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红色的橘外套，一年只穿这么一次，新年总是无罪的。
宋好佳站在医院门口吃了一个煎饼果子，又要了一串冰糖葫芦，当成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胃里装着沉甸甸的食物，嘴里含着腻人的甜，用来交换些许勇气。
医院永远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宋好佳和省医院十几年的老交情，熟门熟路地在体检科拿到报告。医院的工作流动性不大，医生和护士还是当年那批拿着拨浪鼓逗她的人，只是再不复青春年少。
他们比同龄人老得要快许多，就连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于他们而言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见过太多生死，人间已无新鲜事。
宋好佳给认识的医生和护士一一道了新年好，说着吉利讨喜的话，在众人的欲言又止中笑嘻嘻的离开。
医院的电梯很难等到一趟，宋好佳从侧门走楼梯下去。
她手中捏着体检报告，匆匆扫过一眼，没来得及细看，在病中的日子太长，她早已习惯，说不上是难过或者绝望。
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这些岁月里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寒冷。科学家们殚精竭虑地呼吁着冰川融化，全球变暖，可没有人真的在意那些遥远的未来。地球爆炸、人类终结，都和现在的我们没有关系。

对面的宋好佳还不知道，仍在上窜下跳。她沮丧地吐出一口气：“余乔白，给我好不好。”
余乔白点点头，双手将体检单递给她。宋好佳把纸叠成小方块，放进裤兜里：“你怎么会在这里？生病了吗？”
余乔白摇摇头，小声说：“我爸爸在这里上班。”
“啊？你爸爸是医生啊？哪一科的？”
“外科。”
“那很辛苦啊。”
“嗯。”
宋好佳突然想到什么，站直身体，深深地鞠躬：“啊，对了，乔白，新年快乐！”
余乔白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
以前放假的时候和舒也他们在校外打篮球，球滚到路边的一个女生脚下。舒也让离得最近的余乔白去拿，他愣愣地杵在女孩面前，红了一张脸。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被嘲笑了整整一学期。
可是此时，他看着眼前的宋好佳，心中五味杂陈。
“宋好佳。”他轻轻地，轻轻地开口，“我从小在医院长大，看得懂体检报告。”
总蛋白低于60g/L，白蛋白低于30g/L，血钙偏于2mmol/L，血磷高于1.7mmol/L。
宋好佳一怔：“哦。”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窗外那只乌鸦已经越飞越远，直至再看不见。
突然，宋好佳仰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乔白，你可以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吗？”
余乔白端着相机，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好佳。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她穿着大红色的棉衣，入学时的短发不知不觉已及肩。一双粉红色的旧毛线的手套显得她的手指粗壮无比，是个十分不精致的女孩。
她趁着他发愣，笑嘻嘻地伸出手：“拉钩上吊。”
良久，余乔白钩住宋好佳肉肉的尾指。声音哽咽得说：“好。”
她的手比大部分女生的要肥、软软的，就像是那一株脆弱的多肉植物。
余乔白想起自己在那场举国哀悼的大地震中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满目废墟之下，时间恍若停止。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一簇绿意静静地抬起头。
它追寻阳光，却又不能置身于艳阳下；它需要泡水，却又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淋。它看起来是那样生机勃勃，却又脆弱得像一个梦。
刹那芳华。
就像她。

第四章
1
放寒假的第二周，宋好佳偷偷去参加了转学考试。
一间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二三十个人，大概因为是冬天，大家都面色沉重，提笔“沙沙沙”地写字。
宋好佳运气不错，没有遇到超纲的内容。虽然她一直在努力地和也爷争倒数第一，但不得不承认，在怀川私立中学的学习对她的成绩提升有很大作用。
学校只要求两点――“认真听课”和“打好基础”。宋好佳本来想用题海战术的，被秦帅直接丢了练习册。
“第一，你觉得你自己对学习，比从业几十年的老师更了解吗？”他撇撇嘴，“第二，基本功都不扎实，还想要建高楼大厦，做梦吧。”
交了试卷，宋好佳背着书包在新学校随便转悠，怀川私立中学的红瓦黑墙，修得颇有旧时江南的味道。这里大相径庭，现代化的教学楼，前庭一个巨大的喷水池，旁边一棵参天梧桐，树叶已掉落不少，独自寂寞地伫立着。
宋好佳想，这棵树要是搁在怀川，那帮男生肯定早就跟孙悟空一样爬上去了。于是她脑海里应景地浮现出一大群男生争先恐后爬上树的熊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突然听到了一个迟疑的声音：“宋好佳？”
宋好佳回过头，看到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孩，正背着双肩包朝自己挥手。宋好佳揉了揉眼睛，惊喜地说：“晚晚。”
宋好佳没想到能在这里重逢初中时的同桌，他们毕业时还说好了要常联系的。但情谊太过青涩，一旦分开，再拾起来，总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瘦了好多，我差点没认出来。”
“真的吗？其实体重没怎么变。”宋好佳吐吐舌头，像大力水手一样举着手臂，“我每天都在跑步，你也是，越来越好看，又长高了吧。”
她记得晚晚直升上了高中部，初三最后一期都没有来上学。那时候她正好生病住院，两人就此失去联系。
晚晚细声细气地向宋好佳解释，班上有男生给她写信，她父母偷翻了她的日记本，下令让她转学。
晚晚温柔地笑笑：“我们约好了一起加油，大学考同一所学校，所以要更加努力一点才行。”
“你一直都这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坚持不懈。”宋好佳由衷地感叹，“成真的从来都不是美梦，而是不曾放弃的心。”
“你呢？不是去了怀川私立中学吗？只有你一个女孩会不会很奇怪？”
宋好佳说：“会吧？最开始他们看到我跟看到鬼似的，每次上厕所都要专门跑去行政楼。还有体育课，只要我请假，那群**就飞给我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
宋好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不过现在大家都适应彼此了……想转学主要还是因为我爸。”
“你生病的事，没有告诉他们吗？”
宋好佳摇摇头：“不想给周围人带来困扰，初中的时候也是，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很关心我，我心中十分感激，却又觉得其实给你们带来了困扰。别看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但其实生活中都有好多好多迷茫和痛苦的事，我不应该把自己的负担强加给你们，让你们帮我分担。”
“所以现在挺好的，那群男生根本就不适合温柔啊，最好每天都凶巴巴地和我吵架，大家都活得没心没肺的……”
“怎么不说了？”
宋好佳苦笑：“说不下去了，突然觉得好舍不得他们。”
晚晚拍了拍宋好佳的肩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对吧，我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告别过去的朋友。嗯，就像我们一样。”
“就是，难过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宋好佳故作得意地比了一个“V”，“我要是转学了，他们可就没校花了。”
说话的时候，晚晚要等的那趟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她们面前停下，刚刚还阴沉的天，竟然从远方出现绚烂的夕阳，一点一点弥漫过来。
“喂，宋好佳。”
宋好佳回过头，看到站在公交车门口的晚晚，风将她的长发吹动，她说：“无论如何要加油啊，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要这样元气满满的哦！听到没有！”
“知道啦。”

宋好佳微笑着抬头，看到一群南归的候鸟，向着温柔的晚霞飞去。
晚上回到家，宋建军一如既往地在电脑前玩斗地主，他瞥了宋好佳一眼，对她白天的去处并不关心，只催促她快点收拾东西，过两天回乡下老家过年。
“你晚上去超市卖礼盒，多买点，家里亲戚小孩一人一份。”
“你不和我一起去？”
宋建军蹙眉：“都多大的人了，这点事豆办不好？”
宋好佳强忍着一口气，余光看到茶几上摊开的十几个红包，她冷冷地问：“你给他们包多少钱？”
宋建军没说话，宋好佳径直拿起红包拆开，一张一张地数。
之后宋好佳抓起红包，全部摔到宋建军面前：“这里面有多少钱你数过吗？够你两三个月的工资了，接下来我们喝西北风去？每年过年给，清明回去扫墓给，一个村的办红白喜事你都给！”
“亲戚？”宋好佳笑，“我住院的时候他们有来看过我一眼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收到过一个红包吗？他们生日办酒席，饭钱都还要你来掏，你天天给他们塞钱，他们觉得理所当然，说过一句‘谢谢’吗？”
宋好佳越说越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我的一双鞋从初一穿到高一，三年了，刷一整天都刷不干净。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我自己的病也得花钱，所以我从来都不找你要钱。但你能不能不要到处装大款，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必呢？”
“每个人都说你在城里工作，发了大财，天天都来薅羊毛，有人体谅过你吗？你当老师能有几个钱？给学生通宵改作业、吃粉笔灰吃到支气管炎……每天早出晚归的……”
宋好佳说不下去了，想到去年她和宋建军坐几个小时的长途大巴回老家，亲戚开摩托车去车站接他们，后来还管他们要车费。她给小辈发红包，个个都不拿正眼看她，直接从她包里抢。
宋建军一言不发，宋好佳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实在太难，至亲更难，要改变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当天晚上，宋好佳一个人去超市，前前后后跑了五趟，才买够宋建军回去要撑面子的礼。
第二天一大早，宋建军敲她的房门，回老家一趟要转好几次车，要搭上最早的那趟车才能在晚饭之前赶到。
宋好佳神色疲惫：“我不回去了。”
宋建军在门口站了半晌，最后没说话，转身走了。
晚上的时候，宋好佳起床翻东西吃，看到桌上放了一大袋旺旺大礼包，是她昨晚买来让宋建军带回去的。超市春节做活动，五十五块一包。她很喜欢吃雪饼和仙贝，但还是没舍得给自己买。
宋好佳把它拆开，也顾不上长胖了，一个人坐在床上，一边哭一边吃。突然听到敲门声，宋好佳挂着眼泪、鼻涕去开门，只见贺千山就站在门外。
他回寝室来拿东西，看到整栋楼就宋好佳的房间里亮着灯。南方的冬天湿冷，他穿着宽松的大号黑色羽绒服，又高又瘦，空落落的都是风。
贺千山蹙眉：“你一个人？”
宋好佳的头发乱七八糟竖着，嘴里咬着一个旺旺雪饼，还把上面的一层白霜糖都给舔掉了。贺千山看她一副才睡醒的样子，问：“大家都回去了，你吃什么？”
“泡面、螺蛳粉。”宋好佳吐吐舌头，“别让也爷知道了，回头他又要揍我。”
“别说他，”贺千山还是拧着眉头，“是个人都会揍你”
2
第二天是除夕，贺千山来敲宋好佳的门，说是想去一趟超市，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宋好佳很诧异，问他几时回家，贺千山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句。
到了超市，当宋好佳还站在零食区挪不动脚时，贺千山就已经对照着手里的单子，往手推车里装了一大半。挑酸奶的时候他问宋好佳：“杧果还是草莓？”
“杧果。”宋好佳顺口回答，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买你的，我自己来。”

贺千山点点头，可等买下一样东西的时候，他还是要询问她的意见。宋好佳在心中感叹他的家教太好，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冷冰冰的，遥不可及。可相处一个学期下来，发现他尊重每一个人，从不让别人难堪。
贺千山一个人把大小口袋提到宋好佳的房间，然后再打开冰箱，帮她一样一样放好。
宋好佳这才知道他都是给自己买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心中感激之情太盛大，反而说不出“谢谢”这样轻飘飘的词。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去翻钱包。
贺千山从口袋里拿出两支娃娃头冰淇淋，递给她。
“我以为你们明星要控制身材，都不能吃冰淇淋。”
贺千山笑起来，两眼弯弯，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温柔地说：“反正我不会长胖。”
宋好佳叹气：“你们怎么说话都跟也爷一样，气死个人。”
话虽这么说，但宋好佳却利索地撕开包装袋，把黏在上面的那层冰淇淋小心翼翼地舔干净。
贺千山脱掉羽绒服，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他打开面粉，侧过头问宋好佳：“你会包饺子吗？”
宋好佳点点头，又迟疑地摇摇头，再咬牙点点头。
贺千山当下了然她的水平，把水倒入面粉盘里，打开水龙头洗手。
宋好佳愧疚不已，恨之前十几年稍微努点力，在男神面前丢脸丢大发了，于是自告奋勇地抢过面粉盘：“我……我来和面！”
贺千山略微迟疑，没有告诉她包饺子最难的就是和面这一惨痛的事实。
“从小学的，爸妈常年不在家，家中阿姨做菜太重油盐，吃不惯。”
宋好佳感叹：“我爸妈也常年不在家，但我就学会了煮各种口味的泡面。”
贺千山迟疑地问：“你妈妈……”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爸爸离婚了。那几年好像特别流行离婚，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却又不知该如何重新开始。”宋好佳一边低头用力地和面，一边微笑。
“你会想她吗？”
“想。”宋好佳点点头，“但更想她能过得很好，所以要忍耐，不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话音刚落，贺千山还来不及说什么，宋好佳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千哥千哥，”宋好佳一动也不敢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求救，我的衣袖掉下去了。”
贺千山忍住笑，凑过去，帮她把衣袖一层一层挽上去。宋好佳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拼命吹啊吹，头发却纹丝不动。她只好伸手去拨，脸上出现五个手指印。
贺千山教她包饺子，宋好佳总是贪心，放了太多馅，最后饺子皮合不拢，贺千山只得接过来，一个一个为她修正。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日落，宋好佳全身上下都是面粉，贺千山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后来，贺千山又做了红糖糍粑，封好放在冰箱里：“你要吃的时候下锅炸一下，再撒点红糖。”
“我第一次进剧组，大年三十吃速冻水饺。”贺千山顿了顿，轻声说，“那时候身边还有很多人一起，却还是觉得很难过，所以自作多情地觉得你大概也很难过。”
他的手机不停地响，是家里人催他回去守岁。他的脚边放着银色行李箱，面带愧色地对宋好佳说：“抱歉。”
宋好佳都快被感动得哭出来：“你这么照顾我，干吗还跟我道歉，是我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回家吧。”
他推开门，夕阳的金光落进来。宋好佳盯着地板上的光发愣，突然如梦初醒，顾不得穿好鞋，脚踩在地上就追了出去。
此时贺千山已经走出宿舍楼，她趴在栏杆上大声叫他的名字：“贺千山！”
贺千山回过头，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万事如意！”
“身体健康。”
“天天开心！”
“美梦成真。”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将她过肩的中长发高高地吹起。夕阳渐渐沉落，贺千山忽地想起，去年九月的一个夜晚，狂风暴雨，女孩的衣服摇摇晃晃地飘落下来。
“宋好佳，”贺千山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原来是你啊。”
宋好佳“啊”的一声捂着脸害羞地蹲下身，手指偷偷张开一条缝，哇哇大叫：“这种事就不要想起来了嘛！”

贺千山走后，宋好佳回到房间做大扫除。连床底下的灰尘都扫得干干净净，又把旧衣服和旧书重新整理了一番。辞旧迎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过年了。
夜幕全部暗下来，天边能看见微微发光的星。她累得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脚步声。她起来开门，就看到宋建军站在走廊上。
宋建军一脸风尘仆仆，忘了带钥匙，面露窘色。宋好佳没说话，低头帮他打开门，他也不说话，进来后打开电脑就开始玩斗地主。
过了一会儿，宋好佳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过来，收拾好凌乱的桌面，又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宋建军难得主动，已经坐在桌边，装了两份蘸碟，摆了两双碗筷。
宋好佳在他旁边坐下，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好赶上这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新春快乐。
3
学校的开学时间定得很微妙，情人节的前一天。男生们一片鬼哭狼嚎，在校门口抱着围栏不肯进去，哭诉指责校长自己单身一辈子，还要拉着后辈晚生跟他一起打光棍。
宋好佳刚刚走进教室，就发觉气氛不对。一群男生拥上来，拉凳子的、倒水的、翻课本的，就差没给她捶背揉肩了。
“你们这是……”宋好佳迟疑着问，“脑子被驴踢了？”
全班男生：“……”
趴在桌子上补觉的舒也终于被吵醒，面露鄙夷地扫视一圈人：“瞧你们那点出息，找你们的守护天使去啊。”
然后他一边打呵欠，一边伸手揽住宋好佳的肩膀，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上好佳，这人活一世啊，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恩图报，知不知道的啦？”
宋好佳疑惑地看他一眼，舒也脸上笑眯眯的，无形间收紧了手臂，暗自威胁她：“去年我是不是给你送了一条巧克力？宋好佳，现在是轮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宋好佳脸“唰”地红了，一群人在旁边敢怒不敢言，只有秦帅道出心声：“也爷，你这是犯规！”
一上午过去，教室里的气氛异常诡异，宋好佳课间问了老师题目，暗自去擦黑板，转过头一看，黑板干净得就差没反光了。
宋好佳不解：“你们男生怎么对巧克力这么执着？”
秦帅冷笑一声：“跟你们女生喜欢八块腹肌是一个道理。”
“这能比吗？”宋好佳一边和他说话，目光一边往窗外瞟，轻声地问：“贺千山呢？”
“千哥去上海拍广告了，这个月都不会来学校。”
“吧嗒”，宋好佳听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秦帅抬眼看她，咧嘴一笑，补刀道：“别想了，那可是千哥，这辈子收的巧克力比你吃的饭都多……算了，可能真没你多。”
宋好佳脖子一挺：“你哪只眼睛看我带了巧克力要送他？”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书包就往下沉，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突然掉了出来。
全班鸦雀无声，仿佛针尖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吧嗒！”
这天黄昏，天空难得放晴，火烧云挂在心尖上不肯走。
这天广播站点歌的人排起了长龙，歌单递过来，清一色的《单身情歌》。宋好佳哭笑不得，把他们全都轰走。她想了很久，背景音乐选了一首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今天是个特别大的节日，送给你们一首我很喜欢的诗，终我们一生都在寻找，爱究竟为何物。”
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
细雨中的日光，春天的冷，
秋千摇碎大风……
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
琥珀里的时间，微暗的火。
一生都在半途而废，
一生都在怀抱热望。
夹竹桃掉落在青草上，
是刚刚醒来的风车，
静止多年的水，
轻轻晃动成冰。
我喜爱你突然捂住我喋喋不休的口，
教我沉默。
……

电台工作结束以后，宋好佳同往常一样，狂奔着回教室赶课。
可等她跑到教学楼，突然整个学校的灯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宋好佳被吓得大叫一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儿走。
然后下一秒，她永远记得那一秒。
重重的暗夜里，一盏灯亮了起来。一盏又一盏，再一盏……一盏一盏，整栋教学楼的灯连成了一颗心。
一、二、三，爱心闪烁了三秒，鲜活地，“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宋好佳怔怔地看着眼前闪着光的心，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再下一秒，却听见孟楠一声河东狮吼，通过扩音喇叭在学校上空徘徊：“高一（七）班全体同学***出来！”
十分钟后，宋好佳和全班男生站在操场起跑线前，孟楠拿着教鞭：“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谁关的匣？”
男生们雄赳赳气昂昂，一起向前踏了一步。孟楠气得笑出声：“两江湖义气？可以，我尊重你们。一个人二十圈，跑不完不准回寝室。”
舒也超了宋好佳一圈，一边倒着跑一边跟她做鬼脸。宋好佳苦笑着问他们干吗送自己这么大一份礼。
舒也轻描淡写：“你送我们一首诗，我们回赠你一颗心，公平得很。”
“哪里公平了？”她说，“我读诗是本职工作，你们却要被挨骂受处分。”
舒也大笑，伸出手臂夹住宋好佳的脖子，用拳头去顶她的头：“放肆是年轻人的特权啊。”
“就像是做梦一样，”宋好佳仰起头，看着漫天繁星，眨了眨眼睛，“谢谢你们。”
宋好佳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很喜欢的一本小说里，男主角在帝国大厦给喜欢的女孩点亮了一颗心，贺千山出演了电影的那本。当时她在教室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强行安利给班上的男生。
“哈，你当时还振振有词地说你从来不看玛丽苏言情小说！现在明明就是在模仿人家！”
舒也嘟起嘴，吹了吹自己的小辫子，高贵地回了一句“哼”。
宋好佳赶紧抱大腿：“那我还喜欢一本书，男主角在金茂大厦顶楼给女主放烟花，请也爷好好记得。”
“呸，”舒也嫌弃地扒开宋好佳的手，“等以后你男朋友给你放。”
宋好佳臭不要脸，笑嘻嘻地接下去：“找不到怎么办？”
“上好佳，有点志向成不？你可是我校建校以来唯一一名校花，要有载入史册的那种光芒万丈。”舒也信誓旦旦地说，“谁敢不要你，我们全校男生一起上，把他揍到喊你姑奶奶。”
“舒也！”孟楠的河东狮吼远远地传过来，“认真跑！再说话小心我加你二十圈！”
舒也一边吐舌头，一边故作惨痛地大叫：“饶――命―啊――”
宋好佳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调整好呼吸，三两步跑上前，追赶着舒也的步伐，侧过头问他：“舒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舒也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别闹。”
舒也放慢了语速，顿了顿，轻声说：“很久以前，哟遇见过一个女孩，我想要陪在她身边，为她击退一切苦难。”
“啊，真好。”宋好佳笑着说，“我也好想被人喜欢啊。”
舒也伸出手，轻轻Q币了拍她的头。
那一年，她十七岁。像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渴望遇见你，遇见soul mate （灵魂伴侣），遇见永远。
那时年少，短的是生命本身，不是爱情。穿着白色校服的少男少女们，站在浩翰的星空下，温柔的晚风打了一个长长的摆。
那一年，他们对爱情，尚且一无所知，所以无惧且无畏。

“宋好佳，你属狗的啊？”舒也没好气地说，“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宋好佳正欲反驳，忽地闭上嘴。因为她惊讶地发现，男生的脸也一点一点红起来，从耳朵根一直延伸到脖子下。
宋好佳一心一意举着伞，盖过舒也的头顶，自己后背湿了一大片。
盛夏的暴雨来得这样突然，这样轰轰烈烈，让人一记好多年。
回到寝室，宋好佳拎着一双开了口的鞋丢在阳台上，在心底发誓再也不要穿它了。
可是等她洗完澡，到阳台上取睡衣的时候，看到被扔在角落里的新鞋，想起宋建军把它送给自己那天，自己高兴得从床上跳起来，宋建军瞪了她一眼，训斥她女孩家家的，一点都不文雅。
她叹了口气，弯腰将鞋子捡起来，用吹风机吹了好久才把它吹干。
然后她跑到隔壁房间翻箱倒柜，宋建军不满地问：“找什么？翻得跟狗刨一样。”
“502,我记得以前在这里的。”
“找那个干什么？”
宋好佳没回答，宋建军不耐烦地站起身，在积满灰尘的电视柜下找到502胶水。宋好佳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正准备拧开，宋建军蹙眉，从她手里夺过来，抓住尾部轻轻扭开盖子。
“不小心一点，粘你手上，皮都给你撕下来。”他恶言恶语道。
宋好佳回到寝室，坐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将裂开口的盗版运动鞋给粘好。
第二天上学，舒也一如既往地打着呵欠从她的面前走过。宋好佳偷偷收回双脚，把鞋子往里藏。舒也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有看见。

5
再过一个月，就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宋好佳忍住不喝水，每天出汗都能出三斤。
“舒也，舒也，”宋好佳趴在桌子上，拿课本挡在前面，小声说话，“我最近轻了！”
“哦，”舒也故意模仿她的样子，把声音压得低不可闻，鬼鬼祟祟地打量四周，跟个特务一样说话，“咱先不急着庆祝，回去量量三围好伐？”
第二天，宋好佳在楼梯口撞见舒也，抓起他的手臂就咬。
“痛痛痛――”
“怎么回事这是？”秦帅在一旁胆战心惊。
“还能怎么？”舒也用手抵住宋好佳的头，幸灾乐祸，“我们的小公主，辛辛苦苦减了一年的肥，只有胸围……”
“小”字还没说出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贺千山突然出现在转角处，手中抱了一沓又大又厚的硬皮书。
贺千山忽地抬起头，向着宋好佳看来。宋好佳赶紧跳起来，捂住舒也的嘴，不准他再开自己的玩笑。但没想到，她手忙脚乱之间没有站稳……
于是舒也和秦帅眼睁睁看着宋好佳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侧滚翻，像雪球一样骨碌碌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正好砸中站在下面的贺千山。
当天晚上，微博上闹得热火朝天。
正红的国民新星贺千山在校不幸手臂受伤，故不能出演刚签约的武侠剧《江湖夜雨十年灯》。
粉丝群顿时炸开锅。有说是竞争对手陷害的，有说啥经纪公司作妖的，还有吵着要把罪魁祸首告上法庭的。
而此时此刻，宋好佳站在贺千山的课桌前，头都要埋到地上去了。
贺千山哭笑不得，出声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正好想要休息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停下来的理由。”
他笑着对她眨眨眼，宋好佳却更内疚，很想为他做点什么来弥补。

贺千山想了想，柔声道：“那你帮我写笔记好不好？”
下堂课上课，宋好佳坐得比谁都直。两眼炯炯有神，提笔写字的时候“唰唰”的。舒也坐在她旁边，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下课的时候，她破天荒没有拿出田字本找舒也下五子棋。
舒也用笔帽戳宋好佳：“喂，宋好佳，劳逸结合懂不懂，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宋好佳白了舒也一眼，让他别闹。
晚上回到寝室，宋好佳再把白天自己书上的笔记工工整整地誊写在笔记本上，就连期末考试都没这么认真过。别人不知道，舒也是她的同桌，把她每天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没过几天，宋好佳就撑不住了，每天一边抄书一边打呵欠，眼泪不停地掉落。
这天下午放学铃刚响，宋好佳就一头栽在课桌上，困得连吃饭都没力气。头顶开着风扇，没过多久，宋好佳就被冷醒，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打了个哆嗦，懵懵懂懂地从桌上抬起头，发现身上批了一件外套。舒也蹙眉：“快擦擦你的鼻涕，都要流嘴巴里了。”
桌子上摆了一瓶橙汁和一盒沙拉，宋好佳打了一个大喷嚏，眼泪汪汪地说：“也爷，我爱你。”
舒也翻了个白眼，他的腿长，搭在讲台上，此时稍微一蹬，整个人就站了起来。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硬皮本，走到贺千山面前，讲本子甩在桌上。
教室里安静下来，宋好佳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贺千山一愣，用左手翻开本子，上面是这一周所有科目的笔记。舒也的字非常有特色，像是改良版地甲骨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舒也轻描淡写：“她的字那么丑，你看不懂的。”
言下之意是他的字没什么阅读障碍咯。
贺千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不去接舒也的笔记本。这两个人僵持不下，旁边谁都不敢插嘴，宋好佳正欲张嘴，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
突然，只听秦帅一声巨大的“**”。
“千哥，你那部电影《致安德烈》入围金马奖！！”
这下不只是微博，全校都炸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