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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悬疑推理】幸存者(法医秦明·第5季)作者 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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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科长说:“除非凶手会飞,不用走的。现场勘查完毕以后,在我们的技术员之间都传着一些谣言,说什么兄弟三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仙,所以都要给弄死。信息不知道怎么透露出去一些,加上之前史二老婆的突然发癫,所以老百姓之间传得更夸张,说牛鬼蛇神来索命啊什么的,说上辈子罪孽深重,所以这辈子全家受苦,然后一起被收了命。”
  林涛吓得一哆嗦,陈诗羽则哈哈大笑。
  我说:“不管群众之间怎么传,我们公安刑事技术部门还是要坚定唯物主义信念的。那些传言肯定是扯淡。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自产自销’?”
  “当然考虑过。”彭科长说,“但是‘自产自销’也有没办法解释的问题。第一,就是兄弟之间并没有矛盾点,什么原因能导致残杀兄弟呢?这个我们一点儿端倪也没调查出来。第二,如果是‘自产自销’,凶手应该是自杀。史三被史二压着,所以不可能是自己砍自己。史大、史二又找不出死因,肯定也不是自杀。反正,没有任何依据可以判定是‘自产自销’。”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来的工作重点就是搞清楚史大、史二的死因。”我说,“如果死因搞清楚了,这件案子估计也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现场。”林涛说,“到了现场才会有直观的印象。”
  “在看现场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说,“第一,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
  “死亡时间可以准确判定。”彭科长说,“史大是10月1日晚上6点钟吃的晚饭,是蹲在自己家门口吃的,好几个路过的村民都可以证明。经过尸体解剖,根据胃内容物的情况,结合了你们省厅研究的‘利用小肠内容物迁移距离推断死亡时间’课题,我们综合判断,史大是末次进餐后四个小时,也就是晚上10点半左右死亡的,这和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的尸僵情况完全吻合。”
  “那其他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吻合不吻合呢?”我问。
  彭科长说:“兄弟三人很相似,长得像、体质像。从尸僵形成的情况看,结合两人的胃内容物情况,三个人的死亡时间很相近,误差绝对在一个小时之内。”
  “第二个问题。”我问,“史二的老婆对于此事有什么说法?”
  “她是个重度智障。”彭科长说,“我们找来了精神病院的医生辅助询问,折腾了一整天,大概搞清楚她是10月2日早晨才发现史二不在家,于是直接去史三家里找,看到了里面的情况,所以受了刺激。”
  “这张全景照片看不到细节。”我说,“第三个问题,就是确定三人衣着情况和具体姿势。”
  彭科长连续点击鼠标,调出了几张细节照片,说:“史大穿着一身睡觉的衣服,呵呵,这衣服太脏太旧,不能叫睡衣,平时他估计也就这样穿吧,只是外套和外裤不在,穿着衬衫、背心和秋裤,总体来说很完整。”
  “我主要问问鞋子的问题。”我补充道。
  彭科长点点头,说:“他穿着破皮鞋,和平时穿的鞋子一样。他的姿势是仰卧。史二穿着干农活时穿的衣服,里面是衬衫和外裤,外面套着一件蓝大褂,鞋子是一双球鞋,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这双白色变灰的球鞋是穿在史二脚上的。史二的倒伏姿势,嗯,怎么说呢,就是压在史三身上的。”
  “从你的照片上来看。”我说,“他是骑跨姿势,坐在史三的盆骨位置,上身倒伏,压在史三上身。”
  彭科长点头赞同,说:“史三光膀子,穿着秋裤,赤脚,仰卧在床上。”
  “第四个问题。”我说,“刀,是在哪里发觋的?”
  “是我们的技术员用手电筒照床底下的时候,发现菜刀掉在床下,靠着墙壁。”
  “床是一侧靠墒的,那么这把刀肯定是从床的内侧,贴着墙壁掉下去的?”我问。
  彭科长点了点头。
  “OK,我,心里有数了。”我胸有成竹,微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去看现场吧。”


35楼2017-05-17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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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驶到现场附近。
      此时因为连续数天晴朗,地面的泥巴已经完全变干,成为一片崎岖不平的干土地,甚至还有开裂的痕迹。
      到了现场,看到真实的房屋,才感觉史三真是穷,房子比照片上更是寒酸。
      林涛走到现场门口,用足迹灯照射地面,说:“地面干了,果真还能看到高高低低起伏的足迹,这在我们痕迹检验专业叫立体足迹,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足迹了,可以利用倒石膏的方式保存下来。”
      “但是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兄弟三人的足迹。”仇法医说,“很仔细地找了,确实没有第四人的足迹。”
      我看见地上用粉笔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知道那里面就是被痕迹部门找到的一系列足迹。我绕过这些圆圈,走到了床的旁边。
      “欸?怎么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没有提取?”我看见床上凌乱的样子,和在照片中看见的几乎一样。
      “我们看床上有很多血迹,就剪了一部分送去检验了。”彭科长说,“DNA检验做出来的都是史三的血。我们觉得被子和床单都没有啥证据价值了,所以没提取。”
      “好在现场没有被破坏,这些东西都完善保存了。”我叹了口气,说,“拿几个最大号的物证袋来,我们把被子和床单提取回去。”
      说完,我发现地面上有一双布鞋,脚跟的位置是被压下去的。
      “你们说,史三是赤足躺在床上的是吗?”我问。
      仇法医点了点头。
      我环顾四周,只有大门口有一双沾满了泥巴的胶靴,除此之外,再没有鞋子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门口的胶靴是史三下地干活时穿的鞋子。”我说,“那么这一双布鞋,就应该是充当了在家里穿的拖鞋的角色了。
      “鞋子整齐放置在床前,很自然。”林涛说。
      “鞋底没有血迹。”我戴着手套,拿起鞋子左右看看,说,“鞋帮没有血迹,仅仅是鞋面有一些喷溅状和滴落状的血迹。”
      “说明史三受伤的时候,鞋子就在这个原始位置。”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刀子呢?”
      “刀子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的。”仇法医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亮了床下,然后用激光笔指着墒角说。
      从仇法医指着的这个位置来看,刀应该是贴近墙壁,从床侧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掉下去的。原始掉落的位置在床的中央靠近床头的位置。
      我点点头,见技术员把床上的被单和被子都已提取走,露出锈迹斑斑的钢丝床面,我跨了一步站到床上。床吱吱呀呀晃了半天,才终于稳住。
      “你……慢点儿。”彭科长伸手来扶我。
      “你也是,不看看自己的体重,别踩坏了人家的床板。”林涛嬉笑道。
      我白了林涛一眼,走到靠近墙壁的床侧,朝菜刀掉落的地方看去。床侧和墙壁的缝隙非常狭小,用卷尺测量,也就五厘米的样子。
      我蹲在床上,不敢大幅度活动,想了想当时的情况,然后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床周的墙壁。墙壁是红砖结构的,颜色较深,但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
      “喷溅状血迹的方向都是由下往上的。”我说,“沿着这些喷溅状血迹往下找,喷溅的源头都指向床头部位。”
      “这和照片上史三的躺伏位置是相符的,说明史三被害的原始现场,就是最终我们看到的情况。”林涛说,“死后没有移动,当然,有人压在身上,他也无法移动。”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手电筒照射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除了床外侧地面上也发现了一些喷溅状血迹,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
      “排除了其他地方有血迹,也可以印证,史三被刀砍的时候,除了床上,并没有其他被砍的现场。”我说,“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就看尸检的情况了。”
      “你和大宝去尸检,我和小羽毛去物证室,看看床单、被子的情况。”看来林涛早已会意,知道我要求提取床单、被子的意图,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小羽毛独处。
      “好的。”我会意一笑,“通知殡仪馆把尸体拖出来吧,马上开始第二次尸检。”
      殡仪馆的大厅里,并排摆放着三具尸体。尸体的胸腹有整齐的切口和错落有致的缝线。
      “挺惨的。”大宝俯视尸体,说,“黄泉路上,三兄弟携手啊。”
      尸体已经在初次尸检的时候被清洗干净,但是衣物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我让大宝和仇法医一起,从史三的尸体开始检验,毕竟史三的损伤明确、死因明确,可以从易到难来进行。我则把装着衣物的物证袋拎到了隔壁的“衣物检验间”来进行检验,韩亮充当我的助手。
      首先打开的是史三的衣物。史三的衣物仅仅就是一条秋裤,秋裤的边缘有一些浸染状血迹,以下部分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喷溅血滴。
      其次,我们打开了史二的衣物。史二的衣物最复杂,一件深蓝色的大褂,一件衬衫、一件背心,下身是一条外裤、一条秋裤和一条内裤,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因为衬衫、外裤等衣物是穿在蓝色大褂里面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有线索的痕迹。倒是那件深蓝色的大褂上,血迹分布很有特点。大褂的胸部以上,都是浸染血迹-经过前期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是死者史三的了。而胸部以下的位置,包括两侧的前摆,除了部分擦拭状血迹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甚至那双已经旧成灰色的白球鞋上,也可以看到几处喷溅状血迹。看到这里,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看这个位置是什么形态的血迹?”韩亮指着蓝色大褂的肩膀位置说。
      我朝韩亮指尖的位置打了光,看到肩膀上确实有几处擦拭状血迹,一端和胸部的浸染血迹相融合。
      “你怎么看?”我问韩亮。
      韩亮摸着下巴,说:“我看啊,像是五指印。”
      “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确实是五个长条状的血迹,“这一处发现很给力啊。”
      “给力啥啊?”韩亮不明就里,说,“要是传出去,血指印什么的,这个故事得被传得更邪乎。”
      我微微一笑,装起了史二的衣物,开始检验史大的衣物。史大的是典型的睡眠衣着,但是很完整,也没有血迹。
      “衣着检验就这样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解剖进行得怎么样了。”我朝韩亮招了招手。
      因为已经经过一次解剖,所以也无须进行组织分离、切割骨骼等费事费力的工作。当我们走进解剖间的时候,发现原先缝线的切口都已经被再次打开,胸腹腔内容都已暴露在外。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问大宝。
      大宝摇摇头,说:“死者身上的创口都是砍创,我们知道,很多时候砍创其实并没有刺创那么致命。他身上的损伤比较多,但大多伤及一些小动脉和小静脉,并没有组织脏器和重要大血管的破裂出血。”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的失血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并不是被砍后立即死亡。”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服并戴上手套,把尸体两侧胸壁皮肤对合起来观察,“这和我们的衣物检验情况是吻合的。”
      “你看,损伤都是十几厘米,是有一定刃长的锐器砍击形成的,和现场提取的菜刀,形态吻合。”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更关键的,是这些损伤。这些损伤位于颈部和胸部,非常密集,有二十几处之多。”
      “胳膊上还有。”大宝拎起尸体的左边胳膊,说,“你看,在肘后和上臂后侧也可以看到砍创。右边胳膊也是这样。”
      “这就更吻合了。”我笑笑说。
      “尸斑浅淡,刚才我取出死者的心脏,发现心脏内也是空虚的。”大宝说,“死因确定是失血性休克,血都流到床单上了。”
      我点点头,一边帮大宝再次缝合尸体,一边说:“也不知道林涛、小羽毛那边的床单和被子检验有什么发现没有。”
      “他们哪是去检验?是去谈情说爱的吧?”大宝说。
      我抬眼看了看韩亮,他面无表情地靠在解剖室的门口摆弄着手机。
      “后面两具尸体就比较疑难了。”仇法医说,“先看史大的?”
      我点点头。
      史大看起来比史三大个10岁的样子,已经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了。经过仔细检查,尸体表面果真是没有任何损伤存在。
      “解剖得已经蛮细致的了,连后背都打开了。”大宝说。
      仇法医点点头-说:“我们怕是颈髓损伤,所以打开后背检查了脊髓,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看,会阴部好像没有检查啊。”我说。
      仇法医说:“检查了呀,从外表看,阴囊没有出血血肿。”
      “在找不到死因的情况下,即便外表看起来没事,阴囊也是需要切开检查的。”我说,“这是我的观点。”
      说完,我拿起手术刀,在死者的阴囊下边做了一个切口,慢慢分离开皮肤,暴露出睾丸部分。确实和尸表的情况一样,睾丸并没有任何损伤。
      “还是没伤。”仇法医说,“内脏器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病变。心脏也不大,脑部血管也都正常。”
      我没吭声,沿着原来的切口,逐一把缝线剪断,暴露出内脏器官。
      “心脏没取出来啊?”我一边说,一边把心脏的诸多大血管统统剪断,一大股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心血不凝,符合猝死的征象。”我一边说,一边把取下来的心脏拿到水池边清洗血迹。
      “一般心脏原因导致的猝死,在尸检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心脏肥大。”仇法医说,“但这个心脏并不大。”
      “谁说的?”我说,“有的心脏病猝死,还是‘小心脏综合征’呢,至少我们得取下心脏看看冠状动脉的情况。”
      “一般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患者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血脂较高而引发的。”仇法医说,“他生活这么贫苦,应该不会吧?”
      我摇摇头,说:“血脂高并不一定就是摄入脂类多,也有可能是脂类代谢能力低下。这就是很多瘦子都血脂高的原因。”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一截冠状动脉。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我笑着说,“这个人还真是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情况,冠状动脉的管腔虽然只有二度狭窄,但是不能排除他就是因为心脏病的突发而死亡。”
      “吓死的?”韩亮在一边说。
      我说:“所谓的吓死,其实大多是因为原有心脑血管疾病,在惊吓的作用下,血管高度收缩,从而血流不畅或血压增高,引发脑血管破裂或者心肌梗死,发生猝死。惊吓本身是不会死人的,但是可以作为潜在疾病急性发作的诱因。”
      “那史大的死因应该是有倾向性意见了?”仇法医说。
      “还不行。”我说,“以冠状动脉的这个狭窄程度,只能说明死者生前的心脏是有问题的,还不能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这个。所以,要送去省厅找方俊杰科长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证实了以后才可以定。”
      “可是,组织病理学检验常规要等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啊!”仇法医说。
      我说:“是的。但我们等不及了,要给村民一个交代、给逝者一个交代啊。你们现在就安排人送往省厅,我告诉老方,让他连夜进行冰冻切片检验。”
      “是啊,厅里刚进了冰冻切片机。”大宝说,“这个机器广泛用于医疗系统。在手术台上切下来的组织,可以通过冰冻切片,立即对病灶进行病理学诊断,从而决定下一步手术方案。病人在手术台上就能等到病理诊断。可惜这样的切片保存时间不长,不然就能淘汰传统手段了。”
      “你马上把死者的心脏送去省厅吧。”我说,“我们来看看死者史二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
      “不会那么巧合吧。”仇法医说,“砍死一个,吓死两个?”


    36楼2017-05-17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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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觉得这个巧合有点儿邪乎。”我说,“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史二的尸体了。”
        把史二的尸体拖上解剖台的时候,仇法医就慌忙要去拆开尸体的缝线。我知道他是因为忽视了史大的冠状动脉问题而感到羞愧和不安。
        我用手肘戳了戳他,以示安慰:“别急,先看看尸表情况。”
        “哦。”仇法医眨巴眨巴眼睛,说,“尸表确定是没有损伤的。”
        “还是有的,只是过于轻微,大家不会注意到罢了。”我用手术刀尖指了指死者的两侧膝盖,说,“颜色有加深,虽然只是轻微皮下出血,但是有证明价值的哦。”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膝盖,暴露出髌骨。髌骨的下缘可以看到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髌骨上面有出血,一般都是钝性外力作用所致,”我说,“而髌骨下缘有出血,一般都是跪地形成。”
        “跪地?”仇法医沉吟道。
        我笑了笑,说:“这里面可是有玄机的。哈哈,现在可以看看他的心脏和脑血管有没有问题了。”
        仇法医一边剪断死者心脏根部的血管,一边说:“脑血管肯定没问题,如果有脑出血,我们也就发现了,至于这个心脏,我来看看。”
        随着仇法医的刀慢慢切开死者的冠状动脉,死者干净的冠状动脉管腔逐渐清晰。
        “他的冠状动脉没有问题!”仇法医说,“他的死因还是解决不了!”
        我皱起眉头,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说:“刚才我自己还在说,死因不明确的要检验会阴部,这会儿差点儿又忘记。”
        “可是,阴囊没有损伤啊。”仇法医说。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我们掰开尸体的双腿,死者的阴囊呈黑灰色,外表并没看出有明显的出血、肿大的迹象。
        我用手术刀划开了死者的阴囊,并将皮肤逐渐剥离。死者睾丸的前面和下面都是白色的,没有损伤痕迹,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在剥离开的皮肤边缘有一丝乌黑的痕迹。我瞪大眼睛,继续把阴囊皮肤往后侧剥离,乌黑的痕迹越来越清晰,最后居然在睾丸的后侧集结成一块小血肿。
        “阴囊血肿?”大宝叫道。
        “其实我就快放弃希望了。”我说,“呵呵,不错,好歹是把史二的死因也找到了。”
        “可是,我们常见的阴囊血肿都是在睾丸的下方,或者是睾丸的前面啊!”仇法医说,“这个怎么会在睾丸的后侧?你确定这个和本案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说,“这是新鲜的血肿,自然是在本案发生的时候产生的。至于为什么在后侧,一样,是本案的玄机。”
      4
        听说我们找到了两名死者的死因,整个专案组的同志都兴高采烈。一大早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等待我们的会议通报。
        我们四个人依次落座,我抬眼看了看大家渴望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的发现。”
        “听说死因已经确证?”彭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首先说说史三,原来我们就已经确定史三是刀砍伤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个结论没有问题,我们这次更进一步确定了史三并没有重要血管损伤,他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激起大家的兴趣,大家仍抬着头希望尽快往下听。
        我接着说:“至于史大,我们昨天的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就立即把死者的心脏送到省厅,我们的方科长连夜对死者的心脏进行了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经过检验,确定死者的冠状动脉里有一个较大的栓子,这个栓子平时是黏附在冠状动脉壁上的,叫作附壁血栓,它并不影响史大的日常活动。在受到情绪激动、惊吓等因素的影响后,血管剧烈收缩,这个血栓就把整个冠状动脉都给堵死了。冠状动脉是给心脏供应血液、氧分的血管,一旦堵死,就会出现心肌梗死,从而导致猝死。史大就是这样死亡的。”
        “吓死的?”彭科长问了一个昨天韩亮问过的问题。
        我点点头,接着说:“至于史二的死因,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我们这次尸检,在死者的阴囊后侧发现了一个小血肿。既然已经排除了损伤、窒息、中毒和疾病等死因,那么,我们认为这个小血肿就是导致史二死亡的原因。男性的睾丸受到外力作用后,因为神经密布,所以可能导致神经源性休克,从而导致死亡。”
        “说句粗话.就是卵子被踢到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种事情经常有,但是也不至于死人啊!”
        我笑着说:“确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不会死人,但是并不能说绝对不会死人。因为个体差异以及身体机能等方面的原因,有很多死亡就是偶然的。史二的死亡可以说就是挺意外的,并不是所有人睾丸受力都会死的。”
        说完,我看了看林涛,用眼神示意他介绍痕迹检验情况。
        林涛看到了我的眼神,接着我的话茬儿说:“和个体差异什么的比起来,痕迹检验就更注重必然性。比如,有人进入一个软泥地,就必然会留下足迹。这个现场的地面,一旦进入后,就必然会留下足迹,但是,并没有第四人的足迹,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现场其实根本就没有第四人。”
        “明确了三名死者的死因,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彭科长说,“其实‘案件,后续工作更加麻烦,因为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提供给检察部门,用以销案。”
        “那我接着说我这边的情况。”林涛说,“除了现场地面,浅色的床单和被子上,也仅仅找到了一种足迹,根据比对结果,确定这几枚足迹都是来自史二的球鞋。”
        “这很正常。”彭科长说,“毕竟现场中,史二是站到了床上,压在史三的身上。外面还下着雨,谁的脚上都黏附了泥浆,上了床肯定会留下足迹。”
        “我强调的,是唯一性。”林涛说,“床上只有史二的足迹,这是唯一的。没有其他人踩上床。也就是说,我们认为是史二趁史三熟睡,上床骑跨在他身上,用就地取材的刀砍死了史三。”
        “万一是有别人没上床就砍人呢?”彭科长说。


      37楼2017-05-17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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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林涛说,“我们别忘记还有刀的存在,刀是顺着床沿和墙壁的夹缝掉到了床下。秦科长之前测量了床沿和墙壁夹缝的宽度,也就比刀柄的直径大一些。一米五的大床,别人是很难在不上床的情况下,精确地把刀扔进床缝里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史二在砍完人后,因为自己失去意识,拿刀的手正好在床缝之间,手上的刀也就正好从床缝掉下。”
          “当然,印证这个观点的依据还有很多。”我补充道,“第一,如果是史二保护史三,那么史二必然也会受伤,然而并没有。第二,史三胸部、颈部的损伤非常密集,说明他是处于固定体位被砍伤。一个青壮年,在遭遇砍击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肯定是因为他的活动受限,无法移动。为什么活动受限?很有可能是史二压住了他。第三,史三的上臂抵抗伤,都在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不是正常抵抗伤应该在的位置,而是提示史三在被砍的时候,用手护头,自然就暴露了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个问题进一步证明了死者是无法移动体位的,另外,还能证明史三遇袭的时候,体位就是仰卧位。现在我们再看现场的喷溅状血迹,也印证了史三是原始位置遇袭。好,这时候我们再看看史二的衣着,他的外套前襟都是浸染血迹,是因为他俯卧在史三身上,所以浸染了。但喷溅状血迹也有,存在于他的衣服前摆和鞋子上,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血液喷溅的时候,他就处于骑跨的位置。”一名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因为没有大血管的破裂,史三的血迹肯定是被砍的时候才会立即喷溅,按理说,应该向他的四周喷溅,目前我们看起来,头部和侧面的墙壁有喷溅血,而史三的下身衣物上却没有喷溅血,这说明他的下身被物体遮挡住了。”
          “被史二的身体遮挡住了。”那名侦查员又说。
          “这个证据完全可以证实,史三在被砍的时候,有人坐在他身上,而这个人,就应该是身上有喷溅血的史二。”我说。
          “那史二是怎么死的?”侦查员问。
          我说:“史二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我们常见的睾丸损伤,是在睾丸的下面或者前面,这个大家都可以想象出来吧,有人踢到睾丸,受力的一般都是这两个面。而睾丸的后面因为有大腿的保护,所以一般不会受力。但是史二的睾丸损伤恰恰就是在后面。”
          “我明白了。”还是那名侦查员插话道,“只有大腿分开,睾丸的后面才会受伤。”
          我点点头,笑着说:“你很聪明啊!就是这样。结合现场情况来看,史二正是因为骑跨在史三的身上,所以双腿分开了。被砍击的史三自然是要挣扎的,这一挣扎,腿脚一乱蹬,自然就有可能用膝盖顶到史二的睾丸后侧。”
          “然后史二就死亡了?”彭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一旦不凑巧,外力作用到了睾丸,就会有剧烈的疼痛和神经刺激.一旦发生神经源性休克,人就会很快丧失意识,甚至死亡。史二睾丸部位的出血不多.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很快就死了,所以也不会出太多血,不会出现睾丸外伤后产生巨大阴囊血肿的情况。”
          “他和史三同时死了?”侦查员问。
          “不,史二比史三死得更早。”我说。
          “何以见得?”彭科长说。
          我说:“林涛对被单的痕迹检验,有一个线索。你们看大屏幕,可以看到图中的被单上有很多竖条状的血迹擦拭痕迹,你们猜,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那名侦查员盯着屏幕发呆。
          我说:“这是胳膊后侧形成的擦拭状血迹,因为史三的胳膊后面受伤出血,当他用胳膊使劲,作用于床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史二的压迫中挣脱出来,求救。当然,这绝对不仅仅是猜想,因为史二衣服上的血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打开史二穿着的蓝色大褂的照片,说:“你们看,这件衣服的肩膀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血迹,仔细数数,是五条印记,这是一个血手指印。史二自己可弄不到肩膀上这样的痕迹,史大的手上并没有血迹,所以,这是满手是血的史三留下的。也就是说,史三不仅自己使劲要挣脱史二的压迫,还用手推了压在他身上失去意识的史二。很可惜,当时的史三失血过多,疼痛也过度刺激,所以他没有能力挣脱求救。因为不断失血,他逐渐失去意识,死亡。”
          “这很有证明力。”彭科长说,“进一步印证了,史三受伤后,是史二压在他身上这一论断。”
          “是啊。”我说,“也辅证了史三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而史二的死亡是立即发生的。”
          “那么,史大是事后跑进来看到这一幕,吓死了?”彭科长问。
          “不。”我说,“案发当时,史大就在现场。他脸上的喷溅血迹可以证明。我猜,他是来当和事佬儿的,而不是来参与杀人的。因为,第一,史三没有约束伤,所以并没有其他人帮助史二约束他;第二,如果他是来杀人的,当然要有心理准备,不至于情绪过于激动而诱发心脏疾病突发死亡;第三,根据现场的足迹情况来看,史大走到离床两米的地方,就没有再往前行进了。所以,我认为史大是跟随史二来到了史三家里,进门后,看见两人在床上扭打,待他走近后,看到史二用刀砍到了史三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液喷在了他脸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所以才会因为惊吓而死亡。”
          “综合秦科长上面的推断,现场基本还原了。”林涛说,“史二因为矛盾,到史三家里寻仇,走进屋后,看到史三正在熟睡,于是就手拿了一把菜刀,骑跨到史三身上就砍。此时史大跟随而来,受到眼前场景因惊吓而猝死。在史二砍击史三的时候,史三挣扎,膝盖顶到了史二的睾丸,导致史二迅速丧失意识而死亡。此时史三已经身中二十多刀,但是还有意识,想摆脱压迫逃离求救。可惜,他力不从心,最终因为失血而死亡。”
          “可是,调查中,没有人听见呼救哦。”侦查员说。
          我说:“第一,当时已经晚上10点多,在农村,大家都已入睡。第二,现场周围并没有邻居,最近的邻居也在一两百米开外。第三,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有呼救,为了应急,有很多案件,被害人都忘记呼救。第四,本案过程看起来复杂,其实整个实施过程并不很长,等到史三清醒过来想呼救的时候,已经无力大叫了。”
          “也就是说,本案已经有充分依据证明是一起‘自产自销’,加之有意外事件掺杂的杀人案件了。”彭科长说,“史二是杀人凶手,而史三出于自卫,且睾丸损伤致死有一定的偶然性,可以评判为正当防卫。史大的死亡则是纯粹的意外事件。”
          “可以销案了。”林涛满足地说。
          彭科长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能解决,就更好了。那就是,调查显示,兄弟三人平时来往不多,也没有发现突出的矛盾关系,杀人动机会是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我说,“很多隐形矛盾也可以引发杀人,很多案件都是破获后才发现杀人动机的。这个案件,所有当事人都死亡了,怕是真相永远都无法浮出水面了。”
          “这个老史家也怪惨的,就这样绝后了?”大宝还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好像不一定绝后。”一名侦查员说。
          “哦?”所有人都转向侦查员,等着他继续说。
          侦查员说:“我们在羁押史二的老婆方凤进行询问的时候,她娘家的人要求带她回去,说是她怀孕了。”
          “怀孕了?”彭科长说,“可是这个问题,你们之前并没有说到啊。”
          “之前一直没说.是昨天我们再次询问的时候,方家人提出来的,说要去市里打掉胎儿。”侦查员说,“毕竟孩子的父亲死了,而且智障很有可能遗传。”
          “打掉的话,还是绝后。”大宝说。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个。方家人肯定有他们的考虑,要是生个智障儿出来,岂不是更添负担。”
          “他们怎么知道怀孕的?”陈诗羽的侦查意识还是很强。
          “说是村里的一个医生说的。”侦查员说。
          ¨你们排查的时候,没有问到这个医生吗?”
          “问到了,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们提供这个线索。”侦查员说,“他是非法行医的,我们询问的整个过程,他都在否认自己有行医行为。”
          “我有预感,杀人的动机,很有可能和这个孩子有关。”陈诗羽说,“你们得赶紧再把那个医生弄回来问清楚。”
          “我们有组员还在村里,我现在就叫他们赶过去问。”侦查员说。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史三的?”大宝说,“那也不可理解啊。孩子还是个小胚胎,史二怎么就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而要怀疑是史三的?”
          “说不定有什么风言风语呢?”陈诗羽说,“史二之前有所听闻?”
          “如果有确凿证据或者风言风语,我相信调查肯定就能查出来一点儿了。”我说,“或者,史二早就采取行动了。毕竟,他不能肯定方凤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不是他的呀。”
          会场陷入沉寂,大家都在等待着对医生的询问结果。
          我摆动着鼠标,无所事事。毕竟,技术方面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侦查部门反馈回了消息。
          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接电话的主办侦查员,默默地盯着他一边“哦哦”个不停,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
          他放下电话,缓缓说道:“看来,真的是和这个孩子有关。我们前方的侦查员连哄带吓的,终于让这个医生开口了。除了得知他用测孕试纸诊断方凤已怀孕以外,还得知了史二经常会去他那里拿药。一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史二就丧失了性功能。这一年里,史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扔在这个医生那儿了,可是据说并没有什么疗效。”
          “这就可以解释了。”我说,“在得知方凤怀孕后,史二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所以先去找了史大。可能是史大知道一些史三和方凤的事情吧,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史大可能向史二透露了这些事情。所以史二一气之下,就赶去了史三家里。可能是怕出事,史大也就紧随其后到了案发现场。”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大宝说。
          彭科长稍做沉吟,说:“下一步,我们会安排技术员盯着方凤的家人。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打掉孩子,我们会提取胚胎的DNA进行亲子鉴定。这样,可能更加具有证明效力。”
          “我们也抓紧把医生的口供整理出来。”侦查员说。
          我说:“非法行医本来就存在诸多隐患,对于这个医生,应该告知卫生部门对其进行处罚。这么穷的人的钱都要骗,他的非法行医根本就不是在做善事。”
          “好了,这案子也算是结了。”林涛说,“想休一个完整的长假,几乎就是奢望。明天就正式上班了,我们也要赶紧赶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长假后继续当苦力喽。”
          “是啊,也不知道梦涵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恢复。”大宝归心似箭,“上班时间到了,也可以去市局看看之前的侦查工作有没有突破了。”
          


        38楼2017-05-17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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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案 深渊恶意
            恶人也许会死去,但恶意却永远不会绝迹。
            ——莫里哀
            1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是惊心动魄的一个礼拜。
            在数天前已经恢复到存在指尖运动的宝嫂,突然又出现了心跳停搏。好在实时监护仪及时发出警报,在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抢救后,宝嫂又恢复了生命体征。
            医生曾经说过,脑缺氧导致的植物人,恢复的概率在15%以下;而脑外伤造成的植物人状态,恢复率则要高很多。有研究显示,只要治疗得当,超过半数的植物人可以在一年之内恢复意识。
            然而,医生又说了。因为宝嫂脑外伤后,停滞时间较长,未能及时救治,所以这种情况的恢复率就不太好保证了。
            像这种突然恢复,又突然恶化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依据医生的经验判断,只要能及时抢救,度过恶化期,对于意识恢复是有好处的。
            我们可以理解大宝的心情,每天都是忐忑不安又充满了期待。他希望宝嫂的病情可以有所突破,但是又害怕宝嫂挺不过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
            好在经过数天的观察,转入ICU的宝嫂仿佛已经完全度过了危险期。
            这一天,我们几个人捧着一束蓝色妖姬走进了省立医院的ICU。大宝曾经说过,宝嫂最爱蓝色妖姬,她曾经有次在睡梦中,被大宝捧进来的蓝色妖姬的香味唤醒。
            大宝正在悄声对宝嫂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们。
            “快点儿醒来吧,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去,你应该知道的,你了解我。”大宝低声说道,“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只剩下你。快点儿醒来吧,如果你不醒来,我会以为你不原谅我,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宝嫂的右手几个指头收缩了一下,像是想抬起来握住大宝的手,或者是抬起来擦干大宝脸上的泪水。
            “呀!宝嫂有反应了!”陈诗羽叫道。
            大宝被叫声惊到了,肩膀颤抖了一下,赶紧用衣襟擦拭了眼睛,转过脸来说:“哦,这几天梦涵经常会有手指的反应,可是也就仅限于手指的反应,这离她的恢复还远得很。对了,今天是休息日,你们怎么来了?”
            “你觉得非休息日,我们能腾得出时间吗?”我微笑着把花儿插进床头的花瓶,说,“刚才在说什么?什么那天晚上?什么原谅你的过去?你的过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宝转过脸去,低着头。
            “人家小两口的隐私,你也打听?”林涛故作轻松地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没事的,没事的。”大宝说,“我一个礼拜没去单位了,忙吗?”
            “还行吧。”我说,“就是最近有点儿消极怠工,积压的信访事项有点儿多,正在一件件查实、一件件答复,老样子,大多还是因为信访人对法医不了解,引起的一些理解偏差吧。其实解释到位了,还是没问题的。案子嘛,这一个礼拜很平静,没有。”
            “喂!拜托!你又来乌鸦嘴了是吗?”林涛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响了起来。
            “你真是大神!”林涛一脸黑线,“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更是一脸黑线地接通了电话,是师父的声音。
            “别紧张,不是命案。”师父说,“程城市有个信访事项,我看了案件的基本资料,原来的判断没有问题,就是家属对死因和死亡方式不服,据说闹得挺凶,你们去解释一下。”
            我长吁了一口气,挂了电话说:“这次不灵,这次是信访解释,不是命案。”
            “信访案件就不是案件了?”林涛说,“以后拜托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好吗?”
            ICU的感应门打开,一名护士长探头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在病房里吵什么吵?安静点儿!”
            我们几个赶紧缩头作揖。
            我转头低声对大宝说:“信访事项你就别去了,集中精力照顾好宝嫂,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宝嫂就醒过来了呢!我们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宝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我们赶到程城市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在公安局门口打起“程城市公安局草菅人命”的条幅。虽然是休息日,但各部门的民警不得不回到单位待命。
            费了很大的劲儿,我们才说动了死者家属代表来和我们一起听取案件的前期汇报。令人吃惊的是,之前因为家属的不信任,他们甚至没有听取公安局关于此事的报告。
            案件其实很简单。一名叫杜琪的20岁男孩,在程城大学上学,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近一周来情绪极端低落,行为反常。前天晚上,也就是10月15日深夜2时,他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最后死于程河内。
            15日下午,杜琪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经过公安局的调查,确定死者系自杀。今天上午告知死者家属结论后,引起家属强烈不服。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有没有道理,再提问题?”我试探性地询问。
            “我儿子14日晚上还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可能会去自杀?胡扯淡!”一名中年女子哭喊着说。
            “他给您打电话说了什么呢?”我问。
            “没说什么,就问声好。”
            “你有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呢?”
            “没有!没有!”中年女子喊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听听办案单位的意见吧。”我说,“您也需要冷静一下,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先来说说我们的意见吧。”程城市公安局年轻的分管局长赵大胆儿朗声说道,“第一,杜琪存在自杀的动机,经过调查,他在一个礼拜前和女友分手,一直情绪低落。第二,杜琪的死因经过尸体检验,确实是溺死。”
            “这个很重要。”我看了眼死者家属,插话道,“对于水中的死者,法医最重要的就是检验其具体死因,分辨系生前溺死还是死后被抛尸入水。因为生前溺死常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
            赵大胆儿继续说道:“第三,法医确定死者身上不存在三伤。”
            我补充道:“所谓三伤,就是指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想把一个大活人弄进水里淹死,必须要控制住他的反抗,那么就会留下上述三种损伤。”
            “不能弄晕了再扔下水吗?”死者的叔叔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赵大胆儿说,“第四,法医确定死者不存在颅脑损伤、中毒等可能导致晕厥的因素。第五,杜琪当晚离开学校后,一直到程河附近,都是有视频监控的,一直是独自一个人。”
            “啊?还有监控啊!”林涛说,“那不是很清楚了吗?”
            “我不信!”中年女子喊道,“监控你们可以剪辑!还有……还有,他怎么落水的能监控得到吗?”
            “怎么落水的倒是没有监控。¨赵大胆儿说,“但是最后一个监控的位置离水边只有50米,他走过这个监控的时间是凌晨3时。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3时左右。这期间的时间很短,应该不存在疑点。”
            “怎么没有疑点?”死者的叔叔说,“很有可能是凶手把他约到了河边,然后把他推下了水。”
            赵大胆儿自信地说:“这个我们也进行了调查,我们查询了杜琪近一个礼拜的所有通信记录,调查了他所有的同学,确定他在近一个礼拜内不存在和别人相约的情况。”
            “那他自杀就自杀,为何要在嘴上贴上透明胶布?”死者的叔叔说。
            “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我们遇见的最具争议的非正常死亡案件,无外乎两种。第一种,原有疾病在外力作用下突然爆发而死亡,死因是疾病,外伤是诱因,家属不服。第二种,自杀的时候,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贴嘴、缚手等,容易引起质疑。”
            “我说得不对吗?这不是疑点吗?”死者的叔叔问。
            我说:“有的时候需要换位思考。你觉得死者自杀的时候不会贴嘴,那凶手杀人的时候,贴嘴岂不是更没有意义?死者自己明明可以轻松撕掉的!”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贴嘴?为什么要跳河?为什么要自杀?”中年女子嘶喊道。
            “这个我真回答不了你。”我说,“我们只是根据科学来论断。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必须要尊重科学。这样吧,我们今天重新尸检,再次确定死者的死因,另外,侦查部门继续调查贴嘴胶布的来源,这样更加能印证结论。你们看怎么样?”
            死者家属沉默良久,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最终点头答应。
            重新尸检一切顺利,确定了原来的鉴定结论。侦查部门的调查则取得了进展。通过监控视频得知.死者之前确实在学校超市内购买了一卷透明胶布,而他回寝室后并没有使用。对死者寝室的勘查,也确定没有找到透明胶布。通过对透明胶布的质地、材料进行检验,确定和超市内的一批货物系同样成分。
            既然胶布是死者自己带着的,再结合法医尸检和侦查部门调查的情况,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一起自杀案件。在我们详细地解释后,死者家属表示信服。
            顺利地解决了一起信访事项,我们感觉心情舒畅,准备好好睡一觉后,明天返程。在沟通会结束后,赵局长邀请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时,我们发现一个穿着一级警督制服的中年女人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赵局长,他们有进展吗?”女人仿佛带着哭腔。
            赵局长好像有些尴尬,打开办公室门,指着女人对我们说:“她是我们治安支队的李清副支队长。”然后对女人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们省厅刑警总队的技术专家。”
            女人并没有看我们一眼,咄咄逼人地问赵局长:“赵大胆儿,你不是说要发动警力帮我寻找的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赵局长说,“李支队,我们附近几个派出所的弟兄都一直在帮忙寻找,我们这不是有较急的案件吗?总不能因为你一家的事情,耽误其他老百姓家的事情吧?”
            “赵大胆儿!我一辈子都献给公安事业了!现在我最心爱的儿子丢了,组织上就不能关心关心?”女人说。
            赵局长挠挠头,说:“组织上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几个派出所的民警都放弃休假在帮忙找。但是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你少安毋躁,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女人哼了一声,摔门离去。


          39楼2017-05-18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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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局长颓然坐在椅子上,勉强对我们笑了笑,说:“她真是一个女强人,年轻的时候,是刑侦战线上的一名女将。到36岁才结婚生子,把唯一的儿子当成掌中宝。不过,你们知道的,我们警察,对自己的家庭都是严重负疚的。她有了儿子以后,也还是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所以家庭关系总是有些异常,她的老公总是来单位找她。毕竟是女同志嘛,组织上为了照顾她,就给她提了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分管户籍,所以能轻松点儿。不过这并没有改善她的家庭关系。她自己是个女强人,也不会把家里的事拿来和领导说,从她身边的民警反映的情况来看,她对不务正业的老公很是不满,最近好像又发现她老公在外面乱搞,所以正在闹离婚。她的老公则是很黏她的样子,坚决不同意离婚,就这样分居拉锯了两个多月了。前天晚上,她突然来找我说,她的儿子丢了。”
              “多大的儿子?”我问。
              “13岁。”赵局长说,“刚刚上初二,学习成绩还不错,孩子也很老实。”
              “叛逆期啊。”我说。
              赵局长点点头说:“因为李支队很忙,虽然分居,但是大部分时间,孩子还是跟着他爸爸的。前天晚上李支队准备把儿子接过来的时候,她老公说孩子丢了。然后我就要求附近的几个派出所帮忙去找,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也是性情中人,恨不得我亲自上阵去找,恨不得局里的人都放下工作去找。
              “其实领导也挺不好当的。”我笑了笑,说,“做了很多工作,依旧不能让人满意。”
              赵局长摊摊手,说:“天色已晚,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得去指挥找人了。”
              “别客气。”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龙番了,祝好。”
              这座城市以小吃著名,和赵局长告别后,我们几个人相约到夜市里去大吃一番。小吃街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我们连续坐了几个摊子,吃了好几种小吃,直到每个人都捧着肚子不愿意走路。
              “真是太好吃了,难得可以在出差的时候爽一把。”陈诗羽说。
              “大宝这个吃货要是在的话,咱们花的钱得多出—倍。”林涛打了个哈哈。
              “唉,他哪里有心情吃?”我说,“也不知道宝嫂怎么样了。”
              一句话把气氛又拖拽了下来,大家都开始沉默,仿佛今晚的聚餐很对不起大宝和宝嫂一样。
              大伙儿捧着肚子回到宾馆,各自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在宾馆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赵局长。
              “大胆儿局长!”我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陪我们吃早饭吗?”
              “唉,真不好意思,我们算是摊上事儿了。”赵局长说。
              “怎么了?”
              “李支队的儿子,死了。”赵局长说。
              “死了?”我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只是叛逆期离家出走什么的呢,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局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昨天你们离开以后,我就组织刑警队值班的民警去找,还是专业人士更能奏效。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就一个小时以前,法医小杨在离李支队老公的住处不远的一个泥水塘边,发现了一截儿自行车轮胎印儿。”
              “掉塘里去了?”我诧异道。
              赵局长点点头,说:“之前失踪的时候,就是和自行车一起失踪的,当时我
              们还分析因为叛逆,自己骑行出走了呢。后来我们就用‘围堰救船’的方法,来
              了个‘围堰找人’,把泥水塘两边入水口封闭,然后抽干了塘水,在淤泥里发现
              了一辆自行车和金小万的尸体,哦,金小万就是李支队的儿子。”
              “死因呢?”我急着问。
              “李支队坚决不同意解剖,现在一干人等都还在现场做工作呢。”赵局长说,“我是这样想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现在最好能够由你们出马。一来,专家的结论,更有说服力。二来,省厅领导亲自办理,也算是对我们民警的一个安慰。”
              我回忆了一下李支队昨晚的表情,感觉有些忧伤,说:“没问题,我们马上去现场!”
            2
              现场的气氛比我想象中的更悲伤。
              李支队瘫倒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小万满身泥浆的尸体。他俩的身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金小万的父亲。
              四周的民警都已经摘下了帽子放在手里,却没有民警上前去安慰李支队,看来李支队激动的情绪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和妈妈再说一句话啊,你告诉妈妈都发生什么了啊,妈妈就三天没见到你,你怎么就再不见妈妈了!”李支队哭号着,她的警服大半已经被泥浆浸染,怀中的尸体也已经腐败,但她仍然紧紧地抱着他。
              “李大姐。”赵大胆儿此时的声音有些怯懦,“我们请省厅领导来帮助指导这个案子,你放心,如果孩子是被害的,我们绝对会还他一个公道!”
              “你滚开!”李支队叫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早点儿找到他不就没事儿了吗?还他公道!还他公道有什么用?你能还我儿子吗?”
              尸体上被蹭去泥浆暴露出皮肤的地方都能看到腐败静脉网了,而且尸体的肢体已经软化,随着李支队的晃动而晃动。我说:“李支队,你冷静一下,死者已经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以上了,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时候,可能就死亡了,这和赵局长真的关系不大。”
              “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谁也别想碰我的儿子!”李支队叫道。
              我识趣地走开几步。
              林涛走到水塘旁边,趴在地上看了看,说:“你们发现这里的依据,就是这个自行车轮胎印儿吗?”
              法医小杨点了点头。


            40楼2017-05-18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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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哈哈一笑,说:“不用。”
                缝合完尸体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用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死者的下颌部和面部皮肤。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死者的面部因为解剖而毁容,是我们检查面部损伤常用的一种解剖手法。
                这一刀,让我们发现了死者的左侧下颌部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跌落河底,有可能在枕部和面部同时受力吗?”我笑着脱下解剖装备,走出了解剖室。
              3
                林涛见我们出来,迎了上来,说:“这么快?”
                “是啊,结束了。”我说。
                “怎么样?”金凡着急地问道。
                “我还准备问你们聊得怎么样呢?”我一边洗手,一边说。
                “你们解剖完了,总要有个结论告知我吧?”金凡说。
                “有可能是意外。”我挺直身子,看着金凡。
                金凡仿佛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哭着说:“我苦命的孩子啊,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学骑这天杀的自行车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让我和你妈怎么过啊!”
                “孩子最后一顿饭丰盛吗?”我问。
                林涛说:“刚才老金说,他吃了不少饭,吃得饱饱的上路了。”
                “是啊,他吃了两碗饭,吃得饱饱的。”金凡说。
                “哦,那这样看起来,也有可能不是意外。”我说完,盯着金凡的双眼。
                金凡跳了起来,说:“你们法医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啊!一会儿是意外,—会儿不是意外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别人杀死的。”我说。
                “刚才曹支队来了个电话,说是发现一个嫌疑人。”林涛说,“这个人是李支队以前打击处理过的人,刚从牢里放出来,曾扬言要报复李支队,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正在审查。”
                我点点头,说:“金老师,要不你带我们去你家看看?我想翻翻金小万生前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金凡虽然不大乐意,但最后还是带我们去了他家。
                这个家真是够脏乱差的,到处都丢着脏衣服和垃圾,厨房的垃圾也有几天没倒了,散发着恶臭。
                我戴上手套,扒拉了几下垃圾,说:“你这垃圾好几天没倒了吧?都臭了。”
                金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示意林涛过来拍照,垃圾中有一堆米饭和几根青菜,粘在一起仿佛是一个碗底的形状。随后我又在房子里溜达了几圈,指了几个地方让林涛拍照。
                “行了,半夜了,我们该回去了。”我说。
                “你们不是要看小方生前的东西吗?”金凡说,“都在他的小房间。”
                “不用了。”我说,“我们回去吧。”
                “那好的,再见。”
                “不再见,现在我们一起回去。”我说。
                "一起回去?”
                “对,现在你要接受审查。”我说。
                “审查?什么审查?”金凡紧张地大叫道。
                “我说过,这是一起命案,既然是命案,所有周围的人都要接受审查。”
                “你真是胡闹。”赵局长说,“让我们放了一个嫌疑人,却把死者的父亲抓回来了。你怀疑是金凡干的?怎么可能?他是死者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怎么了?”我说,“亲生父亲就不能杀人了?”
                “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赵局长说。
                “虎是不食子,但人有的时候比虎可要坏得多哦。”我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专案指挥室。
                “现在我先说一下死者的死因。”我站在投影仪前面,对专案组的同志们说,“死者死于吸人性窒息。我之所以不说是溺死,是因为致死的物质主要还是淤泥,而不是水。说白了,死者确实是因为落到泥水塘内,吸入了大量泥水,呼吸道被堵塞而死亡的。”
                “不是案件?”有侦查员问道。
                “不,是案件。”我说,“死者头部有明显的钝性损伤,是一个对冲伤,这处损伤造成了颅内出血,量还不少。受到这样的损伤,一般人都会失去意识,更何况是个孩子。”
                “可是,对冲伤不就是摔跌伤吗?会不会是落到水里形成的?”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致伤工具具有高度的特征性,非常规律,是个五角星。我相信,水里不可能会有个五角星形状的突起物吧?”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在别的地方摔伤,然后被扔进了水里?”赵局长说,“就根据这么个所谓的致伤工具推断,就下这么大胆的结论,你比我更大胆吧!”
                “我当然是有依据的。”我指着幻灯片说,“你们看,死者胃部的情况。淤泥只到了贲门,却没有进入胃底。按理说,生前入水,会有剧烈的吞咽动作,怎么可能不把淤泥咽到胃里呢?只有一种可能,死者在落水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呼吸、吞咽的动作都不剧烈,又没有意识来求生,所以吞咽的动作只把淤泥咽到了贲门的位置,而只需要有一点儿呼吸,淤泥就很容易堵塞整个呼吸道。”
                “有道理。”小杨第一个赞同我的观点。
                “综上所述,”我说,“死者是先撞击头部导致昏厥,然后被人抛进了水里,最终吸入性窒息而死亡。那么,他为什么会撞击到头部,而且撞击得这么厉害呢?我检查了死者的面部,他的下领缘有出血。”
                “被人扇了耳光?”曹支队插话道。
                我点点头,说:“对,这里的损伤,最常见的就是扇耳光。当然,这一巴掌可不轻,直接把孩子打飞了,然后头部直挺挺撞上了硬物。
                “可是你为什么会怀疑是金凡做的?”赵局长说,“即便他打伤了孩子,也不至于把孩子扔进泥潭里淹死吧?”
                “我一开始就怀疑金凡。”我说,“第一,从损伤看,没有三伤,没有明显的搏斗,只有耳光。这样的损伤,一般都是家长教育孩子导致的,不会是其他人加害所致。第二,金凡说死者离家前,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而在我看来,他顶多吃了一口。”
                “什么?这就是在解剖室,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吗?”陈诗羽问道。
                我点点头,说:“对。法医观察胃内容物,绝对不是只看有多少量。很多人认为,是根据胃内容物的量来推断死亡时间,其实不然。如果仅仅根据量来推断,那么吃得多的人和吃得少的人当然会有分别喽。其实,法医不仅看胃内容物的量,更重要的是看消化程度。同样是米饭,进入胃内,在一个小时内它还是米饭,但是等到三四个小时以后,不仅胃内食物排了出去,更重要的是在胃液的消化作用下,食物的形状发生了变化,食物会变成‘食糜’,观察‘食糜’的消化程度,才是法医判断死亡时间的重中之重。”
                “原来如此。”陈诗羽说,“死者的胃内米饭和青菜都还是原来的形状,根本没有严重的消化程度,所以死者根本就不是末次进餐后很长时间才死的,而是他本身就只吃了一点点。”
                “小羽毛还是很聪明的。”我笑着说,“然而,金凡却一口咬定,死者上路前是吃得饱饱的,这不仅说明他在说谎,而且还说明他有一个心理躲避点,就是吃饭。我怀疑,最终引发惨剧的原因就是吃饭。”
                “这……这证据不足啊。”赵局长说。
                “放心,没有充分的证据,我是不敢乱说的。”我说,“第三,我们之前说了,孩子是昏迷后被扔进水里的,而不是骑车入水的,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说明他当时并没有在骑车。那么,把孩子扔进水里后,还要把自行车扔进水里,肯定是一个伪装,而这个伪装只有金凡可以做到。”
                “这个我赞同。”赵局长说。
                我接着说:“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个致伤工具。我们借口去金凡家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类似的五角星。”
                说完,我指着幻灯片上的一个家具说道:“这就是金凡家里的电视柜,柜子的一角就有凸起的五角星装饰,我量了,大小和死者头皮上的印痕吻合。”
                “这确实是一个确凿的证据。”赵局长说。
                “当然,我也顺便看了他家的垃圾桶。”我说,“垃圾桶里有米饭和青菜,性状和死者胃内的一致。这更加说明死者的死很有可能和这顿饭有些关系,也更加说明了金凡说的吃得饱饱的、状态正常什么的,都是谎话。”
                “我还有个问题。”小杨说,“我记得泥水塘旁边只有车轮印,如果是金凡干的,他的足迹应该会在附近出现啊。”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这样回答。”我说,“第一,你们当时一心找人,所以并没有在意痕迹物证。第二,如果金凡是站在车轮印的旁边,我看了,那是一块杂草地。有杂草的衬垫,没留下能够让你们注意到的足迹,也是正常的。第三,金凡作为一个刑警的家属,既然知道伪装现场,自然也不排除他后期毁灭痕迹物证。”
                “现在要做的,第一,对金凡进行突击审查,务必在今晚取得审讯上的突破。第二,突破后委婉地把情况告知李支队,并派专人二十四小时陪护,防止她有过激行为。”赵局长站了起来,正色道,“谢谢你们几位,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不客气,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我说。
                一夜的审讯顺利结束,我们也于第二天一早赶回龙番。
                审讯的结果不出所料,这一桩惨剧是由一顿饭引起的。
                10月14日晚上6点,金小万放学归来,饥肠辘辘。可是金凡给他做的饭,不过是一碗白饭加上几根青菜。
                这样的晚餐金小万已经忍受好几天了,于是拒绝进食。
                金凡本身就因为囊中空空而犯愁,为了晚上的赌资去哪里借而纠结,看到儿子用绝食来对抗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强迫金小万吃下一口饭后,因为他的一声嘟囔而勃然大怒,上去一个大耳光把金小万打翻在地。
                金小万这一摔,头部直接撞击到电视柜一角,瞬间晕了过去。
                金凡此时有些慌张,用手指探了探金小万的鼻息,以为他没气了。
                这个时候的金凡想了很多,他害怕李支队会和他离婚。如果离婚,他就真的养不活自己了。如果李支队知道他一巴掌打死了金小万,不仅会和他离婚,还会活活把他掐死。但如果伪造孩子落水身亡,说不定李支队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金凡这个唯一的依靠身边。
                有的时候,天堂和地狱只有一步之遥,对与错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金凡把孩子送往医院,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孩子说不准已经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然而,误以为孩子死亡的金凡,却伪造了一个落水现场,把其实还活着的金小万扔进了泥水塘。
                审讯工作就是从“金小万是被扔进泥潭后淹死的”获得突破的。很有效,却也很残忍。
                “我就说吧,虽然虎毒不食子,但是人有的时候比虎毒得多。”我说。


              42楼2017-05-18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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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涛说:“这个案子真是个悲剧,哪怕金凡知道一点点医学知识,也不至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是啊,这罪名可就变换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说,“原来他只是失手打伤了孩子,也就是个过失犯罪,充其量就是故意伤害。这回好了,把一个活着的孩子扔进泥水塘淹死,那就是赤裸裸的故意杀人啊!还是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不知道孩子当时还活着。”陈诗羽说,“不过,这不影响他的罪名。”
                  “对他也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说,“赵大胆儿说,金凡现在一心求死,还要求死在李支队的手下,要她一枪崩了他。好在李支队被控制起来了,不然她说不定真的要去崩了他。”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法律来解决吧。”陈诗羽说。
                  “你们别说,这起案件说不定对我们的系列专案还有帮助呢。”我说,“我的意思是,致伤工具形态特征的问题。我在解剖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脑子里会闪现出宝嫂的头部损伤照片,我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你怎么会有损伤的照片?”林涛问。
                  “我……”我有些尴尬,“在宝嫂送进去抢救的时候,我就嘱咐急诊科主任和护士多拍照片了,不然后期就没法取证了。”
                  “你这家伙,也不怕大宝削你!”林涛说。
                  “他不可恨,他这样做是对的。”陈诗羽坐在副驾驶座上,淡淡地说道。
                4
                  回到厅里,我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人来到会诊室,打开了投影仪,逐一察看宝嫂受伤时的头皮照片。
                  照片中的宝嫂由于面部肿胀而没法识别,满头长发也被剃除干净。毕竟伤者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熟人,这样的景象让陈诗羽这个新警无法面对。她皱起眉头,努力地盯着屏幕。
                  “这几张都是刚刚备完皮以后的照片,能看到头部的裂口,但是由于血迹附着,无法看清楚。好在医生用酒精清创后,也拍了一些照片。”我翻动着照片说,“这几张照片,就是擦拭干净的创口。因为是伤后几个小时,也是肿胀最厉害的时候,可能伤口会有一些变形。”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挫裂创吧?”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但是跟普通的挫裂创也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挫伤带的宽和窄。因为钝器造成的创口,钝性的物体会压迫创口周围的软组织,在软组织上留下类似皮下淤血的条带状挫伤,伴随着创口,这就叫作挫伤带。如果钝器相对锐利一些,就是有棱边的话,挫裂创的创周就没有挫伤带;如果钝器很钝,没有棱边,比如圆弧状的钝器,就会留下很宽的挫伤带。也就是说,挫伤带的宽和窄,与钝器的钝与锐是成正比的。”
                  “那——宝嫂的创口?”陈诗羽显然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我默不作声地前后翻看着几张头皮损伤的照片,不断地将局部放大。
                  过了一会儿,我说:“可以看到,宝嫂的头部损伤有几个特征,第一,大部分创口周围都是有明显挫伤带的,也就是说,致伤工具没有棱边,这也是我们一开始下的结论。但是仔细看所有的创口,有两处是没有挫伤带的。”
                  “两种工具?”林涛问。
                  “从现场勘查的结论来看,应该不是两个人作案。一个人作案没有必要带着两种工具。”我说。
                  “那为什么创口形态不一致?”林涛追问道。
                  我说:“很简单,一种工具的不同部位造成的损伤。我来打个比方,拿一把菜刀作案,用刃砍人,就是砍创;用刀背砍人,就是条索状钝器创;用刀面拍人,就是平面钝器损伤;用刀刃的一角戳人,就是小刺创。”
                  “明白了。”陈诗羽点头道。
                  “所以我认为,导致宝嫂受伤的工具,有一部分是有棱边的,有一部分是没有棱边的。”我说,“另外,我们可以看到,宝嫂的头皮上有几处锥孔,直径大约是0.5厘米,这也反映出工具另一个部位的形态。”
                  “这个工具应该是长条形的,有圆弧、有棱边,顶端还是尖的。”韩亮说。
                  我赞许地点点头,说:“分析得很好!这个工具虽然是长条形的,但是并不太长。如果太长的话,就很难用尖端戳到宝嫂的头部。”
                  “但是这个工具很重啊。”林涛说,“至少它能导致颅骨骨折!”
                  我点了点头,说:“现在我们再看张萌萌的头皮损伤。因为张萌萌死亡了,所以我们尸检的照片就更为清晰。”
                  仔细翻完照片后,我找出几张特征比较明显的照片,说:“这样看起来,如出一辙!有的有挫伤带,有的没有挫伤带,还有好几处锥孔。”
                  “也就是说,除了灰色风衣,除了无动机杀人,我们现在有了充分的依据去串并A系列案件了?”韩亮说。
                  “是的!”我胸有成竹,“致伤工具的特征性、一致性,完全可以判断A系列的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很可惜,B系列的两起案件都是勒颈死亡,没有用到钝器,我们无法判断是不是和A系列为同一人所为。”
                  “我还是相信大宝,A系列和B系列不是同一人所为。”陈诗羽比较感性。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如果是两个人在不同时空,做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案子,那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你们看,这是什么?”林涛不愧是痕迹检验方面的专家,对于细微的痕迹,总是比法医更敏感。
                  林涛指着照片中张萌萌的头皮说:“把这一块儿放大!”
                  我熟练地操作着电脑,把林涛指着的那一块儿头皮照片逐渐放大。高清晰度单反相机的分辨率很高,可以放大到让我们看清楚每一处毛孔。
                  图像中央出现的是一处特征性的压迹。
                  “这是头皮压迹。”我说,“突出的物体压迫头皮,导致局部毛细血管爆裂,留下和突出物体形状相同的出血带。”
                  “这就是一个半圆啊!”林涛说,“这也太规律了!”
                  “不是半圆,是四分之三圆。”韩亮纠正道。
                  “条状的四分之三圆,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我说,“这说明工具平面上有这样的金属突起,应该是商标之类的东西!”
                  “看来,我们要在海量的商标中,寻找和此类似的四分之三圆了。”林涛说。
                  我说:“虽然难度很大,但是总比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强吧?”
                  随后的几天,我们几乎都是在海量的商标寻找中度过的。
                  通过对头皮损伤的尺寸测量,我们大概掌握了这个压迹的模型,根据模型,我和林涛找遍了所有出售工具的五金店,而陈诗羽和韩亮找遍了所有出售工具的淘宝店。
                  我们确实发现了几种类似的商标,但是这些商标对应的工具要么就是形态不符合我们的推断,要么就是商标的尺寸有误,要么就是重量不够。总之,经过几天的寻找,并没有发现完全吻合的工具。
                  10月22日上午,当我们还在对比商标模具的时候,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龙番市郊区胜利村的一个村民死亡了,初步怀疑是他杀。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带着勘查小组赶往位于龙番市南部郊区的胜利村。
                  由于城市的扩张,胜利村已经七零八落。
                  虽然靠着拆迁款,所有的村民都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永远不会满足的村民.在失去耕地后,纷纷到外地打工赚钱。
                  村里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案件的发现人,是村里的一个老年妇女。这是个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并且很细心的妇女。10月22日早晨,这个妇女在途经李胜利门前的时候,发现李胜利的大门居然从外面锁上了。
                  看起来,像是李胜利出门了。


                43楼2017-05-18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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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别人,出门打工什么的,并不奇怪。而李胜利是一个83岁的老头,老态龙钟、步履维艰,怎么可能出门打工?别说打工了,就是出门也不会。李胜利虽然没有多少地,没什么拆迁款,但是他拿着低保,又是街道重点接济的独居老人,街道办事处还会定期送来吃的喝的和用的。虽然他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没有过孩子,但依旧可以衣食无忧地过日子。只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这名妇女说,“我长这么大,就没见李胜利走出过村子。他就是一个懒人,懒得结婚、懒得生子。如果不吃饭可以活下去的话,他甚至都懒得吃饭!”
                    “这么懒的人,也会懒得和别人闹矛盾喽?”我初步看了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当然,这个靠低保生活的老人,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翻动的。显然,这不是一起侵财案件。
                    “闹矛盾?”妇女轻蔑地笑了笑,说,“谁会和他闹矛盾啊?他天天就在树底下晒太阳,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谁会得罪他?”
                    “那你能把发案经过告诉我们吗?”林涛问道。
                    妇女正色道:“我不吹牛,近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居然锁门!锁门啊!还是从外面锁的!他要出门吗?这简直太奇怪了!所以我就趴在他的窗子上往里看啊。你们也看到了,他家就这么一间屋子,啥都能看到。虽然是早晨,但是床上没有人啊!难道他真的出门了?于是我就仔细看啊看,突然发现,他的床底下有一只手!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也就是说,死者是死在床底下的?”我追问。
                    妇女点头,说:“后来我就叫了几个村民撬了锁进门,把老李头从床底下拉出来,唉,太惨了,都硬了。我们看他头上有血,一开始还以为是脑出血呢!”
                    “脑出血?”大宝说,“这……真是科普不到位啊。脑出血是脑袋里面出血,怎么会溢到颅骨外面来?”
                    “对呀,我们这儿脑出血的人也不多,所以也不懂啊。当时也有人说是他自己摔到床底下摔死了。”妇女说,“再说了,谁会去杀老李头啊。所以我们就报告了街道的干部,准备火化了事。结果村里的干部说不对劲,肯定不是脑出血,而且自己摔也不会摔到床底下,只露一只手在外面,所以就报警了。”
                    “是啊,谁会杀一个独居的老人呢?”我心底的那股不祥预感突然再次升起,沉吟道,“而且肯定不是侵财,又不会有什么矛盾。”
                    “可惜了,”林涛蹲在现场小屋的门口说,“这么多村民七手八脚,村里干部也毫无警惕,现场完全没了,完全被破坏了。”
                    我顺着林涛的足迹灯的方向看去,整个屋子里全是足迹,有的是灰尘足迹,有的是踩到了死者头部附近的血泊而形成的血足迹。这些足迹互相交错,根本就无法分辨出鞋底花纹,更无法找出哪些是和犯罪有关的足迹了。
                    “我们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放在门口的门板上了。”胡科长说,“好在村民对尸体并没有过多的动作,所以损伤应该是原始的。”
                    我点了点头。
                    林涛又用勘查灯看完了门锁,说:“门锁有撬压的痕迹,但现在没法判断是村民解救死者的时候撬开门锁形成的痕迹,还是凶手进门形成的撬门痕迹了。”
                    “这个简单。”那个闲不住的妇女插话道,“老李头睡觉从来不锁门,他有什么好锁门的?又没啥东西给别人偷。”
                    “哦,也就是说,凶手若是进门,一推就进了?”我说。
                    妇女点了点头。
                    “尸体的初步检验,损伤全部位于额部。”胡科长说,“位置很密集,而且死者的手脚关节处都没有任何约束伤和抵抗伤。从这样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死者处于仰卧姿势睡眠的状态下,凶手猛烈、密集打击其头部,导致死亡。”
                    “手法简单粗暴啊。”林涛说。
                    而我则盯着门板上的尸体,一动不动。
                    “虽然附近的调查访问显示,死者生前不可能得罪什么人,但是我们觉得还是有隐形矛盾存在的可能性。”胡科长说,“现场排除了侵财案件的可能,凶手下手果断、残忍,都指向因仇杀人。有很多案件,都是看似没有矛盾,其实隐藏了矛盾。”
                    “这个可不一样。”我说。
                    “有何不一样?”胡科长问道。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上百围观群众,说:“不是说村里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吗?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解剖室吧。”
                    “死者的尸僵也就是刚刚形成,尸温下降了7摄氏度,应该是昨天晚上一两点钟死亡的。”王法医一边测量尸温,一边检查着死者的尸体征象。
                    “刚才在现场,你好像话中有话啊。”胡科长穿上解剖服,迫不及待地问我。
                    我没有上台参与解剖,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手机里存着的张萌萌的头皮损伤照片。当然,因为大宝在场,我并没有翻出宝嫂的损伤照片。
                    “你看,这是A系列专案第二起案件,张萌萌遇害的照片。”我说。
                    “我去!你把解剖照片放手机里!”胡科长有些意外。
                    作为法医,为了防止家人、孩子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一般是不会把工作的照片放在手机里,也不会用手机作为拍照工具来拍摄现场照片。我之所以会把这些照片放在手机里,也是因为方便随时查阅,寻找线索。
                    “这不是重点。”我说,“重点是,张萌萌的头皮损伤,结合宝嫂的头皮损伤,我们推断了致伤工具。”
                    听见我提到宝嫂,大宝全身一震,随即又埋头和王法医一起对李胜利的尸体进行常规解剖检验。
                    “金属钝器,锤类的?”胡科长说。
                    “不仅如此。”我说,“我们仔细看了每一处损伤,最后对于致伤工具推断的几个关键词是:条形、金属、有的部分有棱边有的部分圆滑、有尖端、有凸起的四分之三圆形的商标。”
                    “嚯,分析得这么详细,那岂不是应该知道致伤工具是什么了?”胡科长眼睛一亮。
                    我黯然地摇了摇头,说:“找了几天,并没有发现完全一致的工具。”
                    “也是,工具那么多,简直是海底捞针啊。”胡科长说。
                    “但是,你没觉得李胜利头上的损伤有特征吗?”我说。
                    说完,我用手指着死者头部密集的创口,指出了四处创口周围附带的明显的挫伤带,另外七处创口没有挫伤带。这些创口的周围,还有六处直径大约半厘米的锥孔。甚至,我们还隐约看到了一个四分之三圆。
                    “完全符合?完全符合!”胡科长叫道,“是A系列专案的凶犯做的案子!”
                    大宝再次全身一震。
                    我关切地看了一眼大宝,说:“这就是我会在现场发表那样的结论的原因。既然是A系列专案的凶犯作的案,那么,就应该是无动机的。”
                    “确实,这样看,真有可能是无动机作案。”胡科长说,“但有个关键问题,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
                    “我们当时分析A、B两个系列专案的区别时,提到一个问题,也是陈总当时极力认为两个系列不是同一人作案的理由。”
                    “嗯,你说的是心理特征的刻画。”我说,“师父当时认为,A系列专案具有明显的挑衅性,即便在水边杀人,也不把尸体扔进水里以延迟发案,为的就是挑衅警方。而B系列专案有隐匿心理,藏尸,为了延迟发案。两个案子的凶犯,心理特征不一。”
                    “然而,李胜利被杀案的现场,尸体被藏到了床底下!”胡科长说,“而且,还从外面锁了门,伪装死者出门。这明显是有藏匿尸体、延迟发案的心理特征啊!”
                    “这……”我一时语塞,“难道,两案的凶犯交叉了?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人作案,只是这个人有双重人格?在杀害李胜利的这件事情上,人格交叉了?”
                    “这种说法太玄乎了。”胡科长说,“既然凶器可以锁定是A系列凶犯的,而B系列凶犯用了完全不同的杀人方式和工具,自然不该交叉。”
                    这确实是一个不能解释的问题,可能人的心理状态是最难分析的问题了吧。我顿时陷入了沉思,却丝毫找不到头绪。
                    大宝强作镇定地说了一句:“是不是该联系—下南和省的李法医了?”
                    我顿时醒悟,赶紧拨通了李法医的电话。
                    “老李,A系列的凶犯,在龙番又出现了。”我说,“他杀了一个独居的老人!”
                    “独居老人?”李法医说完,停住了。
                    我听见有鼠标的点击声,可想而知,他正在系统里查询他们省最近的发案状况。
                    “没有啊,最近没有命案,没有什么独居老人被杀。”李法医说。
                    “既然是平行犯罪,那么,我觉得你们省在B系列前两起案件发案地的周边,肯定会有类似我们现在这起案件的案件发生。”
                    “那……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我说,“第一种,独居老人被杀很容易被报案人忽视,是不是有可能被遗漏掉而成为隐案?第二种,既然是独居老人,可能会延迟发案。
                    “那……那怎么办?”李法医被我说的第一种情况吓着了。遗漏隐案,可不是闹着玩的。等到秋后算账、启动追责,他这个法医科长也有可能会被连累。6
                    “我觉得你得赶紧向你们总队领导汇报。”我说,“第一,要周边派出所清查独居老人的生活状态,每个人都要找到,绝对不能认为他出门了而不去找。第二,要清查周边最近非正常死亡的状况,审查每一份火化证明书。”
                    “不会……已经火化了吧?”李法医怯怯地说。
                    我说:“应该不会。按照A、B两系列案件的发案规律看,每次平行发案的作案时间都比较相近。我们这一起独居老人被害案,是在今天深夜一两点钟作案的,也就是说,你们那边的案件,也应该距离这个时间不远,所以我刚才说的工作,你现在赶紧去做,应该来得及,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就好!我马上去办。”李法医匆匆挂断了电话。
                    “你们发现了新情况,怎么不告诉我?”大宝埋怨道。
                    我说:“兄弟,我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放弃任何一起命案的侦查,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宝嫂被伤害案。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唤醒宝嫂!如果她醒了,就什么事情都清楚了,你们的幸福生活也可以继续。至于寻找线索,交给我们,好吗?”
                    大宝感激地看着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44楼2017-05-18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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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案 熟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凡·高
                    1
                      时间静静地流淌,不经意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礼拜,天气也逐渐变冷。南和省李法医那边一直没有传来丝毫消息。我们开始对李胜利被杀案和A系列专案的串并产生了怀疑。
                      “工具形态真的是有特异性的吗?”林涛上传了一份案件报告后,说道,“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不然这么久,南和省那边也应该有动静了吧?”
                      “这就是不同部门约束力不同的原因了。”我说,“咱们法医只是刑警部门中的一个小部门,你想让李法医号令到每个县每个派出所?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的联动机制,尤其这种系列案件的联动机制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吗?”陈诗羽说。
                      “机制确实完善,但有没有充分保障可就说不清了。”我说,“李法医不过就是个法医,即便他汇报上去,也就是刑警总队的领导过问,而真正接触到社区的派出所,还是属治安总队管理指导的部门。当然,实施不畅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说不准,说不准……”
                      “怎么了?”林涛问道。
                      “之前两起B系列案件,都是在和我省交界的地方流窜。”我说,“你说,会不会第三起流窜到了我省境内?”
                      大家陷入了沉思。
                      “我们居然忘记考虑这个问题。”我拍了下脑袋,说,“我现在就去向师父汇报,我们也得启动联动机制了。”
                      师父最近为了全省DNA、理化专业的发展也是费尽了脑筋,白头发都多出不少。听完我对系列案件的想法后,他微微一笑,说:“联动机制已经在两天前就启动了,你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得考虑到啊。”
                      我顿时感到十分羞愧,同时也敬佩师父在百忙之中依旧没有忘记发现我们工作中的瑕疵。
                      “不过说来也奇怪。"师父接着说,“既然A系列和B系列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两个系列又存在地域的差别,我们想尽办法,却也没有找到两者的关联。”
                      “您说的是查车站吗?”我问。
                      师父一手捻着烟卷,一手拿着签字笔轻轻敲击桌面,说:“两个专案组都花了大力气调查两地之间的乘车人员,虽然数据量巨大,但也做了大量工作,丝毫没有线索。网安、通信部门也调查了两地之间的联络,那数据量就更大了。我呢,一方面担心数据量大,查不透,另一方面也担心民警的责任心问题。”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管辖得了的事情了。”
                      “可是这是破案的唯一线索。”师父说,“韩亮不是网络高手吗?”
                      “他,哪方面都是高手,活百度啊。”我说。
                      “你不能让他闲着。”师父说,“本来,公安机关内部专职驾驶员就极少,他也不能仅仅当一个驾驶员,把他用起来,让他配合网安部门使使劲。”
                      我领命回到办公室,陈诗羽和韩亮正在讨论—起网络热炒的案件。
                      “脖子上砍了五刀,脖子都快断了,这判成自杀也太难理解了。别说老百姓了,就是我也觉得匪夷所思。”陈诗羽说。
                      “那是因为你见得少了。”韩亮说,“我跟着秦科长,就见了不少。”
                      “判成自杀总是有理由的。”林涛抢着说道,“而且这种容易引起质疑的案件,理由就必须更加充分。我觉得吧,办案单位才掌握案件的全部资料,既然不宜对公众公布,至少应该对家属解释透,和家属解释清楚了,我们的职责也就完成了。”
                      “死亡方式是最容易引起家属质疑的问题了。”我把笔记本甩在桌子上,说,“大部分人和小羽毛一样,想当然。其实吧,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做不到,不代表不可能。”
                      说完,我走到书架旁,找出一本《法医病理学图谱》,随手翻了几页,递给陈诗羽,说:“这是1992年出版的图谱,上面写得很清楚——自杀死者颈椎上的多处平行砍痕。可见,很早以前,法医前辈们就对刎颈自杀有了研究,也有很多案例,可以在颈椎上留下砍痕。你想想,是颈椎上都有啊,那脖子上有个大裂口算什么。”
                      陈诗羽看了看,皱起眉头,说:“果真如此啊,这必死的决心该有多大啊。”
                      “人的心理是最难捉摸的。”我说,“至于他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为什么不采取其他看起来温和一点儿的自杀方式,只有自杀死的人自己才知道。其实在法医实践中,刎颈自杀是很常见的,因为出血量大、刀口血腥,所以会被人认为很残忍,容易引起质疑。其实,任何一种死亡,都是残忍的。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世界多精彩啊,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从法医学上看,能砍自己那么多刀吗?”陈诗羽问。
                      “这个我知道。”林涛急着在陈诗羽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法医学知识,说,“人的颈部,主要有气管、食管、肌肉和血管。尤其是颈部前面,也就是气管、食管和肌肉,这些东西断了,都不会致命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示意林涛继续讲。
                      林涛说:“只有颈部两侧的颈动脉这样的大血管断了才会致命。而且,这些血管断裂后,会有一个往外喷血的过程,是需要几分钟时间才会丧失意识的。在这个过程中,怀着必死信念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多砍上几刀。”
                      “关键的一点,是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甚至连疼都感觉不到。”韩亮说,“所以从理论上讲,这种极端手段的刎颈,也没什么做不到的。尤其是古代,霸王啊、虞姬啊,不都是刎颈死的吗。”
                      “哇,你连法医学都懂?”陈诗羽崇拜地看着韩亮。
                      林涛一脸无奈,显然是在郁闷:“明明重要的法医学知识点都是我说出来的好不好?”
                      “刎颈,可见于自杀和他杀。”我看着林涛的表情,笑了笑,说,“刀数越多,越好判断死亡方式。”
                      “哦?为什么呢?”陈诗羽问道。
                      “很多种死亡方式,越复杂,反而越能说明是自杀。”林涛说,“比如前不久那个投河自尽的男孩子,不就是给自己的嘴巴上贴了块胶布吗?”
                      “确实,我还见过用上吊、服药、割腕等多种方式都没死掉,最后还是用榔头敲碎了自己的颅盖骨,颅脑损伤死亡的。”我说,“刎颈案件中,如果好几刀都是平行、密集的,说明什么?”
                      “说明死者是固定体位下,被连续砍、切的。”韩亮说。
                      “聪明。”陈诗羽看了眼韩亮,甜甜一笑。
                      林涛咬了咬牙。
                      我点点头,说:“那么,怎么才能在固定体位下行凶呢?其一,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割颈。其二,死者被约束、控制,没有抵抗和逃避的能力。其三,死者自己形成。”
                      “那具体怎么分辨呢?”陈诗羽问。
                      “每个案子都是不一样的。”我说,“这样,我来举一个具体的案例吧。
                      “两年前有一起案件,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家中死亡。”我接着说,“报案人是她的丈夫,下班后回家,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卧室里都是血,于是就报案了。经过现场勘查,死者仰卧在卧室的床铺中间,周围的床单、被褥以及地面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喷溅状血迹,分布非常均匀。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衣领往下翻卷,她的颈部有一个大创口,从创角的试切创来看,是切割、砍击了好几次形成的,颈椎前面也有砍痕,颈部软组织都断裂了,两侧的大血管也都断裂了。乍一看,非常像凶杀案。因为现场是一个封闭的现场,所以死者家属认为是她丈夫作案。那么,这个案子该怎么去判断死亡方式呢?”
                      


                    45楼2017-05-19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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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涛摆摆手,说:“这个案子,我们一起去的,我就不公布答案了。我就解释一下啥叫试切创。试切创是创口一角的拖刀痕,一般是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试探性的损伤,在自杀中多见。那么,韩亮,你来猜猜这个案子如何定性?”
                        韩亮看出了林涛的挑衅,笑着摇了摇头。
                        陈诗羽说:“她丈夫是下班后回家就发现这情况的,那么我们侦查部门可以通过调查、监控、侦查实验来判断她丈夫到底有没有作案时间。”
                        我点点头,说:“很好。调查也很关键。通过调查死者的丈夫下班、回家的时间,小区监控、电梯监控都可以判断出他没有作案时间。同时,我们刑事技术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比如,现场勘查方面,我们发现了遗书。”
                        “有遗书还说个啥啊?”陈诗羽说。
                        “不,很多关于自杀案件的信访,都有遗书,而且都做过笔迹鉴定,但是家属依旧不服,认为遗书是死者被凶手胁迫着写的。”我说。
                        “哦,那不是天方夜谭吗。”陈诗羽鄙视地说。
                        我笑了笑,说:“所以,我们要说服死者家属,不能仅仅靠遗书。这个案子中,除了遗书,现场勘查也有其他方面的支持。比如,现场的血迹分布非常均匀,没有空白区。啥叫空白区呢?打个比方,一个人站在死者的旁边,切断血管,血液是瞬间往四周喷溅的,但是凶手站着的地方,会因为凶手的遮挡而出现一个血液的空白区。没有空白区,就表示没有遮挡物,那么凶手站在什么地方行凶呢?”
                        陈诗羽和韩亮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除了空白区,还有喷溅血迹的原始形态。血液喷溅出来后,是以小点点的状态遗留在地面上的。如果有凶手,行凶完成后,必然要离开现场。凶手是人,不能飘浮,他只能在地面上行走,这一行走,肯定会破坏地面血迹的原始形态,甚至遗留下血足迹。如果现场只有均匀分布的点状喷溅血,那么说明没有人在事发后离开现场,也就说明现场除了自杀者,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很有道理啊!”陈诗羽若有所悟。
                        “除了现场勘查,还有尸体检验也可以支持我们的论断。”我说,“第一,死者的领口是往下翻的,为了更方便下刀,谁在杀人前,还会嫌衣领碍事?第二,最关键的,就是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刀口是平行密集的,符合在固定体位下连续切割、砍击形成。那么,死者怎么会一动不动引颈受戮?毒化检验排除了死者中毒昏迷,尸体检验排除了死者颅脑损伤或者窒息导致昏迷,尸体检验更进一步排除了死者被约束、威逼而不敢动弹,那么,这样的伤口,只有死者自己才能形成了。”
                        “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有想到,在死亡方式判断中,有这么多工作可以做。”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说:“死亡方式的判断,是很复杂的一项工作,要结合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结果来综合判断。绝对不是看看死者身上有几刀,每一刀有多深就能判断出死亡方式那么简单。”
                        “如果那么简单的话,要法医、要痕迹检验做什么?”林涛说。
                        我笑着说:“网上热炒的这起案件,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也不好做具体的分析,但是我相信当地警方这么斩钉截铁地下结论,一定是有充分的事实依据,就像我刚才说的那起案件一样。”
                        “所有的死亡都有独特性,死亡方式的判断也都需要大量事实依据来支撑。”林涛说,“就连碎尸,有的时候也是自杀或者意外。”
                        “啊?碎尸?”陈诗羽说,“那太夸张了吧!”
                        看到陈诗羽惊愕的表情,林涛有些自豪。
                        ¨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被陈诗羽的表情逗乐了,说,“自杀是什么?自杀是相对于他杀、意外而说的。在法医学中,他杀、意外、自杀被称为死亡方式,就是指机体所发生的死亡,是由别人所致,还是由自己所致的,或者是一些意外因素导致的。‘碎尸’又是什么呢?碎尸其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大家普遍理解的,尸体被人分解后抛弃、藏匿,‘碎尸’在这里作为动词;另一种,如果警方发现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几块尸块,也被某些人称为‘碎尸’,‘碎尸’在这里作为名词。
                        “你是在这里和我讲文学吗?”陈诗羽瞟了一眼天花板。
                        我笑着说:“首先,我们把‘碎尸’当成动词来看。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有可能在死后被人碎尸吗?我记得以前和你们说过一个案例。从前有个有妇之夫在外地当官,和当地一女子姘居。女子多次要求其离婚未果,伤心至极,在男子住处自杀。男子怕奸情败露,遂将尸体肢解后抛弃、藏匿。在这个案件中,自杀仍作为死亡方式存在,而碎尸则是一种匿尸手段。在警方明确死因后,只能追究男子毁坏尸体的刑事责任,而不能把‘杀人’罪名强加给男子。”
                        “你这故事,倒是说服我了。”陈诗羽说。
                        “我还没有说完呢。”我接着说,“其次,我们仍把‘碎尸’当成动词看。在法医学实践中,很多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选择的或者受到的致死外力作用,是会将尸体碎裂的。没有人敢说,自杀的人就一定要选择留全尸的方式,或者意外死亡的人一定会留下全尸。在爆炸、高坠、交通事故、生产事故、自然灾害或利用一些产生巨大机械外力的机器进行自杀等很多非正常死亡事件中,尸体都会在致死因素施加的过程中发生碎裂。比如从数百米高空坠落,这样的情况会留全尸才叫幸运。”
                        “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陈诗羽说,“真不知道这些自杀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摊摊手,说:“我刚才说了,别人的心理活动,咱们永远也猜不到。我们只有接着科普。最后,我们把‘碎尸’当成名词看。法医在勘查非正常死亡事件时,经常会发现只有尸块,没有完整的尸体。但是如果一发现尸块就确定死亡方式是他杀,那就太简单了。岂不是谁都能来当法医了?比如投河自杀的尸体被船只螺旋桨打碎,江河边城市公安机关法医最常见的‘碎尸’就是这种。当然,在隐匿位置高坠,尤其是坠落中接触硬物的人,通常也会被报警人当作‘碎尸’。”
                        “看来,我也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了。”陈诗羽说。
                        “如果不是实践的磨炼,这种想当然的错误谁都会犯。”我说,“所以,老百姓对警方就一些案件的死亡方式判断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警察要做的,不仅仅是严谨、科学、客观地判断死亡方式,更要把我们做的工作、做出结论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告知死者家属。我相信,大部分死者家属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每起案件都要事先判断死亡方式吗?是不是太复杂了?”韩亮问。
                        我说:“事先判断是必需的,但是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很多案件,都是一眼可以看穿死亡方式的。比如掐死、扼死、捂死,就不可能自己形成。比如一些搏斗明显的现场,也可以判断不是自杀或者意外。
                        “最难的,就是用一些奇特方式自杀的案件吧。”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我刚才说了,有的人用多种方式自杀,容易引起质疑。还有的人,用一些极端方式自杀,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有些人反绑自己的双手去投河、上吊等等。还有一些意外,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性窒息。有些人用半窒息的状态来获取性快感,一不小心操作失误,就把自己勒死了。”
                        “窒息也能获取性快感?”韩亮问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见陈诗羽面颊染上一片绯红,及时终止了话题,说:“韩亮,师父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46楼2017-05-19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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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骆点点头,说:“大致看了一遍,虽然室内都是水泥地面,但是载体依旧粗糙,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足迹。”
                          恶臭让我不自觉地用肘窝揉了揉鼻子。我直起身,沿着小路一样的勘查踏板走到卫生间门口,见里面一切干净、自然。我又走到了厨房门口,见厨房里有一个老式的灶台,灶台上有一口直径将近一米的大锅,灶台下面有一个小板凳。灶台的旁边是一个新式的煤气灶,看来这一家也真是土洋结合,有烧气的灶台,也有烧柴火的灶台。厨房里的摆设也很整洁自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疑点。但我留意到,厨房的门口随意丢弃着一把干净的瓢,这和整个屋子的整洁格格不入。
                          主房的客厅和两间卧室都很整洁,甚至被子都是叠好的,除了客厅一个小方桌上散落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其他—切正常。
                          院子西头的仓库里,整齐地码着一些蛇皮袋。有的袋子里是粮食,有的袋子里是杂物,还有的袋子里是柴火。所有的袋子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得很整齐。仓库的中央有一张条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山芋,还有一个装了一半山芋的蛇皮袋。
                          “案发当时,操英华应该正在收拾这些。”我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杨大队指着地面上的一个山芋,说,“操英华当时正在整理仓库,可能是听见什么声音,所以才慌乱地跑出去,桌上的山芋都掉下去了一个。”
                          “会是什么声音呢?”我边说,边走出仓库,看了看四周的墙头。
                          四周的墙头很高,外墙也没有垫脚物,一般人想从墙上翻进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墙头都摆着一些废旧的瓦片,而院子里也没见到有废旧瓦片掉落的情况。
                          “如果是外人,只有可能是从大门进来的。”杨大队说。
                          我点点头,拉了拉大门。这扇红色的大铁门,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巨大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我倒是没想到。”杨大队说,“应该是有人动门的声音。”
                          “奇怪。”我若有所思,“一般人听到门声,也不至于慌乱吧?如果是听到凶手进门后制造出的其他声音,那么别人进门的时候,操英华也应该知道啊。”
                          “是啊,他们家都是妇孺,一般都是关大门的。”杨大队说。
                          “这会是熟人吗?比如王壮英?”陈诗羽猜测道。
                          我不置可否,说:“社会关系调查了吗?”
                          “正在调查王壮英,但两名死者都没有任何矛盾。”杨大队说。
                          我说:“现场没有侵财或性侵的迹象,一般连小孩都杀,肯定是深仇大恨。而王壮英不是孩子的母亲,和她有仇,也不至于杀杨永凡。”
                          “所以,如果是命案,王壮英的杀人嫌疑最大。”杨大队坚定地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我们要分组行动了。”我脱下手套,说,“我和杨大队带着几名法医去殡仪馆连夜尸检,查明死因。小羽毛你参加搜捕组,寻找王壮英。林涛你们从市里抓紧调来照明设施,连夜勘查现场。一个通宵,我想,总会有些线索吧。”
                          “搜捕?去哪儿搜捕?”陈诗羽第一次要离开我们执行任务,显得有些紧张。
                          杨大队指了指身后巍峨的青山,说:“如果要逃走,去县里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跑进山里,怕就难找了。所以,我们现在的搜捕重点,是山里。”
                        3
                          湖东县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设在位于山洼里的殡仪馆里。用我的话说,那里真的是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用林涛的话说,那个阴森的地方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不用和我一同去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解剖室,林涛顿时显得干劲十足,从车上拿了勘查箱就开始了工作。
                          我则跟着杨大队的勘查车,一路颠簸到了山里。微弱的月光、四周的寂静以及山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怪声,确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尸体已经先我们一步运到了殡仪馆,两岁的孩子杨永凡的尸体已经放置到了解剖台上。
                          我穿上解剖服,开始第一步尸表检验。当靠近尸体的时候,一股恶臭立即穿透口罩,钻进了我的鼻孔。
                          尸体腐败的程度仿佛比想象中严重,但是触摸到尸体上,却感觉尸体的表面软组织软化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总之,这种气味和尸体的表象并不相符,总觉得这种尸体的腐败有些别扭。
                          “虽然尸体腐败导致表皮脱落,但是可以看到很多真皮层的部分,是有红斑的。”我一边翻动尸体察看尸表,以期发现更加明确的损伤,一边说。
                          “可是这样的红斑,一般会是什么损伤呢?”杨大队说,“挫伤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能确定,这样的腐败现象、这样的损伤形态,确实是我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在确定死者尸表没有开放性的创口以后,我决定解剖尸体看看,尸体上这些红斑,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当我的手术刀划开死者的胸腹腔的时候,我感觉刀尖有些阻力。
                          “这感觉不对啊。”我说。
                          杨大队接着我切开的刀口又划了一截,点点头,说:“是皮下组织和肌肉有些变硬的缘故吧。”
                          和外科医生一样,法医也是讲究“手感”的,虽然说不出杨大队的分析究竟对不对,但是刀尖感觉的异常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是,腐败不是会使软组织变软吗?”我说。
                          杨大队摇摇头,说:“先正常解剖看看。”


                        47楼2017-05-19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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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二天一早,陈诗羽肿着双眼,继续参加了搜寻王壮英的队伍,看来她是真的吓得一夜没有睡好。林涛有些担心陈诗羽,跟她一起进了山。
                            而我们在赶到县局的时候,得知孙闲福昨晚在一个赌场里被警察找到,还连累得那家地下赌场被“抄”了家。
                            被带回来的孙闲福开始并不承认认识王壮英,随后又承认认识王壮英,但否认自己最近和她联系过。接着,他又承认了王壮英在25日晚上来找他,但并不交代找他后做了些什么。最终,在警方强大的审讯攻势下,他交代了25日晚上发生的事情。
                            王壮英在婚前,一直和有妇之夫孙闲福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直到结婚后,被操英华看得比较紧,才不得已减少了联系的频率。25日晚上,王壮英突然打电话给孙闲福,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王壮英有些反常地在晚上出门,还约定在一个小宾馆里见了面。
                            王壮英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事发的情况,显然被吓坏了。从孩子全身水疱的情况来看,有着一定生活阅历的王壮英知道,他是不慎跌进沸水里,被烫死了。而操英华此时也没有了生命体征。自己去打麻将这一事件,势必会成为丈夫杨少业秋后算账的理由。这两个对丈夫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同时死亡,自己还有一定的责任,王壮英一时没了主意。
                            对孙闲福来说,如果此时他陪着王壮英去报警,就有可能暴露他和王壮英的不正当关系,导致他的婚姻破裂,而他的妻子给了他全部衣食住行玩的开销,他不可能离婚。所以孙闲福劝王壮英先把此事婉转地告知她丈夫,等她丈夫回来,再做定夺。这样,他自己自然也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同时,孙闲福还为王壮英想好了托词,说是操英华支使她去买东西,回来就这样了,以此来脱责。
                            在孙闲福的反复安慰下,王壮英给杨少业打了电话,并且和孙闲福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孙闲福送王壮英回到村口后,独自回家。
                            “没了?”韩亮听完侦查员的介绍,说,“那他说的是实话吗?他不知道王壮英去哪儿了吗?”
                            “这个可以证实。”侦查员说,“按照他的供述,我们找到了那家小宾馆,调取了视频。同时,也走访了他的一个亲戚,确认了他26日一早就回到了家里,然后去亲戚家打牌,最后和亲戚一起到了那家地下赌场。”
                            “又断了一条线。”我说,“现在就寄希望于搜查组,能找得到王壮英了。”
                            “应该是找到了。”杨大队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跟我进山吧,这次应该错不了。死者的衣服和王壮英失踪前的衣着,—模一样。”
                            在沿着崎岖山路艰难前行的同时,杨大队和我们介绍了寻找到杨少业的情况。
                            “什么?杨少业也找到了?”我拄着一根树枝,感觉自己像是披荆斩棘的开荒者。
                            “我们的民警赶到了杨少业在上海打工的工厂,发现杨少业居然还在上海。”杨大队说,“我们的民警当时也很奇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赶回去!”
                            “是不是王壮英当时没有说具体?之前孙闲福不是说让她婉转地说吗?”韩亮身体素质比我好多了,走在前面问道。
                            杨大队说:“对,就是这么回事。杨少业说,25日晚上,他很累,已经睡觉了,王壮英打电话让他回家,也不说是啥事儿,他就应付地说明天回。第二天他休息,所以一觉睡到了中午,再打王壮英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他认为王壮英是没事儿找事儿,就没在意,也没回去。”
                            “说的话查实了吗?”我问。
                            “那个孙闲福不是能印证电话内容吗?”韩亮说。
                            杨大队说:“王壮英打电话的时候,孙闲福怕电话那头听到异响,所以躲在卫生间没出来,也没听到说的具体内容。挂了电话,听王壮英说,杨少业明天就回来。对于杨少业工厂的调查显示,26日杨少业确实休息,27日他也正常上班了。”
                            我点了点头,看见远方围着一圈警察。很不容易,我们终于走到了。
                            因为现场处于深山里,所以警戒带都省了。
                            陈诗羽正坐在现场附近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大树打瞌睡,身上盖着林涛的警服外套。林涛则在尸体旁边转来转去。
                            “你看,上吊了。”林涛指了指挂在树上的尸体,说,“真是奇怪,为啥要自杀?这事儿和她有多大关系?”
                            “是啊,为啥要自杀?”我见林涛正在观察地面,所以不走进中心现场。
                            “你不是才说过吗,谁知道自杀者的心理会是怎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陈诗羽被我们的脚步声吵醒,拿着林涛的衣服走了过来,“谁把这衣服扔我身上了?臭死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林涛直起身子接过衣服,“怕你着凉!”
                            “我还说了,不能先人为主。死亡方式永远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笑了笑说。
                            尸体被一条军绿色的布绳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跪在地面。
                            “上吊不都是要踩板凳的吗?”小骆在一旁插嘴道,“跪在地上怎么吊死啊?”
                            “缢死是有很多种方式的。”我说,“我们经常见的,叫作典型缢死。还有很多种非典型缢死,比如跪着缢死、蹲着缢死、站着缢死,甚至还有些人趴着缢死。因为缢死的死因不仅仅是压闭呼吸道,导致机械性窒息,还可以压闭颈部两侧血管,导致脑缺氧;压迫静脉窦,导致心搏骤停,等等。”
                            “你不是说过,缢死一般都是自杀吗?”陈诗羽说。
                            “确实。”我说,“他缢是很罕见的,因为他缢这种损伤方式是非常难以形成的。不过有个前提,就是要确定死者是缢死。”
                            我见林涛已经勘查完毕,走近尸体看了看。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说明已经死亡48小时以上了。从尸体上可以看见的腐败静脉网来看,死亡时间和26日手机关机的情况还是比较相符。
                            尸表并没有明显的异常痕迹,我拿起死者的双手,也没有看见明显的抵抗伤和约束伤。
                            “尸体需要进一步检验。林涛,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林涛拿着自己的衣服正在嗅,被我一问惊了一下,说:“啊?哦!没有,什么发现也没有。这里的地面不可能发现什么痕迹物证。”
                            我点点头,示意派出所民警可以把尸体放下来送殡仪馆了。
                            “真是奇怪,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就畏罪自杀。”林涛说,“哦,对了,还有个事情。这天气都这么凉了,怎么还会有苍蝇啊?而且,尸体也没有腐败多厉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蛆壳?”
                            “蛆壳?”我有些吃惊,“在哪儿?”
                            林涛见尸体已经被装进了尸袋,用手扒拉开尸体原始位置下的草丛,指着里面说:“看,一粒一粒的,白色的,还不少呢!最起码……最起码有二两。”
                            “二两?”小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你这样形容蛆的吗?”
                            我蹲下身来,草丛里确实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白色条状物体。我捡起几粒,在手里捏了捏,闭上眼睛思考。
                            “是不是嘎嘣脆?”林涛调侃道。
                            我重新睁开眼睛,对林涛说:“你也真是,总是分不清蛆和米。”
                            “米?”身边的几个人异口同声。
                            “还记得那一起案件吗?从小孩尸体上弄下来那么多蛆,而且你丫的还用一个碗来盛!”林涛见我们正在穿着解剖服,说道。大白天来到殡仪馆,他显得自然多了。
                            “记得。”我一边反手系解剖服的腰带,一边说,“你当时说我就像是端着一碗米饭,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俩都没再吃过米饭。这次,你又要好久不吃米饭了吧。”
                            “奇怪了,现场是荒山野岭,怎么会有米粒?”林涛说。
                            “我知道。”杨大队说。
                            我笑着抬了抬手,制止了杨大队继续说下去。我说:“等会儿再说,看他们能不能想得起来。”
                            穿好解剖服,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颈部的绳套取了下来,把死者的头颅来回转动,观看颈部的索沟形态。
                            绳套取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了异常。
                            死者的颈部前侧有一些明显的皮下出血,孤立于索沟之外,这些皮下出血的中央,还能看到一些新月形的擦伤。
                            我用止血钳指了指这些皮下出血和皮肤擦伤,示意林涛照相。又指了指死者颈部后侧索沟交叉的地方,示意林涛接着拍。
                            “我记得你说过,分辨缢死和勒死,主要看绳套有没有提空。”陈诗羽说。
                            “对,这要从两者的损伤机制来分析。”我说,“缢死,也就是上吊死,机制是利用自身全部或者部分重量来施加力量到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或者脑缺氧死亡。而勒死,是用外力拉扯绳索,让绳索锁闭死者的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或者脑缺氧死亡。所以,缢死的索沟是不均匀的,受力的地方,绳索受力大,索沟清晰;其他地方会因为受力逐渐减轻而使索沟变轻,最轻的地方几乎看不到,所以我们称之为‘提空’。但是勒死就不同了。因为整个绳索均匀收缩压迫,死者颈部各个部位的受力是均匀的,所以索沟也是均匀的。”
                            “王壮英颈部的索沟有交叉,各部位都是均匀的,说明她是被勒死的,而不是被缢死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说:“对,这是—起勒死人后,又伪装成自缢现场的杀人案件。”
                            “勒死也有自勒和他勒啊。”杨大队说。
                            我说:“对,只要绳结够紧,自己是可以把自己勒死的。但是这个案件不是。第一,如果自己勒死自己,则尸体应该处于原位,不会平白无故挂到了树上。第二,如果是自己勒死自己,则两只手都要用力,那么就不可能在颈部形成这一个个皮肤擦伤了。”
                            “指甲印?”林涛说。
                            我说:“对,这是指甲印!我现在怀疑,凶手是先用掐扼的方式导致王壮英昏迷,然后用绳索勒死,再伪装现场。”
                            “那就奇怪了。”杨大队说,“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掐死后,直接伪装缢死现场?”
                            “凶手是想把王壮英直接掐死的。”我说,“但是并没有。可能是因为王壮英苏醒或者做了一些无意识的动作,导致凶手迸一步施加暴力行为。她颈部索沟具有明显生活反应就是证据。”
                            “那凶手为什么不把死者掐晕,然后直接吊起来?”杨大队说,“这样不是更加难以被警方发现问题吗?”
                            “说明对死者施加侵害的地方,离把她吊起来的地方比较远。”我说,“他必须要先弄死她,才方便把尸体运到深山里。”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费劲,把死者运到深山里?”陈诗羽说,“就地弄死,就地伪装,不就好了吗?”
                            “可能是凶手具有反侦察的能力。”杨大队说,“把尸体拖进山里,延迟发案时间。一旦尸体被野兽撕咬,或者腐败殆尽,那么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缢死还是勒死的了。”
                            “那可不一定。”说话间,我已经解剖开了死者的颈部,说,“死者的颈部舌骨大角骨折,骨折断端没有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后受力。甲状软骨上角和前侧都有骨折,且都有生活反应。一般掐死只会导致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而勒死一般都会导致甲状软骨前侧骨折。这就印证了我们的推断。死者是被先掐、后勒,死后伪装缢。”
                            “嚯。”杨大队说,“尸体再腐败,骨骼也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即便这具尸体腐败了,我们依旧可以发现疑点。”
                            “凶手想多了。”陈诗羽说,“越想做出完美犯罪,留下的漏洞也就越多,越会被我们发现痕迹物证。这就叫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是,什么人才会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杀害王壮英?”林涛说,“有什么隐情吗?”
                            “这就要从现场发现的米粒说起了。”我说,“你就不记得米粒的故事
                            了吗?”


                          49楼2017-05-20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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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对!”林涛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陈诗羽吓了一跳。
                              “林中尸箱的案子!”林涛说。
                              “什么箱?”陈诗羽问,“—惊一乍的,说起话来,好像是在写小说。”
                              “大学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我说,“那时候你还
                              没工作,所以不知道。这个案子,我们简称为林中尸箱(林中尸箱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中《林中尸箱)一案)。案子的现场不在湖东县,但是凶手就是湖东县的人。”
                              “这和哪里人有什么关系吗?”陈诗羽问。
                              林涛点点头,说:“这里的风俗,说是在尸体旁边撒上米,尸体的灵魂就不能出窍,冤魂就不能找别人报仇。这是—种十分恶毒的诅咒。”
                              说完,林涛打了个寒战。
                              杨大队点点头,说:“我们这边确实有这种迷信的说法。”
                              “那也就是说,凶手怕王壮英的冤魂报复,说明是熟人?”陈诗羽的脑筋转得很快,“可是王壮英的丈夫在外打工,婆婆、继子已死,姘头又没有作案时间,娘家人都离这里老远。还有什么熟人会杀了她?”
                              说完,陈诗羽又低声朴了一句:“以后再也不说‘熟人’了,一说这两个字,我就想到那被煮熟了的小孩。”
                              我笑了笑,说:“这个案子,必须要结合操英华和杨永凡的死,一起来考虑。我先问一下,从上海到湖东,最快要多久。”
                              “现在有动车组了。”杨大队说,“动车组两个小时就到程城市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县里。”
                              “也就是说,杨少业26日休息的那一天,完全有时间来回并作案。”我说,“你们想啊,杨少业回来后,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孩子都死了,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有可能迁怒于王壮英,认为王壮英没有尽到儿媳妇和继母的职责。”
                              “可是,他不掩埋自己母亲和孩子的尸体,任由其腐败,实在有些残忍吧。”杨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杨少业既然知道伪装现场,自然也知道掩埋了尸体,就代表他回了家。为了不在场的证据,他肯定要忍着了。你们还记得我们看现场的时候,我说操英华的尸僵状态不大正常吗?是死亡十几个小时后,尸僵最硬的时候,被人翻动过。”
                              大家都点头。
                              “这样想,一切就合理了。”我说,“翻动尸体的,正是第二天一早赶回来的杨少业。他抱住了原本靠在墙根的操英华,见她面部有伤。将操英华放倒在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杀意。”
                              “那么,证据怎么找呢?”杨大队问。
                              “杨少业以前是不是当过兵?”我问。
                              杨大队点头。
                              我拿起摆在一边的绿色绳索,说:“这绳索,就是军人平时用来打包行李的背包带,断端十分整齐,是被锋利的匕首割断的,一般都是军用匕首。”
                              “有匕首为什么要掐死人?”陈诗羽问道。
                              “匕首杀人是要流血的。”我说,“那就不利于伪装现场了。”
                              “明白了。”杨大队说,“我现在命令还在上海工作的同事,立即拘留杨少业,并带着他平时的行李,—起回湖东。”
                              “只要找到另一截背包带,就可以进行整体分离鉴定,确定勒死人的绳索就是从他的背包带上截断下来的。”林涛说。
                              我补充道:“还有,现在动车购票都实名制了,查一查他身份证的购票记录,—切自有定论。”
                              “可以回家喽。”林涛转脸对陈诗羽说,“后天是你的生日吧?我们庆祝一下?”
                              第二天一早,杨大队就来到了我们住的宾馆,告知我们好消息。
                              据杨少业交代,他接到电话时,只知道家里出了事,却完全没有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26日早晨,杨少业乘坐最早一班动车赶到了湖东,回到村口的时候,恰巧看到了孙闲福骑摩托车送王壮英到村口,二人举止亲密。
                              躲在一旁的杨少业已经醋意大发,却没想到回到家里看到的是自己的至亲已然死亡。这种双重打击,让杨少业几乎疯狂。他趁王壮英不备将其掐晕,然后思考伪装自杀现场的办法。正在他切断自己背包绳的时候,王壮英出了一口气。
                              杨少业吓了一跳,立即用背包带继续勒王壮英的脖子,直到她丝毫没有生命体征。
                              杀了人的杨少业趁上午时分村里没有行人,悄悄将王壮英转移到山里,伪装了一个缢死的现场,随后忍痛离开湖东,到上海继续装作没有事情发生的样子。
                            第七案 孩子们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村上春树
                              


                            50楼2017-05-20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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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韩亮发动汽车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等等,我记得,还有一具白骨,我们还没了解情况吧?”我说。
                                “那不是交给他们勘查二组进行了吗?”林涛说。
                                “可是,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就这几个人,也总不能全省的案子都过问一遍吧。”林涛显得有些反常,好像有一些怠工的情绪。
                                “师父说过,首问负责制。”我说,“既然我们在第一时间就过问了此事,那么我们最好就管到底。”我坚持我的观点。
                                “那……那……那小羽毛明天过生日怎么办?”林涛低着头,说出了心中所想。
                                “哦,我说怎么了。”陈诗羽说,“谁要过生日了?再说了,和你们在一起办案,生日过得才比较印象深刻。”
                                说完,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
                                韩亮毫无察觉,转脸看着我说:“到底怎么办呢?”
                                我笑了笑,指了指前方,说:“走,县公安局。”
                                杨大队看到我们回来,显得有些吃惊,一脸惶恐地看着我们说:“怎么了这是?又有啥事儿吗?这案子证据没问题了啊,我……我没和你们说吗?”
                                我被杨大队吃惊的表情逗乐了,开玩笑地说:“技术室等级评定。”
                                技术室等级评定是公安部要求各省省厅组织的一项考核,每两年一次,就是对各地刑事技术室的人员、设施、装备以及工作情况进行综合评定,形成一定的分值。然后根据分值,分别把技术室评定为“一级示范技术室”“一级技术室”和“二级技术室”。
                                为了能通过领导层面把技术室建设成标准化,省厅也把这项工作关联到各地的绩效考核中,因此各地都非常重视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
                                其实,我省是在逢奇数年的年初进行评定,所以今年并不是技术室等级评定年,但是听我骤然这么一说,杨大队立即涨红了脸,慌张地说:“我们……我们材料还没准备,今年怎么搞突然袭击了?”
                                我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而已,别紧张。”
                                杨大队拍了我脑门—下,说:“吓死哥了,敢来玩儿师兄了?”
                                我嘿嘿一笑,言归正传,说:“我只是放心不下那具白骨。”
                                “哦,那具白骨啊。”杨大队说,“我刚才初步了解了一下,通过初步尸检,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但稳妥起见,我已经向局党委汇报了,要求各派出所排查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寻找尸源。找到尸源,可能就水落石出了。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们这里到山里自杀的人以及误入山林饿死的流浪汉,还是蛮多的。”
                                “你们这里是山区,寻找尸源可没那么容易吧?”我皱起了眉头。
                                “确实。”杨大队说,“尤其是居住在山里的人,不太好逐一查实。”
                                “关键是寻找尸源的条件得弄准了。”我说,“不如我们今天去看看吧,多一组人测算年龄、身高,也多一分把握。”
                                “这个我有自信。”杨大队说,“我们林海法医,那可是法医人类学毕业的硕士生。”
                                “林海?”我在脑海里寻找着这个名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记得杨大队你手下的法医,不是有两三个吗?这人是新人?”
                                “林海,听起来和我像兄弟似的。”林涛连开玩笑都开得无精打采。
                                “别提了,连续辞职了三个法医,本来就剩我一个了,现在还好,今年进了一个硕士。”杨大队说。
                                我吃了一惊,说:“问题大了!一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连续辞职?二来,今年刚刚工作的同志,肯定还没有授予主检法医师资格,那么就不具备独立办案的资质,白骨案不该交给他啊。”
                                “不交给他交给谁呢?就我和他两个人,”杨大队垂头丧气地说,“不是我发牢骚,你说说看,我们这个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可以说是别人都不愿意去做的职业,还是全警学历最高的职业,拿的是最底层民警的薪酬,提拔是最慢的,压力是最大的。你说说,还有谁去干?”
                                我的情绪瞬间被杨大队的情绪感染,说:“薪酬低是因为我们公务员没有分类管理,不管你学历多高、工作多苦,什么级别就拿什么工资。提拔慢并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别的专业入行快,提拔走一个,可以马上补上,而我们不行,法医必须具备五年的医学本科基础,还需要数年的经验磨炼,所以提拔了一个,很难再找到一个补上坑。压力大是因为人命大于天,我们的工作直接关系到人命。确实,法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做的。这五年来,我们省每年都在进新的法医,但总人数却少了许多。”
                                “我不想耽误别人的前途,人各有志。”杨大队说,“他们三个人辞了职,有的去当了医生,有的去做了医药生意,不用接触死人了,工作没这么累了,压力没这么大了,赚的也是现在的十几倍。”
                                “是啊,拦着也没用。我说过,法医这个职业,在目前的状况下,必备的条件有两点,第一,学医;第二,热爱。没有热爱,是根本做不下去的。”我说,“不过,让一个刚工作的同志独立处理案件,风险还是很大的,所以,咱们叫上林海,再去看一看尸骨吧。”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的情绪很低落。法医队伍的缩水,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然而我没有丝毫办法去改变。不被领导关注、不被群众理解,成天做着别人避而远之的工作,饱经世俗的眼光,甚至歧视。如果不是破案的这些成就感,我还会坚持吗?这个职业,怎样才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获取更多的理解?我想,被冷落,比薪酬低、付出回报不成正比,更加伤人吧。
                                林海是个瘦瘦高高、皮肤白净、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刚毕业的缘故,显得有些自负。林海拉开尸袋,直接拿起死者的髋骨,指着耻骨联合面,说:“尸体被野兽撕咬,软组织大部分缺损,尤其是皮肤组织的消失,导致尸体腐败加剧,虽然残留肌肉组织看起来还比较新鲜,但白骨几乎暴露,也省去了我们煮骨头的麻烦。”
                                林硕士准确说出了尸体腐败严重和肌纤维新鲜之间矛盾的原因。
                                我点点头,说:“那你估计死者死亡多久了?”
                                “我觉得两三天就可以。”林硕士说。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死者的头颅。尸体的颈部软组织已经大部分消失,还有少数肌肉把头部和颈椎连在一起,头皮和面部皮肤已经大部分缺失,尸体的面部看起来有大半骷髅和小半肌肉,这样的面容和恐怖片的鬼怪差不多。
                                我说:“死者的右侧眼睑还在,可以看到下面的眼球已经干瘪了。如果只有两三天,那么眼球内的玻璃体液不说充盈,也应该还是有不少的。所以,我觉得死者应该死亡七天以上了。”
                                “有什么依据吗?”林海说。
                                我摇摇头,笑着说:“经验。”
                                林海显然没有被我说服,接着说:“至于年龄和身高,你们看,死者的耻骨联合面呈焦渣状,腹侧缘、联合面下角和背侧缘都有破损,结合死者的牙齿有陈旧性脱落,剩余牙齿磨耗程度八级到九级,所以经过我的测算,年龄大约在68岁。”
                                林海对死者的年龄测算和我预估的差不多,这是查找尸源最为重要的一个依据。
                                “女性,68岁,身高150厘米左右,这是我们查找尸源的条件。”林海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从尸袋里拣出一块残留的衣物碎片,补充道:“死者生前生活条件较差,穿麻布衣物。”
                                林海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杨大队说:“看看,经验还是需要积累的吧。虽然你是法医人类学高才生,但是法医绝对不仅仅是人类学那么简单。”
                                我摆摆手,—边整理着死者的尸骨,—边说:“那死因是什么呢?”
                                “啊?死因?”林海有点儿不知所措,“这……这就剩一具骨头了,死因怎么判断?”
                                我指着死者两侧的肋骨,说:“死者双侧肋骨多发性骨折,嗯,我数数,每边都有五根骨折。而且左右对称,骨折线都在一条直线上,这个说明什么呢?”
                                “哦,这样啊。”林海显出了一丝不屑,说,“我看了,骨折断端的骨质内并没有出血,残留的肋间肌也没有出血,所以这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
                                “很好。”我说,“这确实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但是可以作为分析的依据。双侧肋骨整齐的骨折,多见于撞击、摔跌和重压。那么,死者死后为什么会出现双侧整齐的肋骨骨折呢?这个需要我们思考。”
                                “那死因是什么呢?”林海开始反问我。
                                我没有吱声,仍然在整理着死者的尸骨。慢慢地,死者散落的一些骨头被我逐一还原到大部分还连在一起的尸体上。
                                突然,我眼前一亮,拿起死者脱落的甲状软骨,说:“这,可是一起命案啊!”
                                “何以见得?”杨大队吃了一惊。
                                “昨天,我们还在说这个事儿。”我说,“勒死和缢死的区别,除了软组织上能看到提空以外,还要注意颈部骨骼骨折的情况。缢死因为重力作用,绳索的力量会加在位于下颌下的舌骨上,多会造成舌骨骨折;而勒死,就不确定绳索勒住颈部的哪个位置了,有可能造成舌骨骨折,也有可能造成甲状软骨纵向骨折。而这个死者,就是甲状软骨纵向骨折,她应该是被勒死的。”
                                “被勒死的?”杨大队说,“那为什么不会是去山林里自杀的人?自勒?”
                                “这就要结合现场了。”我说,“我昨天也说了,自勒必须是有较紧的绳结的。既然有较紧的绳结,动物就不可能松解,绳索就应该还在现场。”
                                “不可能,现场没有绳索。”陈诗羽插话道。
                                我说:“对啊,就是了。既然现场没有绳索,那么这就是一起被他人勒死,又被移尸山林的案件。”
                                “麻烦大了。”杨大队皱紧了眉头,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林海,说,“看吧,法医可没那么简单,不是说学好人类学就可以的。”
                                “麻烦不大,关键还是得找到尸源。”我说,“远抛近埋,熟人匿尸,这都是规律。加上死者是年老女性,又没啥钱,排除了流窜的劫财劫色。所以我觉得,一旦找到尸源,案件也应该不会太难破。”
                                杨大队心安了一些,点了点头。
                                我刚刚脱下手术衣,电话就响了起来。
                                “还在湖东吗?怎么这么久?”师父说。


                              51楼2017-05-20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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