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夜 · 长夜如风
在伙伴们的悉心照顾之下，路飞的情况在一点点变好，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他们，娜美不再恐吓他之后，路飞也渐渐会尝试接触她。路飞喜欢一个人玩玩具，有时候还会突然喊伙伴们的名字，被船长点名的船员自然是飞奔而至，但是路飞喊了他们之后什么也不说，只是对他们傻笑。
“路飞？怎么突然喊我？”
他只是笑。
“不说话，那我走咯？”
“呜呜。”撒娇的叫声，指指想要的东西。
很多时候路飞只是要些吃的，或者想要人陪他玩，对于这样时不时的打扰，大家也不生气，还觉得很是受用，被点名的幸运儿都是匆忙前来，满意离去。
每天的说话认字学习还在继续，但是伙伴们很快就发现，路飞的学习进度慢慢停了下来，他学不会新的字，想表达的东西也是东一个西一个，没有办法形成完整的逻辑链，很多时候大家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有的伙伴觉得没有关系，有的伙伴却隐隐约约有些担心，罗宾平日里温柔的微笑越来越淡，索隆保持沉默不置一词，山治对着女士们还是那么热情体贴，却不止一次被娜美发现在无人的角落里沉默抽烟。
娜美把掉在地上的小玩偶捡起来，放回他的玩具篮子里。
即使没有人点破，他们也心知肚明。
如果路飞的学习就此止步，这就代表着……他将终生无法和别人交流、融入进正常的社会环境，只能在伙伴们的照顾下生活。
永远忘却失去至亲的痛彻心扉，不必再因为战斗而吃尽苦头，开心的时候和乔巴乌索普拼装小玩具，觉得闷了就去船舷边钓鱼透透气，想出去玩了就坐着轮椅被伙伴们推着去岛上散散心，哪怕生活不能自理，哪怕不再接触外面的世界，在伙伴们的照料和庇护下，也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不过是忘记了生死相依的伙伴、不过是忘记了以前波澜壮阔的冒险……没由来的，娜美总会想起以前那个闯祸被打，顶着满头包、眼泪汪汪地和她道歉的小笨蛋。
“路飞。”
那个小傻子没有理会她，依旧埋着头在玩积木。
——路飞。
泪水就在那时候涌出来。
——我们好想你。
——好想、好想、好想你。

……
乔巴依旧在埋头研究各类医书，但是正如罗所说，能查到的资料少之又少，被这种精神毒素所伤，据他所知并没有能活下来的先例，但是乔巴从未放弃过寻找治疗方法。
万里阳光号在海上漂泊，海上还有很多人并不相信海贼王已经逝世，少数手眼通天、或者是误打误撞的人会给他们寄来世界各地的药，有的十分珍稀，有的普通至极，乔巴珍重地将药收起来，认真地考虑新药的可行性。
在乔巴心里，药无高低贵贱，里面都装载着同样珍贵的心意。
大部分的药对路飞都没有什么用，最多只是给他补补身体，但是一份不起眼的小草药却引起了乔巴的注意，医书上说它可以提神醒脑，乔巴本来仅仅是把它当做路飞的提神饮品，对它的功效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路飞喝了两天草药茶之后，神志清明了一些，发呆傻笑的时间减少了，喊他们的发音也更准了一些。
路飞的好转让所有人精神大振，乔巴小心地增加了路飞的药量，难得路飞有恢复的迹象，他甚至一改保守的治疗方法，将之前几种对路飞有明显益处的药物同时加入疗程。
刚刚服药的那两天，路飞脸色发红，很有精神，平时大半天都要睡觉的他精力异常充沛，拉着乌索普玩闹到凌晨两三点，早上五点多又醒来，呜呜叫着要吃的要玩的，这一闹就没有尽头，路飞开心地抓着玩具篮子里的草帽小机器人，他四处乱按，那机器人就开始快乐地唱起歌来，甚至拿着草帽开始旋转跳舞，路飞呆呆地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但是头上并没有戴着草帽。
但是这疑惑只持续了几秒，他就把这个玩具丢到一边，去玩别的更有意思的玩具，他甚至可以通宵不睡搭积木，只为搭出一个破烂的城堡。
还没等冒出黑眼圈的伙伴们想出办法对付他们折腾得不行的船长，路飞就像能源耗尽、过载烧坏的机器一样，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病情突然恶化，精力的严重透支无异于透支路飞的生命，那时候伙伴们才发现路飞脸色潮红、体温升高并不是因为他精神好转，而是因为发低烧，前两天他手上的红疹被大家误以为是蚊虫叮咬留下的包，到今天已经大面积蔓延，手臂和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红疹。
乔巴咬着下唇写着路飞的诊断说明，伙伴们拿过那本厚厚的病历，纸上全是看不懂的医学名词，翻来覆去却只看懂了“过量”、“过敏反应”几个字。
过量的提神药物令路飞无法得到必要的休息，药物贸然混用导致过敏反应，更是令他元气大伤，清醒的时间也大幅减短。
一夕之间被打回原形。
但是伙伴还是强忍痛意，继续照顾他们的船长，病中的路飞感觉到他们的照料，偶尔会努力撑开眼皮对他们笑笑，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生病花去了他太多太多的力气。
索隆依旧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照看他，床边是罗宾今天早晨刚刚摘来的玫瑰花，沾着露水娇艳欲滴，山治给他做的补品天天不重样，娜美每天都会给他送新鲜的橘子汁来，哪怕有时候他昏睡着一口也没喝。
今天路飞的精神好了一些，他看到娜美进来很高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垂下眼皮把目光投向床头柜，娜美顺着他的视线，伸手打开了床头柜。
“这是给我的吗？”娜美愣住了，床头柜里藏着一个小机器人，它手中拿着的草帽里还放着一颗圆球，娜美把那颗小球拿了出来。
路飞高兴地对她笑。
“因为我给你这个。”娜美拿起那个装满果汁的杯子，又拿起那个硬硬的圆球，“所以你把这个藏起来给我？”
那是一颗很简陋、黑乎乎的糖球，是乔巴奖励给路飞的糖，在每次做完他最怕的手术之后。
路飞傻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糖纸，没有花纹，闻起来甜味中还带着苦涩，全是药材的味道。
但是那是他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好难吃……”娜美一边啃着那颗又硬又苦的糖球，一边擦眼睛，“真是个笨蛋……”
乔巴打开医疗室门的时候，路飞已经睡着了，娜美在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她询问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路飞的睡眠，在乔巴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路飞的身体对毒有抗体，为什么这次会严重过敏呢？”
“……”乔巴沉默了一会儿， 才低声回答，“因为我不清楚路飞的过敏情况，又急着想让他的病痊愈，用错了药。”
“……过敏原可以查出来吗？”
“测试过敏原要往病人身上打入可能的过敏原，检测反应判断过敏，但是路飞对那种药物严重过敏，微量对他来说也有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你不打算找到他真正的过敏原了吗？”
“因为路飞现在的身体已经……我不能……”乔巴咬了咬牙，“对不起……”
“……”娜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路飞发烫的脸颊，“路飞会好起来的吧？还记得你的梦想吗？乔巴？”
小驯鹿拉下自己的帽子，双手紧紧攥着帽檐。
“我、我……万能药……”
透明的液体落到地上。
“对不起……”他哽咽道，“都是我没用……”
“我和你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
沉默着、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索隆突然出声。
“你一直相信所有疾病都可以被治愈，也为此拼上性命。”
乔巴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
那个男人语气是如此冷硬坚定，目光却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么，你所相信的‘万能药’ ，至今没有离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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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夜 · 彼时恩义
万里阳光号的航行从未停下，大家四处寻找岛屿，路飞的病时好时坏，平时都在睡觉，不吵也不闹，船上也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偶尔聚在一起开家庭会议，讨论船长的病情。
“太过分了，拿糖球收买我……我的照顾可是很贵的噢？”娜美坐在病床边，摸摸路飞的脸，持续的高烧之后路飞的体温突然猛降，大家以为他好转了，却发现他器官各项机能都开始衰竭，大家都慌了神，一直给他服用各种昂贵的续命药物，娜美也很怕、怕得发抖，“睡了一个星期了……醒过来还记得住我吗？”
航行经过一个又一个岛屿，伙伴们寻找着可以救活船长的续命草药，他们披星戴月地找，满山满谷地跑，但是并没有找到可用的药物，大家又四散到岛屿上的城镇寻找当地的偏方，他们翻遍了森林的每一寸土地，寻遍了镇上的每一家药店，结果却往往不如人意。
在寻找的途中，乔巴发现了一家独特的小药店，它藏身在小小的街巷里，门面不大，古色古香，门口陈列的干药材意外的很齐全，他推开了药店的门，想继续寻找药物。
药店的女主人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来岁，看起来温柔而腼腆，她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弟弟，前来买药的客人和女店主说着家里病人的病症，女店主细细地分析判断病情之后，便让后面的弟弟去药房抓药，客人便感恩戴德地取药付款，带着药匆匆离开。
乔巴走到前台，小小的驯鹿向女店主投去期待的目光：“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可以治疗精神疾病和治疗过敏的药？”
“请问……我可以一下病人的情况吗？”
乔巴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女店主细细的问过了路飞的情况，越是深入了解路飞的病情，她的神色就越发奇怪和惊异。
女店主沉吟一会儿，才道：“如果病人的情况真的如您所言，他应该绝无生还可能，如此重伤，当场去世也并不奇怪。”
乔巴神色一痛，慢慢低下了头。
“您所需要的药，我这里都有，但是我不太确定病人的真实情况，精神疾病更是重疾之一，我不能贸然给药。”女店主的语气温柔如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可以到病人的身边了解病情。”
乔巴十分犹豫，但当他抬起头，担忧落入她目光的真诚里，便尽数飘散，渺无痕迹，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女店主似乎也很惊讶自己的建议会被接受，她愣了愣，忽然轻声和他交谈。
“……我以前落难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对我很好的朋友，和他离别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些对他有帮助的药物，渴望有一天能够和他重逢，但我自知都是妄想……”女店主淡淡地笑着，“您朋友的病和他有一些像，那些药可能对他有用，这也许是一场缘分，明天我把药带过去……可以吗？”
乔巴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下午的时候乔巴回到了船上，他和船员们仔细讲了下午的经历，船员们惊喜之余都不免有一点担心，毕竟他们很少让自己的船长去接触外面来的人。
索隆淡淡地应道：“没什么，如果有来犯事儿的人处理掉不就行了。”
大家听到索隆这么说都点头应是，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
第二天早晨，药店女主人果然依约前来万里阳光号停泊的港口，弗兰奇关闭了船上的自动防御系统，将登船梯放下，女店主带着鼓鼓囊囊的医疗箱上船了。
船上的伙伴们都对女店主露出礼貌的笑容，女店主在乔巴的带领下往医疗室走。
当女店主第一步踏进医疗室的时候，大家都近乎本能地警惕起来，目光紧紧地跟随她，坐在路飞病床边的娜美、还有准备去拿玩具的乌索普抬头看着这个来客，突然都定住了。
娜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喃喃自语：“天啊……是你。”
一直吵吵嚷嚷的乌索普都说不出话了，只是哆哆嗦嗦地反复重复着“你”“你”，显得有些滑稽，他上前一把抓住女店主的手不肯放开。
女店主也愣住了，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娜美从床边站了起来，几步上前紧紧地抱住她。
“太好了，谢谢你……”一直坚强的航海士泪流满面，“谢谢你愿意救他……”
激动不已的乌索普在给不清楚状况的伙伴们讲当初监狱里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之间大家就在脑海中描绘出惊心动魄的场景。
在黑胡子海贼团里饱受欺凌的善良女医官，尽全力照顾他们被俘的船长，后来跟随着他越狱、击溃黑胡子海贼团、逃出生天，带着弟弟在一个和平而宁静的小岛上生活，行医救人，因为感念当初的救命恩人，一直在寻找收集着相关的药物。
路飞打了一点镇静剂，正在床上睡觉，他最近精力很差，醒来的时间没有多少，偶尔醒来一两个小时，只够简单的吃饭洗漱，大家都很心疼，但是束手无策。
女医官对路飞全身上下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神色十分凝重。
乔巴告诉她，之前路飞已经好转了很多，但是因为他混用药物，路飞的身体严重过敏，现在还没有找到过敏原。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乔巴和女医官交谈，他们都没有太多的医疗知识，空有一片热诚，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他的病症在哪里，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女医官咬住了下唇，似乎在忍耐什么，但是终于下定决心。
“黑胡子……给我的药里面有毒，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你配的药并没有问题，只是因为他被毒所伤，免疫系统受创，出现了后天过敏的情况。”
医疗室里面一片寂静，大家都皱紧眉头，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惊讶，有的人痛心，而一直闭目养神的索隆突然抬起头来，他死死地盯着女医官：“你一开始就知道，黑胡子给的药里面有毒吗？”
“是的。”她轻声回答。“我知道。”
“你……！！”索隆压抑不住自己流窜的怒意，几乎要暴起伤人，“竟敢！！”
“是的，我是知道药里有毒！——但是没有那些药，他根本就没有可能撑到伙伴去救他！能救人一命，哪怕是毒，能够延长人的生命，哪怕是三五时日，这也有错吗？”
女医官哭着喊了出来。
“就算知道药里面有毒，又能怎样呢？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我已经尽力去做了，我找了很多很多药，读了很多很多书，一直想要找到治疗那种毒的办法……这样也是错的吗？”
索隆深吸一口气，将刀重新收入刀鞘中，他看着路飞布满了红疹，浮肿胀大的身体，有些地方已经被他挠得破破烂烂了，纱布一直在渗出黄色的脓水。
“黑胡子，若有朝一日相见。”冷静理智的大剑豪一瞬间化作嗜血的魔兽，他一字一顿地立下誓言，“……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
老头子刚进病房的时候，就打了个喷嚏，他四处看看，马上就发现了床头的大花瓶，娇艳欲滴的鲜花布置得错落有致，相当细心。
病房的空间非常大，以病床为中心，左边俨然一个小型的医疗工厂，放置着各种高科技的先进医疗器械，心电监护仪日夜运作，各类生命维持器械滴答作响。右边则是生活区，像是个幼儿照顾室，巨大的玩具篮子放满了玩偶和机器人，柜子里的各种美味小零食数不胜数，手工制作的画册和涂鸦板十分精美，厚厚一大本故事书放在墙上的书架上，平时照顾他起居洗漱的东西也放得整整齐齐，反正各种该有的不该有的、乱七八糟的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床上的病人，老人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黑发的年轻人，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身体很瘦，精神也不太好，但是看到伙伴们进来，就高兴地“咿咿呀呀”叫唤，挥着手要他们抱，想和他们玩。
……原来是个傻子。
老人不以为意，这辈子看到过的疯子傻子呆子也不在少数，不过这个过得好一点而已，不必被当成累赘从家里踢出来，沦落到要和野狗争食残羹剩饭，最后死在臭水沟里。
“小姑娘，他是你们什么人啊？”老人一直对他们不甚在意，对他们之前声声“救救船长”充耳不闻，“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他啊，是我们的船长！”娜美笑道，提到这个她的眼睛就发光，“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却又是个笨蛋。”
“不是笨。”老人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他已经疯了，在等死罢了，你自己不清楚吗。”
娜美怔怔地看着老人家，不仅是她，所有人挂在脸上的礼貌笑容全都僵住了，他们一直热情待人，对来船上的每一位医生都很尊重，医生们虽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用词总是积极而委婉的。
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医生，在他们热情的招待下，张口就说出刀子剜心一样的话来。
“早点认清现实吧，我不会什么狗屁医术，也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神医，寄希望于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吃两口饭来得实在。”
老人指了指床上的病人。
“再说了，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路飞一定会好起来的！”乌索普嘴硬地大声反驳，眼睛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像是愤怒又像是悲痛，“你这个臭老头不要胡说八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们的船长是怎样的人！我们的船长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这次也不会例外！”
“哦？‘船长’？”
老人发出嘲讽的笑声。
“他是你们的船长，你们把他当船长看待了吗？把他看成一个精神残疾的瘫子？又或是一条离不了人的狗？”
老人几乎在一瞬间翻脸，快掉光的眉毛往下重重一压，小小的眼睛危险地眯紧，眼角皱出几道如山壑般深的皱纹来，目光澄明锋利得近乎刀剑，他浑身上下一下子散发出令人双目生痛的无尽怒意来。
“你们说他是你们的船长，我倒看你们像是他的爹娘！！你们平日里将他护得那样紧，便使他什么也没锻炼！！如今他这个样子，你们该问问你们自己！！”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准替他翻身，不准替他揉腿，痉挛时让他自己想办法！！”
“平日里需要自理的事情，也由他自己想办法去！！你们再照顾他紧些，便是要了他的命了！！”
大家都目送着那个癫狂的老头大笑着离开，他纵身一跃，便如一尾锦鲤落入海中，涟漪轻泛，已寻不到他的踪影，唯有他走前的几句话还回响在天际。
“人间如此，人间如此！”
“想活死不了，想死活不了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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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夜 · 极地孤光
夜幕下，望着癫狂老头离去的方向，草帽一伙全团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真的是医术天下第一的医生吗……”乔巴趴在船舷上，呆呆地看着海面荡出的涟漪，“怎么会这样……”
娜美生气地说道：“医术是不是第一我不知道，但是嘴巴真是一等一的毒。”
索隆闭目保持沉默，不置一词。
罗宾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她温柔的笑容尽数淡去了，精致姣好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极力抑制的忧虑。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难道真的按他说的做吗？”乌索普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最后无比烦躁地揉乱自己的脑袋，“可是……！”
“那也得看路飞熬不熬得住。”山治点燃了一根烟，表情黯淡而模糊不清，“如果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好歹也SUPER地尝试一下吧！”弗兰奇也赞同山治的想法，他在机械狂热之外的时间其实极为冷静，“而且现在的治疗不奏效，不是吗？”
“……可恶！”乌索普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对策来，只能泄愤似地跺脚，他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看他的船长。
病床上的小傻子还在兴致勃勃地玩着草帽小机器人，可爱的音乐机器人一向尽忠职守，随着路飞的胡乱摆弄，宾克斯的美酒在房间里悠长回荡。
他尚未知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路飞……”
……
天空在熹微的晨光中拉开序幕，浪涛载着汹涌的思念落入海底。
万里阳光号在海面上迎风航行，细碎温暖的阳光落在空无一人的特等席上，一直维持笑容等待着主人的小狮子，无端显得落寞。
每一天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朦胧的天色尚早，伙伴们就已聚在船长所在的医疗室，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的神色如此严肃沉重，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娜美和罗宾给刚刚睡醒的路飞做简单的洗漱，乌索普收拾好路飞的被子，路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钻回被窝里，却被打断了动作，弗兰奇按住了路飞不让他动弹，迷惑的路飞歪着头看着这个大块头，完全无法理解他在干什么。
山治一丝不苟地给路飞装上约束带，路飞觉得很不舒服，可怜兮兮地对他“呜呜”叫唤着，面无表情的山治充耳不闻，路飞几乎整个人被绑在床上。
乔巴坐在床边，神色凝重地给路飞注射药物，路飞大声抗议着，索隆皱着眉头扳过他的脸，掰开他的嘴巴，给他装上防止咬舌的牙套，冷淡地制止住路飞的反抗挣扎。
过了二十分钟，疼痛果然依约前来。
脑海中炸开铺天盖地的疼痛，有如成千上万根长针一同扎入大脑，疼得路飞眼冒金星，他不受控制地发出惨烈的哀嚎，给精神病人的约束带也在他剧烈的挣扎之下裂开，路飞在床上艰难地打滚，好似一条即将旱死的鱼。
“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飞一边哀叫着一边向伙伴们伸出颤抖的手，他面容无比狰狞扭曲，像是被火焰灼烧的恶鬼。
站在床边娜美浑然忘却了被路飞捏断手的惨痛经历，要去握住路飞痉挛变形的手。
“呜啊啊啊啊——”
索隆将路飞的手死死按到床上，用力地压制住他因疼痛而抽搐的肢体。
“别碰他！！”
娜美发出崩溃的哭泣，身旁的罗宾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受不了就出去！”青筋暴起的索隆猛地发出一声低喝，他几乎咬的牙龈出血，“听懂了吗！！”
“呜哇哇、额啊啊啊啊啊——”
路飞仍旧抽搐着发出尖叫，他的头疼得几乎要炸开，瞳孔涣散失神，只剩下些微的光亮，他近乎本能地喊着他的伙伴们：“山……乔爬……”
山治沉默着低下了头，神色晦暗不明。
“乌普……”
紧握双拳的乌索普仰天发出无能为力的愤怒嘶吼。
“娜、米……”
一向凶狠霸道的娜美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宾……索、隆……”
路飞抽搐痉挛，黑瞳上翻，嘴边流出白沫。
“弗……布鲁……”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脑中一片混沌，像是撕裂了无数时空又将碎片强行粘合在一起。
草帽刀机器人香克斯猿王枪空岛溺水烤肉和之国橡胶霸气橘子宝藏——
他一下一下地拿头砸墙、砸得口鼻出血。
三兄弟梅里号黄金乡水水肉监狱屠魔令白熊人妖四挡死掉——
“啊啊啊啊啊啊——”
路飞发出最后一声惨厉悲鸣。
在倒计时来临之前。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呼唤。
涣散的瞳孔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他彻底昏死过去。
……
在那惨烈的一天之后，路飞彻底被弄坏了，经过命运无数次的加害，他终于绷断了最后一根神经，对外界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反应，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路飞半睁着眼瘫在床上，也不怎么动弹，平时生活不能自理，连三餐都是大家轮流撬开他的嘴巴，给他喂易消化的食物，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大声喊饿，现在却像一具尸体一样静静地躺着。
“吃点东西吧。”山治拿纸巾擦去路飞嘴边无意识的流涎，“今天刚刚做的鱼粥，乌索普给你钓的大鱼。”
路飞的鼻子本能地抽动了一下，山治就知道他是醒着的，一旁的弗兰奇把路飞从床上扶起来，让他靠在柔软的靠枕上。
有时候喂几口，路飞也只是机械地吞咽一下，大部分的流质食物从他嘴边流出来，根本没有吞下去。
罗宾心疼地给路飞擦去嘴边无法吞咽的食物，轻声细语地哄他吃东西，但路飞的头歪在一边，眼睛半睁不睁，对他们毫无反应。
乔巴在一边呆呆地站着：“要是病成这样，路飞以后只能靠胃管进食了。”
现在和插胃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样的喂食，顶多只是让他尝尝味道而已。
山治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路飞轻声道：“多吃点。”
面对这个不珍惜食物的病人，厨师第一次没有暴怒踢人，只是颓然地陷在病床旁边的椅子里，把自己的脸埋进手里。
路飞吃完东西后，又被伙伴们小心翼翼地扶着，重新躺回床上，他眼睛仍旧半睁着，却没有焦距，只是漠然地看着天花板，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醒着的。
无论是乌索普的给他讲的笑话也好，娜美佯装生气打他骂他也好，乔巴悲痛的哭泣也好，罗宾温柔的安慰也好。
对于这个他曾经如此眷念的世界，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所有人的心都凉了。
已经不敢妄想船长会醒过来了，哪怕好转一点都已是奢望。
……
广阔渺远的灰色空间，除这方天地之外空无一物，沉寂得令人害怕。
路飞在灰色空间里慢慢走着，他尽力地往一个方向笔直地走，妄图找到这个地方的出口。
在醒来之后，路飞就一直被困在这里。
“这里有人吗！有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路飞一边走一边向四周呼喊，他的声音在这方灰色的空间里尤为明亮。
“索隆！山治！娜美！乔巴！乌索普！罗宾！弗兰奇！布鲁克！”
路飞一次又一次满怀期待地呼唤着自己的伙伴们。
“奇怪，是我迷路了吗？大家到底在哪里啊……”
从响亮的询问、到大声呼喊嘶吼，再到声音嘶哑，直至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路飞偶尔张开喉咙想发出一点声音，一张口竟吐出血丝。
从全力奔跑，到放缓速度，老老实实地走路，到无力支撑，颓然倒地，也慢慢爬行。
“索……娜……乌……”
路飞已经走不动路了，腿酸痛得像是快断掉，不甘心的手在地上抠出血来。
这个地方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陆地海洋，没有森林没有草原，没有岛屿没有人烟，天地茫茫，一望无际。
好累。
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渐渐模糊。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每次大战之后，路飞都任由自己安心地失去意识，睁开眼就能从被窝里舒服地醒来，伙伴们会给他准备很多美味的食物，他最信任的索隆会帮他保护好大家，他最怕的娜美在这时候也不会凶他，一边说着等他伤好了再算账，一边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平时一直嫌弃他的山治会费尽心思给他做补身体的药膳，他的船医还会追着他，气鼓鼓地警告他伤未痊愈要乖乖静养。
他的伙伴们啊……
在这里闭上眼睛，一切就结束了吧。
路飞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生无怨无悔……
“路飞。”
温醇的声音一瞬间将路飞唤醒，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寻找那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不能睡。”
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在他的额前缭绕不散，一直为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输送热意。
路飞揉了揉眼睛，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臂，小心地捧起那簇火焰。
他低声喃喃。
“……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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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夜 · 我的船长
温热的火焰在路飞的手上缭绕，给他冰冷的身体取暖，路飞揉了揉眼睛，想看清那簇火焰，揉着揉着，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这个窄小的灰色空间已将他压得不能呼吸，这簇小小的火焰却硬生生为他烧出一小块容身之所。
路飞笨拙地坐起来，他哑着嗓子叫唤着。
“我好饿……”
“我想吃烤肉……”
“艾斯……”
温暖的火焰只是环绕着他飞舞，温柔地蹭着他的脸颊。
路飞慢慢地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痴痴地盯着小小的火焰，他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嘴唇，不敢出声，他怕吹散那簇火焰。
天色阴郁渺茫，寒风虎视眈眈，那簇火焰变作火花、又散成火苗，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暗淡……
……直至消失不见。
没。
有。
光。
了。
仿佛被扼住喉咙、落入窒息之海，路飞呆呆地、发不出声音来，而黑夜吞噬大地，虚无统摄人心，在那一瞬间，路飞失去了眼睛。
刹那间天地震颤，火光冲天而起，带着怒意的烈焰汹涌澎湃而至，排山倒海而来，它雷霆万钧、势不可挡地将路飞身边的所有东西都灼烧殆尽。
妖魔鬼怪通通现出了原形，成百上千的肮脏蝙蝠四散奔逃、纠缠扭曲的剧毒水蛇吐着蛇信抽搐着游走，吸食人血的水蛭寸寸断裂，窸窸窣窣的恶臭老鼠发出极其尖锐的绝望哀嚎。
怒极生恨的熊熊烈焰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肮脏的灰色物质吞入腹中，在猩红的地狱中将它们一寸一寸地炙烤、一寸一寸地燃烧……烧成灰烬。
所有灰色的东西被一扫而空，归于平静的大地被剥去虚假的外壳、露出残垣断壁，路飞抬起头，望向澄澈通透的明亮天空。
熊熊烈焰已经与无边黑夜同归于尽、一并了无痕迹，路飞却能感觉到那人笑声犹在、笑意犹存。
疼痛、喜悦、委屈、难过一瞬间填满了酸涩的心脏，但这些都不重要。
风中传来带着笑意的朦胧声音，熟悉得令人落泪。
路飞，这是我最后的礼物。
我送你一片光明。

……
灰烬尽数散去之后，这个世界终于露出它真实的样貌来，在残垣断壁的正中间，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瘫坐着，他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发出呜呜的哀嚎。
他的衣着本来干净整洁，却被他穿得东倒西歪，白净的双手沾满了泥土灰尘，白衬衫上还有好几个胡乱蹭到的脏手印，他的神情又恐惧又迷茫，像只受到惊吓的流浪猫。
他在原地待了一小会儿，自认为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什么可疑事物之后，终于想挪动一下位置，但这挪动也相当麻烦，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划拉几下，像只被剥皮的大青蛙，不得章法地移动着。
没动几下，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越来越大，他吓得浑身一颤、不敢稍动。
“哎！这里有人！”
来者的语气十分惊喜，原本垂头丧气的脚步声顿时变了，他还高兴得欢呼一声连蹦了几下，然后踩着欢快的脚步一路小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呼喊，在空旷的苍穹下里久久回荡。
“喂——你听得到吗——我在这里——”
那人还没达到目的地，先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吵得他脑袋疼。
“你好！我是路飞！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你住在这里吗？你有看到我的伙伴们吗？他们很好认的！”
“一个绿色头发的男人，带着三把这么——长的刀，一个凶巴巴的、橘色头发的女人、一个长鼻子、一只狸猫、一个卷卷眉，还有骷髅和机器人……”
“如果你见过他们，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我在找他们！哎？你怎么不说话？看看我嘛！”
瘫坐着的人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然后。
看到了世界上最明亮的笑颜。
盈如秋水、明如星月。
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吗……
路飞笑着向他伸出手。
“你可以站起来吗？我扶你吧！”
小傻子呆呆地瘫坐着，几乎被他的笑容灼伤了眼睛。
“我的伙伴有好多！索隆！娜美！山治！乌索普！乔巴！还有罗宾、弗兰奇、布鲁克！你看，他们很有意思吧！”
两人的长相一模一样，两相对视，便如同照镜一般。
“要是能找到他们就好了，我好饿，我好想吃山治做的烤肉……想偷、咳咳，想喝娜美做的橘子汁……”
但来者身形清瘦，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落魄至此，眼中仍有烈烈火光，与他一相比，他便处处不堪入目了。
“我还想喝新鲜的鱼汤！山治做的鱼汤很好喝！虽然我总是喝完一锅被山治骂……明明鱼是我和乌索普一起钓上来的……”
小傻子瘫坐在地，突然开始撕心裂肺地哭泣，抽搐的手抓着地上的小石头，往路飞身上砸去，但无力的石头还没碰到人就掉回地面，只是一次无力的挣扎而已。
他再傻，也该醒了。
从头到尾。
那顶草帽不是给他的。
那些笑容也不是给他的。
那些糖果、那些玩具……
原来……
他们不是在等他醒来……
这才是他们在等待的人吗……
被无数人追随……
即使死亡也仍有人愿向他奉上忠诚……
小傻子在哭泣声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路飞拼命想抓住小傻子的手，但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怎么了……”路飞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这是什么……”
回忆突然蛮不讲理地涌进脑海。
年少出航时立下的誓言。
——海贼王，我当定了！！
三兄弟生离复死别。
——还有一件让我挂心的事……就是不能看见你实现梦想的那一刻……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因为你是我弟弟啊！！
与伙伴们相遇又分开。
——我，会变得更强！！
——路飞说他要成为海贼王，我当然也不能做个平凡的航海士！！
——为了让你成为海贼王，我要成为真正的狙击王！！
——路飞，为了让你当上海贼王，我一定会为你提供世界第一的支援！！
——如果能为你尽一份力的话，我愿意成为真正的怪物！！
——路飞，在你父亲的麾下投身世界的洪流，是否能让我稍微变得更强一些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什么人而变强……！
——路飞！桑尼号还没有使出真本事来呢！能让桑尼号成为梦之船的船长就是你！！
——当我将此克服之时，我就能更多地帮助路飞先生了！我的字典里已经没有孤独二字了！！
境随心变，眼前的景象几经变动，一点一点地唤醒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曾经遇到过的伙伴……
淡去的回忆浮出水面，每一个场景都如此真实，路飞本来欢呼雀跃地扑过去要抱自己的伙伴，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重重地摔到地上，他不肯相信，一次又一次地扑倒，弄得自己一身是伤。
想要拥抱自己的伙伴，却只能触碰到空气，击碎幻象，又会进入下一个幻境。
但幻象也好，幻境也好，总会有尽头的——！！
路飞如此坚信着。
他仰起头，对天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大家，等着我——！！

……
晴空万里，碧海生澜，但是万里阳光号头顶的天空，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乌云。
三天前，在那个疯子神医给路飞诊断之后，草帽海贼团开了一个沉重的家庭会议。
船长的草帽放在桌子中间，仿若无声的陪伴。
“就按那个疯子医生说的做？”山治问道，“让路飞自己锻炼一下，学会下床走路？”
“不太可能，路飞的身体SUPER差。”
弗兰奇皱着眉头说道。
“——瘫痪可不是嘴上说说、锻炼几天就能够好转的伤，与其这样，还不如教他学会怎么用轮椅。”
“怎么这样……”娜美呆呆地说道，“路飞才十九岁，他要一直坐轮椅……”
全员陷入沉默。
虽然大家都愿意一直照顾生病的船长，但是所有人都回避了一个问题——时间。
缠绵数月的伤病仍有恢复的希望，需要三五年调养的慢性病也尚能接受，那十年呢？二十年呢？五十年呢？
生活无法自理、无法与人沟通、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蜷缩在小小的医疗室里，瘫痪、失语、傻笑着过一辈子。
——海贼王，愿意一直过着这样疯疯癫癫的生活吗？
他会高兴吗？他想活着吗？抑或只是为了他们一直忍受这样的生活？
哪怕只是无意中想到这些问题，心里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大家。”
乔巴最先打破了平静，他走到了伙伴们的正中间，神色极其凝重，像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
“其实，三个月前，我研制出了一种新型药物，那种药物可以刺激路飞的大脑，唤醒他的记忆，但是概率并不高，副作用很大。”
“什么副作用？”娜美紧张地问道，“很严重吗？”
“如果用药失败的话，”乔巴咬着牙说道，“他会失去自主意识，甚至会发狂而亡。”
“……我知道我的医术不够好，对不起路飞，也对不起大家的期待，我很感激大家一直包容我的失误，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药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万能药的话，这也许是我离它最近的一次。”
“如果连这次也失败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寻找万能药了。”
小驯鹿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像是哭过。
“……你们愿意吗？”
“也就是说，”山治捻着没有点燃的烟，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赌命？”
“乔巴，如果用药失败的话，”娜美小心翼翼地提问，“路飞连现在的这种状态都保持不了吗？他痊愈的可能性高吗？”
“是的。”乔巴低着头，他在大家紧张的目光下几乎抬不起头来了，“痊愈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
“那、那就不要用了！”娜美脸上都是惊异和抗拒，“就现在这样……！”
罗宾的神色也开始动摇了，她极力想维持住自己的笑容，可那笑容在颤抖：“乔巴，再等等吧，也许有别的办法，也许……”
“路飞先生……”布鲁克也面露难色，“维持现在的生活也可以……”
“喂，你们别忘了路飞他是为了什么才出海的！！”乌索普情绪激动，“难道是为了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活着？？”
“那个关于海贼王的梦想——”乌索普一边流泪一边对他们嘶吼，“不是为了现在这样的吧！！！”
——我不会去统治！！
他展露笑颜。
——因为这片大海上最自由的人，才是海贼王！！
两相僵持，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索隆，群龙无首，路飞不在，索隆就是默认领袖。
索隆沉默了很久，才问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他下肢瘫痪，是因为腰？”
“不，是因为脑。”乔巴用鹿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神经受损引起的瘫痪。”
“路飞说要成为最自由的人，”索隆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但他疯了，连路都走不了。”
“索隆，”娜美胆颤心惊地问他，“如果失败了……”
“如果失败了。”
索隆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顶草帽。
“……他就解脱了。”
他的神情是如此疲惫、又是如此柔和，像锈迹斑斑的刀剑。
娜美只觉得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比起让他毫无尊严地活着，我愿意赌一次。”
所有人都步入了医疗室。
门，关上了。
在那扇门的背后。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第一缕曦光点破了黑夜，那金色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入人世间。
落入清澈的晨露。
落入啼鸣的鸟雀。
落入葱茏的森林。
落入沉寂的海底。

……
距离注射药物的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
路飞一直在昏睡，偶尔会半睁着眼睛遥遥望天，但看起来却还是没有知觉的样子，罗宾安静地坐在床边，用药油给他按摩太阳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虽然船长的病情每况愈下，但是大家不肯放弃，毕竟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你看，这个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娜美哗啦啦地抖落她厚厚的账本，“你以前打碎了我的花瓶，抢走了我的巧克力蛋糕，我还没有和你算账，欠我的这几十万贝利再不还的话，又要加利息了哦？”
“喂，路飞，乌索普大爷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贪睡，快点起床！我们一起去钓海王类！”乌索普做贼心虚地凑到床边，在路飞耳边悄声说话，“我们晚上一起去抢劫山治的厨房吧，那里面有好多烤肉……”
呼唤总是得不到回应，大家见他从来没有清醒过，也忍不住叹气，万里阳光号一直愁云密布。
说不失落，不可能的。
长久以来的期望总是落空。
哪怕对我们笑一笑也好啊……
照顾着精神崩溃、毫无反应的船长，大家也失去了动力来源，每天像行尸走肉地生活着，吃饭也味同嚼蜡，没有一个人说话的餐厅简直如同鬼域。
“好啦，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娜美拍了拍桌子，“只要路飞活着，总会醒的。”
“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想想路飞醒了之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冒险了！”
乔巴拿着汤勺，乖乖思索着：“路飞醒了话，应该会恢复到会念字的程度，但是发音有可能受损……”
想着想着，乔巴眼睛闪亮亮地转头看向乌索普：“乌索普，你之前教路飞认字了吗？”
乌索普摸了摸鼻子，目光心虚地在空气中游移：“路飞，应该会念‘一’吧？我喂了他好多酥炸黄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娜美直接打断了乌索普的话，“不就是不会说话吗？就算一个字都不会又怎么样？”
“大家，又要重头再来了！”
娜美。
罗宾。
山治。
乔巴。
乌索普。
弗兰奇。
布鲁克。
“要是某人醒来，只会念我们的名字，你可不要后悔哦？”
——索隆。
八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无奈宠溺、却心照不宣的笑容。
“——加油！！”
他们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明亮。

索隆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他神色有异，浑身紧绷，更甚面对树神之时。
三把刀在剑鞘中轻颤长鸣，它们已和索隆出生入死多年，三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名刀，此时在路飞身边甚至止不住战栗。
索隆紧紧地握住了刀，三把刀筑起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地挡在路飞的面前。
路飞神情漠然地坐起来，松开口中咬烂的毛巾，他轻轻划开索隆横亘在前的刀，只是轻轻划开一道，不容抗拒的磅礴力量顺着剑鞘打在索隆手上，索隆的手腕差点被他当场打断，兵刃瞬间脱手，丁零哐啷地落在地板上。
雷霆陡然大作，暴风雨骤然而至，海兽在肆意怒吼。
路飞在呢喃着什么。
他说。
……好吵。
罗宾静心听他喃喃自语，但不过是无意义的话语罢了。
他的眼睛极黑极亮，从最深处透出烈火灼烧的光。
“……路飞？”乌索普迷茫了，他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路飞？！！”
路飞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乌索普本想激动地大喊大叫，却被那眼神震到，一时失语，他从来没有见过路飞这样的表情。
冷漠的黑瞳中酝酿着深沉的暴怒。
等乌索普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看见路飞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路飞！！你去哪里？！！”
被突然苏醒的路飞吓到、脑内一片空白的伙伴们回过神来，也跟着路飞跑了出去。
医疗室门外正是久违的碧海蓝天，伙伴们纷纷跑上甲板，寻找着路飞的踪影。
只是一眨眼，路飞已经落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之上。
……海面？
在喧闹紊乱的海流中，凶猛的巨型海王类从深海潜行而至，路飞翻身从船舷一跃入海，稳稳地落在海王类的头上，海王类嘶鸣一声，带着他直直冲向岛屿，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伙伴们的视线之中。
路飞看着乱作一团的嘈杂海洋，皱了皱眉，他轻轻抬了抬手，又往下一按。
海静了。
上一秒仍在哀嚎尖叫求救的海兽们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它们默默把自己缩起来，慌不择路地逃回深海里，丝毫不敢顶撞他的威严。
路飞的神情宁静而落寞，像流浪的君王，落寞中粲然有火光，又如暴风雨中的神明。
翻江倒海，万兽雌伏。
岛屿上的祭祀法阵已经基本完成，古橡树蔓延出来的荫蔽遮天盖日，枝条之间环环相扣，毫无缝隙，神树已经将岛屿化作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路飞死死盯着岛上的神树，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倨傲的神树也回敬以笑容，它慢悠悠地用藤蔓卷起伤痕累累的娜美和乔巴，抓着他们两个在半空晃荡。
路飞漠然的神色变了，他已经压抑不住心底的磅礴怒意。
在巨大的祭祀法阵完成的瞬间，路飞的气息同时达到巅峰！
万里阳光号上，伙伴们都在抬头张望着这波澜壮阔的一幕，他们几乎被岛屿上铺天盖地的邪绿色光芒慑住了心魂，只是看着，那压抑的深沉颜色几乎教他们不能呼吸。
“不过是一颗破树，”山治淡淡一笑，“打得过路飞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什么？”乌索普一脸迷茫，从路飞醒来开始，一切都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他早就百思不得其解了，“可路飞不是瘫痪吗……”
“你不是有见闻色吗？”山治挑了挑眉，往路飞所在的地方指了指，“自己看。”
乌索普移开了视线，跟随着翻滚的波涛去看大海正中央的那个人。
他忧心忡忡地嘟嘟囔囔：“什么啊……路飞的病不是还没好吗……乌索普大爷我的八千部下可还……”
在抬头的那瞬间。
他几乎僵住了。
在海洋正中央的……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瘫子。
——那是一轮太阳。
在乌索普的视野里，这方天地本应该阴沉晦暗，此刻却因为一个人，连黑夜也亮如白昼。
路飞只是立在那里，就能散发出盛烈炽热的光，为他们挡掉所有冲着万里阳光号来的邪恶绿光。
暴风雨落在他的肩上，未能沾湿他一丝一毫就已消失不见。
点雨成火。
化火为光。
如此沸腾暴烈的能量，全部聚集在路飞一个人身上。
与他一比，岛上的幽暗绿光简直不值一提，整座岛屿散发出的能量竟不如他的十分之一！
萤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