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漆拉十多年来第一次踏进莱莫的居所,虽然有着梦境的警示,但当隐者踏进房门的那刻,仍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狭小的石室内到处都是粘稠的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某个年老的妇人不停地从一旁的水盆里拧出湿毛巾,帮助躺在床上的人降温。
莱默烧得火热,浑身浮肿,皮肤像被开水炙烫过般赤红,细看之下可以发现毛孔中渗出发绿的血点。
“大人。”老妇看见他进来后从床边起身,退到一旁。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漆拉嗅到了属于死亡的腐败,似乎曾经的墓地被挪移到了这里。
“大人,其他人都说这是瘟疫,都害怕。”老妇垂首伫立。
“难道你不怕?”漆拉反问。
“怕的,大人。”老人实言,“只是上次老妪病重,全是莱默四处奔走才请来了医生。现在他遇上困难,我不能秀抽旁观。”
“医生来了,漆拉。”吉尔伽美什突然出现在门外。他的目光就是命令,驱使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钻进石屋。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医生检查莱默病况的时候,漆拉注意着那张脸上的表情。医生的脸色先是凝重,接着转而恐惧,如同雨后天空般灰白。
“大人,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语调迟疑,浑身颤抖,在望向吉尔伽美什后仿佛蜗牛缩成一团,“这不是疫病,而是中毒已深,回天……乏术,请尽早安排身后事吧。”
“真的没救吗?”金发王者的质问让这秃顶男人几乎趴在地上哀求。
“行医者不说假话。”
“那我再问一遍,之前有没有人去请过你?有没有因为病患是个下人就闭门不见?实话……实说……”
“我说,我说。”御医磕头如同捣蒜,“是我渎职怠工,是我见死不救,是我……求求您你别再对我那样。”
“可以。我问你,他还有多久时间?”
“最多两三个小时,而且,而且会痛苦非常。”御医胆怯地描述病情,“他中毒至少有七八日了,毒素已经完全渗入他的骨骼。我猜,至少四天前他就有了症状。如果那时救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是此刻……我们只能祈祷奇迹。”
“奇迹也是人为。”吉尔伽美什接话,“就我所知,弗里艾尔有种续命的方法,只是没在普通人身上试过。我想……”
那医生开始抽泣,并且更加蜷缩起来。
“大人,别强人所难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莱莫突然醒来,“命数自有天定,强求不来的。这些年,莱莫已经很感激了。”他的齿缝间全都是血,并且颜色异变为肮脏的褐绿,“人,我已经查到了,就在堪比斯城图南的宫殿里。而且……他们似乎知道了……”他扒开身下的被褥,里面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茧型金属盒,“我看他们说这个东西很重要,就拿出来了。”
“等等。”吉尔伽美什上前一步,把发抖的医生驱赶至一边,“你进去的时候并没有遇上卫兵,却闻见了奇怪的香气?”
“您怎么知道的?”笑容为痛苦扭曲。
“燃烧的地砷石,难怪他们如此大胆,不设防备。漆拉,把能叫来的人都叫来,向他道别吧。”
围拢过来的仆人们颔首离去,把信带给需要带给的人。当太阳升到天顶,一丝光线从狭窄的石窗间透进来的时候,贝奥斯老人在两个孩子的陪同下跨进这个房间。
“大人,能否让我和他独处一段时间?”老人双手撑扶在拐杖上,不住地颤抖。
无言的默许,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退出房间,漆拉是最后一个。
门和窗旋即紧闭起来,所有在场等候的人都伫立于原地,唯一移动的只是脚下的阴影。“吉尔,地砷石是什么?”
“一种在燃烧状态下可以产生香气的剧毒物质,地源通常拿它作为秘密机关使用。不过我有点不解,如果是地砷石中毒,他应该支撑不了两天。”
门突然开了,贝奥斯老人拖着蹒跚的步履一寸寸挪移出来,拒绝了任何上前搀扶的人。他的右手上沾着不少暗褐发绿的斑痕,精神显得比进去时更加疲惫。此刻,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就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茫然地向前迈步。
“吉尔伽美什王爵,原来您在这里。”
漆拉旋身,望见一个白银使者伫立在身后。我居然连有人靠近也没感觉出来。隐者一怔。
“漆拉,不用紧张,他是来找我的。”金发王者把几根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拂开,“说吧,什么事?”
“白银祭司有请,您的海之使徒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漆拉,我……”
“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金色的身影随着使者离去。隐士低下头,去追逐老者的脚步。他们从王宫城堡步入墓园,愈走愈偏僻。此时王族陵寝中的树木繁华茂盛,如同伞盖般张开在那些墓碑上。贝奥斯径直走到墓园中央最大的那座墓碑前坐下,像个来拜访老友的故人。
“哎,想我吗?我又回来啦!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了,不会让你孤单地矗立在这儿,风吹雨打。命运垂青,让我见到了我的外孙。也怕我孤单,让莱莫早一步前去迎接我,不该如此呀。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老头子此生无憾……”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太阳西陲,影子斜长。当天边最后一丝红光也为暮色吞没的时候,那只轻抚着墓碑的手无声地落下。
漆拉知道他已然逝去。
身后的树丛摇晃了一下,隐者回过头来,瞥见了艾欧斯露出女贞树丛的半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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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