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就在头顶上的节能灯亮起，使得那偏冷色的灯光充斥了整个屋子的一瞬间。坐在他那把已经用旧了的小转椅上，王耀忍不住抬起手来，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等待眼睛适应光明的过程中，他的视线隐藏在被手掌盖出的那一小块阴影里，越过身前赭红色的木桌桌面，最终落到了那每片都有着三尺见方大小的白瓷地砖上。
　　“右边，把衣服捡起来，然后放好……”王耀懒懒地指挥着伊万的行动，态度虽算不上温柔，但值得伊万开心的是，最起码这人的状态，已经是变得和平时一样正常了。
　　王耀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正在背对着自己叠衣服的伊万，挺身松了松筋骨。可很快，他就又再度恢复成了在此之前，那副舒服的瘫靠在椅背上的慵懒姿态，同时还扬了扬胳膊，双臂向两侧伸展，抖开了那条被他在腿面上给乱糟糟的团成了一团的白色围巾。
　　“这长度……不怎么常见啊，是有意挑的吗？”等到王耀终于把围巾给整个儿抻平，他看着面前已经拿起了电水壶，此时此刻正准备烧水泡茶的伊万，忍不住发出了一句感慨，“这该有三米多长了吧，你平时都是怎么围起来的啊……”
　　“诶？啊，这个呀，”伊万闻声，稍稍侧过头来，“这个其实是在我家那边订做的哦。我之前说过吧，一开始是姐姐送了一条，可因为我当时还小嘛，就算是普通的围巾，也会显得很长……不过戴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到了现在……唔，大概已经算是强迫症了吧。虽说要具体到什么款式这个影响倒是不大，可是……如果围巾没有及膝的长度，果然我还是会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呀。”
　　伊万一边接水一边回答着，对王耀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颜，而等到壶中蓄满了水，他便在墙边小心蹲下身子，最后，将手中的容器稳稳地放在了加热底座上。
　　“不过……这种小事就先别在意那么多啦。”他虽然表面上是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神色中甚至还透着点儿莫名其妙的小紧张，但他的动作却依然稳妥，走路时，就连壶壁上的水珠都没被甩落掉一滴。
　　按下了塑料把手上的开关后，伊万搬过一边的小凳子，转身朝王耀走了过来，“冬暖夏凉，摸起来很舒服吧。”他随口说着，和对方挤了挤，并排坐在桌子的一侧。
　　“嗯，手感比你都好。”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态，王耀扭过椅子，就像献哈达一样，把折了一捆的围巾搭上了伊万的双肩。
　　而当他的视线早有目的的扫过伊万的颈前时，在那一刻，王耀终于确认了自己一直以来在心中的想法，于是，他便没有立刻对之进行追根究底的询问，而是在沉默了两秒之后，才低下头，故作随意地旁敲侧击道：“就是夏天，也会戴着吗？”

　　伊万的外套下面，穿的是一件黑色打底衫，薄棉材质，领口不是规矩的圆形或V形，而是以左肩的匝线处为起始，向外延伸出的半只张开的翅膀上沿的形状，带着一个波折的弧度。因此在褪下外套之后，伊万那难得能被暴露出来的身体的部分，便就是除去那雪白的颈子之外，又增添上两道线条分明的锁骨了。并且在其之下，那灰白色的羽翼图案，则也是极为性感的，铺满了伊万的左上半身。
　　是错觉吗……王耀想。
　　其实他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伊万的衣品真的很好，但是不得不说，他有时候的穿着，确实又显得太过暴露了。或者说是在取向上，似乎……倒更偏向于那种崇尚男色的女性的审美。
　　说直白点就是，这人只要一脱去外套，整个人就跟换了层皮似的，当真是迷死人不偿命，肉眼可见的色气在值蹭蹭地往上飙。有时候王耀甚至都会猜测，有没有可能，这会是伊万某种刻意的勾引呢，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他实在没有行那麻烦事儿必要，于是这个问题到了最后，往往就会变得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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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至于那道疤。
　　那道位于伊万的喉结右下方，横向长度大约在十厘米左右的缝合疤——它就如同是一条肉红色的蜈蚣，正死死地叮踞在伊万煞白的颈侧，仿佛打从它存在开始，直至现在，都从未停止过对伊万精神与血肉的蚕食。而大概也正是它，才让这个本可以自由地袒露自己的青年，不得已亲手给自身套上了枷锁。
　　为什么要不分冬夏的一直戴着围巾呢？如果仅仅因为那是姐姐送的礼物，大抵有些不太说得过去。所以王耀认为，伊万始终不肯摘下围巾的理由，多半……应该就是因为那个令人胆寒的“印记”吧。
　　当然，也许一切并非只有这么简单，但就王耀所能看到那层表象而言，这大概，也就是他所能想象出的全部了。
　　可那伤又会是怎么造成的？是意外，还是某个人的故意而为？若是后者，那么是谁动的手？是伊万自己，还是其他怀揣着恶意的什么人呢？而且据伊万的话来看，他那时，应该还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吧……
　　总之，搞不清楚的问题太多，但在此时此地，王耀却并不想逼迫伊万将这一切都对他尽数倾吐出来。因为……虽只是浅浅的一瞥，可王耀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当时那副血淋淋的场景。
　　柔软的皮肤被利器割裂，鲜红的血液从破开的皮肤之间汹涌地流出。流血、流血，伴随着的是生命的流失。王耀无法判断当时有几人在场，也无法判断，那一刻的伊万到底有没有试图自救。他所能知道的，就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结果，那就是“伊万活下来了”的这个事实。
　　没错，伊万正活生生的坐在他的面前。安静乖巧，容姿粲灼，眼神中时常透着的，是一种隐约而不知名的渴望。这总会让王耀忍不住要对这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狡黠与诱惑，都不禁萌生出一股极易引火烧身动容。

　　王耀姑且知道一点儿这人的生命观，虽然那份了解不见其有着百分之百的正确性，但大约，也算是八九不离十。
　　在王耀看来，伊万这个人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受伤，并且对于已经产生的疼痛，他似乎也不存在任何抵拒的心理。王耀明白，这很不正常，但是对此，有一条……王耀其实也是到了今日才忽然想到的。
　　——伊万的不在乎，或许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愿意去接受那种感觉，而很有可能，是伊万在更早以前，曾有过某种濒死经历的缘故。正因为他很清楚，相比以往，如今的这些小磕小碰根本不足够让人而失去性命，所以他才会一再地去忽视……忽视掉那些不会直接危及到生命的损伤。
　　包括平时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以及在“那一次”，他对创伤毫不在乎的放任方式。真的，好像伊万对待自己身体的一切，都可以是随随便便的。
　　但伊万他也确确实实是在把“活着”给当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不过在其心中，与之共存的，还有着另外一份比较“歪曲”的认识罢了，“只要最低限度的生命仍在维持着，一切就都没有结束。”伊万是这么认为的。
　　可以说，那种对“生存”的执着其实还是很值得赞许的，但伊万那种自作孽式的，对待自己“生活”境况的漠然，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让人为他感到悲哀——尤其是对于王耀而言。
　　所以，尽管那道伤痕是如此触目惊心，但王耀还是很想再去仔细地看一看，甚至是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然而他的心里却又在犹豫，担心着，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合适，担心着，他会不会又一次的伤害到伊万。因为在王耀看来，伊万的骨子里，应当是一个非常脆弱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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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会儿，伊万早已搬了凳子坐在王耀的近处，他俩面对着面，由一条洁白的围巾牵缠在一起。伊万看见王耀一副想问、却又不太敢贸然开口的可爱模样，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其实，关于他的那道伤疤，说句实在话，如果仅仅是站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伊万其实可以比任何一个与此事相关的人都要更加释然。
　　于是他在听到王耀那个或许意有所指的问题后，虽然表面上依旧有些害羞，但在行动上，却还是很干脆地凑了过去。他先是用自己的刘海蹭了蹭王耀暖呼呼的额头，然后才又乖乖坐回去，接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右侧锁骨上方的一处，回答道：“夏天啊……当然也要戴着啦，因为有这个嘛。”
　　伊万很能理解自己在那一刻的紧张心情。
　　虽然他一直以来所在意的都不是那个伤痕本身，而之所长久以来都在对王耀遮遮掩掩，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王耀隐瞒的东西实在太多……但是那道伤疤，却可以作为一个具象的，或者说具有代表性的东西，如果非要赋予它一个名字的话，伊万觉得那个名字，可以是一个叫做“秘密”的词语。
　　只要自己能将它展现给王耀，那也就证明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决定能把他以前所隐藏起来的那些东西，都要在今后这一段不知道究竟会延续至哪里的时光中尽数剖开，然后完完整整的，暴露在王耀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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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非常、非常忙……
好想多写一些两人的互动啊……但是写着写着就变成大段的描述了……
楼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种“细节控”的属性，多以……大概只是单纯的啰嗦……
依旧没能点题……

【第六十八章】
　　王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呃，我还以为，你多少会顾忌一下的，要么就是又像以前那样，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他掂量着字句斟酌地说着，然后在伊万扯起自己那有些发凉的指尖、并将其给合扣在了两手掌心之后，便低下头咬了咬下唇，不满地小声道，“真是的……你突然这么直白，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伊万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按压着王耀右手中指上，那块由于长久握笔而形成的茧子。“就算是硬硬的、有些粗糙的感觉，也非常性感！”他这么想着，稍稍移开了视线，而最终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在了他们二人那一对相互交碰着的膝盖之间。
　　“让我想想该怎么解释。”伊万吞咽了一口气，神色中显露出了些微的苦恼。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眨眨眼继续说道，“嗯……关于这个，你真的不用太过在意。因为那些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戴围巾也只是过去留下来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所以才……”
　　他低眉顺目的弯了弯嘴角，言语间的气息顿挫，使得他在情绪上似乎产生了一个轻微的转折，“当然啦，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想要掩饰一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嘛。虽然现在做个小手术就能去掉，但说句实在话，其实……是我自己想要留下它的。”他用右手牵引着王耀的左手，盖在自己颈侧，“我知道这听起来会有点儿纠结，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即使隔着围巾轻软的布料，伊万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王耀的温度，他在心里悄悄地打着鼓——为了接下来，那些原本没被打算在今天就说出来的，他看待自己的最真实的态度。
　　“我这人总是这样，想法乱七八糟的，是对是错，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楚。所以昨天……昨天我就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我果然还是得早一些，把自己的问题好好对你讲明白才行。”
　　王耀沉浸在伊万柔和的声音当中，他悄悄地向前钻动了几下手指，将它们潜入进围巾的底部，使之能与伊万那块敏感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想通了……所以，就算我现在、包括以后，如果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只要是我提出来了，你就一定会回答对吗？”
　　“对，知无不言。”伊万的唇齿轻轻开合，送出了无比笃定的这五个字。
　　“嗯……那好吧。”王耀感受着指尖所触到的那一条凹凸不平的皮肤，他虽然无比欣慰于伊万的温驯，但是此刻在他心中存在更多的，却仍然是自己面对他面前的这个人，那份因爱而生，且仿佛永远都无法搁置其慢慢冷却的怜惜的感情。
　　“关于这个，”伊万懂得他指的是什么，“我今天就先不急着继续打探了。”王耀说着收回手，向椅子里缩了缩身子，他将双臂交叉叠于胸前，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桌角的电子座钟。“一次性聊太多，时间就未免拖得太久了，凡事还是要有个先来后到，虽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更加了解你，希望知道更多与你有关的事情……但是伊万，你今天来找我，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吧？”
　　“确实，之前那会儿是我不好，说了奇怪的话，”王耀就着当前的姿势，抬起一手来摸了摸鼻子，“可那个是突发状况啊，就连我自己到了现在，也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所以……你容我考虑考虑，反正你看，现在水也还没开，不如我们就先来说说，你今晚特地等着我，一开始最想谈的那件事好了——你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过来的，我判断的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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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在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不会对王耀的决定持有什么否定态度的，即便是在偶尔，王耀的选择可能真的会与他心中的预期存在着某种差距，可伊万最通常的举措，也不过就是习惯性地在私底下搞些小动作，然后作为一个“游戏”的策划者和参加者，再一边慢慢享受着那期间的“勾心斗角”，一边将事件的走向，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这边牵引罢了。
　　确实，事情演变成如今的这个状况，这完全是在伊万的意料之外的。因为如果依照伊万一开始的设想，那么他本应该是在刚刚……在和王耀一起走出教学楼的过程中，就要将自己关于生日那天的安排、以及那个一般会从一月中旬开始，而后大约有着四十天的假期的行程——全都向王耀进行一次简单的说明的。
　　但是王耀却在无意间（姑且当做是无意吧），道出了那样令人难以心安的话。因此，伊万那过度活跃的思维，便让他在承受着情感上强烈波动的同时，也几乎是在瞬间，就改变了自己最初的那些想法。
　　唉，生日什么的不过是小事，放到最后随口提一句就好了。而王耀既然都表明了对于“他可能会离开”的担忧，那么……“寒假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度过”的这种话，伊万自然就不好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口了。
　　所以，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话题是能够吸引到王耀注意的呢？啊……对了，没错没错，王耀他一定很想知道，关于前天所发生的那件事。
　　好吧，看样子今天的谈话内容，似乎就需要和自己原定的下一次谈话内容稍微对调一下了呢。
　　——伊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考虑道。
　　而除那之外……
　　伊万还明白，他必须得改掉自己之前那种“说一半实话，隐一半事实”的欺诈性诉说方式。因为……王耀现在的想法非常危险，伊万觉得那人既然会产生出诸如“他会丢下他回俄/罗/斯”的该死念头，这也就足以证明了，王耀其实根本没有发自内心地相信他的承诺。
　　也许王耀并不怀疑自己对其情感的真实性，但如此下去，他也难保那份信任，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被王耀莫名其妙的什么忧虑给完全歪曲、甚至是抹杀掉。
　　所以现在真的……伊万真的，已经是到了必须向王耀坦白他一直以来全部的心中所想的时候了。
　　一定要让王耀了解自己的心意，一定要让王耀知道——他根本离不开他，就算这里并非是他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故土，但如果，在这个美好而温暖的东方国度里，有一个叫做王耀、并且是自己深爱的人……若是那人想让他留下，那么，他就永远、永远也不会想着从这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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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说得对。只不过，我今天原本是没有太重要的话要说的，把它先放一放也没关系……”
　　赞同了王耀的建议，伊万规矩地坐正身子，摆出了一副认真的架势。“可既然事情赶到了这里，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稍微解释一下关于前天的……那个，我为什么会哭的那件事。”他似乎有些羞于开口，于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红着脸用手胡乱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王耀留意着伊万各种细小的动作。他虽然觉得奇怪，想着怎么这人也和自己似的，在“性”这方面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分在乎的样子，总是由着对方煽风点火，怎么撩拨都无所谓。而但凡是一到了认认真真说起心里话的时候，就经常是害羞脸红，当真纯情得不行。
　　可尽管伊万是这样一个容易让人疑惑的家伙，但王耀却还是十分愿意，并且很开心地去接受了伊万在这方面的那份可爱。于是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王耀便扬着嘴角伸出手去，用力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哎哟你可真是，”王耀感觉自己要是再把重点错误地放到伊万那副别扭的小模样儿上的话，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了，因此赶忙催促道，“你扭捏个什么劲啊，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撕撕扯扯的还想要上我。快点儿快点儿，有话就说。”
　　因为被对方坏心眼的戳破了自己的心态，伊万努起嘴巴气鼓鼓地轻哼了一声。他将身体往椅子内里挪了挪，并将双手撑在了两腿之间那块余出的凳子板上。
　　伊万的双肩因为被手臂给支高了一些，所以当整个人略微弯下背脊时，他领口上方那一片筋骨分明的雪白喉部，以及在那颈间，不停滚动着的凸出的喉结，就都仿佛，是正在做着某种暗示性的邀请一般。
　　“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定了决心要对你说出这些话啊，我都快要紧张死了，你、你就别再捉弄我了……”
　　伊万的声音小小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话被什么不相干的人给听见，而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伊万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真正的紧张。
　　如果自己能够好好地表达出来，那么他的王耀，就能够好好地理解了吗？
　　伊万其实是相信着的，他相信王耀可以理解他接下来的一切所言所述，以及那言语中的一切所作所为。但是……要让他敞开了心扉地做出一次“承认自己卑劣一面”的表白，伊万对此，总归还是会在心中挂着一份浓重的担忧。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逗你了，你继续，我会仔细听着的。”王耀耸耸肩，安稳地陷回到自己的转椅里，他仿佛是看穿了伊万的忧虑，因而露出了比平时更加可亲的笑容，同时将自己眼前不小心垂落下来的长发向一侧顺了顺。
　　可紧接着，王耀却像是因为自己的那个动作，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忙赶在对方再度开口之前，用很正经的语气唤了一声伊万的名字。
　　待到预料之中的看见对方诧异了一下之后，王耀这才又颇具安抚意味地弯了弯眉眼，继而柔声说道：“不过……伊万你要记着。那个，在我说‘喜欢你’、‘爱你’之前呢，其实有些事，我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的。我知道，在我对你的喜爱里面，其实还饱含着很多我没能够看透的东西……但是说实话，每一次我都是在很认真表达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你得明白，你现在所做的，就只是要把那些我没能看透的东西对我进行一下简单而必要的说明而已。无论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既然我已经选择了接纳，那么……只要不是你主动离开，我就不会把他们从我的身边推走。”
　　王耀摊了摊手。
　　随口组织起来的话语，竟让他难得看上去有了点正经的大人模样。他望着伊万那双好像在自己的话语中，眼神由最初的犹豫，逐渐过渡到了最终的坚定的紫色眼睛，甜蜜地笑了笑，说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在这儿打了个岔，但我要讲的目前就这么多，接下来的时间全都分给你……别紧张，我爱你。”
　　

【第六十九章】
　　伊万喜欢上王耀，是发生在这一年三月份时的事。
　　更确切一点说，它发生在这年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四，在那天下午，第二节的理论语言课上。
　　伊万不知道所谓的“一见钟情”会不会就是那么回事儿。反正在当时，当他一眼望见那个明明个子不高，却偏偏还穿着一件长到盖过了大腿的烟色高领毛衣……呃，或许从面相上来看，应该还可以被称做是“青年”的中/国男子时，伊万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好像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冲击了一下心脏的感觉。
　　那会儿的伊万还不怎么清楚，其实，像那样一种心跳加速，甚至还伴随着一股独特的甜蜜感的生理反应，人们通常，都会将其称之为是“心动”。
　　伊万没能立刻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王耀开始了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紧接着，又用他那清亮圆润的嗓音，对这个学期的课程要求进行了一番简单说明之后……
　　听着对方那字句间极具韵律性的抑扬顿挫，伊万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到最后，整个人竟就像是被抽空了全部的杂想一样，而就只单单是剩下一个任由小鹿在胸口乱撞的会呼吸的空壳了。
　　也许对于伊万而言，要让他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如果就像在那天，伊万仅仅是凭借着他第一眼的感觉，就好死不死的产生了“我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想法，这似乎……也真的不需要太多解释。
　　可是，如果要对伊万提出一个比较俗气的问题，比如说：你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或许会有些出人意料，但事实却是，伊万一定会迅速挂上他那副招牌式的假笑，然后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需要啦。
　　没错，并不是不需要，只不过是伊万所要求的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具体罢了。伊万注重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身材相貌，更不是什么身份地位，他想要的，其实就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可以让他体会到自己真实存在的、温暖的感觉。如此而已。
　　但感觉这东西，一向是极其模糊的，它虽然很容易就能令人神摇意夺的乱了心绪，可它却又总是很难能被一些词语来明确形容，然后再精准地用以对号入座。
　　伊万一直都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虽然这种“明白”本身也是不甚清晰的，但是它却确实存在着。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像一个人，他总是苦恼于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但他却又的确保有着“我正在活着”的这个事实。二者之间是差不多的道理。
　　总之，在王耀之前，伊万还从未遇见过像他那样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好感的人。
　　——他好温暖啊。
　　这就是伊万对王耀最直接的评价。
　　也许这话听上去十分笼统。笼统、暧昧，并且空洞，甚至还颇有些因找不出其他缘由了，而试图来借此填补一下的意味。但那种仿佛能够由心口蔓延至全身，继而连那最末梢的神经，都可以被如濡以沫般覆盖到的暖意，却正是伊万他一直以来……都在真真切切地渴求着的东西。

　　而伊万也是在那日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年轻又俊俏的中文老师（文院老师的统称），竟就是在他们头年入学时，刚一开完院系新生大会，之后便就被众多新生开始满脸爱慕的加以乐道的那个系主任——王耀。
　　伊万在大一上学期没有王耀的课。而作为一名自费留学的学历生，他来到中/国的初衷，其实就只是想掌握这个国/家的语言，并且学习和体验这里的文化而已。
　　伊万能够熟练地运用斯/拉/夫语族中半数以上的语言，至于同属于印/欧语系下，其他一部分细分的语支语种，他其实也多少都有所涉猎。因此，可以毫不夸张的讲，伊万在这方面就是个天才，确实就像王耀所想的那样，他有着特殊的语言天赋。
　　但是对于伊万来说，虽然无论是乌/克/兰语、白/俄/罗/斯语，或是波/兰语，这些与俄/罗/斯临近国/家的语言，他学起来都觉得都十分容易。然而对于同样属于与俄/罗/斯邻近、接壤的国/家之一的中/国——那个人口数量庞大的亚/洲/国/家，他们所普遍使用着的汉语，伊万却觉得，这门语言学起来真是出奇的困难。
　　这是一种挑战。
　　伊万讨厌无聊，他总是喜欢和自己领域范围内，那些看起来很有挑战性的东西去认真较量，又加上……伊万从小就对中/国这个地方有着独特的兴趣，所以他才在学习中文的这件事上，施以了自己惊人的热忱。
　　伊万真的是去学习知识的，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心思花在那些男女情爱的事情上，而这，也就导致了伊万在大一上半年时，虽然诸如——“那个老师好帅”、“太养眼了我要去蹭他的课”、“看上去真的好年轻不知道结婚了没有”一类的话，伊万可是听身边的那些花痴女生念叨了不只十次二十次了，但是他在当时，却根本就没有把“王耀”这两个字给放在心上。
　　怎么说……尽管王耀这名字听上去也挺好听的，可兴许是太过普通了的缘故，它在那时，就是没能引起伊万的过分注意。
　　当然，就算伊万会被某个奇怪的文字组合勾起兴趣，届时伊万所针对的，八成也就只会是那姓与名之间的构成，而不是指拥有某个好听名字的人本身。
　　王耀，王耀……管他是谁呢，反正伊万那天是因为一些杂事翘掉了大会，而没能见到这么个人。
　　于是慢慢的，随着那些女学生对“王耀”这两个字热情的逐渐消退，伊万便也就无所谓的，任由时间抹去了那个……原本就只是被他轻描淡写地随意搁置在了心中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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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对王耀只知其名而不见真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大一的下半年。
　　一直到三月份，那个星期四的下午——

　　先抛开伊万以前从未考虑过的自身性取向的问题，当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审美水准竟然会这么遵从大众的眼光时，说实话，伊万在心里，其实是产生了那么点儿小小的别扭感的。不过也正是在那一天，虽然略显草率……但伊万还是十分坚定地，确认了自己要把王耀“弄到手”的决心。
　　就算那么多人都喜欢王耀又能怎样，他们不过是单纯的在憧憬一个出色的人而已。
　　对王耀的那份喜欢，一定不会有人比他更加认真。
　　一定只有他，是真心想要和王耀在一起的。
　　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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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就那么暗恋了我半年？”王耀听了伊万的话，皱眉笑着摇了摇头。
　　“我控制不住。只是一堂课……不如说只是一眼，就完全沉迷进去了。”伊万的手里握着暖暖的茶杯，两臂放松地落在桌面上。他微微仰着头，望向办公桌正对着的屋门上方。那块被擦得干干净净，能清楚的透出走廊灯光的玻璃窗。
　　“可是你为什么……”王耀真搞不懂他，“既然你一开始就有那种想法，为什么非要熬到第二个学期才开始‘行动’啊。”王耀记得伊万曾经说过一次，说他在上自己第一节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自己了。但是王耀却没想到，伊万对他的感情，在当时竟然会产生的那么突然。
　　不，也许真正让王耀吃惊的，其实是……明明是如此“乱来”，甚至可以说，伊万那是如此“胡闹”的一份情感，他竟然真的、真的坚持下来了，并且还愣是耍尽把戏的将自己给追到了手。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伊万无奈地用嘴唇轻抿了一下杯沿，“也太自负了。”他露出认错的眼神，摇了摇杯中的茶水说道。
　　“首先是因为，我不想让这些事情来改变我日常的生活，那会打乱我的节奏。你看，如果是像前一阵子，唔……虽然我现在是成功了，但就算我不逐条列举，你应该也能明白。在考虑怎么接近你、怎么让你注意到我的这些事情上，真的，我花了很多心思……而原本我是想避免掉这些的。希望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伊万的拇指在杯壁上摩挲着，这让王耀下意识地也跟着他在手上做起了同样的动作。“果然太耍赖了吧？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让一切都水到渠成。”
　　王耀摆摆手，以示出自己对伊万当时行为的不赞同，他用伊万余出的围巾下摆铺垫着，将上半身趴到了桌子上。“那还真是，我才想说呢……你拿我当什么了？”王耀一缩肩膀，“我又没有超能力，你就那么远远地看着，还只是偷偷看着，那么多人，我上哪儿找你的视线去？虽然在期末的成绩上倒能看出你是个学习拔尖儿的，可我人和名儿对不上号啊，而且，我一直是最早去最晚走的，也不见你来找我搭话，那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对我有那份心。”
　　“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也是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傻的地方。”伊万不得不承认，王耀说的一切都很正确，于是他有些低落的，试着把话题引导向另外一个重点。“没有尽早表白的原因，其次就是……我以为你会注意到，我是特别的。”喘了一口气，最后五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深沉而诚恳。

　　伊万以为在几堂课过后，王耀多少应该就能注意到自己一些了。哪怕够不上熟稔，但怎么着，比起看别人来，也要多看自己几眼才对。
　　尽管这所学校的留学生不需要单独分班上课，可是在他们这个系，包括留学生在内的一二百号人聚在一起进行大教室授课的时候，像伊万这种明显不是亚裔的学生，即使混在人群中，也还是很容易就能被辨认出来的。所以在当时，伊万对自己的瞩目程度，其实还有着几分自信的。
　　然而，就是这份自信，却在他被王耀所无视的那半年中，慢慢的，被无情地给消磨殆尽了。
　　因为在伊万认真听讲，同时又不断观察着王耀的那个过程中，在某一天，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王耀，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与学生们的交流。
　　王耀上课时从来都不点名，也几乎不会提问。他总是一站上了讲台就再不挪动地方，虽然有些自说自话，但他的课，却真的是非常好听。王耀会用很优美的语言来讲解课本上最枯燥的那部分内容，他也会用一本正经的态度随口说出一些十分幽默的段子，王耀的课堂氛围很轻松，凡是来上课的学生，差不多都会很自觉地认真听讲。
　　可是——
　　为什么，你都不看我一眼呢？
　　好吧，他倒是也没在看着别人。
　　为什么没发现我在偷拍你的照片？
　　……嗯，可能他只当我是在拍黑板上的讲义。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封闭？
　　就好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一样。
　　长久以来，伊万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无用的自问自答。但是，当他终于明白“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的时候，却是一转眼，整个大一的下半个学期，就那么匆匆的结束了。
　　然而伊万却依旧没能猜出那个答案。
　　“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嗯，‘不敢’接近我们。希望我的用词还算准确。”伊万歪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王耀，他用自己被茶杯烫热了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王耀在桌子上随意敲着节拍的指尖。“关于这个，其实即便是现在，我也还在把‘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给当成是一种乐趣，所以呢……就算你现在不想解释，那也无所谓，我可以继续往下说明我的问题。毕竟你也说了嘛，今天算是我的主场。”
　　伊万把手收回来，继续放在茶杯上捂热，他看见王耀似乎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于是浅笑着轻轻晃了下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那，铺垫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先向你坦白一下，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巧合。包括早些时候我们的见面，当然，借书也是故意的，还有后来的迎新会什么的……但我觉得最应该让你知道的一件事，其实还是关于我这个人的……嗯，可以说是我的本质吗？总之，为此我大概现在就需要为你来简单梳理一下，关于……前天发生的那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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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自认为在设定上还是比较认真的……所以，一般大家有疑问的地方，以后都能圆得回来。
只不过可能和写文的风格有关系，进度很慢，很啰嗦，但是该写到的地方……还是会写到的。
大家要的，也都会有的……
（其实办公室强Xplay什么的是楼主看到有人要肉，觉得清水这么多章大家都坚持下来了，实在是不好拒绝，才临时……）
总之，容楼主趴下喘一喘……

【第七十章】
　　于是在那之后，伊万就把他所能记得的在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以一个毫不偏袒自己的态度，又如实地对王耀讲述了一遍。他本以为讲完了那些话，自己多多少少是要受到一些责备的，可结果到了最后，王耀却就只是皱了皱眉，紧接着，在小声说完一句“可怜了我家猫”之后，便伸出手去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神色间，也不见有任何恼怒的样子。
　　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过分温柔的对待了，伊万在那一刻，不禁疑惑地抿紧了嘴唇。他看着王耀，用左手的手背贴住自己的额头，左右动了动眼珠，那之后，竟是半天都没再说话。
　　伊万虽然知道王耀对他好，许多事都肯纵容迁就着，可讲句实在的，尽管伊万也愿意去相信王耀的宽容，但是在他心底那份深深的自卑，却还是让他难以自抑地，因为王耀的这个行为而小小的吃了一惊。
　　伊万其实很了解他所爱的这个人。他分明知道，王耀不可能会选择在这时对自己拉下脸，或是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可伊万自身的问题，就在于他像是把自己的情绪与感受，都各自分成了互不交融的几瓣，一部分在承认着这些，而另一部分，却又在担忧着那些。所以，一直到伊万确确实实地收到了王耀的温柔，他在那时，才总算是真正地放下了全部的顾虑，整个人都变得开心了起来。
　　……至于王耀那边，比起伊万那些总也纠缠不清的各种想法，他可是早就在心里把“自己应该怎样对待伊万”的这件事，给考虑得一清二楚了。
　　王耀其实早有预料。
　　毕竟那日的一切，他再怎么想，也不觉得是会像伊万在当时所说的，光用“意外”，就可以敷衍过去的那么简单。只不过，是他一时间还想象不出，那孩子究竟会对他家猫做出哪么些缺德的事儿罢了——还是两败俱伤型的。
　　而这会儿王耀没有对伊万的行为表示出太大不满，也并非是因为他的脾气真像伊万想象的那样有多么好。王耀不生气，是因为他知道，知道在伊万此次向自己坦白他以往种种“劣迹”的这个行为之下，那人心里渴望着的，其实是自己的一份谅解，而不是其他任何，哪怕会显露出一点点含有厌恶情绪的……不友善的回应。
　　揣度这人的想法还真麻烦啊，总是那么弯弯绕绕的！王耀无奈地想道。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事而变得讨厌伊万呢！明明心疼他都还来不及，就更别提……是要用那种恶劣的态度去深深地伤害他了。
　　“哎，怎么愣住了？”于是王耀往伊万的杯子里续了一些热水，在把水壶放到一边后，便拍了拍对方的头顶如此问道。而等到伊万回过神，王耀则见机又说：“好吧，事情的经过我倒是了解了，可是，很明显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啊。嗯……那之后？或者，其他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呢？你才只是叙述了一个经过而已。”
　　伊万赞同着，用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要说的远不止这些，因此便如实回答王耀：“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愿意接受这样的我。”他抬起头，睫毛颤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似乎发自内心。

　　“啊、啊，是吗，”王耀把茶杯推回到伊万面前，动作被那个明媚的笑脸闪得僵硬了一下，他认输地摆摆手，“那你继续，继续……”
　　见此情形，伊万很快又提起了精神，就像是收到了上级传令的士兵，他呷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继而便十分有趣的，用他那可爱极了的声音配上了一个较为严肃的语气，再度开了口。
　　王耀原本还以为，伊万会以那个事件作为原点，然后再逐渐地向外延展出更多信息呢，可结果，伊万当真是属于那种从不按套路出牌的类型。对于接下来的交谈，他竟然是十分突然地就切断了之前的那个话题，转而，却和王耀提起了另外一件似乎已经……是发生在好一段时间以前了的事。
　　“对了老师，你还记得你之前提过的，‘身份会影响我们的相处方式’……吗？”王耀听到伊万忽然这么问他，“就是你对我解释，为什么我们要极力避免……让学校里的人知道我们是情人关系的那一次。”
　　……嗯？
　　记得吗？
　　什么嘛，他当然还记得了。
　　王耀挑了挑眉，心说自己虽然早已不及他面前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能和他一样有着卓绝的脑力，可是他的记忆力再怎么着，也还不至于退化到就连两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都会被他给忘得一干二净的程度。
　　“记得是记得，不过，那次不是……”但王耀不清楚伊万选在这会儿提起它的原因，于是在点头以示肯定之后，就轻声的兀自念叨了那么一句，接着，便开始暗暗地在心里面回忆了起来。
　　啊，那天呀。虽然在起初，他倒是也没想把那些话给完全说出来的。王耀回忆道。
　　但是因为后来又考虑着……他与伊万两个人既然决定了要好好维持恋爱关系，而且，他们也都不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产生矛盾，那么像是日常中那一点点小小的规矩，就总还是要连带着根源问题，来仔细地说上一说的。
　　所以在那天，他就跟伊万很认真地谈了谈关于“像他们这样既是师生恋又是同性恋的一对儿，在不同的公共环境下应该分为几种不同的相处模式”的……这么一个话题。
　　当时王耀说的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因此，那次的交谈可以说给王耀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其中绝大部分的内容。
　　伊万也是一样。
　　因为在那天之前，尽管伊万心里也清楚以王耀那人的性格，他一定会为了他们俩的关系做出不少考虑，但是伊万却没有想到，王耀考虑的竟然会如此深入。尤其……是为了自己的这一方。
　　那时候王耀一口气说了很多，他似乎是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进入到了那种和平时一样仿佛正站在讲台上讲课的状态。所以对于那个话题，王耀当时是从很遥远的过去，一直说到了它们所生活的现在。但好在王耀是个比较现实的人，因此，他最终并没有把思维又延展到还无人知晓的将来。
　　可王耀啰嗦归啰嗦，伊万那边却是真的有仔细去听了，并且在听的同时，也牢牢地于心中记下了。因而到了此刻，当伊万打算和王耀一起再次回忆的时候，他就能够做到有意识地让对方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王耀心想，他不过是找了一个个子高高脸蛋儿长得又漂亮，中文还说得贼溜的从俄/罗/斯来的小男朋友罢了。这本就没什么不对的，更何况他还爱他。
　　可为什么王耀却唯独不想在学校里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对应着上边的那些说法，这却又是一件非常令人悲哀的事情。
　　中/国人对待外族人是很热情没错……可对待起自己人来，虽说还不至严苛，但是由于那些封闭、狭隘、喜好无故自伤，并且习惯关起门来恶语论他的这些卑劣根性的存在，这就使得他们人与人之间的闷头暗斗、背后非议，包括还有其他如金钱歧视之类的现实，就总是宛如常态一般的被容忍、接纳在其和睦的表象之下。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是在明知那是一种不合理情形的同时，却又谁都难以做到将其给消除抹平，而就只能是任其虚隐且真实的一直存在着。
　　——所以中/国人又很龌/龊。尤其是当你要长时间处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的时候。
　　这个圈子可大可小，大家也都半熟不熟的，可总的来讲，相处得却还都不错。但是一到了私底下……白日间那些无声的角斗与隔阂，亦或是对他人不明实状的游思妄想，却就都有可能会化作种种有心无心的飞谋钓谤与蜚短流长，然后在一个又一个如蛛网般散射开的、更小的人际圈子中反复交换散播。
　　因为不是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工作、生活的环境，所以在那其中，往往就会产生许多话题。而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和言语，于事主，或者说于话题的中心，就将毫无疑问的，变成为一种极其讽刺的伤害。
　　——你明知道他们都在谈论你，明知道，那些私下里的非议都是在针对你的。但是面对着那么一群抬头来便又会对你笑脸相迎的人，你能怎么办？
　　毫无办法。
　　王耀也毫无办法，他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论。所以在当时，他就只能是默默地承受着，直到时间将那些闲言碎语给碾磨成一捧捧轻浮的细末，消散于风、溶沉于水，最后，再无力扰乱他心中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