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雾层叠

三月十二,原尘毫不避讳地会见辰月阳部教长,胥喻。两天前他就以某种隐秘的方式与胥喻取得联系并达成一致,双方在西街区的一间茶馆内会面。
原尘开门见山道:“胥教长,我们不妨直接谈条件吧。”胥喻望着他这个时隔五年未见的学生,摇头感慨道:“果真时光催人老,连‘老师’也不愿叫一声了。”原尘摆尾道:“教长公私有辨,又何必在意呢?”胥喻抿了一口茶,道:“如此,便说说你带来的交易。”“如今皇帝选择相信叶冰与百里静谋逆之事无关,我相信这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结果。我身边有一猫可以替你们指证当晚确是叶冰率众夜袭皇宫,这样一来,你们便可以与我们谈判,用叶冰换回郁教长。”原尘平静地说完,等待着对方的答复。胥喻微微点头,继而有些伤感道:“你之前在我面前,只称唤‘小宛’的。看来这五年来,你改变了许多。”
原尘幽幽地说:“自从家父死后,我就不是原来的我。”胥喻试探道:“你想问我原素的死因吗?可惜你违反了十年之约。”原尘忽然站起来,背对他摇尾道:“不必了,教长公私有辨,我何必因公徇私?”胥喻见他有了离去之意,叫住道:“等等,你就这么不愿多做停留么?”原尘顿了顿,轻轻道:“教长有闲暇时光,可惜我没有闲心。”说完,他便踏出了房间。
郁小宛被天罗阴家的秘制药锁住了自身的经络,再加上全身都被极富弹性的绳子绑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当然,在郁小宛的生命中,是没有“逃”这个字眼的。苏泽亭很了解这位辰月教长,便松开郁小宛身上的绳子,并为他端来一杯酒,想近距离接触这位辰月的高层。
郁小宛冷眼地望着苏泽亭递过来的酒杯,也没有任何惧意,接过来利落地倒入口中,不过他随后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在火辣辣的燃烧,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苏泽亭察觉到他这微小的动作,仍是敬佩道:“如此烈酒也能一饮而尽,教长好酒量,好胆量啊!”郁小宛缓过气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青阳魂这样的烈酒你们竟然也能弄到,天罗果然名不虚传。”
“自然,我们也是商猫,这世上没有什么用金钱换不到的东西。”苏泽亭领下了对方的赞意,颇为自豪道。而郁小宛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青阳魂乃是北陆蛮猫族所产,数十年来华族与蛮猫族没有任何直接的商贸往来,难道天罗会偷偷和蛮猫族有暗中交易的可能?这时苏泽亭又递给他一小杯五花蜜,作清凉和醒酒之用。
为了不让苏泽亭起疑,郁小宛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刺杀这种行为只是你们的副业。”苏泽亭淡淡一笑,他现在已经能够确认郁小宛没有反抗能力,连一小杯青阳魂也无法化解。现在,他可以专心去对付原尘了。
当他走出庭院时,一名天罗神色匆忙地向他报告些什么。只见苏泽亭的目光变得像鹰一样的锐利,他重新思索着,决定改用另一个计划。
陌娴正在客房中逗玩她新养的小仓鼠,以此来缓解她对之前那几只仓鼠的思念感。突然,叶雪疾步冲进房间,话也未说便开始收拾行李。陌娴立马放下爪中的仓鼠,上前抓住她道:“你都知道了?”叶雪一把甩开陌娴的右爪,生气道:“娴娴,你若是懂我的性情,便不该骗我和拦我!”陌娴也有些急了,她大声道:“雪姐,你不要因为那么多人疼着你、护着你,你就可以这么任性!”叶雪没有理会,当她整理完准备出门时,正好撞到了门外的秋羽。他退后一步抱歉道:“在下不小心冒犯姑娘了。”叶雪望着这个给她信件的猫,心烦道:“让开!”秋羽很自然的让出一条路,面对匆匆离开的叶雪,他大声道:“你就那么相信我的话吗?”
叶雪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鲁莽了,一句陌生猫的话她竟然就草率地信以为真。她转身质问道:“你究竟是谁,在耍什么花招?”
“你左爪系有那段锦带,你是叶之彤的女儿。”秋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中窥测到某种秘密。
“快说你的身份!”叶雪爪中杀意已起。
一旁沉默的陌娴终于开口道:“他是秋羽,晋北国三军副指挥使。”叶雪接而有些惊讶地看着陌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不,有次你醒来后又晕倒在大街上,是他扶起了你,我赶回后最初起疑他的身份,便斥退他,随后在暗中悄悄跟着他。可他的本领,想必你也知道。”秋羽这时顺势接过话:“我将叶冰的事情告诉你,只想试探你的身份,从今日的反应来看,你一定是叶雪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也许是某些话不愿公开说,他挥爪请叶雪进房再叙。陌娴心领神会,知趣地带着小仓鼠出去了。
叶雪选择相信他一次,便回心转意地来到了屋内。谁知秋羽落座的第一句话便震住了自己:“你知令尊的死因吗?”
“在我还是一名羽林军时,遭遇了史上最巧合的刺杀事件,也就是众口相传的‘帝殇之变’。事件的结果是辰月教阴部教长凌长空被暗杀,还有原素和令尊在御史台不幸遇难,两起案件几乎同时发生,让猫不得不怀疑行凶者出自同一组织。”叶雪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问道:“按你的意思,辰月不会对自己出爪,家父并非死于辰月?”秋羽摇头道:“不,事实没有那么简单。当时几位辰月高层的谈话,不知什么原因在我们这些将官中传开了,后来皇室和辰月都禁止再议此事,还处决了一名多言的将领。尽管如此,却让更多的猫注意到这件事来。后来经过调查取证,我们得出刺杀凌长空的是天罗山堂。”叶雪听到这个名字后,不觉屋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寒气萦绕着整间屋子。
“辰月与天罗的矛盾我们不得而知,但在御史台那里,激烈打斗的迹象太明显。当时原素、令尊和百里静在商谈某件事,刹那之间变故丛生。事后我们奉命去打扫现场时,死者都已被运走,我在地毯一个不起眼的边缘旁发现了一枚指环,那是天驱的指环。”秋羽长舒道。
“不对,我父亲与天驱素无恩怨纠纷”,叶雪忽然想到另一方面,“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百里静?百里静后面的势力可是辰月教。”
秋羽否认道:“天驱若是想杀百里静何必在辰月眼前下爪。”他接而道:“事后,百里静和辰月高层不知因为何事争论了许久,结果是百里静拂袖而去,似乎对辰月的某些决议和做法有所不满。而朝堂上突然失去两名肱骨之臣,故皇帝任命百里静为天启总执事一职,亲自调和他与辰月的关系。由此来看,百里静不是你们的杀父仇猫,只是辰月拿他当靶子,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叶雪愣住了,原来他们筹谋已久的计划竟然毫无意义,还让哥哥叶冰身处险境。
她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向自己袭来,使她不知不觉跌坐在地上。秋羽上前拉住她的左爪,叶雪没有在意,只是神色恍惚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真相?”
秋羽慢慢解释道:“因为这世道已经不太平,皇帝下令各诸侯国征讨下唐国。如今叶冰被拘于天牢,你就是叶家的家主。我们国主希望你以云中叶氏的影响力来尽力减少不安的动乱,为百姓多存一份子息。”叶雪自嘲道:“我连哥哥都救不了,谈何其他猫?”
“你若是相信原尘,就该为大局着想。”秋羽将她慢慢扶起来。
是啊,原尘一定会想办法就出哥哥的,那只猫,曾经是她最信任的啊!
天启城,太清殿内。
皇帝处理完所有的朝政后,准备让太监宣布退朝时,朝堂中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启禀陛下,老臣愚钝,竟忘了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未呈奏陛下。”胥喻身披淡黑色朝服,向皇帝微微躬身。皇帝眉头一皱而过,颇有不悦地问:“胥卿所奏何事?”胥喻坦然道:“禀陛下,先前宫门内叶冰与苏水持械相斗一事,经过臣细查之后,有新的进展发现。”“哦?胥教长有何新的见解?”说话的是叶家代理家主叶成凝,当初真是他向皇帝极力担保叶冰。
“事发前夜,值守城门的羽林军官陈云亲眼目睹,叶冰率众从城楼上空飞掠而过,然后据御花园值班的李伯的口供,那夜的大火也是叶冰的下属所纵,他们身上遗落的信物可以为证。”胥喻说完,别有深意地望着叶成凝。后者驳斥道:“胥教长根本是无稽之谈,叶冰明显不是羽猫族,如何凭空跨越这城楼!”
胥喻紧接奏道:“臣请求带物证前来,望陛下准奏。”皇帝微微遥想,点头示意。随后,一架飞行器具被两猫抬了上来,放置在大殿的正中央,所有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宫内搜查到很多器具,他们便是借用这种飞行器具飞过城楼,公然亵渎皇室尊严!”胥喻接而低声道:“不知大猫还想看猫证么?”叶成凝心有不甘,但若再替叶冰辩护便有同党的嫌疑,只好隐忍不发。可令所有猫惊讶的是,皇帝正色道:“朕想看,传陈云。”
胥喻似乎未料到皇帝的反应,转身的动作稍有一滞,他便让侍卫带陈云入殿。
陈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接近太清殿,更别说面见圣上。他一边小心忐忑地走路,一边默记着原尘和胥喻交待的事。对他而言其实也很简单,双方都只让他实话实说便可。陈云刚刚跨过殿门,看见皇帝英武的神情,竟忘了跪拜,好在皇帝挥爪道:“陈云,朕有话寻你。”既然胥喻决定挑起这件事,他正好亲自查查真相。
“依你之前所言,叶冰的确率众飞越城楼?”
“陛下圣明,臣所言不虚。”
皇帝面带威色地盯着他的眼睛喝道:“朕不管你之前后面代表着多大的势力,朕只想亲耳听到,若你胆敢有任何隐瞒,诛九族!”
陈云吓得跪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惹来皇帝的雷霆之怒,颤颤巍巍道:“陛下明鉴,臣,臣当晚值守城门时确实看到天空中有黑影掠过,不敢有丝毫隐瞒!”
胥喻突然察觉到精神力的波动,只不过这种波动稍纵即逝,难道大殿里有不为他所知的秘术师的存在?
皇帝直视了陈云几秒,然后语气稍缓道:“如此最好,退下吧。”他忽而又向胥喻问道:“胥卿想如何处置叶冰呢?”胥喻连忙双爪匍匐,敬声道:“臣不敢僭越,还请陛下定夺。”“如今时日不早,明日再议”,皇帝微笑道,“众卿可有异议?”
“臣等谨遵圣意!”殿内的大臣高呼道。
皇帝回到寝宫内,那位给他传话的太监则随爪带关了门,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皇帝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行君臣之礼,还得委屈你冒充太监,哈哈。”那猫仍是恪守着礼分,慢慢道:“禀陛下,臣用精神力探测陈云的内心,能够证明他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皇帝的脸色稍稍一顿,然后恢于平静,“那么依你所看,朕要如何处置叶冰?”他接着补充道:“不用再推辞,朕是真的问你。”那猫淡淡道:“臣与叶冰素无瓜葛,还是将其交给最想得到的猫吧,做个顺水猫情。”皇帝闭上双眼,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许久,他忽然道:“那天我去牢房中看了叶冰,发现他确实没有谋反之心。”那猫劝道:“证据确凿之下,陛下若是还想还原真相,恐怕朝中又是一番动荡。”皇帝说:“你认为,辰月教究竟是国之砥柱,还是国之危害?”那猫连忙跪下道:“臣话中失语,请陛下恕罪。”皇帝似乎还在等待着回答,那猫便道:“待陛下羽翼丰满之时,此等小事便不足为虑!”
“那便依你所言”,皇帝注视着他窗外的江山,轻声道,“朕,也有不由己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