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在德国醒来的那个早晨,意外地又被肩背的疼痛所袭击,Murray在床上挺尸数个钟头之后,还是挣扎着起身,用按摩师的贴士解决麻烦。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他淋在热水里,闭上眼满眼都是团队成员的模样,在他最黑暗的时刻,也有人陪他走下去,离开的,留下的,他们都说;“Andy,我们在这里。”
跌出前十的时候,总决赛惨败出局的时候,捧起澳网第五亚的时候……那些惨淡的时光其实也就那样过去了,看起来也没有多难熬,始终都有你们,反正都有你们。
水流激越滑过肌体离开的时候,他抱紧自己,抱紧水流,抱紧岁月。
太阳出来了,玻璃窗折射出五彩的光,在白墙壁上圈出五彩的光圈,带来新一天的流光溢彩,对面屋顶上昨天的新雪还没有融化,在初冬闪着莹莹的玉色光辉。热情的巴黎有那一份因晦暗难明而不堪成为背景的情绪,而清冷的慕尼黑有这一份来自天空的安宁,安详地注视着生命的燃烧。
Bender家的两个人向他告别,他看着两双互相重叠的眼睛里的光辉,真挚的祝福他们,努力压抑着离开的冲动,坚定的留在冬天的南德。
可是谁都没能阻止他踏上塔斯马尼亚岛。也没有谁阻止他。
在三十个小时气流平稳的航程里饱饱的睡了一觉,再转国内航班,下飞机时居然也神清气爽。天空中淅淅沥沥飘着小雨,漫无边际的乌青缠绕着山岭,翠绿浸润在薄雾之中,森林和大海的影子融合为奇异的梦境,海天交会的那一线模糊而遥远,看不见疏离和恼怒,打着伞的,淋着雨的,都在久违的清凉里看见了自然和喜悦。
带着帽子轻车熟路的来到荒废已久的别苑,天已经放晴,阳光重新洒满大地,西风散步离开了,摆摆手满脸俏皮。
远远望去红顶白墙的房子像是一座童话城堡,白色的栅栏环绕周围,不远处有一湾浅浅的湖水,阳光斜射过来,有很柔和的光芒。走近时,漆成白色的信箱已经破败,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Murray伸出手,一把古铜色钥匙安然躺在手心,日历换过好多本,钥匙温吞古朴的光泽没有改变,他的心境不曾改变却也不曾坚定,而最后的结局,他和这把钥匙又回到了起点,身后是一片明丽的绿野。
屋里空气浑浊得很,防尘的白布已经积灰积成灰黑色,曾经尽职尽责的清洁工大概也没有人再和她续签合同了。Murray咳嗽着踩着灰毯走过去打开雕花的窗户,明亮的光线旋转着映进来,男人回头看去,空气里的尘埃漂浮着闪着金色的光,突如其来的清新空气驱散了沉闷,几圈光晕欢呼着在白墙灰布上留下活泼的彩色,居室里满满是自己十年前的欢乐。
发挥自己拙劣的居家技巧大致清扫了一下房间,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埋怨,真是,Nole当初干嘛买这么大的房子,说完自己便愣在原地,手里的拖把脱手,落在米色的瓷砖上,没有溅起一片水花。他摇摇头却又笑了,不想啦,不想啦。
简单采购了生活必需品再把自己喂饱,夜幕已经降临,疲倦终于阻隔了运动神经运作,Murray在已经不太舒适的略硬的床垫上昏沉睡去。
晚安我亲爱的。
梦境,梦境,在梦里我们不曾相识。Murray看见青涩不已初露头角的自己挥汗如雨,看见守经达权屡败屡战的自己终于骄傲加冕,看见自己在教堂里和Kim幸福拥吻,看见初为人父小心翼翼的自己满心欢喜的陪着女儿成长,看着奋勇拼搏不辞辛苦的自己成为网球的历史。原来没有你,我也可以如此幸福。可他却猛然从梦中惊喜,满心的惊恐,满身的汗水淋漓,窗外已是艳阳高照。他从衣领中摸索着找出一直故意忽略其实从未离身的那枚戒指紧紧攥住,汗湿的掌心和温热的金属间有一种无法言说无法祛除的燥热。被子还裹在身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之后他一把扯下项链。近乎虔诚地颤抖着戴在手指上,颈后一道鲜红渗血的勒痕火辣辣的疼。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这所房子里,Djokovic用第一个大满贯冠军的奖金悄悄买下了这里,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带着他来到这里,窗外是火一样炽热的夏天,他们拥抱在一起,依偎着看一部很老很老的电影,抛下网球,抛下其他,安安静静的享受一个只属于情侣的甜蜜到日子都缓慢的假期。
Djokovic的手无意间碰到他的口袋,他紧张的捂了一下,紧张得不得了,眼神偷偷瞟了一眼,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忐忑和激动,Djokovic心下了然,闹着去翻他的口袋,他在被压倒在床上之前从他怀里起身快速的溜走,毫不在意形象的和超龄儿童在别墅里玩着被追逐和追逐的游戏,最后在餐厅,Djokovic把他摁倒在餐桌上,这才得到了那个精致典雅的小盒子。
他屏着气,手指忍不住颤抖着和Djokovic交换了这两枚现在来说也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奢侈的铂金戒指,他们在落地窗前拥抱相吻,十指交扣在一起不肯放手……
拥有过才知道没有过是多么可怕与可笑,我遇见过你了,我从来不曾放过手。
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不算太美好,不过伴着每天东升西落出奇明媚的太阳,时间随着地球自转一点点逝去,也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索性安安稳稳住下来,身体里向往安逸的因子毫不留情的掐灭了Murray冲动之下环游世界的梦想,门前屋后大片大片的草场欢快的迎接无所事事的英国人,陪着他看风起云涌,好像在另一片静谧的时空里徜徉。
那天暮云滚火的时候,Murray在二楼阳台的躺椅上百无聊赖的刷着twitter,不知道晚上要拿什么作为晚饭。窗外高温袭人,屋内开着冷气近乎有些寒冷的温度偏让自己百无聊赖起来。无意撇了一眼窗外又收会神看手机,眨了眨眼睛想想不对坐起来又向外面张望,不远处一个藏蓝色的身影向别墅移动。Murray站起身,藏蓝色的影子——骑着自行车的不速之客——已经接近房子,邮差吗?还有谁知道这里?迅速划去脑中闪过的名字,看着邮差把信件塞进邮筒,颇不满地抹了把汗离开。Murray转身下了楼找了半天才从玄关的角落找到生了锈的钥匙。大约是闲置的时间太长,邮筒整个箱体连着锁眼都被锈蚀,旋转费力不已,他只好又用力拔出来,带着茧的指腹被钥匙的边缘磨的生疼,几块红色的锈片斑斑驳驳。
很不幸,过程的艰辛没能磨灭Murray的意志,想到房子里不太可能有辅助工具,他小心翼翼地反复试了几次,手掌里积存下大量的锈片,但是钥匙的转动幅度明显增加,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听见一声齿轮扣合的轻响。
Murray挑了挑眉毛,拉开了邮筒。“哗——”Murray瞪着眼被这些争先恐后从邮筒里蹿出的五颜六色的信件震惊到半天才蹲下身来拾捡,顺手翻过一张脸朝下的明信片,血液顿时冻结在三十度的盛夏里。
寄信人:Nole。
血液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心脏没有再跳动,强烈的不适感噎在喉咙里不能下咽。连呼吸都被遏制,掌心一片冰凉。
温度回到身体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总短于错过的那些时光。Murray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信件和明信片一份不落的搬进房子里,坐在实在没有力气清扫而不得不请来的家政服务认真清理过的地板上迫不及待地阅读,手指麻木着哆嗦,心里的情愫渐渐不能再防备。
由于顺序已经被打乱的缘故。寄信的时间也已经紊乱,拆开的几封时间都隔的很远,地点更是毫无规律,有些信纸都已经泛黄,字迹难以辩认,Murray想象着写信人的心情,看着信里或耍宝或忧伤的语言,一时间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