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拎着采购物回到家之后，王耀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刚刚好是十一点，如果是平时的话，现在就正应该是他坐在餐桌前吃饭的那个时间。
　　当时在电话里，王耀口不择言，随便就给伊万定了个十二点过来，因为他那会儿正在气头上，所以也就没管伊万到底有没有同意。不过从那之后伊万又回给自己的消息来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不便的意思，只是在字面的“语气”上，显得像是有些被吓到了的样子。王耀也知道自己当时态度不善，但转念想想，伊万那家伙可是个贯会使用他那满腔真诚和可爱的模样来戏弄人的类型，由此，就很难判断他的“被吓到”，到底是真是假了。
　　……
　　……
　　……
　　还有十五分钟就是十二点。
　　此刻，伊万站在王耀家的单元楼门口，左手拎着数个大小不一的礼品袋，右臂抱着一大捧以粉红色为主色调的鲜花，正准备慢悠悠的，好让自己看上去不会显得太过吃力的，负重爬过接下来的五层楼梯。
　　小区内各楼的层数是由外至内逐栋增高的，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采光的问题，大约就是由于新旧栋建成时间不同的原因。王耀家住的是进院儿后第一眼就能看见的那一栋，总共就只有六层，所以像是电梯之类的便捷移动工具，其实一开始伊万就没对此抱有过什么期待。
　　礼物是早在之前就为王耀的生日而准备好的，当然，由于某些原因，伊万没能在王耀生日的当天就送出去。但既然已经推到了这一天，伊万也就不打算再以生日为由将它们交到王耀手里了，相对的，他则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虽然这个主意，是要以一会儿他敲响王耀的家门，而对方打开门后，对待自己还是会像平常一样有着温和的态度为前提的。
　　“可是……我好像有点惹恼他了啊……”缓慢地爬着楼梯，伊万同时在心中进行着并不怎么认真的自我批判。
　　虽然伊万没有真的要去责怪自己的意思，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今天的确有些做过火了。当时，他光顾着要让自己开心，却忽略掉了王耀作为一个长辈，理应要被好好维护起来的尊严问题，如今想来，那会儿也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在情急之下做出了不谨慎的行为。
　　不过经由此事，伊万也总算是明白了——虽然现在，他和王耀的发展速度比起自己一开始预想的要快出太多，但是像他当初那些“不能强迫”与“不能急于求成”的想法，如果自己在很早就将其违背了，那么估计到了最后，也就会演变成与今日这般类似的情景吧。当然……肯定是要比现在严重、糟糕得多了。
　　伊万的脚步很轻，他几乎是每登上一级台阶，就要停下来歇上两秒。伊万心想着，这样的话等他站在门口敲门时，看上去就会显得十分从容，他可不愿意让王耀第一眼见到的自己，是一副气喘吁吁的孱弱模样……尽管，他手里的这一堆东西确实是沉得厉害。
　　就这样，伊万用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到达了王耀的家门前。这会儿距离十二点整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伊万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门上的猫眼，那个明晃晃的小洞，从中似乎看不出里面有人影在晃动的样子，也不知道王耀现在正在屋子里干着些什么。
　　确认地址是没有错误的，伊万将左手的礼品袋尽数转交到了右手里，最后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按下了门边的电铃。

【第四十章】
　　借着他开门的姿势，伊万最先看到的，是王耀纤细的脖子下，那两道光影分明的美人骨。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而凸显出来的清晰弧度，利落地延伸至那人两侧瘦削却不柔弱的肩峰。然而那两抹原本应该由始至终都附着着极美观感的线条，却在中途，就消隐在了他上衣浅而服帖的领口当中。那副含混暗昧的景象，似乎带着一股故意叫人不得已而浅尝辄止的高洁，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则更像是一种极易催人产生有色想象的高超的引诱。
　　伊万的心脏似乎因此而跳快了几拍，他红着脸，呆呆地站在门口，就像是个初次和恋人约会的清纯男孩儿一样，甚至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安放在哪里。其实伊万本不该是这样的形象，只不过他没想到，平日里闲散待在家中的王耀，和他在外示人时的规整模样，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王耀上身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棉质长袖，下身则是一条长度刚及膝盖的灰色宽松短裤。他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扎起来，只是很随意的拨到了耳后，刘海斜分，露出一小块光洁的额头，还有一侧经常会被垂下的碎发给遮挡住的，并不突兀的颧骨。
　　他前襟上挂着一块不太合身的小围裙，也许是在买什么东西时留下的赠品，花格子底儿的，顶上还印着一只圆滚滚的熊猫。衣袖被堆到手肘的部位，在他手臂上，还可以依稀看见几滴没被擦干的水珠。伊万听到房间的深处有轻浅的流水声传出来，于是心里估摸着，王耀在开门之前，兴许是正在厨房里洗着什么东西。
　　总之……像这样居家，像这样让人想要立刻冲上去抱住亲吻的王耀，伊万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修边幅，但还是好看得令伊万不禁慌张忙乱。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很快就会属于自己，无论是他的表情，他的声音，还是他的身体，都将成为自己可以肆意索取的东西，伊万就会有一种，连整个心都快要被他给全然填满了的感觉。
　　嗯，可以肆意索取。
　　但前提是……自己得先平安度过眼下这种正在被王耀用冷冰冰的眼神给狠狠注视着的微妙状态才行。
　　……
　　王耀就那么保持着为伊万打开门的姿势，然后，目光在伊万的脸上，和他手中的那一大堆东西间扫了扫，半天都没有说话，而且好像也没有让伊万进门的意思。伊万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同时，他也明白王耀不可能真的就一直让自己站在门前，于是便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瞄了两眼王耀的表情，然后用非常可怜的语气问他：“你生气了……？”句尾只是轻轻地上挑，表示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注重疑问性的问句。
　　“没有。”王耀别过脸不去看他，只是这样淡淡地说，然而心中却是在想：
　　你个混小子，就在外边杵着算了！带这些东西过来，谁想要啊！还送花？这花儿是刚才现买的吧！真是，拿老子当什么了，青春期的小女生吗？还有……这屋里的饭菜，可不是给你准备的，抓紧给我承认错误然后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这儿……我这儿可没打算留你！

　　但在门外，伊万既然了解王耀的本性，自然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了，只见他盯了王耀那盛着些许怒意的脸半天，然后眨巴眨巴眼睛，一双紫色的眸子前很快就像是氤氲上了一层悲伤的水色，在里面，还盈盈的闪着点点微亮的光，他开口，郁悒而笃定道：“老师，是伊万惹你生气了……”浅金色的睫毛轻垂着，眉头也压低了拧紧在一起，那语调难过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呃……
　　不能说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王耀真正看见伊万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时，他还是怔了半天，愣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其实王耀心里明知道这些都是伊万有意装出来给他看的，但他明知道！却还是……受不了伊万的那种表情。
　　这孩子的眼睛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一直以来如此平凡地活着的自己，竟然能和这么一个特别且饶有趣味的人相遇，也当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王耀烦闷地心想，难道恋爱这种东西……真的可怕到能够使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变得毫无招架之力吗？哪怕是他的谎言，也会无力抵抗？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因为王耀发现，他对伊万，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了。
　　两人就那么堵在门口僵持着。
　　僵持着。
　　最终……
　　“进来吧。”王耀丧气地留下一句话后，转身走进了屋子。
　　……
　　……
　　……
　　温热的水流过菜叶间的缝隙，冲刷掉上面附着的尘土。沥净了水分之后，饱满的叶片上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小虫啃食后留下的稀疏的损点。王耀一样一样的摘菜、洗菜，默默地听着从玄关处传来的关门的声音、各种小心放置物品的声音、换鞋的声音。以及到了后来，逐渐接近了厨房这边的，伊万那难得没有故意放轻的，脚步的声音。
　　不理他。
　　王耀孩子气的想。反正还没和自己说上一句有实在内容的话，伊万也不会就那么轻易的走掉，因此，哪怕现在自己不去管他，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以那人的性格，他不会放任气氛就这么尴尬着，因为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找个好时机……然后给他们彼此都扯出个不会摔伤对方的台阶儿来下。
　　不过……还真是猜不透他啊。
　　其实王耀从一开始就没搞懂过伊万这个人，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他有着想和自己在一起的想法，但是除此之外，或者说在此之上，王耀真不明白伊万到底想要怎样。
　　因为王耀总隐约的有一种感觉——“这孩子想要从自己这里渴求到什么”——但那却是不笃实的，是难以说清道明的。王耀怕只怕，自己是被莫名其妙的扯到了某个单方面发起的交易里面，以至于到了最后，伊万想要的那些东西，自己全都无力交付与他。
　　……可就在王耀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伊万却已经顺着水声找到了厨房。他轻轻的停下了脚步，并默默伫立在王耀的身后。而这会儿王耀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忧虑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刚刚还在不断接近的脚步声，此刻，已经在自己身边消失不见了。
　　在二人面前白色的瓷墙砖上，明亮的光线让墙面只能反射出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那团虚虚渺渺的浅黑色影子中，甚至连两人的位置都难以分辨。
　　伊万站在王耀身后，他没有任何言语，也不再装出那副可怜巴巴的伤心样儿了，而是在微微笑了笑之后，便缓缓、缓缓地弯下腰，那动作虔诚的如同是要以自己的灵魂起誓，来做出一场不会被这世间的任何事物所磨灭的祈祷。
　　他将自己的双臂环绕上王耀细瘦的腰，接着，就连双手也放在对方的腹前扣住，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很快，伊万就偏了偏头，然后将脸颊凑近了王耀的耳畔。隔着一层柔软且带有着清淡香气的黑发，他在怀中这个娇小的东方人耳边悄悄说道：
　　“……原谅我吧，王耀。”
————————
五十章之内……应该会告白吧……

【第四十一章】
　　耳边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这让王耀惊得几乎浑身一颤，他瑟缩了一下肩膀，而在察觉到背上与腰腹之间那柔软的触感之后，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正被伊万抱在怀里。
　　王耀浅浅地低下头，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双苍白的手。伊万的手看上去很大，但是却并不厚实。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纵横可见清晰的血管，而指尖上似乎还带着一些细小的划伤。那种看上去十分冰凉的视感，会让人产生一种愿意为了去温暖它，而伸出自己的手将其紧紧握住的心情。
　　“我错了……原谅我吧。”伊万细声细语地说着，用脸颊在王耀的颈侧轻轻的蹭了两下。王耀身上的气味很好闻，而且无论是头发还是皮肤的触感都非常舒服，这令伊万一头埋进去之后便就在那里流连不已。
　　王耀被他弄得痒痒的，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不过却并未笑出声来。王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他心中的感觉，也越来越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让伊万怎么来对待自己了。难道，必须是在对方做出了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举动时，自己才能展现出更像是大人的那一面吗？
　　——比如现在。
　　按理说，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给这样抱住，王耀应该会作出一系列害羞的反应才对，可是“冷静”的情绪，却比他预想中要更早、更快的到来了。就连王耀本身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一点都不觉得慌乱呢，明明……是这样突然的一个拥抱。
　　但他们两人还是就那么静静的站立着。伊万没打算放开，王耀也还没有命令他放开。水不断从水龙头中流出，“哗啦啦”的声音回响在明亮的厨房里。王耀心想着，这么大的水声，如果伊万不是趴在自己耳边说话，也许刚才根本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轻叹一声，王耀让面前的水流停了下来。
　　考虑到这会儿的情形——身前的那双手仍在紧紧的扣着，王耀眼神左右飘忽了一下。接着，不知是想了什么，他慢慢抬起胳膊，就用那湿淋淋的其中一只手，凭借感觉找到了正贴在自己颈边儿的伊万的头，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手指弯向掌心，自上而下，那是一个流畅而自然的动作。指背先是触碰到了伊万鬓角的头发，那头好看的金发比想象中要干燥一点，末端翘起的部分，稍微有些剌手。其实……本可以再多停留一会儿的，或者说，再多感受一会儿。但因为王耀做的只是一个短暂的动作，以至于当他的手指又划过伊万的脸颊与唇角的时候，双方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而那份肌肤相触的感觉，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由此，伊万以为王耀不再生气了，于是就欣喜地将怀抱又收紧了一些。那一瞬，好像只要伊万再凑近那么一点点，而王耀的头，也再偏过那么一点点，他们差不多就可以吻到彼此了。
　　但是伊万却并不打算那么做。因为重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所以他不会选择在那之前对王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觉得，那样会毁了他们。
　　而且在实际的情况中，王耀也没有允许伊万那样做。尽管他并不讨厌这个拥抱，但他还没有忘记，背后这个人给自己这个拥抱的理由，是为了请求他的原谅，而不是在向他表白。
　　暗暗感叹了一番他们彼此间的这种“勾心斗角”，“松手吧，”王耀用让人辨不明心情的语气开口，同时身体轻轻地挣了挣，“先松开，你去客厅呆着，我忙完了再过去。”

　　伊万因为王耀的态度而愣了愣，心中疑惑，想着……难道，王耀他还在生气吗？该不会真的还在生气吧？自己刚刚抱住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像以前一样害羞脸红，甚至，还摸了自己的头。
　　可尽管脑子里在这么想着，但伊万却还是听话的放开了王耀。他还从没被王耀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不如说，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明白王耀的想法，所以伊万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遵照对方的指示立刻走开，于是就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那人的背影愣神儿。
　　……
　　将铺着青菜的滤水盆提起来抖了抖，其实作为午餐来说，王耀所做的这些准备已经足够他做出一桌相当丰盛的饭菜了。但此刻，王耀就算光用听的也知道，虽然刚才说了要让伊万先到客厅去等着，但伊万这时候，肯定还是跟个背后灵似的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王耀不禁扶额，因为现阶段要在水槽边做的事情，目前已经全都结束了，而他又总不能碍于面子，就一直僵在那里不动。于是在想了想之后，王耀用胸前印花的小围裙擦了两下手上的水，然后就慢慢转过身去，使自己面朝向了伊万的位置。
　　他果然还在距离自己一米不到的地方默默站着。不说像一尊雕像那样凛然不动，但大约是由得中/国人对俄/罗/斯固有的种/族印象的缘故，这让在王耀眼中的伊万，仅仅是静立在那儿——如果能够忽略掉他脸上那份带着一点点忧愁的笑容的话——那么在这澄明的光线下，他整个人就能显示出一种如川渟岳峙般庄严的肃穆感。纯粹的，并且带着圣洁的意味。
　　王耀衔着赞美在心中轻笑一声——为这个来自东/欧的雪国美人。
　　但是，不管这人看起来有多么的天真可爱，却都改变不了他时时刻刻都在动着某种歪脑筋欲去蛊惑王耀的事实，“啖以甘颜”？八成儿就是这么回事。
　　“果真非得仰视不可啊。”王耀在心中这么想着的同时，眼看着自己在个头儿上也是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于是干脆整个人就都倚靠在了长灶台上，将双臂于胸前交叠起来，然后抬头看向伊万。“呼……不是都让你先去等我了吗。”他轻声说道，语气里有些许责怪的意思。
　　伊万迎上王耀的目光，像个乖宝宝一样双手规矩的压在身体两侧，但指尖却是隐在了袖口的阴影里，正不安分的悄悄搓动着。“我觉得……老师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伊万需要道歉，不是吗……？”他很小声的说。
　　“嚯，”王耀挑眉品了品伊万那句话，显然并没有被那份不够真诚的态度打动，他不再好言好语，而是仰头严声道，“感情你第一人称代词白学了是不是，给我好好说话。”用自己的名字自称什么的，小说动画里的卖萌担当才会做那样的事，他一个大小伙子跟自己来这套，这不是犯规么。
　　而还不等伊万回答，王耀就又开始质问了：“算了。你还是现在就来跟我说说，刚才那一下，算怎么回事？那就是你的道歉？”以及，如果王耀没记错，在伊万第一句请求自己原谅的话中，那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完整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啊，那个，是礼节性的拥抱，加上道歉。”伊万看着王耀，在说完这前半句后，就开始连连摇头，“所以，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那个行为和说法毫无疑问是非常狡猾的，王耀听了，虽然更加气恼了，但是却无法继续追究下去。
　　他耸耸肩，自知在装傻充愣上技不如人，便也不愿再计较这些，干脆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拍在伊万胸口，说：“礼节性的？好，很好。”他可从没听说过，哪个礼节性的拥抱是要从背后那么把人楼住的！
　　但既然伊万已经说了是为了道歉，那他自然也不可能……强求着人家把那变成是一个告白前的拥抱不是么？
　　王耀半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伊万，在犹豫了两秒后，最终露出了一个示威的表情。只见他绷着嘴角说：
　　“要我不生气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伊万。今天……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第四十二章】
　　“要问为什么的话，我最终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你啊。”伊万微笑着在心中如此道。可这却是一句现在已经能够对王耀说出，但却不应该说出的话。
　　伊万觉得，这次来到王耀家，虽然他们的话题从中途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了，甚至就连他本人也曾一度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才好。但是到了最后，一切明明已经乱了套的东西，竟还是阴差阳错的，刚好又与伊万的想法合上了拍子。这只能说，如果不是伊万运气太好，大概就是这冥冥中，或许存在着什么有趣的力量，刚巧也在牵引着他们二人的结合。
　　为什么而来的？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太妙了。伊万不是来告白的，可也并没有什么悬念——他其实就是来给王耀送礼的。然而，如果这些礼物只是单纯为了补王耀生日那天份儿的话，这也难怪王耀会对告白一事抱有过早的期待了。正因为期待落空，所以王耀才会急躁，才会在承受了伊万的拥抱之后，变得咄咄逼人。但事实上，那些礼物的真正意义，其实在王耀生日的那一天刚一过后，就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生日礼物？不对。伊万打算，用那些如果是从一个学生的手里拿出便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奢侈的东西，来和他亲爱的王耀，做一场稳赚不赔的“交易”。虽然伊万完全不觉得王耀是那种会因为物质而动心的人，但那些由他亲自逐个挑选出的礼物，代表的不光是一份很有重量的情意，还包括了他渴望制造出更多与王耀相处机会的决心。
　　得让王耀无法拒绝。尽管在王耀同意伊万到他家里来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算得上是接受了，可在那之后，伊万还必须得把交换的筹码给说清楚才行。他才没兴趣寻衅生事去故意惹怒王耀，虽然心中有些很好奇这个人真正发起怒来的模样，但要看的话，也绝不是在现在，所以像是“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而来”的这种话，伊万可不会傻到又把它抛回给发问的人。
　　嗯，要好好回答。伊万一边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儿，一边做了一个右手半握起拳，用指尖轻轻勾住自己围巾堆起部分将其拉下的动作。这样做是为了吸引王耀的注意，好让王耀能够仔细看清楚他的口型，以至于……不会去怀疑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王耀用狐疑且凌厉的眼神看着伊万，企图去发现他双目中可能暗含的诡计，只见他将颈前的围巾略微扯松了一些，如此，就更清楚的露出了他从下颌直到锁骨端节间的清秀弧度。伊万一如往常，在说话之前习惯性地先收抿起下唇，然后再向上弯起嘴角，最后，才是让那两片略薄的，兴许是由于休息不佳而发白形成的一种淡山樱色的嘴唇开开合合，道出一句他想传达的言语来。
　　“是为了……给老师最后一次机会。”伊万说。他的语气沉稳却不强硬，带着一份罕见的诚挚，比起诉说则更像是一种询求。“为了让老师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所以，我想做一次试验。”
　　“什么？”王耀听得云里雾里，他微张开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似懂非懂的感觉让先前还硬板着的那副严肃面孔，因为伊万的这一席话而一下子就破了功。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是具体的，或者说其中更深层的一些东西，却又完全没能明白过来。
　　伊万观察着王耀的反应，大抵就连他的那份讶异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所以伊万便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就着王耀还在疑惑的那个瞬间，趁其不备，伸出手拉住了王耀的一只手腕，然后开心地扯着对方笑着说：“那不如先来看一看吧！”面颊上透出的浅浅红晕，加上两边因为笑起来而露出的洁白的侧切齿，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要是时光能够倒退十年的话，自己可能一样会喜欢上他，王耀在那个瞬间想。

　　“如果老师能好好收下我的东西，我就会说明我的想法。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再猜疑了，可以吗？”伊万说着，在握住王耀的那只手上加大了一些力道。
　　王耀没有挣脱，反而去有意地切实体会了那股并不使人不适的压迫感。但是在那其中……最让他能够清晰感受到的，却是伊万手掌的温度。
　　太凉了。
　　果然就像他之前所判断的一样，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冰冷的一只手。白而清瘦，并不是人种的问题，因为在那上面透着出的，明显是一种不健康的颜色。
　　也许……他是在紧张？王耀如此安慰自己。
　　不，不对。可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王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因为他分明是可以发现的，从他们相识的那个时候就应该发现了……伊万的气色似乎总不是很好的样子，尤其在现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就更能看出他身上那种隐约的疲乏感。记得他自己也说了吧，昨天，好像又熬夜了呢……
　　这到底是个多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啊！王耀的心颤了颤，对面前这个孩子瞬间产生的爱怜，让他心中的愧疚感饱涨到几乎要使之开始疼痛起来。
　　可是！
　　王耀倏地想到——可是，就是这样的伊万！从那个已经足够遥远的北方国家，告别了家人只身而来，在这片华夏大地上无亲无故的伊万；在面对别人时从来都是恬静的，会露出那种让人想要去守护的笑容的伊万；每天每天，都要给自身找出一大堆罗烂，然后又去拼命完成的伊万；认真的，聪明的，却还一直在不断努力着的伊万；
　　这个人，明明连好好对待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却还要事事都顾忌到他王耀！——一个平凡，没有生活志向；缺少情趣，不懂得怎么取悦别人；甚至怯弱，封闭……而且还是一个再有几年就要到四十岁了的，已经失去了冲劲的男人。
　　这孩子到底是何苦要受到自己这般的对待呢，不如说，他王耀到底有什么权利，要对这样一个怀有着至诚情感的人冷言冷语呢！就只因为觉得被戏弄了？就只因为觉得伊万作为一介晚辈，不应该来控制自己？
　　太傻了，实在是太傻了。
　　……
　　这会儿，他们两人在厨房里，其实仍然是保持着那种拉拉扯扯的状态，只不过伊万不知道，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在这短短几秒之间，王耀的心中，竟然产生了如此之多的想法。
　　可他虽然察觉到王耀的表情产生了些许变化，却还是打算先将二人刚刚的话题给继续下去，于是只见伊万浅浅地歪了歪头，然后回答说：“我把拿来的东西放在中间那屋的桌子上了，嗯……就是说，想让老师现在就去打开看看。而在那之后，我才会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王耀的视线早已从伊万的面庞上转开，他的黑发散在肩头，那副轻垂着目光的模样，在伊万看来甚至称得上温驯，当然，也是极其柔美的。“不言语的话，就当他是默认好了。”这么想着的伊万，便打算把像是正在思考事情王耀拉去位于厨房与客厅之间，似乎是被作为餐厅的那个屋子。
　　然而，就在他转身迈开步子的时候，在身后的王耀，却突然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伊万的手背上。
　　“！”
　　温暖的，他的手心。
　　“等等。”这么说着的王耀，抬起眼望向如同是突然受到了惊吓的伊万。他轻轻笑了笑，一改方才的严肃与犀利，好像又变回到了平时那个温和而有着无限魅力的成熟男人。“你等我……先把那几个难熟的菜炖上吧。”他把手掌从伊万那里移开，收回来，轻轻遮掩起自己可能有着泛红危险的脸颊，“待客之道，”他眨眨眼不敢看对方。
　　“总不可能，让你连顿饭都吃不上……不是吗。”
　

【第四十三章】
　　“老师，这猫有名字吗？”当王耀正在鞋柜旁忙着安置伊万带来的那一大捧花时，就听见对方在背后这么问自己。
　　伊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趣的四下张望着。电视是在之前被王耀顺手打开的，随便停在了一个地方台上，用很小的声音放着不太精彩的偶像剧。而黑猫就蹲坐于电视柜右侧半开着的抽屉前，自打伊万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便开始警惕地盯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似乎一刻都不打算将视线移开。
　　伊万初次见到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时有些吃惊，因为印象中，他从来都没有听王耀说起过他家中还养了一只猫的这件事，一人一猫就那么傻乎乎地对望了半天。“它好像不怕人。”末了，伊万如此判断道。
　　“嗯，现在是好多了，不过也不怎么喜欢和人亲近。”王耀最终决定把花束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懒得起名儿，所以一直就叫它‘猫’。”他怀里抱着一大团嫣嫣姹姹的粉红色小花儿稳稳转过身，才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伊万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惬意地晒在阳光底下的画面。腰线以下，伊万浅驼色的风衣和瓷白色的围巾都浸没在炫目的金光里，明亮的甚至有些不真实。
　　见此，王耀略眯起眼睛开口道：“其实你最好是把外套脱了，嗯……虽然我经常收拾，不过估计还是得有猫毛之类的，粘上了会不好弄。”说完，他弯下腰，开始伸手在铺着半透明桌布的茶几下层摸索了起来。
　　王耀记得这茶几下面应该有还两个以前养水生花时用过的玻璃缸，虽然有些敷衍，不过眼下只要有东西能把他手里的这一大捧花给装起来，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花是哪里买的？”最后，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花瓶”的王耀，一边动手插花，一边头也不抬的问伊万。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的院子里还见过呢，虽然也有紫色和红色的，不过非常少，还是像这样粉色的比较多。我一直以为是野花，没想到竟然会有卖的……”将花尽数放入瓶中，倒了些水，又抻了抻花茎上面系着的丝带，王耀满意地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然后安心走到伊万旁边坐了下来。
　　他其实有些累了，于是便仰起头，静静看着天花板上那些连花朵与花枝的轮廓都融为了一体，由水面反射形成的边缘细碎的影子，并有意去调整自己的呼吸。
　　王耀就那么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歇气，而这会儿，伊万听从了王耀的话，窸窸窣窣地也很快脱完了外衣，他将衣服内里向外简单对叠了一下搭在臂间，左右瞅了瞅，有些犹豫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伊万发现王耀的家很大，视野所及的每个房间都置物齐全，该有的大小物件一样不缺，但尽管如此，却丝毫不会显得拥挤，由此可见，王耀确实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午间的阳光从一尘不染的窗口斜射进来，刚好照在二人的腿上，王耀将身子陷在靠垫里，转过脸的动作只是简单地让头偏了一个角度，他看了看伊万并朝对方伸出手，示意要接过外套。伊万调整过围巾的松紧，笑了笑然后将衣服递了出去，同时开口说：“花是来的路上买的，不过不记得店名了……嗯，石竹花，在我们家那边也经常会被用来送人。”是数量多多益善的类型，但因为花店里暂时没有更多，所以就只好只扎299朵啦，他在心里这么补完了后半句。
　　“原来是叫石竹啊。”王耀说着，起身去将风衣挂到玄关处的衣架上。回来时，路过那堆后来又被移动到了客厅地板上袋子，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然后犹豫道：“我说……你想怎么样，非得等我挨个儿拆完这些才能告诉我吗？在中/国可没有当人面打开礼物的习惯啊，”王耀将从两侧垂下的长发捋至一边，表情有点别扭，“这个……很不好意思的。”
　　听到王耀的话，伊万慢慢直起了上半身看向那边，神态和此刻电视机前，正抻脖望着王耀的黑猫竟是出奇的相似。“老师，你要反悔吗？绝对不行！”他鼓起脸颊，一边声音不大但却语气强硬的说着，一边快速晃了几下头，“我想知道我的选择哪些是合你心意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王耀看见伊万“呼”地扭过头，在那个瞬间，就连他的一头金发也都跟着飘动了起来，“不这样的话，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

【第四十四章】
　　王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介普通的人民教师，能写会画，鉴赏力不错，对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多少都有点儿研究，特别是那些在绝大多数中/国人心中，都存在着一份美学认同感的，金石瓷玉之类的玩意儿。因此，看着那副手串，王耀心里很清楚它的价值。
　　可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会被吓到。
　　伊万和王耀并排坐着，听到对方忽然问起来，伊万便抓了抓脑袋回答说：“在玉石店，我想起老师穿的那件军绿色衬衫了，觉得，配着这个应该会好看，”他一下子嗫嚅起来，声音也随着变小了，“所以，嗯……所以就……”
　　王耀这次是真的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心想——伊万这个小败家子儿！倒不是说他挑的东西不行，只是，一想到这是他为了追求自己这么一个找不出什么长处的老男人而下的血本儿……那种心情，就当真是让王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且王耀也想得出，伊万他分明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拒绝他”，可尽管如此，却还是……
　　唉，这孩子的金钱观念啊，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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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正在一旁的伊万，则只是觉得王耀愣模愣眼的表情很有趣，脑中完全想不到王耀作为一个成年独居男子，对他理财能力所怀有的忧虑。伊万看着王耀那因为被额前的几缕黑发给遮挡住，而变得让人难以观察得真切的面孔，干脆就将两肘架在膝盖上，然后用手托着脸，直接换了个角度朝那边看过去。由于手掌的撑力，伊万说话时脑袋一动一动的，连带着肩膀也上下轻抖起来，他身体前倾，柔软到能与腿面扣成一团，那样子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用小前牙儿啃着坚果，却还想着要把面前的食物全都藏进腮中的大型仓鼠。大概……还是奶黄色的。
　　“我们那边不怎么认这些的，但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喜欢。而且，这次我自己去看过了之后，确实也算是大开了眼界……你们所钟爱的这些事物，真的，真的很美。”伊万再度直起身子，这回则是规规矩矩的在原位坐好，他看着王耀的眼睛，继而认真地说道，“我想，人们应该都不会愿意拒绝美好的东西的，所以老师，这些……你会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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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这一件，伊万送的是一副水晶手串，材质是异象水晶中最上品的“绿幽灵”。手串上每一颗浑圆的珠子里，白色的部分都清澈剔透，看不出丁点瑕疵，而存有异物的部分，则像是于其中不甚均匀地沉积了半捧星砂，里面重叠着层层的墨绿。就这一件的品相来看，具体还不清楚，不过……万元起底，是一定的了。
　　“哦……原来如此。”王耀拖着长音，抬起手将手串举到了伊万的眼前。透过清澈的水晶，在他面前映出的是一抹比起那片深绿来，反而更能引起他心中无尽遐思的紫色。
　　王耀扯了一下嘴角，忽然就笑出了声来。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啊，之前提的什么想做个试验，又弄的什么只要自己收下礼物就会把话说开，好像有多么莫高深莫测似的，原来，都是为了这个时候，而早早给他设下的套啊！
　　王耀寻思来寻思去，终于忍不住揶揄伊万说：“好心机啊你！搞了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呐。”伊万一副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的样子，缩着脖子向后撤了撤，可怜道：“可是，我没有说谎呀。如果老师把东西收下，我真的会好好说明我想要做的事的。全都说，这还不行吗……”

　　王耀被糊弄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反击的机会，他想了想，暂且将手串放回了盒子里，然后挑起两道形状好看的眉，侧过身面向伊万，勾起轻佻的语调懒懒地说：“意思是，只要我不收你的东西，你就不打算和我讲清楚了，是吧？”
　　得到了对方点头的回应。
　　“可是……”王耀觉得自己不能总是由得他寻开心似的捏扁搓圆，于是有意难过地垂下了眼睛不去看他，啧啧了两声道：“可如果我说，你的礼太重了，要是你只拿‘让我听你几句话’来当条件，作为老师我会不忍心让你血亏一桩，所以呢，你的话我不听了，你的东西，我也不要了。这你又该怎么办？”
　　王耀的话音落下后，伊万立刻皱眉抿起了嘴唇。但其实他光是听王耀方才的语气，就已经知道那人是在逗他了，由此伊万不禁心想：自己和王耀今天都怎么了？从一早就是，你一招我一招的，简直像在那儿互比幼稚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惯着谁。
　　伊万也不知又琢磨了些什么，只有那么一个瞬间，在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的阴沉，但随后，他的身体却还是做出了一个将围巾抱在胸前，似乎是要向王耀撒娇的动作。就只听他软着声音央求道：“别呀老师，要那样的话，伊万可就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王耀斜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我希望老师收下我的礼物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里能一直陪着我。”被王耀瞪了一眼后，伊万突然一改前态，快速而清晰地说，如同是事先就已经考虑好了的一般。
　　被从伊万口中突然蹦出的一长串字句唬得卡了壳儿，过了两秒，王耀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人是不是说出了什么蛮重要的事情？“啊？怎么……突然就不硬扛了呢？”为了保险起见，他姑且还是那么问了一下。不知道伊万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结果王耀就只是看见他勾起了嘴角，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然后说：“呣，就是……不想玩啦。”
　　伊万轻轻哼笑了一声，继续道：“要是再这么下去，我不就要害得老师也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了嘛。啊，当然，有童心也很好哦，我指的可不是幼稚的意思。”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话音才刚刚落下，伊万却就猛地站起身来，随即一个大步突然跨到了王耀面前。
　　王耀被伊万吓了一跳，不禁在心里惊呼了一声，同时突然产生了一种“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站在那儿，好像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的感觉。
　　但……这应该也算是正常的发展吧，王耀忽而转念想到，毕竟，那个叫做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学生，他就是这么奇怪不是吗？
　　明明看着是软绵绵的一团，可内里却隐隐带着股让人难以违抗的力量。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想要知道他的想法，还必须得先听了他的话才行，简直就和强买强卖一样，还真是有够强势的。
　　不过呢……自己却并不讨厌。

　　因为不讨厌，所以这会儿王耀就那么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然后，看着伊万在他面前慢慢弯下了身子，一只膝盖抬起来压到他腿边，接着，就连手臂也伸了过来，按在他身后的沙发垫上。虽然身体上还没有任何一处相接触在一起，不过到了最后，王耀却已经可以说是被伊万给整个儿熊抱在沙发上了。
　　“不装了？”王耀冷静的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十五厘米远的那双紫色眼睛淡然地问。与此同时，他心想，这孩子也未免太过小看自己了。
　　该怎么讲呢……虽然之前在厨房的时候伊万是从背后抱上来的，和现在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不过本质上却是没区别的，不过是个拥抱罢了。而既然这事儿他在今天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么，一次都可以，第二次自然就更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不如说，其实是因为他王耀能够笃定一件事情，是因为洞悉了某一点，所以无论伊万再怎么拿这些举动来逗弄他，他都不会有丝毫的担心。
　　“现在暂时……不想装了。”伊万看着王耀的眼睛轻声说，“毕竟，总是用刚才的那种态度，老师也会觉得疲劳不是吗？”
　　嗯，是挺累的，王耀在心里这么说道，同时默默盯着伊万的眼睛。说实话，他甚至都快开始可怜起这个在某些方面一定要死守规矩的“乖孩子”了。尤其是当接下来，在他说出“老师，我可以离你再近一点吗”……的那句话的时候。
　　王耀甚至都没有用语言回答他，而只是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
　　在那之后，对方果真凑近了过来，就那样一点一点的慢慢接近，直到二人的鼻尖碰到一起。额前的发丝相互摩擦，气息也不断交缠，几乎就是一个吻的样子。王耀完全没有躲闪，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伊万朝自己贴过来。可等到他们即将要亲吻到对方的时候，伊万却率先停下了——他改变了轨迹，最终将自己的贴近转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拥抱。
　　伊万就那样抱着王耀，之后，在王耀的耳边说了一些还算是他乐意听到的话，再之后，这个拥抱就结束了。
　　看吧，就是这样。王耀面对自己判断的准确性，有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从一开始就确信，伊万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根本不会亲下去。要说原因的话，很明显的不是吗？光是看伊万之前的那些表现他和言语，就能猜得出来了——
　　在他们还没有成为那种关系之前，这孩子，是绝不会吻自己的。
　　

【第四十五章】
　　下午四点，伊万从睡眠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当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突然有种好像昼夜都被颠倒了的感觉。他在一片浓得还不够纯粹的黑暗中习惯性地伸出手，往枕头边儿上摸了摸，结果碰到的却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另外一只相比起他的来，要小巧上那么几分的手。
　　——是王耀的手。
　　指间的皮肉比伊万想象中稍多了些硬度，大概是长期握笔的原因，伊万很容易就能摸到他中指上那块儿已经和指形融为了一体的茧子，每个关节都骨感、紧实，如果收拢成拳的话，似乎就刚刚够伊万将它整个儿执握在掌中。
　　还在睡吗？不，应该已经醒了。伊万在黑暗中半睁着眼，如此判断道。因为他没听见王耀的呼吸声，而如果对方真的还在睡着，他们离的又这样近，那么他就一定能够听到那种轻浅、规律，并莫名带着某种迷幻意味的声音才对。既然醒着，但却没有拒绝，也就是说……王耀已经默许了自己这种程度的触碰了吧。
　　伊万再度闭上眼睛，轻嗅着枕芯里不知是什么香料的微甘气味，开始忍不住回想起“他是怎么和王耀睡到了一张床上的”的这件事。
　　呵，这情形真奇怪，可在奇怪的同时，却又出奇的自然。
　　伊万记得当时在客厅里，他是把王耀给扑在了沙发上，嗯……说扑可能并不准确，因为伊万其实只是用手臂将王耀轻轻拦在了身前而已，那样的条件下，他甚至连用力的必要都没有。
　　但是那一刻伊万却非常烦躁，那种情绪，几乎是在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他愤恨于他们两个都在装傻卖乖，这不是说伊万连一丁点儿让王耀开他玩笑的情形都不容许存在，而是他觉得……在这样的时期，王耀只需要好好顺从他的牵引，一步一步，让所有事都由他来领导，直到最后两人能“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就好。靠虚伪的笑容来获取信任或是假意威胁，用巧妙的语言来进行哄骗或者尝试恐吓——
　　明明那样的角色，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王耀只是在开玩笑，没错，他只是在吓唬自己而已……一来，他们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二来，自己的心意早就已经足够明了了，所以，为了能让一切都进行下去，王耀不会不收下自己的东西。
　　但尽管心里知道，可伊万却还是控制不住他心中的担忧。由于那份埋藏于灵魂深处，被自负的表皮所包裹着的强烈自卑感的存在，因此，在这样一个“彼此心知肚明却只差言表”的阶段，虽然两人情感上是满的，喜欢的感觉也是无比真实的，缺的就只是那郑重的一问一答，但伊万依然会惊恐于王耀的每一次“抵抗”。
　　伊万是个怪人，他总是犹如一个分裂症患者一样，时而无比谨慎，时而又胡乱行事不顾后果，尤其是在那会儿，当王耀忽然问到他“不装了？”的那句话的时候，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似的，伊万几乎是在瞬间，就否定了一秒钟之前的那个自己。
　　一定要拿到主导的权力，这么想着，于是伊万笑了起来。他垂着眼帘，以至于不会被王耀看见他过于阴冷的目光，接着，便用诡谲的态度随意说道：“现在暂时……不想装了。”然后就是：“老师，我可以离你……再近一点吗？”

　　啊，真的，不想再扮演那种纯情少年的角色了呢。暂时的，只是暂时的跳出那种状态也可以吧？他用额头和鼻尖碰了碰对方相同的部位，在脑中如此想道。
　　其实伊万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他最最本真的那个“自我”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人，他总是笑着、伪装着，不知道胸膛里那颗所该存在着的“本心”在哪，该放在谁身上，或者说，到底有没有那种东西他都无法确定。他只是经常会感觉到无聊，一旦没有新鲜的刺激，很快就会厌烦身边的一切。
　　所以伊万一直都很渴望自己能安定下来，而这种感觉，在他遇到王耀之后就变得格外强烈，他无比希望自己对王耀的喜欢、对王耀的爱，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也不需要太久，一辈子……就够了。王耀是不一样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手伸向他。要校准了角度，计算好力道，然后再稳稳的……牵到他的手才可以。伊万不允许自己心急，因为他太喜欢王耀了，如果不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会不小心把手掐在对方的脖子上，或者是用某些更加极端的办法，去逼迫王耀立刻就成为他的东西。
　　所以给自己立下规矩是有必要的。虽然伊万很善变，但是对于“规则”与“证明”之类的东西，他一向都非常看重。
　　不可以做出越轨的行为，在自己给出王耀足够的考虑时间之前，在对方下定决心接受自己之前，绝对不能僭越——早就这么决定好了，不是吗？嗯……虽然不可以亲吻，但是，只有拥抱的话也是可以的吧？礼节性的拥抱！没错，就是这样！要让王耀感受到自己的决心，不可以嬉皮笑脸，得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好好地，清楚地说给他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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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就在那个被冠以了“礼节”之名的拥抱中，伊万贴在王耀的耳边，以一种少用的低沉声线说道：“不要动哦……老师，我现在就把之前答应给你的话，全都说出来。相应的，我希望，老师你也能答应我的请求。”可话音刚落，伊万却就觉察到对方的身体在他怀中略微动了动，然后……腰间似乎是传来了一小片温暖的触感。
　　对方不老实的小动作让伊万低低地笑了两声，但同时，却又令他觉得十分的安慰，由此，他也只好乖乖开口：“我之前说过的，想要给老师一次机会……其实，就是希望在这一周的假期里，老师能够和我，尝试着，长时间的相处一下看看。”他顿了顿，继而解释起来，“像是一起去随便逛一逛，或者只是单纯的吃饭、喝茶，哪怕是像上课似的看看课本也很好，白天的时候在一起度过，到了晚上，我就回学校宿舍去，不会在天黑之后也缠着你的。嗯……不到一周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让你更加了解我呢……总之，开学的迎新会，到了那天，老师可就必须得做出决定了。”
　　伊万就在王耀耳边那样缓缓地说着，在那期间，对方先前只是轻轻搭在他腰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产生了一些力道，悄无声息地上下游移了几番，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伊万并未太过在意，而只是继续在那秀气的耳畔轻轻吐息：“因为我是认真的。赌上后半生，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所以，我希望老师也要慎重的下这个决定。”他发出一阵浅浅的笑声，语气完全不像是王耀所认识的那个伊万，“或许，我并非是你所需要的那种人，但或许，其实我就是你所需要的那个人。啊，虽然……最终是要由老师自己来决定，不过，姑且还是先耍赖地说一下我的期待好了……”

　　伊万在那时忽然撤开了身子，他站起身，直直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耀，看着那双和大多东方人一样都是深褐色，而在这张脸上却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说道：“‘想让你接受我’……这就是我的期愿。”
　　“要是我能承担得起这份期待就好啦。”接下来，在心中觉得自己总算是结束了这样一段该死的拖沓剧目的伊万，又开始甜甜地笑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后朝王耀伸出手：“好了，我说完了。就当做是我诚意的凭据，老师可以收下我的东西了吗？”
　　亲眼见证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喜爱的那个可爱学生在他面前所展现出的性格快速转变，王耀虽然不知道这情况对于他们的未来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但是他却可以明白——伊万就只是伊万，他的这种种表现，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接受他的存在而已。
　　没关系的，因为自己……喜欢这孩子啊。到了现在王耀已经能够确信，自己对待伊万，唯有那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见到对方还是从前那副软绵绵的样子，王耀也跟着他笑起来，眉目间的爱意清晰可见，“好啊。”他深吸一口气后又轻轻呼了出来，“毕竟我是大人嘛，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除了接受，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不过，诚意的凭据啊……可真是怪贵重的了，”王耀说着，手臂绕过伊万的身体，拿起了茶几上盒子里的那副手串。他对着窗口的光线，将手伸入到了相连的水晶当中。
　　于是，那剔透的白与绿在又稍稍向下滑动了些许之后，便稳稳地固定在了王耀纤细的手腕上。他对此观望了一会，继而轻声说道：“‘谈条件’的确可以让人信服，从而使人不那么惧怕背叛……可是伊万你知道吗，比起这种‘证明’，我们更注重的，其实是一个‘情’字。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人与人虽然不可能完全理解，但是对如果有谁对某个人存在着由心而生的真正情感，那么他是一定能够感受得到的……”
　　“无论是在人亮出某些‘证明’之后，”王耀微笑着，将手落在了伊万那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掌心中，“或是……在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