置了关文海,帝师心软,应该不会做得太绝。”又有一人说道。
                  族长怒发冲冠,却在众人怨恨的目光下渐渐佝偻了脊背,高一脚底一脚地狼狈遁逃。他也知道,倘若关氏一族真的失去帝师府这一靠山,他这族长之位也做到头了。


                  241楼2017-07-22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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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好戏
                    因关文海忽然被官差抓去,听说还用了大刑,其母姚氏已连着哭了一天一夜,直至今日凌晨,听说木沐已经找回来了,这才催着曾老太爷登门去讨人。他们对关家予取予求早已成为常态,满以为这次只要木沐平安,关家也会息事宁人。哪怕木沐出了意外又如何?不过一个野种罢了,有甚要紧?仲氏当年被族人扔下小产,也没见关家计较过。
                    正因为他们仁善,所以族人才可劲地压榨,竟从未想过仁善之人也有耐心告罄的时候。
                    “嫂子快别哭了。族长一去,哪有讨不到人的?听说那野种好得很呢,一根头发都没少,咱们文海却被动了大刑,这笔账咱们一定要跟他们算!都说这事是文海指使的,我打死也不信,定是他家栽赃嫁祸!文海是怎样的人,咱们亲眼看着他长大,还能不知道吗?”
                    “是啊,嫂子快把眼泪擦了,指不定一会儿文海就回来了。帝师府再位高权重又如何?没有子嗣,将来还不得靠咱们族里替他延续香火?为防断子绝孙,他不敢把咱们怎样,只要族长开口,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姚氏听了妯娌们的劝慰,心情果然好过很多,正想让丫鬟打盆水来给自己洗脸,就听说族长回来了,连忙提着裙摆迎出去。
                    “怎样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
                    “已经遣了随从去天牢接人,很快就能到家。”族长脸上并无一丝喜色。
                    他的嫡长子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追问道,“那祭田的事谈下来了吗?他家愿意出多少顷?”
                    “谈下来了,六千顷。”族长不欲多说,径直回屋去了。
                    其余人等却欢天喜地,额手称庆,“天啊,六千顷!养活咱们全族怕是绰绰有余了吧?帝师府果然好阔气,也不知家里还有多少金银珠宝!”这样一想,侵夺关家产业的欲.望便越发强烈。
                    然而痛快只是一时,临到中午,关文海果然被放了出来,行经闹市,正好遇见捉拿归案的几名匪首。他们早已得了官兵提点,心知关文海那厮已经平安无事,而他们却得为对方顶罪,彼此相见自是满眼血色,众目睽睽之下大吼起来,连说自己等人是被关文海收买才会犯案,他才是罪魁祸首云云。
                    关文海早被各种酷刑吓破了胆,抱着脑袋躲在长随身后,一看就知心里有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实在闹不懂他怎么能安安稳稳从牢里出来?这可是谋害人命的死罪啊!
                    很快,仲氏就把关氏宗族当年苛待帝师府一脉的事传扬开去,截留钱财,抢夺田地,弃孕妇于不顾致人断绝子嗣……种种罪状罄竹难书,骇人听闻,万没料到外表风光的帝师府一脉,在族中竟是这个待遇,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百姓的同情心本就偏向了关家,听说关氏一族找上门,硬逼他们保全关文海,且为族人免费筹办族学,购置祭田时,已经无话可说。而关家却都满口答应下来,真是叫人恨铁不成钢!这样的族人你还维护他作甚?等着被生吞活剥吗?
                    百姓由同情转为对帝师府的不满,心道你何等位高权重,竟委曲求全若此,实在太丢人!一个软弱的官员,真能承担起朝廷重任?不满的情绪持续发酵,乍闻帝师府自请除族,这才陡然松了一口气,不但不觉此事欠妥,反而喜闻乐见,奔走相告。
                    对嘛,生而为人,哪能一味忍耐?你已做尽该做之事,全了同族情谊,此时不走还待何时?真等到被人剥皮拆骨可就来不及了!
                    在仲氏的暗中推动和宣扬下,百姓对此事竟毫无非议,及至看见帝师府的管家抬着十多口箱子,拿着一大叠地契,亲自送到族长家中,对帝师府的仁德与宽厚已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围在路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句高喊,“哎,我说你们帝师府也太窝囊了!他们又是害你子嗣,又是谋你人命,还欲强夺你家业,断你根基,简直欺人太甚,你们还供养他们作甚?让他们去死好了!”
                    “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帝师府合该给他们当牛做马不成?”
                    管家早已得了老太爷吩咐,念完礼单后冲路人拱手,不卑不亢,温文有礼,“好叫大伙儿知道,我们帝师府一脉自古就有家训传下——旁人可以对我们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非为软弱可欺,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好!说得好!帝师府太他娘的仗义!”这句侠气纵横的话正戳中路人心肺,尤其是那些行走江湖的游侠儿,最是感怀甚深,也因此,对关氏一族越发厌恶起来。这日过后,“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一语迅速在魏国风传,成为侠义之士的座右铭,而关家仁德之名非但没因除族一事受损,反倒深入人心。
                    原先还得意洋洋的姚氏,如今捏着一沓地契,已是欲哭无泪,其余族人围坐厅堂,唉声叹气。六千顷祭田的确都是良田,却购置在原籍,那处乃兵家必争之地,驻扎着大量军队,而为了征集足够粮草,军中将领会大肆侵吞周遭田地以做军屯。可以说没点身份背景的人,在此处几无立锥之地,这也是关氏举族迁往燕京的原因。
                    倘若族人还有帝师府庇护,在此处购置多少祭田都没问题,然而关家自请除族的消息一旦传开,不出半月,六千顷祭田便会被各大军团瓜分殆尽,而关氏一族也会受尽打压。
                    关家送来的不是恒产,而是催命符啊!
                    “没了帝师府,关氏一族算什么?你们还为一个小辈将老爷子往死里得罪,连带把大家也害死了!我不管,这件事是关文海搞出来的,该除族的也是他,叫他马上去帝师府门前负荆请罪,然后远远放逐!”一位族老完全改了口风。
                    族长这会儿也不发怒了,只因关文海受了大刑,手筋和舌头都被割断,彻底被废,而家中却不缺他一个子嗣,不能因为他害了所有人。早知如此,真该让他死在牢里,何必牵连大家!
                    姚氏哭得肝肠寸断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伙儿开了祠堂,划掉关文海的名讳,然后命他背上荆棘去帝师府门前请罪。哪料一群人还未出门就收到老爷子被气得卧床不起的消息,而皇上特意派人将他送往京郊皇庄养病,不准关氏一族探视。
                    帝师为族人奉献一生,临到老,竟落得个无根浮萍、子嗣断绝的下场,其悲痛之情可以想见。索性他虽然病重,却还能整理书稿,倒是没耽误撰写儒家宝典的大事。众位鸿儒每日前往皇庄与他探讨学问,修改文章,交流心得,竟颇有些乐不思蜀,哪里还会顾及族人的感受?
                    族长又是发动妯娌劝和仲氏,又是遣人与关父联络感情,还让小辈把关素衣约出来说项,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关家人一个比一个不喜交际,除了关父与仲氏偶有出门,老爷子和关素衣宁可待在家看整天书,写整天字,也不愿踏出府门一步。
                    他们不出门,旁人也不好打进去,熬了三天,终于认清了现实。族长已在族人的强烈怨愤中卸任,关文海不知被送到哪儿去,想来也是生不如死,其余人均惶惶不可终日,已然明白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关素衣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关家竟已脱离宗族,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老爷子动作奇快,只花了一晚上功夫就写了一部家史,将关家为何自我放逐一事详细记载下来,又另开一本家谱,把木沐正式归为嗣子。他与仲家感情极其深厚,明知仲氏不孕,也绝口不提纳妾,而关父自是求之不得。
                    拜了家祠之后,一家五口终于能松一口气,而关素衣好生歇了两天,赶在第三天盛装打扮,备车出门。
                    那女贼与匪寇谈妥条件,只说关素衣乃家中贱妾,因触怒主母,这才送上山给她吃一个教训。土匪不知根底,自然不怕得罪人,必会往死里整治她。她虽然戴了面具,却经不起摔打揉捏,不出一日就会自动脱落,显出原形。土匪会不会如约送她回来,这不好说,但关素衣却知道,幕后黑手必将亲临现场看一个热闹,以享受摧残人命的快.感。
                    燕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在何处?自是锣鼓大街,只需去街边等着就是。
                    临近正午,忽有一匹快马驮着一个麻袋穿行街道,捆绑麻袋的绳索并未系牢,颠簸中自动散开,令其掉落在地。有好事者解开一看,却见里面藏着一名赤条条的女子,手筋脚筋俱断,眼耳口鼻全无,血肉模糊的惨状令人胆寒。
                    “娘哎!这是啥子东西!报官,快报官,定是出人命了!”本就人潮如织的锣鼓大街一时间沸反盈天,一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站在对面茶楼上,用马鞭指着那处,畅快笑道,“看见没?这就是本郡主让你们欣赏的好戏,还有更精彩的在后面呢!”


                    242楼2017-07-22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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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报复
                      关素衣把宋氏送入官府,然后转道回去等待卞敏儿。她故意站在中军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看见快马狂奔而来,这才迤然转身,入了一条暗巷。
                      卞敏儿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素来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瞥见仇人身影,焉能不怒急攻心,失了理智,立刻狠狠抽了一鞭子,追入巷口,然后猛然睁大眼睛。只见关素衣竟躲也不躲,避也不避,挺直腰杆,微扬下颚,站在巷子前方等待,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她凭什么如此冷静?以为自己不会让马蹄踩死她吗?亦或有什么依仗?卞敏儿心中微惊,正担心自己会不会中了对方埋伏,却觉身下快马失速前冲,然后陡然下坠,竟将她大力甩了出去。所幸她武艺高强,在空中翻转几圈,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撞上墙壁扭断脖子,回头一看,却见那匹马已四蹄俱断,伤口十分平整光滑,像是被利刃一刀切割所致。
                      马的哀鸣在狭窄巷道内反复回荡,令人心中悚然。
                      “你敢!”卞敏儿气红了眼,略一抬手便想召唤随身保护自己的死士,却半晌没看见人影。她很快意识到,那些人必然已被解决了。保护在关素衣身侧的可是圣元帝亲手调.教出来的死士,乃九黎族第一批暗部精英,号称最强人形利器,又岂非旁人可比?
                      若真与对方明刀明枪地干,她输定了。
                      “卞五、卞六出卖我了?”她拍打裙摆的尘土,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你敢与整个九黎族作对吗?连圣元帝都不敢,你又算哪根葱?”话落冲地上啐了一口,表情越发轻蔑。
                      关素衣走上前,慢慢解开缠绕在暗巷两端的玄铁丝,卷成小小一团放入荷包,淡声道,“倘若我真想杀你,刚才就会把铁丝放置在你脖颈的位置,令你身首异处。你看,此处唯有你我二人,你那些死士已经入了地府,没法站出来替你作证。完事之后我秘密离开,再让忽纳尔帮忙扫个尾,将罪名推到前朝余孽或匪寇身上,没有切实证据,你以为你爹会为了你与全魏国的汉人官员作对?会冒险与皇上翻脸?想当皇后,配当皇后的女子多的是,少了你,还有千万人顶上。你不是诸位亲王的唯一选择,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
                      她慢慢走到巷尾,语气森冷,“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明刀明枪我丝毫不怵,阴谋诡计你敢接吗?”
                      卞敏儿并非全无脑子的鲁莽之人,自然知道关素衣此言非虚。她爹虽然宠她,但倘若她死了,就只是一具没有利用价值的尸体而已,谁会为了尸体损害自己的利益,并甘愿对抗皇权?她嘴上再轻贱圣元帝,却也知道他不是灭不了卞家,只是碍于外患不便动手罢了。
                      她从小就看不起他,那种优越感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明知道姑姑已成了对方掌中傀儡,也不愿承认他已非吴下阿蒙。仿佛越是贬低他,就越能找回失去的尊严一般。所以她更要当皇后,继而诞下魏国储君,如此才能实现卞家往日辉煌。
                      若真把关素衣惹毛了,死在此处,所有野望都会随之溃散。卞敏儿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低估对方,以至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幸好汉人女子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明明有一击必杀的机会却愚蠢地错过……
                      “你今日不杀我,来日必定后悔。”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断言道。
                      “你处理敌人的办法是让她死,或生不如死。我处理敌人的办法是让她失去最在乎的一切。”关素衣挺直的背影已消失在巷口,话音却还久久不散,“谁死谁活,谁悔不当初,咱们拭目以待吧。”
                      卞敏儿不愿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颤抖起来。她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刺死马匹,这才带着一身血迹走出巷子,远远看见一支骑兵疾速奔来,连忙避让路旁。
                      “哟,这不是卞大小姐吗?怎地,被匪寇打劫了?”领头的镇西侯语气关切,漫不经心的神态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与你何干?”卞敏儿绝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旁人。被一个汉人女子差点吓破胆,这已然成了她毕生耻辱,唯有亲手杀死对方才能洗刷。
                      “确实与本侯无关。”镇西侯扬起马鞭,“本侯奉皇命清剿杨华山匪患,这就告辞了。”话落命步兵开道,快速朝城门奔去。
                      卞敏儿站在原地望了许久,这才咬牙切齿地离开。
                      -----
                      关素衣警告了卞敏儿,又在街上逛了两圈,这才回府。
                      金子看着她平静恬淡的侧脸,轻声道,“小姐,感觉这次回来您又变了很多,仿佛更稳重了,又仿佛更危险了。若换做以前,您哪里能让自己手上沾血,怕是连看都不敢看。”
                      关素衣摇头喟叹,“我想远离,偏偏有人拿刀枪剑戟逼着我往下跳。我若是不跳,肠穿肚烂就是唯一的下场。管你性格如何刚硬,能力如何强悍,头脑如何聪明,在强权面前都不堪一击。卞敏儿敢对付我,凭借的是身份权势,我敢与她明火执仗,凭借的也是身份权势。权势与权势相碰,但看谁腕力更强,拳头更硬罢了。关家终究是文臣,又属汉人,拼不过皇亲国戚,所以只能借势。我现在若还不稳,若还不狠,将来入宫唯有死路一条。”
                      金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小姐您想岔了,宫里哪有您说得那么可怕。后宫嫔妃分为两派,一是汉人,二是九黎族人,两派各有其主。九黎族嫔妃自是听从盘婕妤号令,汉人妃子以沈婕妤马首是瞻。盘婕妤乃盘氏女,有点难对付,其余人等皆家世平凡,不足为惧。”
                      后宫嫔妃多为太后甄选,想也知道她不会为忽纳尔增添助力,故汉人嫔妃多出寒门,连摊贩之女也有。而忽纳尔为防外戚干政,把汉人大臣主动送入宫的女子打发去长乐宫面见太后,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们陆续装病离宫,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如此一来,宫中除了盘婕妤,还真没有能在家世上压得过关素衣的。但她终究有些不乐,却并未明言,只点头道,“究竟是怎么个状况,等日后入宫再说吧。”
                      “小姐别担心,奴婢自是会跟随您一块儿进去。”金子安慰道。
                      二人刚跨入正房,就见明兰穿着带血的衣裳站在廊下,显然刚从医馆回来,冲厅堂里指了指,小声道,“齐师兄把宋大嫂子带来了,这会儿正跪在里面请罪呢。夫人脸都气青了,给老爷送了信,让他回来处理。”
                      “你快些回去换衣裳吧,我进去看看。”关素衣踏入正厅,瞥见不断磕头的宋氏,不禁冷笑。上辈子为了一千两把自己和师兄卖了,这辈子为了一百两,又把自己卖了,真是一世比一世廉价。宋氏如此贪婪,难怪旁人要对付关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倘若大师兄将来高中状元,身边有这么一位妻子,就算再能干,怕也得毁在内闱不修上。
                      她刚想到此处,关父已踱步进来,冷道,“齐豫,你从小失祜,是我将你带大,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可惜为师当年欲替你说一门体面的亲事,你碍于母命断然拒绝,最终选择与宋氏完婚。为师那时就曾说过,乡野村妇,性情粗鄙,恐妨碍你前程,让你莫要后悔。如今你看看,宋氏都干了什么?为一百两银票竟污蔑素衣裸呈闹市,四肢俱断,五官俱毁。旁人如何议论暂且不提,只说这消息若传入老爷子耳里,他本就重病的身体又会受到多大打击?科举不但考校才学,还考校品行,身上稍有污点都会被刷下去。这件事已经闹大,又在官府备了案,正所谓夫妻一体,你今年就别考了,免得考中以后被人.弹劾内闱不修,反被取消功名,那样只会令你处境更为艰难。”
                      “师父!”齐豫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眼里瞬间涌上泪意。他苦学多年,为得不正是这一刻吗?为何却偏偏毁在最后一步?宋氏,好一个宋氏!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不顾师父阻拦,更不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一直容忍于她。
                      关父并不心软,继续道,“三年后你若考中入仕,少不得有人上门攀结,若宋氏还是你的妻子,你能否保证她不会背着你收受贿络,卖卖人情?妻贤夫祸少,你若想无灾无祸,顺利晋升,最好换一个妻子。”
                      “不要!”宋氏尖叫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凭啥让俺夫君休妻!齐豫,你若是敢写休书,我立马吊死在帝师府门前,让大伙儿好生看看他关家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本还有些犹豫的齐豫目光瞬间就变了,冲关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将闹腾不休的宋氏拽出去。宋氏回到家,原以为婆母总会帮着自己,她也不想儿子娶一个千金小姐,将来弹压不住吧?哪料对方一听说因为宋氏的缘故,齐豫今年参加不了科举,还得再等三年,当即就呕出一大口老血,直说自己错得离谱,不该毁了儿子前程,然后死活让儿子写下休书,把宋氏撵走。
                      恶人自有恶人磨,齐豫的母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宋氏在她手里根本讨不了好,几个回合就惨败而归,哭哭啼啼回了娘家。
                      而另一头,关素衣却收到临湘郡主的帖子,请她参加三日后的茶话会。临湘郡主与卞敏儿交好,这帖子来得蹊跷,怕是一场鸿门宴。但关素衣丝毫不怵,立即写了回帖,应下邀约。


                      245楼2017-07-22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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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赴宴
                        临湘郡主不但与九黎族贵女交好,也很欣赏汉人才女,结交朋友只看性情、品德,并不注重家世背景,而其父乃开国功臣,在朝堂上颇有几分脸面,令她在燕京城里混得越发如鱼得水。连卞敏儿那样的刺头都能将她引为知己,其心性手腕可见一斑。
                        她若是发帖举办茶话会,不仅各家贵女群起响应,连诸位夫人也欣然而至。原本只是一场小小的聚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收到许多书信前来询问详情,不得不改为百桌宴,广邀各路贵人光临,地点也由景郡王府移到东郊一处皇庄。
                        盛装打扮的关素衣坐在马车里,手中捏着两张帖子,一面细看一面沉吟,“先是发一张帖子请我过府小聚,待我答应又发一张帖子,将地点改至皇庄,且场面比先前盛大十倍。金子,你说这一来一回,一变一改,莫非都是为我准备的?请来这么多人,莫非只为了对付我一个?会不会是我想岔了,其实她只是邀我见一面,没有别的目的?”
                        金子分析道,“这位临湘郡主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做什么事,结交什么朋友,都带着目的。她早不与您结交,晚不与您结交,偏偏选在此时,就算不冲着您来,也肯定还有别的想法。您凡事小心便好。所幸她手段迂回,就算对付您,顶多也只是绕几个圈子,不入套就成,不会像卞敏儿那般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
                        关素衣摇头轻笑,“以往我最讨厌交际,既怕动刀动枪,又怕尔虞我诈,恨不得整日缩在家里读书写字,不问世事,不染尘俗才好。现在却性情大改,得知别人可能会算计于我,首先想到的并非规避,而是迎头顶上,仿佛与人斗乐趣无穷一般。金子,明兰,你们说这是怎的?”
                        金子还没想好该怎么回话,明兰就耿直道,“小姐您都是被皇上给拖累的。您如果没遇见他,哪里会被逼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话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本打算替陛下辩解几句的金子想了又想,只能闭嘴。
                        关素衣歪靠在软枕上,一手敲击矮桌,一手支着额头,透过清香逸人的竹帘欣赏窗外美景。她双目放空,不知在回忆什么,一举一动全无往日的端庄得体,变得慵懒而又随性,过了许久才摆手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生想了想,却并不觉得自己被他害了,而是激发了本性。我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自己焉能不知?祖父命我研习儒术,我偏要背着他学诸子百家,可见骨子里本就不安分。遇见忽纳尔或许是我的劫数,就目前来说却并非坏事。没有他的逼迫,我如今还待在赵家当那有名无实的主母,一辈子就这样虚耗了,岂不更可怜可悲?”
                        明兰想起赵家的种种破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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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帝师府的马车行进在半途中时,临湘郡主正吩咐婢女好生打扮徐雅言。
                        看着对方上过妆容后更显清丽无双的脸庞,她满意颔首,“卞敏儿那**自以为入宫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皇上强兵在手,政权独揽,早已将魏国治成一言堂,要灭几位亲王或许得筹谋几番才能动手,欲捏死卞家却轻而易举。她若还以为自己乃太后嫡亲侄女,比皇上高一等,入宫后恐无葬身之地。我如今怎么捧着她,你也跟着学起来,躲在她身后才最是安全。等她与盘朵兰斗得不可开交,就是你上·位的最佳时机。”
                        “郡主,民女真能入宫吗?”徐雅言还是有些担忧,总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等她想到攀升之法,临湘郡主竟主动给她架好了梯子,欲送她乘风直上。
                        “今日我都邀请了什么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倘若连这点眼力都无,我倒要重新考虑入宫人选。”临湘郡主慢条斯理地喝茶。
                        “多谢郡主替民女造势!”徐雅言想了想,不由大喜。今日应邀的宾客大多为儒学之家的贵女或贵妇,已研读《女戒》多时,对她的德行与才华极为推崇。而她只需稍加展示才艺就能获得满堂喝彩,倘若让皇上撞见,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临湘郡主乜她一眼,吩咐道,“父王今日会邀皇上前来东郊打猎,顺便在皇庄内落脚歇息。他素来喜爱才华出众、容貌美丽、性情温婉的女子,而你恰恰是他最中意的那款。机会我已送到你手边,千万莫让我失望。”
                        “可您为何还邀请关素衣?她,她容貌才华均在我之上,怕是会抢走我泰半风头。”徐雅言不愿承认,却不得不认。
                        “没有对比就显不出优劣。你虽然容貌、才华稍逊她一筹,却有一点是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那就是贞洁。她不贞不洁,还妄想以和离之身嫁入郎中令府,已惹恼了季夫人。你且看着,她二人一旦对上,少不得一番唇枪舌剑,而诸位夫人或偏帮、或调停、或看戏,或会闹出一场乱子。她们闹得越厉害,便越显出你贞静娴淑,温婉动人,看在有心人眼中自是格外与众不同。我请她来不是压场,而是抬轿,你只需安安稳稳地坐着就成,切莫自乱阵脚。况且你若出面辱了她,还能在卞敏儿那里卖个好,更易博取她信任。”
                        徐雅言略松口气,追问道,“皇上果真会喜欢我吗?”
                        “放心,他历来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曾经盛宠一时的叶婕妤你还记得吗?她与你几乎是一种性情,一类长相,若非叶家惹了天祸,也不会沦落冷宫,消声灭迹。你只管让皇上看见你的好处,将来的路子自然由我爹给你安排。你既是汉女,又无显赫家世,他不会对你心生忌惮,得宠的速度想必很快。”
                        “谢郡主,谢郡王。您二位的大恩大德,雅言定然竭力相报。”徐雅言强忍欢喜跪了下去。
                        ----
                        关素衣抵达东郊皇庄,在婢女的引领下入了垂花门,正打算循着喧闹声往里走,却听背后一声轻唤,“关小姐请留步。”
                        “季公子?”关素衣屈膝行礼,“您有何事?”
                        季承悦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无论待会儿我娘说了什么,还请关小姐莫要与她计较。您要相信那只是她的偏见,并非我之本意。待我考中科举入仕,有了掌家之能,必然迎娶您过门。请您等我。”话落面红耳赤地拱拱手,飞快走了。
                        “看来今儿果真是一场鸿门宴。”关素衣盯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哂笑。
                        主仆三人到得后花园,放眼一看,立即就明白了今日处境。关素衣很少出门交际,认不得几个人,金子却对宾客如数家珍。这些人均来自儒学世家,对伦理教条、三纲五常看得极重,而《女戒》一书正是有了他们的推广才会在上层圈子里风靡。
                        偏偏撰书者徐雅言也应邀前来,这会儿正如众星拱月一般被夫人、小姐们团团围住,谈笑私语。她盛装打扮,满面春光,一袭淡绿色曳地长裙将她清新怡人的气质挥洒得淋漓尽致。而原本该是宴会主人的临湘郡主却端坐一旁,妆容简单,竟心甘情愿当了陪衬。
                        关素衣只看一眼就了然道,“原来并非故意针对我,而是打算把徐雅言捧上去。临湘郡主真是好心思。”
                        “就算不是故意针对您,您也被宾客们孤立了。小姐,再待下去只是一场难堪而已,何必委屈自己抬高别人?咱们稍坐片刻就告辞吧?”明兰愤愤不平地道。
                        “中途离开越发失了颜面。”关素衣先与临湘郡主见礼,然后一一与附近的小姐、妇人颔首,并不在意对方回不回应。她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坐定,轻笑道,“方才季承悦说的那些话你们难道忘了?想必季夫人这会儿正四下里找我呢,有她在,咱们绝不孤独。”
                        “她找您也是一顿冷嘲热讽,让大伙儿看您笑话罢了。”明兰噘嘴。
                        “我正愁没机会撕掉徐雅言的脸皮,临湘郡主就把台子搭好了,果如传言那般善解人意。我不怕季夫人闹,恰恰相反,还怕她闹得不够厉害。”说这话时,关素衣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
                        她穿着一件流彩暗花云锦襦裙,外披一层绯红纱衣,华光照人的脸庞衬上绝俗的气质,无论坐在何处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哪怕内里对她再不屑一顾,很多人还是免不了偷偷看她,而受邀者中亦有不少权贵子弟,正暗地里对她评头论足,私语不断。
                        季夫人自然很快便发现了关素衣,目中厉光流转,却并不轻举妄动,而是端起茶杯默默啜饮,仿佛在等待什么。少顷,一名婢女带领一位眼眶通红,神情绝望的女子走进来,低声道,“夫人,这位小姐说是您的侄女儿,跪求奴婢带她来见您一面。您看……”
                        “没错,是我侄女儿。”季夫人摆手遣退婢女,低声道,“谁让你来的?还不赶紧回家去!”
                        “大伯母,求您别赶我走!钱家来人了,他们要把瑶儿抢回去,求您救救她吧!”女子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见季夫人无动于衷,竟噗通一声跪下,不管不顾地磕起头来。
                        关素衣往那处一看,眉头当即皱得死紧,而其余人等则围拢过去,欲探个究竟。


                        246楼2017-07-2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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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撕脸
                          关素衣不喜交际,认识的人不多,却对这名女子印象深刻。她点了点那处,问道,“此人名叫季婷?季府二房嫡长女?”
                          “小姐您认识?”金子大感讶异,随即禀明道,“她正是季府二房嫡长女季婷,因夫婿宠妾灭妻,不得不带着独女钱水瑶和离归家。然二房无权无势,她又打小失祜,下有弟妹、女儿需要照顾,上有体弱多病的母亲须得供养,日子过得着实艰难。不得已,平日只好绣些花样拿去布庄贩卖,一来二去与布庄管事生了情愫,竟想改嫁。那管事乃贫苦出身,每月只有微薄的月钱可拿,却愿意帮她奉养一家老小。二人原本已换了庚帖,季二夫人也满口答应下来,却没料婚事报予季大人知晓,惹得他雷霆震怒,派人去钱家让他们把钱水瑶带回去,然后勒令季婷落发修行,长伴青灯。今日正是钱家来接人的日子,他家宠妾灭妻,后宅秽乱,若钱水瑶真被带走,来日是生是死可就难说了。”
                          “啊?竟有这事?季大人也太狠了吧!那可是他嫡亲侄女儿,不过改嫁罢了,又能妨碍他什么?”明兰气鼓鼓地道。
                          关素衣放下茶杯,语气渐冷,“碍了他的颜面就是死罪。像他那样的迂腐之人,把伦理教条看得比人命还重。季婷和离本就戳痛他心肺,如今又想改嫁,且夫婿是一名出身低贱的庶人,他如何能忍?自是要大大惩戒一番,好摆摆他一家之主的威风。”
                          在这些人眼中,自己的权威和脸面才是最重要的,哪管旁人死活?上辈子,也是在《女戒》风靡燕京的情况下,季婷提出改嫁,却被季大人逼迫出家,断了姻缘。钱水瑶回到家不足一年就被父亲的妾室害死,却说她八字轻贱,与钱家犯冲,不但没有墓穴安葬,连口薄棺裹身都无,随便在荒郊野外挖了个坑,草草掩埋。季婷闻听消息后悲痛欲绝,连夜跑到女儿坟前,徒手将她挖出来,母女两个抱在一起静静死去。
                          那管事对她情深义重,耗费全部家财替二人买了棺木,办了葬礼,却因此惹怒季大人,被打断双腿逐出京城,从此下落不明。季二夫人得了失心疯,没几年便熬死在季府后宅。一双儿女没了依靠,一个刺杀伯父无果,反倒下了死狱;一个被迫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当继室,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季府二房的遭遇比关素衣凄惨千万倍,也是留在她心底的又一道伤口。看见活生生的季婷,她简直难以压抑心中汹涌澎湃的恨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此时,已有旁人打探清楚状况,轻蔑道,“跪什么?和离就和离,竟还把夫家的子嗣带走,又妄想携女改嫁,真是败了私德,焉敢有脸来求?”
                          “是啊。夫君不过纳了几房妾室而已,何必闹到和离的地步?替夫家开枝散叶本就是主母应尽之责,你生不了,难道还不许妾室生?夫家若绝了子嗣,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离经叛道,落得今日下场不过自作自受罢了。放眼看看,魏国哪个男子不纳妾?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岂不全乱套了?妾室只是夫君消遣的玩意儿,你若连这个都容不下,还谈何掌家兴家,相夫教子?”
                          “你想改嫁也成啊,报予季大夫人知晓,她还能不替你相看?竟与一低贱庶民私相授受,私定终身,只把你发配家庙已算手下留情了!快起来吧,别跪了,夫家的孩子原就该还给夫家,你就算说破天也不占理。”
                          季婷只管狠狠磕头,哽咽哭喊,“不能把瑶儿还回去啊!翠红会害死她的!大伯母,我求您救救她吧!您要我悔婚可以,让我出家也可以,只要您能把瑶儿救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干!”她额头已磕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水混着泪水流下来,却没能换得旁人丝毫同情。
                          这些女人们,男人们,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然而她只想带着女儿找一个好归宿而已,这有错吗?她只想让女儿平平安安长大,这有错吗?
                          巨大的绝望和哀恸占据了她的心扉,令她几欲晕倒。
                          就在这时,季大夫人从袖袋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徐徐道,“我们季家也是儒学世家,深知何谓礼义廉耻。女子嫁人后当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这才是女中典范,女德之首。你不安于室,自请和离,这是罪一;带走夫家子嗣,乱人血脉,这是罪二;与低贱庶民私相授受、私定终身,这是罪三。你罪大恶极,缘何有脸求到我跟前?我季家女子的名声都让你败坏了,来人啊,赶紧把她拉走!”话落抬眼去乜关素衣,淡声道,“当初我也送了一本《女戒》给关小姐,你看了没有?若是看过,觉得我这般处置季婷是对还是错?”
                          在场众人多为儒学世家的小姐、公子、夫人,帝师府若想联姻,只能在这些人家之中挑选。她若答错,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她若答对,往后也别想改嫁,直接当尼姑便好。这个问题险恶至极,而周遭一圈人已流露出冷厉的眸光,显然已将她划归为季婷这般不贞不洁,不贤不淑的女子,恨不得发配了才好。
                          关素衣看看站在人群外,显得极其清逸出尘的徐雅言,又看看隐在人群中,目光闪躲的季承悦,忽然轻笑起来,“季夫人此举自是大错特错!”
                          人群顿时大哗,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欲与她辩论,却被她一句话堵住,“先别忙着开口显露你们的无知与愚昧。今日孰对孰错,就算我口述详尽,恐怕你们也听不明白。金子、明兰,伺候笔墨。”
                          她广袖一拂,翩然落座。金子立即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笔墨纸砚,一一铺平,明兰往砚台里倒了一些茶水研磨。
                          徐雅言见状立即走进来,冷道,“关小姐又想笔伐我等?难道你认为女子不该尊重夫君,孝顺公婆,善待妯娌吗?有人愿意贞静娴淑,从一而终;有人愿意离经叛道,不安于室,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活法。您和离了,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和离?您想改嫁,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改嫁?关小姐,恕我直言,您这种想法已属异端,还是莫要再妖言惑众了!”
                          “我暂且不评女子卑不卑弱,我只驳你一条,女子应不应改嫁。”关素衣瞥她一眼,奋笔疾书,不过三刻钟就已成文。大家全都等着看她笑话,倒也并不打扰。
                          “谁自诩远见卓识的?上来诵读。”她目光锐利,神情肃穆。
                          季承悦迟疑片刻走了上来,慢慢念道,“民为国本,无民则无国。故,国之建立在于育民,国之富强在于强民……”
                          这完全是一篇从国之基政出发的策论,而非众人以为的伐文。此文并不涉及《女戒》中的内容,反倒从各个方面论述女子改嫁的重要性。此时正值数百年战乱尾声,而历经战火的九州大陆已是十室九空,人丁凋敝。男子被抓充军,死于刀枪马蹄;女子躲避祸乱,皆有巨大伤亡;而老弱病残无人看顾,也纷纷丧命于颠沛流离。不仅魏国缺人,蜀州缺人,神州大陆处处残破,亟待重振。
                          如何让一片焦土焕发生机?除了繁殖别无他法。将士们脱掉甲胄,回乡耕种,谁不想讨一个媳妇,安居乐业?然而现实是:年幼女子大多死于兵祸、疫情,甚至被当成两脚羊互相交换着啃食了。活下来的女人少之又少,且大多是身体强壮的已婚妇人,但她们的夫君却又死于战场,以至于她们沦落为寡妇。人口凋零的同时更伴随着男女比例的失衡,若严厉禁止女子改嫁,十数年内,魏国人口还将一减再减,终成无民之国。
                          民不存焉,何来家国?
                          此言告一段落,文章又改换基调,从历史、律法,甚至九黎族的习俗来表述女子改嫁对国家人口增长的重要意义。九州大陆每遇长时间的战乱,建国后,君王总会颁布政令鼓励女子嫁人、生育,这是由当时的特殊国情决定的,也是人口复兴的重大举措。有史书记载——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又言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可见女子不嫁,地方官员可逼其嫁人,甚至以罪论处,又设置官媒,强令男女婚配。而九黎族为了重振族威竟改了伦常,妻后母、报寡嫂已成习俗,终至本族人口兴旺繁盛,重现往日辉煌。
                          条条铁证一一详举下来,顺理成章得出结论:如今的魏国不但不能禁止女子改嫁,还得鼓励女子改嫁,让她们养育更多儿女,同时也养育被战火摧毁的国土。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有过高,地便多厚,二者同样肩负着鼎立乾坤的重任。
                          一篇文章念完,季承悦已是面红耳赤,羞愧难言。其余人等并非傻子,关素衣已论述得如此粗浅,又岂能听不明白?莫说她抬出律法佐证自己观点,单九黎族的婚嫁习俗就能让所有人闭嘴。
                          徐雅言冷汗淋漓,神魂俱裂,这才明白父亲被关素衣批驳得体无完肤、濒临绝境时是何感受。皇上来了吗?不不不,他今天千万别来!
                          刚思及此,场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圣元帝与几位官员正站在花架下,手里牵着一名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童。“夫人文采斐然,高瞻远瞩,尤胜男子多矣,更何况一群愚昧妇人!”他一字一句说道。


                          247楼2017-07-22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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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愚妇
                            圣驾忽至,众人愣了数息后才跪下行礼,想起之前发生的闹剧,面色万紫千红,十分精彩。
                            “夫人请起。”圣元帝牵着小童快走两步,亲自扶起关素衣。小童一下抱住她双腿,脆生生地喊“姐姐”,原是帝师府认养的嗣子关木沐,只不知为何,竟被皇上带了出来。
                            “谢皇上。”关素衣屈膝一福,这才抱起弟弟,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木沐十分聪明懂事,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便趴在她耳边,用小手捂着嘴低语,“姐夫说要带我去皇庄看祖父,顺便打猎。我禀明了爹爹和娘亲才出来的。姐夫还送我一把弓箭,叫射日神弓,可厉害了,你看!”他用小短手扒拉一下后背,引得关素衣往后一瞥,果见一张嵌满宝石的弓箭挂在他小胳膊上,亮闪闪的十分漂亮。
                            “射日神弓?那不是后羿使用的神器吗?真厉害啊!”关素衣不是给孩子泼冷水的性格,自然而然顺着话头接了下去,惹得木沐笑眯了眼,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圣元帝一面偷听姐弟俩的谈话,一面摆手让众人起身,径直走到主位落座,命令道,“文章拿来,朕要细览。”
                            季承悦立即双手奉上文稿,然后面红耳赤地退到一旁。经此一事,他再不敢以才高八斗自居。谁能想到这本记载着女子德言容功的小册子竟隐藏着那样巨大的隐患?若非关小姐撰文阐述,在场众人竟一个都没想到,且还推波助澜,令其广泛传播……
                            越想越觉惭愧,许多人已羞得抬不起头来,还有人举起宽袖挡住面容,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其中最难受的非徐雅言莫属,她反复回忆着关素衣的文章,试图找出破绽,脑子却糊成一锅粥,唯余惶恐难堪而已。
                            圣元帝阅览文稿时也没忘了招呼夫人和小舅子,拍打自己身侧的软垫,柔声道,“夫人请坐,稍后朕或许有问题需要请教。”
                            关素衣不卑不亢地道谢,然后牵着弟弟安稳落座。众人也都各回各位,焦虑等待。季大夫人将季婷拉到自己身后,试图把人藏起来。她现在已悔得肠子都青了,想起今日本不是钱家来接人的日子,是她递了口信,特意安排在今天,然后又命婢女放季婷进来哭求,好借题发挥大大羞辱关素衣一番,却没料她略一提笔,竟将“从一而终”这条女子戒律批驳得一无是处,还让皇上听去。倘若皇上赞同她的观点,季家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半刻钟后,圣元帝已看完文章,将其交给随行大臣阅览。其中一人乃户曹尚书,得了文章竟如获至宝,看了一遍看二遍,看了二遍看三遍,直等身边同僚催促才依依不舍地交出去。
                            待文章传阅一圈,圣元帝沉声问道,“诸位观想如何?”
                            “高瞻远瞩,痛切国弊!”户曹尚书徐徐开口,“前些日子,收录户籍的工作已基本结束,不过百年时间,中原人口由原本的九百万户唯余如今的二百万户,因战乱兵祸而惨死十之七八。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这就是魏国如今的现状。战场上枯骨成山,乡野间坟冢遍地,而百万英魂殉国的同时更留下百万寡妇与孤子,这些人没有户主挂靠便分摊不到田地,分不到田地就会饿死,哪怕战争已经结束,也唯余一条绝路。微臣每每巡查各地,见到此等惨况莫不痛心哀极。”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毕恭毕敬呈上,“也是巧了,微臣近日正打算奏禀皇上,请您将育民之策加入国法,敦促民间男女尽快婚配,孕育子嗣。倘若按照这本册子里的说法,女子当从一而终不得改嫁,那么这百万寡妇与孤子该如何谋求生路?除去他们,现存未婚女子少之又少,并不足以婚配现存男子,也就是说民间将有许多百姓终身无靠,断绝子嗣。这批人老去之后,新生儿却更为稀少,魏国人口或将再减百万户,那么国税从何而来?军队从何而来?没了国税与军队,焉能抵御如狼似虎的胡人与薛孽?如此下去,不出二十年中原或将被二者铁骑踏碎,彻底成为不毛之地。”
                            见折子被皇上拿过去细观,他感佩道,“关小姐不愧为帝师之后,既不乏远见卓识,亦不乏忧国忧民之心。这篇文章可否借给本官当做书序,编入育民之法中?”
                            关素衣连忙摆手自谦,并表示深感荣幸。
                            座下众人已经没脸再听下去了,一个个如坐针毡,恨不能飞天遁地,赶紧逃走。
                            圣元帝看完奏折,又翻了翻《女戒》,冷笑道,“朕近日来也屡屡听闻徐二小姐与《女戒》之美誉,还当这是一本班香宋艳的华章,却原来是误国害民之愚论。单‘从一而终’这一条,朕就能禁了它,然转念一想,这原是你们愚人愚见,倘若大肆封禁,反而显得它多么重要,令人更想一探究竟,又是何必。朕冷眼看着你们口耳相传,奉为圭臬,原以为不过是令女子更为贞静娴淑而已,本无错处,却发展成阻人姻缘,断人子息。”
                            他将《女戒》扔进煮茶的火炉,烧成灰烬,冷道,“断人子息就是断魏国国本,朕如何能忍?朕为了尽快让百姓繁衍生息、安居乐业,已熬得殚精竭虑,然而你们这些人却躲在歌舞升平之中异想天开。你们大多出身富贵,哪怕遇见兵祸,也由护卫送到安全之所躲避,未曾见识过民间疾苦,又如何得知战后惨况?你们吃得饱、穿得暖,闲暇之中做几首无病呻·吟的小诗就觉世间愁苦莫过于此,又哪里知道何谓真正的惨绝人寰?过不下去就和离,活不下去就改嫁,这本是生存之道,繁衍之道,罪在何处?”
                            他加重语气说道,“一本小册而已,竟逼得朕不得不修缮法典,强令魏国男女婚配,也是世所罕见。正所谓上行下效,上层风行什么,民众自会效仿,你们说改嫁不好,久而久之,百姓也将改嫁视作畏途,战后留下的百万孤寡该如何过活?魏国人口如何增长,国力如何增强?你们只看得见自己头顶方寸之地,却看不见天下大势,还每每以书香门第,饱学之士自居,简直可笑!”
                            皇上每说一句,众人的脑袋就垂落一分,及至最后,竟一个二个含胸驼背,无地自容。
                            圣元帝指了指季夫人身后的女子,问道,“你要改嫁?”
                            季婷瞥了大伯母一眼,坚定地站出来,“启禀皇上,民女不但想改嫁,还欲携女一块儿改嫁。”
                            “启禀皇上,她是与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臣妇才会惩戒于她,并非阻她改嫁啊!”季夫人慌了,连忙跪下辩解。
                            季婷从袖袋里取出几张文书,哽咽道,“皇上请看,这是民女的庚帖、婚书,原打算在大伯母面前一一焚毁已表决心,这才带了来。民女与张郎已经过双方父母同意,并非私相授受,请皇上明鉴!”
                            圣元帝命白福将文书拿来查阅,喟叹道,“你这未婚夫婿是个厚道人,竟愿意帮你养育前夫的儿女,委实不易。这婚事,朕替你做主;女儿,朕替你要回来,朕还送你二十四抬嫁妆,让你风光大嫁。朕要告诉魏国百姓,寡妇改嫁并不可耻,而是生存之道,理应支持。改嫁,生育,繁衍,壮我魏国子民,她们非但无罪,还居功甚伟。”
                            季婷欣喜若狂,连连磕头,感觉自己直接从地狱飞上云端,幸福得极不真实。季大夫人却面色发白,摇摇欲坠。今日之事传到外界,她绝对会成为愚人愚妇之代表,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哦不,她差点把徐雅言给忘了,这人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她吃饱了撑的,写什么《女戒》,她哪里会与皇上过不去,与律法过不去?待育民之法颁布,季府官声必然大大受损,再难在朝堂立足!儿子的前程也连带毁了!
                            季大夫人越想越觉惊恐,不过须臾已冷汗如瀑,湿透单衣。
                            圣元帝瞥她一眼,又看了看面如金纸的徐雅言,继续道,“女子卑弱?朕并不觉得,然而令朕惊讶的是,在座多为女子,竟对这一看法颇为认同,不是自轻自贱又是什么?借夫人一句话——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有多远,地有多广。天空降下雨露甘霖,土地孕育湖泊森林,二者相依相存,共鼎乾坤。子息繁衍、成长,更多依靠土地,险峻高峰孕育不屈松柏;山清水秀孕育柔韧修竹。沃土育良才,贫地无好苗,这是人所共知之理。朕记得中原有一句俗话叫‘为母则强’,可见女子并不能一味卑弱,也须刚强,如此才能教养出更优秀的下一代。朕并不轻贱女子,否则也不会重用皇姐,启用女将,然你们自己看不起自己,朕也无话可说。”
                            他看向夫人,喟叹道,“朕若是立后,绝不立空有美貌、才华,却无远见卓识,疏阔格局的女子。guomu一职,从来不是卑弱女子能够担当。”


                            248楼2017-07-22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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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亲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56楼2017-07-22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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