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十年前因(上)
“他们表面上做着客栈生意,暗地里其实是敦煌在外的耳目,敦煌得享十年太平,他们功劳甚大,上回楼善突袭时,他们正忙于应对大漠深处一群厉害的敌人,所以未能及时报讯敦煌。”
“原来如此。公子,那我如何与他们联络?”
“他们会来联络你。近几年,除了敦煌,整个西境都在他们的耳目范围之内,张则中,想必你也难以见到,但日后若是有缘见到了,他左面上有一道两寸长的剑痕,是当年拜吴邪所赐。”
“是。”
“这些年来,他与京城的江中侯算得上是与我联手扼制昆仑还有西域诸国的两大盟友,对了,江中侯亦还有另一个身份,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匣子中的书信便全是来自于他,他是明辰在长安的师父,此事你暂且心知,日后再寻机会告诉明辰,虽然我不在意这天下以后归谁,但眼下我们既然知道朝中皇子与昆仑山有关联,那么届时关键时刻,你当知道该如何做。”
“是。”
“好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在我心里,除了吴邪便是你了,起灵在此多谢兄长从小到大这许多年的照顾,此后青山不改,有缘再见。”说着向张初客施了一礼,心中固然亦是不舍,但面上仍是平静如常。
“公子使不得!”张初客忙还了一礼,目光里已有哀伤之意,忽地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公子,十年前江中侯与张则中救走你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你与吴……吴公子他是不是生了什么误会?”
“此事,说来话长……也罢,我既要去了,便让你知道个明白,日后若是我与吴邪不幸……这世上也有个人,知道我与他的所有故事。”
“公子快别这么说!”
“无妨,我只盼望……其实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盼望,是盼望他重新记起我,还是盼望他能重新认识我,还是什么,眼下未见到他,我自己也没有主意。”
“公子,来日方长,既然他在全然不记得你的情形下,还能在祁连山上饶你一命,公子,你该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他有信心。”张初客说得眼睛一亮,面带喜容。
张起灵听了也觉有理,来日方长,今日祠堂那老人也说了同样的话,来日方长,是啊,要有信心!心里如是想着,再回忆十年前之事,似乎便没有那么苦痛了。
“你已知当年上昆仑山的百余人中有一半人来自中原,你可知为何?”
“难道……”张初客微一思索道:“他们已经威胁到了朝廷?”
“不错。朝野均知,昆仑掌门昆虚老人年轻时曾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却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本名叫做殷度,在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其左右,共十年有余,后来却不知何故带着自己的几名亲信从宫中消失,直到数年后昆仑刺客初见锋芒,才为人所知他的去向。殷度中年只有一女,便是……月华使,名叫殷宁,殷宁在昆仑三使中武功最低,但手段最多,令人防不胜防;日阳使卫夜,是殷度一名亲信的独子,从小就拜了殷度为师,那名亲信在上山几年后病逝,于是卫夜便被培养成了昆仑三使之一,其人城府极深,连我都有些惧他,武功应在吴邪之下,但他手下能人颇多,在昆仑山地位尊贵,是下任掌门的最有力继承者;而吴邪……吴邪只是殷度在江南拣到的孤儿,因见他伶俐可爱便收做了弟子,给自己的女儿做个伴,没料到他却成为了昆仑山上最勤奋、悟性最高的弟子,殊不知,身为一个孤儿,在那样的一个地方,除了刻苦练功讨师父欢心,他不知道还能如何……幸好尚有殷宁从小真心待他,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泯灭自己的本性。”
“若是没有他,公子在那山上五年,也不知……”
张起灵低头一笑,道:“不错,若是没有他,我也不知道我那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回到敦煌后,回想前尘我才发觉,殷度让年轻的昆仑三使掌管光明堂,这一着,何其高明。当时若论武功智谋,他们都未必真的高于娑婆堂的五行子,但殷宁貌美,吴邪爱笑,就算没有极乐幻酒,也大可将我们的心劳劳拴住,而卫夜沉稳,于背后掌管大局,三人相得益彰,那时的光明堂,确实是人才济济,光芒满堂。”
“经公子一说,确是如此,上兵伐谋,不战而胜。”
“只可惜,我却将他们如俎上之肉送了出去。他们值得用自己的本事,挖属于自己的坟墓,他们的命记在我账上,我一点也不冤枉。”
“公子,冤冤相报,没有对错,你当时也没有选择。”
“我却以为我有选择,吴邪可以为了我放下一切跟我下山,我为何不能为了他放下一切?老城主要我上山以后先查出当年指使昆仑刺杀敦煌的背后买主,日阳殿戒备森严我根本无从下手,后来只好卑鄙地从吴邪口中套了出来将消息传回敦煌,那几年里,我日夜苦思冥想寻找机会了解昆仑的一切,甚至不惜主动争取下山刺杀的任务堪察上下山的密径、布防的弱点,趁着下山时秘密与敦煌传递消息……若是没有吴邪,我也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做敦煌的张起灵、做老城主的张起灵,就那样做下去了,可是我有了吴邪,我有了真正做张起灵的意义,做我自己的张起灵,做吴邪的张起灵,什么一城之仇、父母之仇,父母我不记得,其他人我也一个不识,我只知道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是吴邪挂念着我,在我最疼的时候,是吴邪给我上药疗伤,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是吴邪将我抱在怀里,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算将昆仑山上的人杀得一个不剩,难道朝廷就安全了、西域就稳定了、天下就太平了?”
“这……”这一番话张初客直听得无言以对!心想公子一个人忍了这么多年的伤痛、委屈,也就只有在这个最后时刻,对着最亲近信任的人,才肯吐露,可是他却不能为公子分担任何,只叹息道:“公子以后且莫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张起灵伸指在眉间捏了一把。经过这几个月,他以为除了吴邪,他再没有什么可放不下,但没想到此刻竟还有如此怨恨,倒教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后来是有什么变故,公子最终还是没能放下敦煌与吴公子下山?”
“便是因为敦煌。”
“因为敦煌?莫不是他们又要……”
“不错。”
“岂有此理!”
“那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利器,但要怪,就怪他们不该派吴邪下山!”
“什么?”
“我曾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放下一切与吴邪下山,但我们却苦于没有下山之法。有一回我正在吴邪的书房等他,听到殷宁来了,我下意识便藏在了吴邪书房的暗室内,那是吴邪先前告诉过我的紧急藏身之处,接着我在暗室内听到两人说话,吴邪巧妙地从殷宁口中套出了下山的秘密路径,我当时激动得心脏狂跳,一来是因为我终于可以与吴邪下山去了,再者却是因为我竭力找寻几年都没有结果的秘密就这样给我轻易地听到了!那时,我还欠敦煌的,便就只有这一条密径和一个上山的时机了。我禁不住又斗争了一阵,但有一日我看着吴邪的眼睛,我便彻底放弃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信任,都给了我,全部都给了我。那时,准备上昆仑山的一行人,已经在敦煌待命了,只是我还一时未决,待我与吴邪下山之后,是否要将密径告知敦煌,否则天涯海角,将要追杀我和吴邪的,除了昆仑,便还会有一个敦煌城。”
“这……”
“我既难以决断,便打算干脆与吴邪下山之后再说。我们计画好了,要寻一个山上最为松懈的时机,于是便择了次月的极乐宴那夜,因下山的秘径必须要穿过光明堂翻越雪峰而下,那时正是三九酷寒之时,山上各处守卫都最为松懈,再加上极乐之夜自不必说,就算有人发觉我们逃走,追赶我们也是不易,况且那时也是下山密径中最为安全的一段时候。可是我们才方定下这一日子,次日吴邪便悄悄潜入我的房里,说日间师尊亲自颁下命令,将要由他带领三名最好的青黧杀手刺杀敦煌城主及城中守将!”
“什么?那不是要公子你还有吴公子一同向敦煌出手?”
“但我当时担心的却不是敦煌。历来刺杀都是死命令,他们也知道张家人难以对付,所以要派吴邪亲自带人下山,原本是打着十拿九稳的算盘,但他们不知道,敦煌早已不是从前的敦煌了。”
“你担心的是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