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容吧 关注:12,142贴子:328,994

回复:七院诡案录第二卷 昆门鬼 作者:蓝底白花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纸上的那个名字不是昆麒麟,是乐阳。
竟然是乐阳。
当三十多个人包括余椒在内认定会看到昆麒麟的名字时,乐阳这两个字就好像荒诞剧一样登场,没有得到掌声或者嘘声。
死寂中,余椒的笑声划破了宁静。
“好啊。真不错。叔叔的位子由侄子来坐,血浓于水,亲疏分明。”他抬起头,雪白的面容上笑容骄傲得刺眼,“既然不是昆慎之留给我的东西,我便不要,你们谁喜欢的就抢去吧。没我们什么事了,兆哥儿,走吧。”
王兆扶着他,两个人走向门口。只是当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却停下了,然后问了我一句话。
“和我走吗?”
这个问题来得措不及防,我怔了怔,退开了一步。
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问我什么,就这样离开了。
当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内后,老病房楼里才有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响,直到乐阳拍了拍手,“请诸位前辈作证,乐阳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仲裁人了,继承了叔叔的位子。如果有异议,可以在现在提出。”他望向昆麒麟,我很难想象这个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大道场不会取消,如果没异议,那就由我来接手。今夜,昆门鬼将会……”
他在那里说,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只有昆麒麟转过身,缓缓往外面走去。
我跟了出去。他走的很慢,中途也有人想低声劝他,可昆麒麟一律置若罔闻,像行尸走肉一样,面无表情。
“你没事吧?”
终于到了外面,他停了下来。楼内乐阳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附近只有风吹过水杉林的沙沙。
我没事。他说。
——这一点都不像没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谁也料不到。凭我的水平根本判断不出乐阳的话几分真假,但无所谓,所有人都信了,比起昆门如今真正的掌门,他们宁可相信一张纸条和一张脸。
我们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他一直不说话,我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替他披好,道袍太薄了,这样吹肯定不行。
“乐阳他……”我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安慰几句,“他说不定……也不知道。”
大概觉得这句话天真无比,昆麒麟笑了。
“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那他刚才说的……”
“一半真,一半假。”他笑着仰起头,“当他把那个盒子交给我的时候,我相信他了,尽管这一切我完全不知情,但是我……相信他了。”
“你没法不相信他啊,毕竟他和你师父一模一样。”
“那你知道吗,在他六岁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要将他接来昆门道观,做我的师弟。”他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将来掌门将会产生在我们俩之中。他一直为此做着准备,直到师父失踪。”
这件事情我倒是不知道。一直都以为乐阳就和他自己说的那样,常年居住在杭州,很少出门,每天在道观里敷敷茶晒晒太阳……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曾经是昆门掌门的候选之一。
“我该回去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吧。”他站了起来,似乎有些疲倦,冲我勉强笑笑,“不管这一切真的是师父的安排还是他的设计,他现在是仲裁人,继续举办这大道场。”
说完他就走了,将我的外套还了回来。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肯定回来给你烧年夜饭的。”
“那你记得回来。”
他走了。我抱着外套,小麒麟大概觉得冷,拼命往外套里钻。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和一个人擦肩而过,看到那人,我们都挺惊讶的。
昆鸣也出来了。
我问他,你怎么没去?
他说,不带影君去。
就那么简单。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不合时宜,我肯定已经欢呼起来了,抱住他乱晃。昆麒麟冲我们挥挥手,这次是真的走了。我说没事,他们不带你玩我带你玩,咱们回去好好过,等昆麒麟回来。
只是,昆鸣的脸上出现了表情——太稀少了,影君的面部表情和发声应该是比较迟钝的,所以他一直无表情少说话。
“昆慎之也是在这里的大道场失踪的。”
“你别担心,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我都不担心呢,你担心啥。”我揽着他出去了,步伐很快,就怕小孩子一个改变主意要回去跟其他人走,“走了,去我们科室,我请客叫火锅外卖,大家还没见过你……”
而昆鸣拉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
他决定回昆门道观。我今晚就窝在科室里,把这几天的事情清一清。七点半的时候昆麒麟来了一条短信,“推演完毕,进入空隙的另一条入口应该在废楼的地下病房,我们准备进入了。”
八点的时候他来了一条短信。
“我走了。”
科室里,师弟们都抱着电脑在那打游戏,我靠在窗台旁看着手机。从这个窗口外,能看到废楼的一角。
他们就在那。
这也是我最后收到的信息。从此之后,进入了地下病房的这些人,就此人间蒸发。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言难尽。
十七年前昆慎之租下了废楼,发现了地下病房,然后组织了大道场。当时总共有四十余人参与,这四十多个人都是道界的中流砥柱,可所有人连同昆慎之全部下落不明。
十七年后,仿佛是一个天命注定的诅咒,这一幕重演了。
各个道观的人陆续来过七院查探,我甚至还看到了专业的打捞队来过,但是一无所获。这三十多个进入了地下病房的人就此不见踪迹,没有人回来。
我很不想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昆麒麟也在其中。这段时间来,我每天都会去废楼的电梯口等。电梯门前的水泥已经被人铲掉了,他们是循着这条路进入的。
我就脱了白大褂坐在电梯门前,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冬天的水泥地凉的和冰一样,像是能把整个人冻住。
就这样,一月份过去了,没有人回来。
医院里的人都已经安排年假,陆姐和孟小蕴问我想不想一起去台湾吃夜市。我很勉强才笑着应付过去,让他们觉得自己没事。而这段时间,裴通明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他一如既往地做着一个低调的院长,偶尔远远看着他离开手术楼,常温如都跟在他的身边。
这也是让我能够不崩溃的理由之一了。常温如还在,小麒麟还在,这就说明那个人还在。他可能只是暂时回不来,但绝对没有死。没死就还有希望,我就能继续等下去。
二月初,昆门道观的门口都是雪。昆鸣带着三黄出去扫雪,我出去抢救机器人,否则肯定短路。
也就是在这时,道观门口来了个人,我和昆鸣会一眼就看到她,因为这个女人穿的一身正红,非常鲜艳醒目。她就站在门口望着我们,踩着一双红漆皮细高跟,红色束腰风衣,红色口红,衬得肤色雪白。
她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古典柔和的五官,和红色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这个女的大概也二十五六岁的,但是神色倦倦的,带着股慵懒味道。
“谁是丘荻啊?”她问。
我没听懂,怔了怔,不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我替我弟弟带个话。”她弯弯嘴角,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石地上发出咚咚声响,“昆门道观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话刚说完,她把右手手套拿了下来,一个耳光就甩我脸上了,特别清脆的啪一声。马路上有几个人注意这,但大概都当是情侣吵架,没多看就走了。
我傻在那,脸上火辣辣地痛。
“你是谁?”昆鸣拦在了中间,“把它收起来。”
——它?什么它?
我脑子里还一团乱,就见到女人身后走出了一个人——看到他的刹那,自己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了。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白色围巾,面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
秋宫鹿。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是站在红衣女子的身边。昆鸣护着我,警惕的提防着她们。
“哟,不认识我,总认识他吧。”她瞥了我,哼一声,“他都是我的人了,还总念念叨叨丘荻。刚好我弟弟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来上海替他讨个说法。”
我冷笑,“管你弟弟是谁,那你可要赶快讨,慢了就要卡到春运高峰了,能把你番茄酱都挤出来。”
“唐家小姐。”昆鸣突然说。
“啊?”
“她是唐家小姐。唐幼明的姐姐。”
她站在前面,笑得十分艳丽娇俏。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果然是要讨说法的——当时乐阳答应唐幼明会把仲裁人之位给他,结果没想到变成那样。
“好,认得我就好办。”她完全不含糊,雷厉风行走进了道观,过了枉死门,和一团火似的,“现在乐阳失踪了,昆麒麟也失踪了,谁来担当仲裁人自然要个说法——我就要讨这个说法。”
我说美女你脑子坏掉了吗,你要说法和我讨干什么,我又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我当然知道。”大清早,大殿的门刚打开,里面的地面还是湿的,“可是昆麒麟做的了就行。”
“他失踪了。”
“把他找出来。我和你做个交易,我救他,而你要说服他,让我弟弟成为仲裁。”她回过头,明眸皓齿,“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已经查过了。仲裁人的事情昆麒麟做得了主。而昆麒麟的事情,你做得了主。”
第110章 改变的交易


29楼2017-01-08 21:13
回复
    我们几个人坐在屋里,秋宫鹿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这个人现在已经是影君了,明明对人没有任何威胁,我却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暖气吹得人眼前发困,唐小姐摘下了手套,目光落在旁边的德国红茶机上,又转到了地上乱转的扫地机器人上。我搬进来之后添了一堆东西,和这间屋子挺不搭的。
    “我姓唐,叫唐林霜。”她说,“闲话不多说,我们来谈谈这笔交易。你写一封信,白纸黑字,发毒誓。我救出昆麒麟,你就要能说服他退出仲裁人之争,让给我弟弟。”
    这情景特别像是小学生被同学欺负了家长吵上门来——我也搞不懂了,唐幼明都几岁的人了,被乐阳坑了还要姐姐出马。他原本以为有那段录音在手,乐阳不敢违约,可就是没料到乐道长一步到位就拉下了余三少,一步棋易仲裁,全程都没超过二十分钟。而他远在茅山,根本没反应过来。
    而唐林霜相比弟弟就利落多了,完全占据了主导权。而她提出的这个交易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只有一点不确定因素,就是昆麒麟是否真的出不来。
    因为这个人还活着,我很确定。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了。
    第一种,他在另一个地方,想出来,出不来。第二种,他还在里面办事,不是出不来,而是事情没结束,没到回来的时候。
    如果是第一种,唐林霜就是雪中送炭,要是第二种,我等于坑了昆麒麟。
    但这个女的太聪明了,她一定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我和昆麒麟的关系,确定我完全不会顾忌第二种可能性,因为凭借我和昆麒麟的关系,哪怕真的存在第二种可能性,我也会毫不犹豫以他的安全为先,答应这个交易。
    秋宫鹿已经是唐幼明的影君了,他是很大的情报来源。
    我不得不开始做二手准备,也就是当出现第二种情况的时候,我能否立刻把这个交易强制取消?首先,她的目的是仲裁人之位由唐幼明坐上……不,她的目的真的是这样?
    这么多年当医生当下来了,看到一个人,尤其是女人的时候,自己就会有些警惕。因为女病人很容易谎报情况,为了各自神奇的理由。当女人说谎的时候,她们已经想好了从这步开始往后十步的退路。
    唐林霜不是猫。猫简直单纯得和一张白纸一样,可是这个人不是。
    思索了片刻,我决定先答应下来。唐林霜提出的交易是最太平安全的解决途径,不答应的话,她很可能会以其他手段达到目的。余棠来过消息了,现在很不平静,仲裁带着三十多个人一起失踪,音讯全无,不知生死,道界随时可能开始推举新的仲裁人。那就是另一批腥风血雨了,但和我没关系。
    只要昆麒麟能回来,他们腥风血雨他们的,有缘分还能送我病房里,和那些植物人做邻居。
    底线是昆麒麟与我的安全,唐家的人可不是信男善女,完事后随时会反咬一口。其次,我希望能尽力保全仲裁人的位子。
    她想要什么?仲裁人的位子?很好,这个位子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大可以打包卖给她。但问题是,卖给谁?
    “唐掌门……年纪小了些吧?”我望着她的眼睛,毫不示弱,“你身为他的长辈,应该知道,他不一定合适。”
    她笑了笑,“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我一拍桌子,连她搁在茶几边上的玻璃杯一起震了下去,“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昆麒麟不在,这里我做主,我说了算!少拿他的人命做文章,那么多年外科了,谁手上没几条人命?!”
    当看到唐林霜神色中微妙的变化时,我就知道——打中了!
    我排掉了她想藏好的地雷,爆掉了她认为最有力的筹码——昆麒麟的人命我就是不在乎,她带来这个交易,不是我求她,而是她求我!
    唐林霜为什么会来找我,将希望寄托在救出昆麒麟,由丘荻说服昆麒麟退出竞争上?就是因为她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在那个圈子里,昆麒麟的影响力其实很大。因为我和他朝夕相处只觉得对方是个普通人,但是在唐家人眼中,这位是昆门掌门,是名正言顺的仲裁继承人。
    而通过我不清楚的渠道,唐林霜也确定昆麒麟还活着。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是通过小麒麟与常温如确定的,那么她呢?她还有其他筹码,这个女人是有备而来的,我绝对不能冒进,否则在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就要杀出重围的时候,城门外或许还有十万大军等着我。
    ——我要占据主导,废掉她自以为的最大筹码,逼迫她自己说出来藏着的其他筹码,尽全力做到信息对等,甚至信息压制,就好像当年乐阳对唐幼明的那一场一样。
    目标改变,不是用仲裁之位换昆麒麟重归,而是要用仲裁之位买他的重归。
    “交易可以改变。我不喜欢你弟弟,我不想看他得意,行不行?”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靠上椅背,“你就没想过,可以换其他更合适的吗?年纪大些,辈分高些,男女都无所谓。”
    现在关键是,昆麒麟活着,昆麒麟活着就可能竞争仲裁人之位,而他一旦加入竞争,胜算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而我是唯一能说服他放弃的人,我就是那个不稳定因素。肉现在就在自己手里,抛出去,会引来许多狼。
    那么,唐林霜是不是狼?
    不管是不是,假设她是,能养出唐幼明的人家会有什么浩然正气。
    而她的眼神,也果然变了。宛如坚不可摧的岩石终究出现了裂痕,露出里面松软的沙土。
    “你以为……我弟弟没有办法通过其他方式成为仲裁人?”不过三五秒,裂痕就被掩盖了。她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破绽的明亮艳丽。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唐小少爷有没有我不清楚,可是你……我虽然不清楚这个圈子有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但是如果茅山想出一个女仲裁,想必也是很不容易、却很风光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姐弟同堂仲裁,那样多好。
    屋内沉默片刻,旋即她站起身,直接往外走。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不打算继续交易了?那追不追,留不留?
    手指微微扣了扣椅子把手,她走到门口大概需要五秒,五秒里,我要做出这个决定。
    ——唐林霜的意思可能是想取消交易,而也可能想做我正在做的事情,逼我放弃筹码,退为被动。只要我重新被动,就意味着她手里的筹码还是有用的。
    这个女人没那么简单,她精明,正因为精明,所以必定是后者的可能性。
    我不动。
    她走到了门口,阳光很好,照得她红衣如火。
    然后,唐林霜的高跟鞋停下了。最后一声鞋跟碰地。
    “唉……”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很慵懒,很好听。
    “那么,你就等着昆麒麟的死讯吧。”
    当她回过头看到我眼中没能全部藏住、漏出的那一缕无措时,这个女人笑了,好像狐狸一样狡诈。
    “丘荻,你以为我能救他,就不能杀他?我手上有他活着的凭据,自然也能弄到他已经死了的凭据——记住,你害死了昆麒麟。”
    五秒。
    她在门口又站了五秒。我们的目光交接了,这是一双艳丽如火又沉静如水的眼睛。
    女人啊……怎么就那么可怕。
    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说,“那请你也记住,你害死了你弟弟。”
    屋子里橱柜里有一台老式的CD机,旁边放着几张唱片和CD。我拿起了当中的一张放进了播放器中,按下了三角键。随后,虽然音质不是那么心旷神怡,可里面传来了唐幼明说话的声音。当唐林霜才听到一半的内容时,我很想给她拍张照,记录下这人现在的脸色。
    怎么说呢,我今天见到了一个猪队友的神队长,可惜神队长强悍,猪队友依然。唐幼明是一个很喜欢隐瞒病情的病人,他一定不敢告诉自己的家人过去的那些事情,因为和昆门鬼合作用影君试图谋杀昆麒麟绝对不是什么风光事情,在唐林霜离开前最后的五秒,我赌了一件事。
    ——赌唐掌门只告诉了自己家人他被人欺负了,而没有说他为什么会被别人欺负。
    唐林霜知道多少来自秋宫鹿的情报,有多少通过术法手段得来的情报,对我而言完全无所谓,只要唐幼明给她的情报残缺就行了。在很久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乐阳复刻了一份录音存在CD和电脑里,以备不时之需。
    昆麒麟对我而言,是朋友。
    唐幼明对她而言是弟弟,对茅山而言是掌门,一旦这份录音流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阳光下唐林霜的笑还是那么好看,意味却变了。她关上门重新走进来坐下,接着在我右脸甩了个耳光。
    脸上很痛,可是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局,我赢了。
    第111章 十八层


    31楼2017-01-08 21:16
    回复
      车停在了七院门口。唐林霜一路上都在听音乐,没有说话。夜上海的流光落在她光洁的脸上,有一种十分魅惑慵懒的味道。
      “你现在读什么?”
      “啊?”
      “读什么?你应该大学毕业了吧。”
      “哦,读师范的。”
      我差点一脚油门撞上前面停着的车,怪不得现在学生压力都大……
      很快,我们就站在了废楼前。那扇电梯门上还有斑驳的水泥,在手电的光线下显得很凄惨。
      “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啊……”
      她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就让我去新病房楼楼梯井的最上面准备接人。我不明所以,她说,“我把人救出来,不保证坐标的,只能大致定位在这一片区域建筑物的最高点。这一片最高的是新病房楼,落在地板上还好,如果有百分之几的几率是直接从楼梯井的空档里摔下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简直被这种可能性吓死。
      “一小时后就是捞人的时候了。时间还挺充裕的。”
      “你真能救出他?”
      “你不信?不信我就回去了。”
      “不……我是说,你都有这本事了,也能确定这些人的死活,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把他们都救出来?”
      “丘荻,你是不是以为这就是捞鱼啊,捞一条是一条?第一,茅山秘术不会让外人看见。第二,我消耗不起。第三,我救他们是准备拉回去帮忙批小学生作文吗。”
      ……果然是纯利益驱动的生物啊。
      我叹了一口气,只能相信她了,虽然这个女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可以相信的气息。心计深的人我不怕,见招拆招就行,可是这样全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的人,很容易就让对方精疲力尽。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也就是说七点半才会开始救人。我留她一个人,然后自己离开了废楼——和唐林霜在一块,心累……
      反正还有一个小时,我先回科室看了看。自己好久没去看过负责的双盲组病例了,都是学妹帮看着的。因为都是植物人了,所以病房里安静的好像太平间。灯一直都是打开的,有个护工不知道植物人是什么意思,但莫名其妙知道光合作用,还问是不是因为要让病人进行这种作用才开灯的。
      其实只是懒得关罢了。医院又不限电。
      一个病房有六张床位,排得很密集。我推着茶特车一个个看过去,有些是因病,还有些是因为意外事故。5床的情况特别差,颅骨已经变形了。病例里写是在十八年前因为坠楼导致的,摔成这样,肯定是七楼到九楼的高度了。我将纸翻过去,这个人叫于衫,五十九岁了。
      因为多年卧床,他褥疮很严重,每天都需要换药。我把人翻过来看了一下就知道实习生偷懒了,臀部两块大褥疮,左边那一块已经烂进去了。
      自己那么久都放羊也有责任,我就去护士台拿了换药的东西,回去重新处理一下。左边的褥疮表面有一层黑色的痂,看起来像是愈合,其实看一眼就知道了,用镊子按一按,边沿就淌出白脓来。我弄了个无菌区,将黑痂一点点剪掉。脓至少能流满一层药碗了,剪掉后,底下就露出一层白色的脓层。
      继续剪吧。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剪那个已经结块的白脓层,一刀下去就知道事情大了,脓层下同样淌出白色黄色的脓,里面都快烂透了,肉里面都夹满了白脓层,特别像五花肉。
      能清理的自己都尽力清理了,接着就把东西放好,在床边发了会呆——是手术还是不手术啊,这个情况,最好切开排脓,从里面缝一下……
      将纱布盖上后,我决定还是等白天能找人搭把手的时候再来处理,就收拾了东西,回去洗了手。办公室里,值班的小医生正在看片子,我就把褥疮的事说了。他觉得还是清创为主,我觉得还是切开好,就这么议论了一会。“你别切了,真的,还要找家属签字。”
      “他家属平日不来?”
      “5床对吧,啧啧,你听完就知道为什么我不建议手术了,家属很难找的。”
      有句不太好听的老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个十几年的植物人,实在不能指望家属还能殷勤探望。这个人信息里登记的电话都是空号,地址也不是本市的,医药费都没人付,医院也不能把人扔出去。这样的人等于是被家属遗弃了,放医院里等死的。
      所以听见他家属平日不来,我并没有什么惊讶,常来的那真的叫孝子了,不来很寻常。
      同事告诉我,他总共就见过5床家属两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半个月前,都吃完晚饭了,他去病房兜一圈,就见到5床的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开始看到他,还是在我们这个项目科室刚成立的时候,对方来过一次。要么家属,要么偷器官的呗。”他说,“那家属,我印象太深了……”
      “多奇葩多烦人?”
      “不是不是,他话不多,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那个年纪大些的男的挺和气的。那个家属……是个白化病。”
      “啊?”
      我正喝水,听见白化病的时候也差点呛到了。要真是那样,的确印象深刻。
      “那个人第一次来,问我几个问题,我就特别奇怪你知道吗,学长,这个家属好像根本不知道5床转科室了,问我他是什么时候转来的。还问他有没有醒过,有没有说什么,吓人啊这是?”
      “……到底是不是偷器官的啊?”
      “所以我也担心啊。我问那人是谁。他说,自己是5床的弟弟。不是说之前5床登记信息里的电话都是空号吗,我就把纸笔给他,让他写电话,不过这个家属说眼睛不好,旁边那个男的给我了。那个男的倒不像家属,像是家属的同事什么的?反正对他特别恭敬。”
      白化病,弟弟,眼睛不方便……
      ——不对!
      我立刻警醒了,说,那个人是不是白色短发,典型的白化病,眼睛红色的,手上可能有手杖也可能没有,反正像是看不见的样子?而且皮肤上没什么斑,和你说话口气不太好,口音像北京人?
      “啊?你怎么知道的?”
      同事吓了一跳,就见我打开了茶特,找到了5床的户籍——北京!
      于衫,于衫——什么于衫,根本就是余杉!
      这么多年都说余椒把他两个哥哥害死了,其中一个根本就没死啊!
      我有点太激动了,把同事吓到了。还有很多想问的,但是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七点半了,我要快点坐电梯去顶楼。
      我告诉同事,下次那个家属要是再来就给我电话,拼命把人留住了,留不住就和边上那男的说丘荻很快就来。然后自己就跑出去了,七点十分了,还有二十分钟。而当我跑到电梯厅的时候,竟然发现所有的电梯都在暂停养护的状态。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病房的电梯养护,那就只有手术紧急电梯可以用,但是我没理由上去。
      只能跑楼梯井了!
      我扭头往安全出口那里跑,走楼梯上去。回字形的楼梯井看着无比漫长,因为新病房楼很高,从下往上看十分壮观。十九层,跑十九层罢了,时间还够。
      我一口气跑到了七楼,然后不得不放慢些速度继续。眼看就要到十三楼了——就在这时,楼梯井里居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铃声……铃声!
      我一下子就错乱了——这里怎么会有铃声?难道唐林霜提前动手了?
      “昆麒麟?”不管如何,有铃声就代表着可能是那个人回来了,我近乎于欢呼雀跃,拼命往上跑,“昆麒麟!你回来了吗?”
      昆麒麟!
      自己的喊声回荡在楼梯井里,盘旋渐消。没有回应。“昆麒麟!在的话就回答我啊!”
      我的声音很大,一句句回响——他回来了吗?他一定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管他什么仲裁人,管他什么唐幼明唐林霜,全都无所谓了,全都给别人去好了,我只要他回来。
      十七层了。
      楼梯井每层的声控灯都随着我的脚步而变量。蓝白的灯光中,我见到十九层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有人在那!是他,他回来了!
      看到人影的刹那,自己竟不争气地哭了,一边笑一边哭的继续跑上去,只有几步而已,再几步,他就在那。
      “你没事就好了呀……昆麒麟……昆麒麟?”
      最后拐过了一个弯,我站在了十八层与十九层的交错处。当转身时,面前就站着一个人。
      泪水让视野稍稍模糊,但我还是看清那人是谁了。
      是常温如。
      他见到了我,却急促摇头,说,小丘,你快走!
      走?为什么要走?
      不对,他怎么在这啊?他不是该陪着裴通明吗?还是说……
      我的背后忽然起了一阵风,起了开门声。十八层的安全通道门从楼内被人打开了。我看到裴通明走了进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小丘这么晚了还在医院,加班辛苦了。”
      我稍有点发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楼梯扶手上,摇头说,“不是……”
      下一秒,是常温如的喊声,是一股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衣襟被人揪住,这么措不及防,我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平衡,一秒后,那个人松开了手。
      自己从楼梯井回字形的空隙中下坠。而视野中飞速远去的裴通明,还保留着将我推出去的姿势。
      一声闷响。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112章 手术室中的人


      32楼2017-01-08 21:20
      回复
        是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啊。
        秋宫鹿、裴通明……这两个人,原本就该是知道对方身份的。否则秋宫鹿在七院的很多行动都不会有人接应了。
        那么,唐林霜也能得到要挟裴通明做事的筹码。
        我不该将那段音频的存在被她知道。那个感觉是对的,她是一只母狼。
        母狼,是连弟弟的尸体都会吃的。当她知道有那么一段能够让唐幼明身败名裂的音频,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杀我,取得音频,制住唐幼明,杀昆麒麟。如果她是顺位继承人,那么唐林霜就可能成为茅山掌门,同样获得竞争仲裁人的资格。
        而那个时候,昆麒麟已经死了。
        ——这个布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提前布置好的,是听见音频后布置好的,还是……
        还是在我等待的那一个小时里……布置好的?
        女人啊,真可怕。
        我算是明白当唐幼明被乐阳吊打时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崩溃了。一环套一环,一下接一下,你以为自己赢了,其实是自寻死路。
        我输了,输得很彻底。
        黑暗里,自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河流里沉浮——这就是死的感觉吧,还不太坏,河水温暖,稳稳地托住了我。世上有天堂或者地狱吗?我会去哪里?要是殊途同归,还能见到昆麒麟,那可真是丢脸死了呀,要告诉那个人,自己明明想救他,却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如果乐阳在的话……
        可是,谁都已经不在了啊。
        ————
        纯白的天花板。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有点疑惑的——这也太……
        太普通了啊?
        窗帘是拉起来的,阳光透过缝隙落在我眼睛上,刚才就是被这个光晃醒的。
        “大哥,你总算醒啦?”
        旁边有只手盖在我的额头上,很暖和。我的视野渐渐清晰,看到他坐在边上,人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
        他说,你睡很久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保住命,真是不容易。
        ……什么……保住命?
        我浑身都在痛,艰难地想坐起来;被昆麒麟摁住了,他说,你昏迷很多个月了,医生说了,要再躺一会的。
        可能真的因为睡很久,他的话,自己都要过一会才能反应过来——裴通明,坠楼,昏迷……我可是从十八楼坠下来的啊。
        自己浑身都是有感觉的,肌力正常,肌张力正常。除了整个人都在痛,没有其他的后遗症了。
        ——那么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有事?我问他怎么回来的,他说办完了事就回来了呗,事情解决了,回来后发现我住院了,就一直等我醒。
        “真的没事了?那乐阳他们……”
        “都没事,大家都很好。你再休息一会,医生说人突然醒了的话肯定会没胃口,等过几天再给你买吃的。”
        “那怎么没胃管和导尿管?哪个医生这么说的?我主治医生是谁?老刘吗?”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摔伤又不是摔傻。十八层啊,扔个煤球都能摔得粉粉碎了。骨头内脏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但现在这样子也太不对了,只是路上摔一跤的后果。
        我身上穿着病员服,也不觉得冷,下了床也没找到鞋子,索性就光着脚出去了。走廊里没什么人,偶尔能看到医护走过。现在是不是周末啊,人那么少……
        “是裴通明把我推下去的……茅山!茅山的唐家姐弟……那个姐姐叫唐林霜,她知道我们手里有他弟弟的把柄,所以决定用裴通明杀我,拿到把柄,制住她弟弟。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她啊……”昆麒麟苦笑,摇头,“我知道她。”
        “我太心急了,不应该给她直接听音频的,只要口头透露一下就行……”
        “她和我有婚约。”
        “——啥?!”
        我一个踉跄险些滑下楼梯,还好被他眼疾手快扶住了。这也太刺激了,婚约?哪门子婚约?是我想的那种婚约吗?
        “很早就定了。昆门时常有和茅山唐家联姻的习惯,师叔娶的好像也是个唐家的女人。大概他们师祖唐红妆到死都没追到昆门师祖,就折腾出个历史遗留问题吧。”
        我连忙劝他,兄弟,哥哥也没这方面经验,可这女人娶回家你隔天就能打包收拾见你师父去了,娶老婆不能只看脸……
        他盯着我,说,我也没打算娶,她也没打算嫁。唐家这么多年看着光鲜,其实里头早空了,掌门之争自己人斗自己人活活斗废了九成的人,她不敢嫁过来,真的一起过日子,唐家的底子两天就被人看穿了。
        根据获益人约等于策划人的原则,这场内斗的大赢家是唐幼明,那么唐幼明也就是内斗策划人之一?我觉得不像,这孩子智商并不怎么高,顶多胜在心狠手辣,倒是他姐姐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但要真是那样,唐林霜干嘛不自己当掌门?还是说女人不能当?不应该啊,他们师祖就是个女的……
        “你还记得白檀吗,就是灭掉侠门一半人员的那个。”
        “记得啊,金召以前的女朋友吧。”
        “白檀的情况就是个空降,突然有了这个女的,突然和他们老大在一起了,突然就灭了侠门一半的人。这一半的人都是自相残杀的,查到最后,发现是白檀挑的事端。而茅山唐家的情况和侠门很像,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加上掌门唐幼明是个获益人,于是也就没说出来——当年,唐幼明身边有一个人,帮他打赢了这场内战,压下了唐林霜,使弟弟胜过了姐姐成为掌门。”我们一起走过病房底楼的大厅,外面阳光很好,天气暖和了,这都快夏天了吧。自己昏睡多久了啊。“但是关于那个人的身份没有证据,这人和白檀一样,突然空降到了茅山。”
        “这些事情都是有联系的吗……”
        “这整件事情,远远比我想象得要埋得深远。那日大道场前,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乐阳在九岁时就参与了布局,可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丘荻……你说得对。”
        “我说什么了?”
        “你曾经说,乐阳不一定是站在自己人这边的。”他望着我,笑得很温和——我很少仔细看他的脸、他的笑。
        而这一刻,我忽然发现了,他笑得很勉强,也很累。
        丘荻啊,你说对了。
        他轻轻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而我看到了昆麒麟的眼泪划过脸颊,他笑着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丘荻,我们一样了。他不是师父,我一直都那么天真,以为他会代替师父和我一起走下去……”
        “怎么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怀疑乐阳,可昆麒麟从来把这个人当做师父一样尊敬。而现在听见这番话,自己就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
        他埋住头,声音颤抖而哽咽。我们并肩坐在了病房楼梯口,一台急救推床被许多人围着,从面前滑过。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昆麒麟身上,可还是听见了人群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纵然哭喊让这个声音有些难以辨认,可自己还是听出来了。这是陆离学姐的声音。
        “血袋呢?!”她扎头发的橡皮筋都松了,碎发散在脸庞,被冷汗和眼泪浸湿了,“管他妈什么输血申请给我拿血袋来!马上输血!——签你妈的字!马上给我推进去!”
        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目光不由也跟着她过去了。而昆麒麟的话也同时响在耳畔。
        “乐阳他……杀了所有人……”
        他……说什么?
        我被这一阵的喧嚣弄得混乱了,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往那张推床的方向走了几步——急救组跑得很快,已经冲进抢救室了。
        昆麒麟也站起来了,走到我身后,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是湿润的,上面满是眼泪。
        “乐阳将我们引入了圈套。我们全都回不来了。”他拉着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抢救室。那扇门是关着的,当我们推开门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丘荻,你不该来。”
        而我已经没有注意他的话了,只是看着躺在手术床上的人。那个人浑身都是血红色的,像是一个摔破的血红色水囊。陆离正将大血管的血拼命往回挤,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任何用处了。
        ——电刀没有用了,缝合没有用了。这个人所有的循环系统几乎都已经无可挽回,血压降到了危急值以下,上行只有五十毫米汞柱。
        陆离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在徒劳地缝合血管。除颤仪也上了,但是刚刚开启,这个人的胸骨柄就被压断了,胸口塌陷了下去。不管有几支心三联和呼二联都不会再有什么用了。
        我走到了手术床前。亮白的无影灯下,这个人带着呼吸面罩,双眼微微睁着,瞳孔散了。
        他已经死了。监护器发出了警报声,大概十几秒后,就变为了漫长单调的滴声。
        ——这个人,是我啊。
        第113章 前途无亮


        33楼2017-01-08 21:23
        回复
          我要先知道,是谁派白霞来保护我的——而且这叫保护吗?我可是活生生被一个女人耍着玩半天最后被自己顶头上司从十八楼推了下去,这叫哪门子保护啊?
          他让我死一次,再救我一次,这样做肯定有目的。因为我活过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死都死过一次了,要是还善罢甘休的那就是圣人。
          这个人他预见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预见到了丘荻会被逼上绝路,然后他用两个推动力,一个是白霞手上关于我的生杀大权,一个是关于昆麒麟的生机,半强制地要求我加入到调查昆门鬼的过程里。
          那,为什么是我?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闪光点。论身份能力,唐幼明比我合适的多,也不用那么麻烦死一次,这人的把柄太多了。今年六月份我认识昆麒麟,现在是第二年二月初。这不到一整年的时间里我肯定做了什么,让那个人觉得,我可以作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我做了什么啊?自己简直是不断落难不断被救再落难再被救,救过我的人抵得上老大房鲜肉月饼出炉时候的排队人数。一定要说的话,自己唯一很强悍的地方就是活到了现在。
          这个人的眼神儿一定不太好,会挑我这么个长年安分守己好公民。
          书桌还很新,看得出没什么人用过,桌面上都没有划痕。大概今天真的很累了,我眼前有点发花,倒在床上揉着眼睛。
          不行,必须先从最紧急的地方着手——救昆麒麟。那个人嘱咐白霞转告我,信里有救昆麒麟的希望。
          就两句话:两条鱼仙人,乐阳是白檀。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两句话自己一句都参不透。
          参不透也是个关键。这个人为啥要那么大费周章让我参不透——既然是打印纸,说明肯定是好整以暇地打开word输入然后再打印出来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的笔迹。把事情说明白会比较好,却只给了两句不清不楚的话。
          第一句我是彻底搞不懂了,但第二句虽然搞不懂,却意思明确,乐阳是白檀,白檀就是那个干掉了半个侠门的****老大女友。
          ——但那是女的啊!女的啊!难不成他想告诉我,乐阳是女扮男装?到底也见了那么多次面了,我又没瞎,一大老爷们喉结都老大了。
          白檀杳无音讯,我只能去找金召谈这件事情,然后金召就会带着侠门和看到红布的牛一样跳进这个超大号泥潭……后果很明显了,这个人为了把金召也引过来。
          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做。
          这人也真敢这样乱找棋子,万一我目标明确,借着自己是个死人了,拿着刀把唐林霜和裴通明捅死就完事怎么办?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只干掉他们,还不足够让人后枕无忧。
          于是,我就能大致想象出这个下棋者的模样了。他做事缜密却不保守,对我有相当大的了解,或者在台面下或者在暗处看过我很多次。要总结出一个人的行为规律与思维模式不是看一眼就知道的,哪怕是乐阳也要综合分析推演才能做到。乐阳总共就见过自己几次面,他没有那么多线索,也没有动机弄个棋子去对付自己。
          这个人至少要收集半年我的情报,大事小事都要有,甚至还要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菜,什么样的杯子。我的每一次决定都要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这局棋就乱了。
          我要将唐幼明控制在自己这边,有了这个人就好像有一把手术刀,手术刀自己有没有脑子无所谓,够锋利就行了。
          重生后的第一个夜晚,自己就在书桌旁的小沙发上睡了半夜。第二天雨雪很大,外面是一片白霰,玻璃窗雾蒙蒙的。公寓的冰箱里有些吃的,也不知道放多久了,我闻了闻,还没馊。
          正在吃拌面,门口就传来开锁声,然后两个人走了进来。白霞重新戴上了金丝边眼镜,除了面无表情,和之前的叶月潭很像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穿着鹅黄羽绒服,冻得脸颊通红。
          “你就住这啊。”唐幼明走了进来,到处转转,“我姐还说干掉你了,让我别担心录音的事情。结果没多久老子就被人要挟着来救你……哎大哥,说好了啊,我算救过你了,录音……”
          “你放心吧,录音我不会放出去。”我说,“但是你姐应该弄了一份在手里了。”
          他怔了一秒,然后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别瞎说……”
          “那就先不谈这个。给你一个定心丸吧,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我想让你帮我救昆麒麟。”唐幼明拉开了椅子坐下,我看到他眼里满是笑意,以及藏不住的不屑一顾,“救昆麒麟,仲裁人的位子就是你的。”
          他说,这句话听起来挺耳熟的哦。
          现在自己满可以用录音威胁他,但是这只会适得其反,而且给未来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唐幼明就是只养不熟的小狼,随时会扭头反咬。
          我说,“那我现在就能让你成为仲裁人。你坐上这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了,再来救昆麒麟。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是个大功绩。”
          唐幼明现在看过来的眼神,大概觉得这个人撞坏脑子了,“你行不行?要不我再检修一下?”
          “现在没有重新选仲裁,因为一方有昆麒麟活着的证据,一方缺少乐阳已死亡的证据。你如果犹豫不决,昆麒麟万一回来,这个位子就绝不可能姓唐。所以我会尽快让你成为仲裁,同时和你合作救出他。”
          “你怎么知道昆麒麟能被我救出来。”
          “因为你知道昆麒麟回不来。”
          屋里刹那间就静了。唐幼明愣了几秒,什么话都没有说。太嫩了,这个人和他姐姐没法比,当年那个帮他赢得掌门之位的人真是不容易。
          “你演得太悠闲了。”我说,“你完全不着急昆麒麟会回来的事情,只是因为你确定他绝对回不来。那为什么会那么确定呢?——或许是因为你知道他在哪,而那个地方有去无回。”
          “那又如何?”被我戳破了心思,他反而一点不在乎了,特别嚣张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我,“他是回不来了。那我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该怕的。因为你的姐姐就快动手了。”
          “丘荻,你算什么东西……”
          “小弟弟,这句话听起来挺耳熟的哦。”
          我听出他的动摇了。姐弟有共同之处,可不同的是当唐林霜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故意展现一些虚假的弱点引我冒进,其实杀招想得清清楚楚;而面前的唐幼明太单纯了,我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自己拌了拌凉面,放了太久了,面都柴了,干巴巴的不好吃。我说,唐幼明,你就假设一下这种情况,内战在唐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假设有百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姐姐在昨天杀掉我后偷到了那份录音,准备对你发难,你有几分把握赢。
          他眼神变了。还在强装,不敢再看我。
          “当年帮你赢的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要是我没猜错,那时候是他帮你赢过姐姐的。现在没了他,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怕她——”
          “你怕极了。你要是不怕她,被那个人要挟来救我的时候就会拒绝,然后去求助你姐姐。那我现在就不可能坐在屋里和你说话。”我站了起来,扳住他的下巴,强迫这个孩子转头看着我,“而现在我会帮你,你姐姐想不到丘荻没有死,就算让她察觉到你身边有一个人协助,也只会让她怀疑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回来了。这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让唐林霜不敢轻举妄动——唐幼明,没多少时间给你选了,她随时可能动手。你可以现在就答应我,牵制她。也可以等她都策划完毕从废掉你到杀掉你到藏尸全步骤,再来懊恼今天的犹豫。”
          大概是自己力气太大了,唐幼明的反应很大,扭头挣脱了我的手。旁边的白霞全程没有说话,连动都没动过。
          “——我要知道当年帮你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是我认识的人或者认识我的人吗?”
          “我不知道!”
          他突然哭喊了出来,逃离我的面前,靠在了玄关的墙上。这个小孩居然哭了——就在我还担心这眼泪和情感是真是假时,唐幼明已经蹲了下来,将头埋住了低声呜咽。
          “他只是问我想不想当掌门……我说想……可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好玩,就说想……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会那样做!”
          “你不是如愿以偿了吗。”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有些人我不喜欢……可是爸爸妈妈都……”他说到这里,就好像河水决堤一样崩溃了,“都死了……”
          也就是说,那时候他也就纯粹是个棋子。有一个人不求名不求利,将一个毛孩子扶上掌门之位,用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把排在前面的继承人都杀了。唐林霜不知怎么才活下来的。
          我叹了一口气,也在他面前蹲下,拍拍他的头。
          “……你真的记不得这个人了吗?长什么样子?”
          “没有正面联络过……只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变声器。”
          短暂的沉默后,我的眉头微微皱起。
          “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事情……我也没有爸妈了。”
          手还放在他头上,他正想躲开,下一秒我却突然用力,揪住他的头发,强迫这个人抬起头——唐幼明还满脸泪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上方。
          “——所以,骗我好玩吗?”
          第115章 逆转之路


          35楼2017-01-08 21:30
          回复
            就在自己的眼前,唐幼明的神情从无措到惊愕,再到惊恐。当发现在我的表情里找不到一丝缝隙的时候,这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弥漫起了一种狡黠的笑容。
            “好玩。”
            “你开心就好。那么能不能请你把脸洗一洗,然后坐下来好好说话。”我松开了他,医生都有点小洁癖,回水台那边洗了手,“又不是仇家,骗来骗去有意思吗。你喜欢演,我有个经纪人公司的朋友,改天让你专门上台演。”
            他哼了一声,打开了空调,低头弄着头发,“没劲。”
            “这个交易很不错。我能让你当上仲裁人。”
            “凭什么?你又不是这个圈子的人。而且这种赔本买卖我做它干什么?昆麒麟是我对头,我姐姐也可能大义灭亲,那么我干什么不直接杀掉姐姐,再用昆麒麟的事情吊着你?”
            “……算了,看起来你还对你姐姐挺信任的。”我坐回了桌前,打开电脑查起了附近的外卖店,那凉拌面实在是没法吃,“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确定昆麒麟在一个绝对回不来的地方?”
            “我们俩手上现在可都有对方的死穴。”
            “你看,你就没有叶医生坦诚。”我瞥了一眼旁边的白霞。他还是面无表情,和一个固定五官的人偶般站在不远。
            “谁是叶医生啊……”
            “——或者我换个问法。我问你的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回答?能,还是不能。”
            话音落,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局促和视线飘去的方向,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唐幼明和白霞同样接到了一个类似于协助并且保护我的指令,而和白霞不同,他不是为了还人情,而是有把柄在人手中。白霞监视的很可能不止是我,还有唐幼明。
            那个人……暂称他为棋手吧。棋手给唐幼明下的指令应该是个很模糊的范畴,这小子就想找空子打擦边球。但是当我的问题十分触及这个范畴边缘时,唐幼明就不敢乱来了。
            他也在权衡,白霞的监视到了什么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干涉。
            唐幼明的权力是“可以不说全部的情报”以及“可以要求我改变需要的情报”。在这个范畴里,白霞不会干涉。虽然不排除会有虚假情报。
            “你怎么确定昆麒麟还活着,在一个绝境里?”
            “大道场里茅山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在失踪前留下了信息,‘鱼’。大道场三十多个人包括乐阳在内应该是被吞入了一只鱼仙人里。确定他活着的方式很简单,影君会寻找常温如的魂魄气息,常温如还没魂飞魄散,昆麒麟就活着。”
            “白霞,鱼仙人能够无限制地吞食吗?”
            “就目前所知的,三十人左右是最大的限度。”
            人数是最大的,鱼仙人也该是最大的。现在最巨大的鱼仙人就是昆门鬼所拥有的那一条。
            假设他们被那条鱼仙人吞食了,那昆麒麟为什么说,乐阳引他们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指的是昆门鬼的鱼仙人,莫非乐阳和昆门鬼合作了?
            ……那还玩什么玩啊,大家抱成一团哭吧。
            昆门鬼现在已经能够指代一切的幕后凶手了,但是这个人几乎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他笼络了秋宫鹿和裴通明,想杀昆麒麟又不下最狠的杀手,进出巨门界也不知道要进出干什么。而且看他笼络的人也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尤其是裴通明,当他因为那五十秒的灵波动荡而现身的时候,我都找不到什么谴责他的话。因为昆门鬼会在十五日进入巨门界,所以灵波动荡会影响入口开启,于是裴通明被命令去源头查看。那昆门鬼干啥不自己来,三下五除二把我们仨都干掉岂不是……
            等等……
            这一刹那自己简直如梦初醒——我们三个!他确实做到了啊!三个!我,昆麒麟,以及立场不明的乐阳,立场确定的我们俩都已经算是“死”了,而乐阳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个人立场不明,可能和昆门鬼存在说不清的关系,手中还有裴通明的把柄,对于他的处理也应该是特殊的。
            裴通明完全没必要在303病房弄出三具尸体,因为他知道,在这次事情之后,我们都会消失的。
            他完全不无辜,有人一直都在联系他,告诉他之后的计划。
            我把推测与两个人说了,唐幼明觉得不能那么武断。因为当那三十多个人被吞入鱼仙人后,精神状态肯定很不稳定,很容易认定是带头的乐阳失责,进而开始认为是乐阳引他们进套的。
            “昆麒麟不会说这样的话。当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崩溃根本不是来自于鱼仙人,而是来自于乐阳。”我说,“乐阳一定做了什么,于是给他们一个极其明确的信息——这个人背叛了。”
            “那乐阳又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个信息?他完全可以躲在暗处黑掉这三十多人,自己再装作重伤的幸存者回到人世。哪怕乐阳和昆门鬼黑吃黑……”
            “……你说什么?”
            脑海中一直沉寂的那条弦骤然被触动,发出了铮铮声响。
            “乐阳和昆门鬼黑吃黑啊。如果两人原本合作,有一方突然反悔了……”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把假设建立在‘乐阳与昆门鬼合作’的基础上?”
            “鱼仙人啊,要不然还有什么,除了昆门鬼,谁还有那么大一条鱼仙人。”唐幼明不理解我为什么对这个点死缠烂打,有些不耐烦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终于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了。
            对啊,除了昆门鬼,谁还有那么大一条鱼仙人?
            ——那又是怎么确定,除了昆门鬼手里,就没有第二条这么大的鱼仙人了?
            信上的两行字,有两条鱼仙人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鱼仙人最大的操控范围是五百米,地下病房入口有很多送行的亲友,地下病房里面没有那么多的空间,乐阳不可能甩开三十多个人,独自跑出去藏起来施术。在召唤出鱼仙人的过程里他必定给人发现了,于是才会有昆麒麟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吞食这三十多个人的鱼仙人是乐阳饲养的。
            他和裴通明串通一气,在更早的时候就越过了昆门鬼,暗中联络到了这个人。
            “他们确实在鱼仙人里……”我靠在椅背上,感觉简直精疲力尽,“但是是乐阳的鱼仙人……”
            “这不可能,乐阳难道不是——”
            “他可能是普通人,也可能不是。”我从办公桌的文具盒里拿出了一枚图钉,几个月前,唐幼明曾经拿来过两枚长钉。“你说过的,有这种钉子能够让人伪装成一般人。这个人是昆门未来掌门的候选人之一,我不觉得昆慎之会选一个那么寻常的孩子当传人。”
            白霞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就算知道是乐阳做的……
            我说,找金召,用唐幼明的名义。现在只有用白檀的事情找他当助力了。
            “我能不去找他吗!”唐幼明吓得脸色都变了,“我老怕他了!”
            “……你的确不用去找他了。”白霞说。我们一时都没明白,直到他转过手机,将屏幕上的对话给我们看,那应该是一个小型的聊天群,里面的人用的好像都是真名,不知怎么的,我一眼就看到了唐林霜,“唐幼明,你的名号已经没有用了。”
            就在刚才,唐林霜在这个群里上传了一个文件,是音频文件。
            唐幼明撑在椅背上的手垂落下来,一种可怕的死寂弥散在这个孩子的面容上——这一次,死寂是真的,不是靠演技表现出来的。
            这颗定时炸弹,终于是炸了。
            他一动不动呆在了那,手在微微发抖。我叹了一口气,知道终究慢了一步。
            “秋宫鹿的控制权在谁手里?”
            “……我……”
            “能让他待在这,离开唐林霜吗?”
            “……可……以……”
            “那就快做。”我扶着额头,支在书桌上,“找金召的事情要暂时停一停了。这段时间唐幼明先住在这,不要出去了。”
            “几个小时后……我就会……我就会被废掉掌门之位吧……”他的颤抖已经蔓延到了全身,面色惨白,“我该……怎么办……”
            “现在就答应我,救出昆麒麟,我替你周全,甚至能让你再重新回到那个位子。”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疯话?”
            “答应我这个交换——五天内,五天内纵使结果不那么让人满意,我保证没有一个人会为难你。”我按着他的肩膀,看向那双仓皇而少年的眼睛,“我发誓。唐林霜已经动手了,要么你答应我,然后重新获得一切;要么你就滚出去,到外界去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连串乓乓的敲门声。小孩子浑身都震了震,突然抱住我开始瑟瑟发抖;白霞与我对视一眼,走到了门口。
            “谁啊?”他问。
            而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
            “开门!警察!”
            第116章 黑雾


            36楼2017-01-08 21:34
            回复
              自己正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而来的又是什么东西?是唐幼明?还是余棠?棠哥儿刚才在我后面,不太可能是他……但这样一来,有一种让人背后发寒的可能性出现在脑海中。
              ——刚才在黑雾中看到的眼睛,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刚才没来得及出裂缝的余棠啊?
              不行!不能想了!
              我努力往角落里躲,那脚步声与光线越来越近,这个光颤动得很厉害,不太像手电筒的。一个人的影子被光照在墙上,拉得扭曲了。
              终于,那个人走进了洗手间。看到他的身高时我就知道这不是唐幼明,他比唐幼明高挑些,人挺清瘦的,手里拿着的光源竟然是蜡烛。烛光昏暗,可还是能勉强看出这是个清瘦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
              我躲在厕所的浴缸角落的帘子后,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背影。这人走得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看一看。眼看就快要走到浴缸边了,我紧张得手指都在痉挛,死死拽住帘子。
              紧接着,帘子被拉开了。望着空荡荡的浴缸,那陌生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奇怪……明明有什么的……”
              我整个人紧紧贴在裂缝的入口,满头冷汗。这真的是别无选择才会做出的决定,只能赌那片黑雾不会弥漫到那么外面,先进裂缝躲一躲。那人看浴缸附近没有什么,也就没再找,放下了帘子转身离开了。
              可还没等松一口气,手腕上就感到了一次冰凉的碰触——自己正好是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时候,全神贯注在那个人的身上,同时又担心身后的黑雾,任何微小的刺激都能引起巨大的恐惧。所以当我意识到那不过是一滴从水泥上落下来的水滴时已经来不及了,人喊了出来,然后跳出了裂缝;那个人也回过头,烛光摇曳。
              坏事了!
              我彻底走到绝路,前狼后虎的那种绝路,只能在他反应过来前扑了上去,用力将人摁倒在地。烛台上的火光剧烈晃动了一下,但还没灭。我们一起倒在了地上,自己正坐在他身上,不准备等对方反击,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可当下一秒看清那昏暗烛光下的容颜时,自己的手就举在半空中,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个人的头发有些散乱在脸庞上,倒在那,神色还很惊愕。那双眼睛望着我的拳头,在我的手和脸之间不安地转移。
              这是昆慎之的脸。
              我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你……”
              他开了口,我其实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乐阳。声音不一样,而且看地上铺着的黑发,这个人是长头发,很长,都快到腰了。我还在犹豫要怎么问话,局面就顷刻间发生了逆转——他双手握住了我握拳的右手,腰部稍一用力直接从我身下滑走,扯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整个人凌空转了三百六十度。背脊被狠狠摔在地上,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立刻就让惨叫声出了口。他借着这股力道蹲在地上一个旋身,自己就像是被背起来一样,下一秒就给反剪了胳膊,摁在了浴缸边沿。
              这身手太妖了,全过程不超过四秒钟,而且全凭一股巧劲。我的胳膊被扭伤了,动一动都疼。
              他问,“你是谁?”
              “你又是谁?”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胳膊又传来了钻心的痛——这个冒牌的昆慎之该不会想把我胳膊也拧下来吧?!我只能用脚狠狠往后踢,他是躲开了,但是烛台被碰到了,滚烫的蜡油滴在他手上,顿时让力道松了。我顺势挣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水果刀,准备转身就下狠手;然而耳畔响过一声清脆的铃声,当再回过身时,一头白色的异兽正近在咫尺地望着我。
              ——黑袍人站在那里,一条红绳系着白玉铃铛,从宽大的黑袖中滑落出来,轻轻响着。而这头白色异兽大概有高种马的大小,烛光下,它身上有着细腻的鳞纹,是半透明的,几乎能见到下面的血脉流动。
              白麒麟。
              这竟然是一只白麒麟。
              “别动。”他说,“我不想伤你。”
              那个白色铃铛很眼熟,如果没看错,自己也曾经在这捡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是……我是来找昆麒麟的。是他的……朋友。”
              斟酌了一下,我还是决定这样说。冒牌的昆慎之听了,神色变得挺怪的,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诞的笑话,可又笑不出。
              “……他怎么会有你这种年纪的朋友?”
              啊?
              我都没反应过来,因为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我这种年纪怎么了?昆麒麟也就这种年纪啊,又不是找女朋友,还要往年轻的找。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说我叫丘荻,是七院的医生(尽管是生前),到这里是为了找昆麒麟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扮昆慎之?
              白麒麟又往前冲了冲,一种十分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热浪。我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语气还是挺和缓的,“……假扮?”
              “……昆慎之已经死在这里了啊。尸体还是我发现的……”
              “你在胡说什么?”
              “那个……昆麒麟的师父,昆掌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真的……别在我这边装了,你肯定不是昆慎之,因为昆慎之已经没了,白玉麒铃也被昆鸣砸了用来救你家小昆了,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叫丘荻,你应该知道我。”我退无可退了,都靠到浴缸壁上了。昆慎之虽然还有点狐疑,但是还是让白麒麟退下。
              “你说你是我徒弟的朋友。那不对,昆麒麟没有你这个年纪的朋友。”
              “怎么没有啊!你假扮人家师父也上点心好不好?昆麒麟就是这个年纪!”
              “……你……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昆慎之的眼里又多了些戒备,紧紧握住麒铃,“我的徒弟……他才十二岁多。”
              死寂。真的是死寂。除了白麒麟偶尔动弹一下,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没动作。
              ——我彻底傻在那了,连干笑都有点困难。
              ……十二岁?什么十二岁?
              他都二十八九了好吗,这人十二岁没了师父,十三岁没了师叔,十四岁就被人从昆门仲裁继承人位子上赶下来了——这些我记得清清楚楚。可十二岁,这差太多了,这个假货怎么背台词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让自己的脑子有点乱了,我努力想理清一切,却只能徒劳地叹一口气,往缝隙那里挪了挪。
              我说,咱们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要么告诉我昆麒麟在哪,要么放我走。你能杀我却不杀我,说明也不想我死。咱们不玩了行吗?我就想知道昆麒麟——
              话还没说完,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同时伴着摇曳的光亮。又有人来了。“在哪”二字还未出口,那个人就进来了,“师父,你在和谁说话?”
              那是个小孩子,看不准年纪,但不可能超过十五岁,头发扎成了一个小马尾。我肯定在哪见过这个孩子,但就是记不清了——眼梢特别眼熟,就是那种细细长长的……
              “你认识他吗?他说他叫丘荻,是七院的医生。”昆慎之问。我刚想说不认识,但发现他没问我,问的是那个孩子。
              小孩说,不认识。
              “别玩了,我也不认识他!”我扶着额头蹲了下来,觉得简直遇到两个神经病,“——你们******到底是谁?!”
              这里很静,除了蜡烛灯芯偶尔爆开的灯花,就只有人微微的呼吸声了。在陷入短暂的僵持后,昆慎之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他就是昆麒麟啊,我的徒弟。”他说,“你刚才不是同我讲,你是他的朋友的吗。”
              灯火摇曳,照出他们的容颜。我疯了一样死死瞪着两个人,心里只有一句话:不可能!
              这个小孩是十二岁的昆麒麟?同名同姓?不可能,不可能!
              他站在不远,十分冷漠戒备地看着自己——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昆麒麟。他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从来不会。
              这是两个冒牌货。
              我深深吸气,再呼出去,想弄明白这两个人的目的。
              “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自己的声音很绝望,临近崩溃。而昆慎之说,是一九九七年,六月五日。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现在刚二零一五,已经快过年了!”我拿出了手机,确定屏幕上的年月日期,调出了千年历,举到两个人面前,“你们都在演什么——”
              “这是什么?”昆麒麟皱皱眉头,昆慎之把他护在身后,慢慢退开,“是……是灯?”
              我真的要疯了。这两人做戏还真做全套,装作连平板手机都不认识。结果就在这时候手机居然响了——这里没信号,是闹钟铃声,往常这个时候我会去巡房。但他们和见了鬼一样如临大敌往后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手机啊。”我无可奈何了,把闹钟关了收起来,“喂,你有种说现在是一九九七,给我掏出个拷机和……”
              然而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揣回口袋里,面前的昆慎之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一小两个长方形。当我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几乎是两眼一黑,差点往后面昏过去。
              ——大的那个,是黑壳的大哥大。小的那个,赫然是一个拷机。
              第118章 关于罗盘的调查


              38楼2017-01-08 21:39
              回复
                我突然被按入水里。昆慎之的力气很大,自己简直就好像被一根木桩用力锤下去一样——但紧接着发现不是,力量并不是来自于昆慎之的手,而是身上的水。所有沾到水的地方都在将我往下压,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缸浓稠的胶水里,缓缓地向下滑去。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分钟,但比死还要难受,就是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被挤成肉酱的感觉。终于,自己猛地冲破了这团胶水,狠狠从高处摔了下来——还好只有两三米的样子。自己是落进了一缸水里,底下还压着一个人。
                自己吓得立刻就翻了出去。落下来的地方就是那个浴缸,里面还躺着个人,不知道是生是死。手电筒已经彻底报废了,还好手机没彻底浸水,还能有点光亮。我按亮了屏幕,想去看清那个人是谁。
                当光源凑近那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是昆麒麟惨白的面容。他正昏睡着,皮肤都被水泡的发皱,没有一点气息。
                ——我找到他了!
                昆麒麟泡在水中,皮肤冰凉。这很不妙,现在的温度还泡在冷水里,对人体伤害太大了。我用力把他抱出来,拖在地上。腕动脉搏动微弱,麒铃就悬挂在他的手腕上,我试着摇了摇,却一点用都没有。
                这里肯定不是什么怡情养性的好地方,无论如何要先把人救出去。我架起他,举步维艰地走向裂缝。就算没法扛着进去,拖也要把人拖出去。好不容易走到了裂缝口,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因为这条狭小的入口里,全都是头发。
                不是那种让人摸起来心情愉快的女孩子的长发,而是十分干枯毛糙纠结在一起的黑发。不知道有多少,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裂缝口。我扛着他傻眼了,因为来的时候可没有这种东西啊。
                头发太多了,而且从里面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我拖着他挪远了些,一边用手机光确认里面有没有东西窜出来。不过这团头发好像是死物,没有动静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些,我拉开了洗手间的门,准备寻找别的出路。
                而开门的刹那,旁边突然传来了沙的一声,就响在了身边——未来得及转开的手机光里,一只苍白色的手已经探出了头发,维持着一个僵硬而扭曲的姿势伸向我们。这只手已经全都是青紫色的斑了,五指的指甲缝里也有着细细的头发,伸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拖着昆麒麟走不快,就算它不动,我们也不可能继续呆在那了,急忙逃了出去。可刚走出去就觉得脚下的感觉不对劲了,就像是踩在了一层薄地毯上,用手机一照,地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头发。厕所间里还好,因为是瓷砖地面。可外面是木地板,木缝里面挤满了黑色发根,铺满了四面八方的地板和墙,简直像爬山虎一样。
                胃里有点恶心——有种被裹在毛肚里的错觉。
                病房外就是走廊,和屋子里一样,缝隙里涌满了黑色的枯发。我拖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走得很慢,脚步声也很沉重,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内。这段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头,更不知道出口在哪、前方有什么危险……我简直在心里把唐幼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关键时候掉链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可就在走神的时候,脚下被横在路中间的头发绊了一脚,往前踉跄了两三步才站稳。我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因为昆麒麟个子比我高,而且是深昏迷,没有办法跟着走。我和背着他走没有两样,浑身都已经快脱力了。但当自己的脚步声停下时,从身后的黑暗里,又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嗒……嗒……”
                这脚步声太轻了,所以一直混在在我的脚步声里,没有被发现。而现在这边停下来了,在寂静的走廊里,它就显得那么突兀。
                ——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休息了,拉起了昆麒麟就走。手机只能照亮身前不到半米的距离,而身后那脚步声凭感觉要相距十来米。这一次走的更加急促匆忙,昆麒麟简直就是被拖着走,半个人都垂在地上了。我低头想将他再扛上来些,手机从面前移开了十几秒。他的位子被调整好了,我继续往前走,可当手机光还未转回去,面前就碰到了什么毛刺刺的东西——
                光源再一次回到了眼前,在前面挡着的,赫然是一个人。这个人显然已经死透了,浑身被黑色的枯发缠着,眼眶和口鼻都满是头发,僵直地立在那里。很难看出年纪,因为他的皮肤全部干枯褶皱,成了灰褐色。
                我浑身汗毛都要炸了,凭着最后的理智没有崩溃,架着昆麒麟绕开了它。然而,很快在前面又出现了一具相似的尸体,这个人是倒在地上的,手还伸向前方。自己快要被这种恐惧浸得麻木了,努力说服自己继续前行。
                可是就在前方,第三具、第四具尸体都出现了。一路走,前面一路全都是尸体,而且越来越密集。尸体的干枯程度不一样,越是往前,那些尸体就越是干枯,几乎全都被枯发缠住了。前面的尸体交叠着,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得不停下来。
                ——如果掉头,会遇到后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如果往前,至少都是尸体,没什么好怕的。
                我用这种单薄的借口说服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踩进了前面被头发覆盖的尸堆。第一脚下去的感觉简直让人快疯了,就是那种干尸被踩碎的声响。我不得不把左手尽可能往前伸,去照亮那点可怜的距离。
                前面几乎已经被尸体堵住了,密密麻麻堆在一起,不知道到底有几十具甚至百余具。我的肩膀酸痛的动不了,在这种地方走动更是雪上加霜,好多次都差点坚持不住。但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大概五分钟,其实没有走多远,但眼前却没有了倒落在地的尸体。正当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前面出现的那个东西直接当头浇了我一盆冷水。
                走廊的前方被堵住了。被一团巨大的枯发。当光照上去的时候,能见到里面不仅仅是头发,而是纠缠着数不清的尸体,被头发缠成一团,堆成了尸山一样。
                我在它的面前止步了,怔怔地看着,说不出一句话。而身后,那脚步声也渐渐靠近。冷汗正缓缓流下,我甚至可以听见它的喘息声,就响在身后咫尺。腥臭味突然浓重起来,铺天盖地涌过来;而水声随之而来,黑暗中,后方不断亮起微光涟漪。
                ——我在一条鱼仙人的体内。
                那涟漪逼近的速度加快了,转眼已经到了眼前。我别无选择退了再退,直到那尸山中伸出的枯手碰触到脸庞。然而下一刻,水声停止了,四周再次陷入寂静,直到那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
                手机被自己颤抖的手举到面前,勉强照亮了前方,踏入光圈中的,是一只人的脚。它是裸露的,没有布料遮蔽,而那已经变得青紫的皮肤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密集的黑点,每个黑点里都挤满了黑枯发。它走近了,这个人已经腐烂到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浑身覆盖着枯发。
                正当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时,头顶骤然爆响了水花声,伴随着巨兽的嘶吼,一条黑色巨鱼从正上方咆哮扑下——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只能凭最后的勇气抱住昆麒麟,将他护在身下;紧接着,一切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间。
                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松开了我的肩膀,放到了自己脑后,大概是枕骨大孔附近,中医叫那里风府穴——手指没有任何犹豫就抓向了自己颈后右侧的皮肤,然后从里面扯出了什么东西——像是两枚长钉子,黑色的,带着血的气味和一些组织,然后被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铁声。当钉子拔出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微微的毛刺感扑面而来;那只苍白的手没有迟疑,直接朝向了巨鱼扑来的正上方。昆麒麟根本没有抬头,就在我的眼前,他的前臂立即被鱼口吞入。
                只是事情没有如同想象中那样发展。
                ——伴随着一声轻响,巨鱼被他的手带着打向地上,不断扭曲挣扎着,浓烈的腥臭味从那里涌出。当他再次抽出手臂时,手心里捏着一块白色碎骨。手掌再次捏住,鱼骨被捏得粉碎。而地上的巨鱼也随之不动,烟消云散。
                四周景物顷刻间扭曲,我死死的抓住他,重新体验了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当混沌消退,周围的空气已经变了,虽然还是霉尘气浓重,但彻底没有了那种腥臭感。我们正在地下病房的某一处,没有了枯发,尸体,也没有了那个靠近的人影。
                “想抓到什么时候,放开。”
                我听见他说话。能说话就好,说明人没事!我连忙放开手,以为是他什么伤口被碰到了,结果这个人的下一句话却是用更加冷冰冰的口气说出来的。
                “……你是谁?”
                扯出钉子的伤口还在淌血,把他脖颈染得血红。可是那双眼睛中只有冷漠和戒备,冷冷地盯着我。
                第120章 失忆


                40楼2017-01-08 21:45
                回复
                  他说什么?这算是劫后余生的玩笑?
                  我干笑了几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半边身子麻木作痛。他撕下了道袍边沿的布料用作包扎伤口,草草了事了。
                  “你……没事?”
                  “你是谁,这里是哪?”
                  “……昆麒麟?”
                  我迟疑了一下,想去拍拍他的肩,手却被一把打开。就在这时,自己突然想起余棠所说的那种损害,可能是任何后果,比如说……
                  他……记不得我了?
                  逃出生天的喜悦马上冷却下来,我靠在墙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后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光,还有余棠的喊声。我还怔怔发呆,他已经跑过来了,看到我们俩都平安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么说,唐小少爷还是成功了?”他拍拍我再想拍拍昆麒麟,但是被躲开了,“我们发现你不见了,可也不知道你被什么东西拉进去了,只能马上开始画法阵。才刚开始画呢,四周感觉就不对头了,唐幼明试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到最后只能来硬的……我还以为失败了,但居然成了。万幸万幸……”
                  “……不是唐幼明。”
                  “啊?”
                  “不是他……是昆麒麟。”我说,“过程回去再和你说。现在有个问题,他好像……失忆了。”
                  余棠惊愕了,跑到昆麒麟面前,“不会吧?喂喂,昆掌门,记得我吗?我是余棠,你上大学还是我送你去的,你和我哥特别不对付,记得我哥吗?和兔子似的那个……”
                  我推开他,说得了得了,瞎扯什么呢。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那看来是挺严重的。”他叹气,“果然还是受了点伤。”
                  刚说完没多久,唐幼明也过来了,面色惨白,正在嚼着口香糖,看起来是挺累的。他也没想到我们都出来了,还以为法阵失败了;不过当知道是昆麒麟自己出来的时候,这人满脸的愕然。
                  “他还失忆了。”余棠补充。
                  不过失忆这种事情,可以说已经是最好的坏结果了,总比痴呆、疯癫、脑死亡要好。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真的就可以疯了,现在人没事已经万幸,失忆这种事说不准的,可能会突然恢复也说不定啊。
                  我自我安慰着,努力接近他,笑着说,“咱们快出去吧,你能走吗?要不我扶你?”
                  他面色冷冷的,没有说话。余棠清清嗓子,说这倒是挺眼熟的,他上大学前就这样子。
                  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因为在印象里,昆麒麟一直都面上带笑,从来没板过脸。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唐幼明催我们快点出去,而且说自己还找到了另一个出口。我们跟着他走过去,发现那是某个病房入口,门口的铁门是虚掩的,锁被人用钳子夹断了。昆麒麟走在最后,我想和他走近些,但是全都无功而返。
                  “我知道你挺不安的……但是我是你的朋友,叫丘荻,记得吗?”
                  他一言不发,只是摇头。一个平时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之间就形同陌路了,我真的特别想扯着他领子哭一场。
                  唐幼明打开了门,里面的病房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在厕所的位置,浴缸后面有向上的楼梯。他对这里应该比我们熟悉,毕竟这里曾经被他用来关押我。
                  “熟悉什么啊。”他说,“我也是莫名其妙知道这个地方的,那时候所有的病房都像这样,被铁门锁上了。”
                  “你会不撬开看看?”
                  “不敢撬。”
                  这个回答很简单,也很出乎意料——这孩子一直心狠手辣,我就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
                  “因为,这里全都是罗盘的乱流吧。”余棠苦笑着,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然后用食指沿着掌心滑下去——黑暗中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蹲坐的人影,却转眼消失了,“看到吗,我的问路童子都出不来。”
                  这个孩子是第二次出现了。上一次还是他在北京算命的时候,这个小孩也出现过。余棠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说这个能力还是刚读警校的时候出现的,小时候他受余椒影响很喜欢琢磨这些,但一直都没什么大成就,和哥哥一样自残双目修炼天眼他也没这魄力。但是读痕迹学时,有一次模拟训练,当他拉住搭档的手采集掌纹时,这个孩子就出现了,然后用一种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不要碰到红色的水。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或是什么小妖灵,比较余棠天赋很好,小时候就能看到这种东西。然而十分钟后,搭档真的踩到了教室里模拟的血迹里滑倒了。
                  从那天起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也就是问路童子。童子能够预言一定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一旦开口,必定灵验。不过这个能力有严格的发动条件,第一,一个月里只能使用三次,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使用;第二,无法对亲族使用,比如余三少的未来童子就看不到;第三,童子会做出预言的事情,一定是不幸。至于这个不幸是滑一跤还是死,那就因人而异了;第四,必须有直接的接触。接触的时间越久,能看到的未来也就越多,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分钟。
                  “那么三次机会也很宝贵,刚才你就在我身上浪费了一次啊?”
                  “不。除非童子说出完整的预言,否则就不算一次。这个能力是被反复检验过的,我甚至可以违反规则,付出一定的代价来发动它。”楼梯并不算长,很快就走到了头。上面是一个带锁的出入口,从外面被锁上的,里面只有锁盘。棠哥儿掏出了两根铁丝旋进了锁盘的螺丝里面,慢慢转动,“代价就是,我要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个线索,通过线索,说出他不曾告诉过我的一个秘密——举个例子,比如你嘴边有蛋黄渣,你没有告诉我你今天吃过鸡蛋。那么当我说出‘你今天吃过鸡蛋’,一个月三次的发动机会,就可以在你身上使用第二次。”
                  “那挺好的,可以预知未来啊。”
                  “丘荻,这可不仅能够预知未来。这意味着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推演真相。”伴随着一声轻响,锁被卸下了,他推开了入口,“——我手里嫌疑犯的认罪率,是百分之一百。”
                  被他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童子要说出完整的预言才算一次消耗,不说或者不说完都不算。假设现在有一个嫌疑人,他只要拉住这个人的听一遍预言,消耗掉一次;再说一句“你就是凶手”——假如这个人是凶手,童子就会第二次开口。那么他打断童子的这次预言,第二次预言并没有被消耗掉,而也确定了对方就是凶手。以此类推,他可以用否定法在一个人身上无限地询问信息。
                  “可对方不知晓的真相是不能作为代价的。比如有一次,嫌疑犯是一对父子。犯人是爸爸,儿子不知道。所以当我对着儿子发动了能力,说‘凶手是你父亲’时,第二次预言并没有发动,因为儿子不知道爸爸是真凶。”我们三个人走了出去,这个时候手机已经有信号了,看来这里是地面。我们在一间没有窗的小屋子里,这间屋子是个废弃的厕所,里面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扫帚拖把什么的,将入口藏了起来。屋子是带锁的,棠哥儿让我们退后,对着门轴用力一踢,就将铁片踢歪了,直接把门给斜卸了下来。
                  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已经是晚上了,周围都是水杉林。我们在七院的某处,身后的小屋子门牌上写着杂物室,任凭谁见到了都会以为是园艺工人堆工具的地方,没人会感兴趣。
                  “总算是出来了……闷死了。”棠哥儿伸了伸脖子,大喘气,“那事也就算完了?咱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挺乱的,因为这一趟有两个重要目标,可是只完成了一个。另一个目标不完成,我就没有控制唐幼明的能力。
                  ——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昆麒麟失忆了。他如果没有失忆,就能够指正乐阳,让乐阳成为一切的幕后黑手(无论是不是),这样一来,从乐阳手中流出的关于唐幼明的录音证据自然也就缺失了可信度,哪怕无法洗刷唐幼明的罪名,至少也能争取到缓冲。我和昆麒麟能够作为以保证人的身份控制他,让他成为稳定的助力——小狼养不熟,必须让外面对它只有敌意,它才会一心一意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
                  唐幼明打电话给了白霞,叫他到停车场汇合。昆麒麟远远跟在我们后面,显然还是放不下戒心。我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他措不及防,虽然还想挣扎,却被我缠抱着,挣也挣不开。
                  “你放心吧。”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是这样的陌生,仿佛近在咫尺却相距千里,“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我发誓。”


                  41楼2017-01-08 22:18
                  回复
                    第121章 最后的活路
                    既然他都救出来了,我的生存也无需保密了。之前主要担心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会阻碍到救出昆麒麟。
                    我们联络了昆鸣,告诉了他昆麒麟失忆的事情。电话那头,昆鸣的情绪没什么改变,就是淡淡应了一声。今天晚了,那么多人不适合一起过去,所以就打算在临时住所里凑合一天。我们饿得半死,尤其是昆麒麟,估计那么久都没吃东西,脸色很差。棠哥儿带好了围裙进厨房和面,北方汉子自带和面天赋,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响,我们几个人都吓死了,也就唐幼明知道,说这面不摔就不醒,待会皮都是死的。
                    白霞看着就是个典型上海小男人,眉头都皱起来了,说这样下去柜台都被敲坏了,还要去修。
                    他和面,我们几个就都在厨房里看,说是打下手,其实什么都帮不上。我用医药箱里的一些应急药替昆麒麟简单处理了伤口,把救出他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他的伤口特别深,里面组织撕裂的很厉害,钉子已经和肉长在一起了,不知道到底在里面放了多少年。要说服昆麒麟被人换药挺困难的,他现在谁都不相信,我费了很大唇舌才说服他,破伤风坏疽神经根炎全都用上了,他总算是让我碰了。
                    ——不是说雏鸟效应吗,失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认为是妈妈什么的……怎么这个人失忆了和我跟仇家一样?!


                    42楼2017-01-15 12:06
                    回复
                      我正在清创,唐幼明就说,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白霞点头,“力量完全不一样了。没想到他会用太气钉,丘荻,他这个伤口是多少年前的了?”
                      凭借伤口旁边的肉芽组织,还是能勉强看出来,这应该有二十几年历史了,表面的皮肤肌肉都开始向心生长了。余棠正在弄饺子皮,手脚飞快,但是听说昆麒麟在二十几年前体内就有太气钉了,差点把自己手指也用擀面棍处理了。
                      “深藏不露啊,现在还敢用太气钉的,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了。”余棠笑笑,一边摇着头,一边开始包饺子,“一颗也就算了,他居然用了两颗,而且在七八岁的时候就用上了……”
                      我没有听懂,太气钉不就是个能让人收敛气息,弄得和个活死人一样吗?秋宫鹿也用,犯得着这样吗。
                      “秋宫鹿那根钉子只是他上飞机前才用的。太气钉这种东西就像是一个力量抑制器,能让灵力特别强的人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秋宫鹿只用了一根,气息就和死人一样了,无法使用任何道术。”唐幼明说,“但是昆麒麟用了两根,在这种前提下还可以继续使用道术,而且被压制过的灵力也和一般的道士没有两样。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隐藏实力,如果他全部解放,说不定根本不用在鱼仙人里被关那么久。”
                      换完药包扎好,昆麒麟就坐到客厅里,离我们远远的了。我从厨房里,能见到他正坐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一直都在隐藏实力,而且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个人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情?
                      我忍不住过去,坐在他边上;他立刻就防备了起来,冷冷盯着我。
                      “你真的全忘记了吗?太气钉的事情,昆门的事情,都忘了?”我问,“难道连麒铃都忘了?”
                      他低头,手指划过麒铃表面的纹路,摇了摇头,“隐约记得一些。”
                      “你师父师叔呢?乐阳呢?”
                      “……不记得了。”
                      我无可奈何了,这个人连师父都不记得了,看来这一块的记忆是彻底报废了。我拍了拍他的手,不过这一次昆麒麟没有躲开,大概也知道我没有敌意。
                      “你休息吧,我一直在的。”
                      说完,我就起身,想叫那个人从厨房出来。正逢那人也出来了,金丝边眼镜上面全都是面粉。
                      我拉住白霞,轻声说,我有话同你讲。
                      白霞话不多,就拉开了卧室门进去了。灯下,这个人第一次露出了些疲态,但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了。
                      “我回到了十七年前。”我说,“可是如果那真是十七年前,昆慎之应该在大道场时失踪的,昆麒麟当时在道观,并不知道师父已经在地下病房死了。”
                      “那就说明昆麒麟对你说了谎。你踏入了罗盘乱流,回到的就是十七年前,不可能有假。”
                      镜片后,白霞的眼神很沉静。一直以来自己不愿相信的可能性被别人揭露了,心里觉得有点难受。
                      昆麒麟对我说谎了。有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我最大的情报来源就是他,可现在,自己得到的很可能是真假参半。
                      十七年前,昆慎之根本没有在大道场失踪,而是带着弟子进入了地下病房,遇到了一个来自十七年后的人。这个人给他看了一些笔记,当看完后,这个人的情绪一下子变了,勒令徒弟立刻回去,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现实和他的说法差别太大了。
                      白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十七年前,我还是有些印象的。道界突然失踪了十几名元老,然后昆麒麟出来说明,是他师父召集了大道场,但是所有人失踪了。如果他骗了所有人,那么这个谎言就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的。”
                      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切变成了这样?
                      “丘荻,你不能被很多自己的想象禁锢住。”他说,“你见过昆门鬼吗。”
                      我说见过,在鱼仙人通往巨门界入口的那个过程里,一个和昆慎之有同样容貌的人说,他是昆门鬼。
                      “那么,那些笔记,你确定是昆门鬼写的吗?你看到他写了?”白霞问,“你要放开很多事情,才能看到更多的事情。”
                      他说得对,我被太多事情牵制住了。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否则就会成一个泥潭。我一直认为因为笔记是昆门鬼写的,可那样的话,昆慎之的反应是完全说不通的——他完全可以立刻带着我们离开,召集人手。之所以遣开了弟子,原因会是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棠哥儿说的那个案子——父子俩都是嫌疑犯,但是真凶是爸爸,儿子并不知道。那,他无意间知道了呢?
                      假设儿子还不知道父亲是嫌疑犯,这时候有一个不知道犯人是谁的警察拿着一份证据给他指认,儿子从证据里看出了自己的父亲是犯人……那么,他的反应,就是昆慎之会有的反应。
                      ——写笔记的人不论是不是昆门鬼,这个人,很可能是昆慎之认识的人!必须是关系很好的人,不是仇人敌人,一定是朋友家人之类的,才会值得他这样隐藏真相。
                      然后回过头来,再推测昆麒麟说谎的原因——他必须说那些人是因为师父而失踪的,却绝口不提我,绝口不提那些笔记;为什么?他现在失忆了,什么都问不出了。可我知道,关键一定就在这里,只要解开了这一点,所有的秘密迎刃而解。
                      昆麒麟为什么说谎,写笔记的人是谁。
                      乐阳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两点,才会遥遥领先。
                      我坐在那调整了一会,才重新回到客厅。厨房里传来了饺子的香味,余棠正端着一盘子出来;昆麒麟还坐在沙发上,见我出来了,眼神只是转了一下。
                      大家吃了饺子,棠哥儿尽力在打圆场,否则这顿饭吃得和鸿门宴一样。白霞低头看着手机,说,情况不太好,有人知道唐幼明在我们这里。
                      “什么?!”他一下子就扔了筷子,如坐针毡,“怎么办?谁说出去的?”
                      “不一定是谁说出去的。”
                      白霞站起来,去玄关打开了门——风声里,门外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外套,面色苍白。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自己总是不由觉得发寒。
                      那是秋宫鹿。我让唐幼明将这只完整的影君叫过来,现在也过来了。白霞的手伸进秋宫鹿的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粒纽扣大小的黑色圆盘,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唐幼明嚎叫一声趴在桌子上,“一定是我姐放的追踪器!”
                      “要么把他交出去,要么带着他跑路。”余棠说,“二选一吧,警察叔叔帮你。”
                      “不交出去,也不跑。”我说,“你们都离开,去昆门道观。留下我和唐幼明——我要赌一把。”
                      “用我的命赌?!”
                      “你不会死的——还没明白吗?你在音频里说的只是你联合昆门鬼杀昆麒麟,现在昆麒麟失忆了,我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我拉住他,以防这个孩子不顾一切逃出去,“只要我矢口否认整件事情,你就是安全的。我是你唯一的活路!”
                      他神色仓惶,六神无主,却还是不安于坐以待毙。我让其他人都快回昆门道观,尤其是要把昆麒麟安全地带回去,然后将房门关上了。住所中只有我们两人,唐幼明浑身都在发抖,他犯的是大罪,恐怕不是被废掉掌门之位就能解决的。我不知道他们这个圈子有没有什么私刑,但是担心也没有用了。而且赌这一场,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收获。
                      比如说,棋手是谁。
                      这一赌,无论输赢,我必须要知道这个结果。


                      43楼2017-01-15 12:13
                      回复
                        122章 乐阳?(上)
                        门口传来了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当门打开后,我望向了那个人。
                        对。只有这个人,他是有办法引开唐林霜,然后来见我的——以棋手的身份。
                        “你来了。”
                        从初识到现在,物是人非。
                        他见我没什么讶异,便也略去了一些解释,关上了门,就和去任何一个朋友家一样,脱了鞋,拿掉了围巾和外套,然后走到不远处的沙发坐下。
                        “没有惊讶,说明你早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应该说是陆陆续续知道的。从这个孩子说出常温如的名字开始,我就感觉到什么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很久不见,他没有多大变化,除了稍稍消瘦了些。“知道常温如的是我们三个人,可当我问起他是怎么确定昆麒麟还活着的时候,他说出了常温如的名字。不过那时还不确定,毕竟,唐幼明小花招很多,说不定从其他渠道知道了也说不定。”
                        “然后呢?都说出来,你还看到了什么破绽?”
                        乐阳坐在我面前,笑意淡淡的,一如既往。唐幼明就在身后,一脸不明所以。
                        “还有的破绽……是在刚才确定的。”我说,“因为按照唐幼明的性格,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不和白霞去昆门道观避一避风头,而是相信我,留在这里了。我必须要假设,他知道将会来的人是谁,这个人不会伤害他。因为……乐阳,你和他,从一开始……”
                        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唐幼明手中的寒光。
                        可我还是说了下去。
                        “就是同谋——”
                        下一秒,我被重重摁在了茶几上,一把美工刀抵在了喉头。混乱的视野里,乐阳正起身走近,然后蹲了下来,望着我的双眼。
                        刀是唐幼明的。我说对了。
                        “还是挺失望的……二十一个破绽啊,丘荻,我留了二十一个,你只看出了两个。”他的额发被风吹乱了,落在了眉梢,“算了,那我直接问你最后那个问题——我是谁?”
                        刀口在皮肤上落下一条细细的伤口,微痛。我皱着眉头,脑子里正在思索所有可能的答案。乐阳说,回答谨慎些,这是最后的问题,只要答案让我满意,你就可以活下去。
                        “……答案不止一个。”
                        “等你全部回答完,就会知道对错了。”
                        冷汗从额头滑落,我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面容。
                        “你……不是昆门鬼。”调整了一下呼吸,我缓缓开口,“你也没有和昆门鬼合作……你是给我那封信的人;是联络了白霞和唐幼明,让他们来帮我的人;你是白檀,杀掉了侠门一半人员的女人;也是那个帮唐幼明赢了茅山唐家内战,压制了唐林霜的人。因为当唐林霜发难后,唐幼明没有去求助那个当年帮助过自己的人,要么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要么就是他知道,对方不会出面帮他……这是两个混杂在一起的局,你不帮我们,也不帮昆门鬼,你的目的,只是为了用自己的局套住昆门鬼的局。”
                        刀片紧紧抵着皮肤;我努力不发抖,睁开了眼睛,想从那双静若止水的眼眸里寻找到一点真相。
                        然后,刀会划落,还是收起?
                        我近乎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很快——这个答案会是对的吗?
                        “那么,再问一个好了。”他从唐幼明手中接过了刀,更加用力地靠近,“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因为唐幼明与你是同谋,他告诉你,昆麒麟失忆了!这是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被唐幼明摁着,这个孩子手里有些功夫的,但却一直藏着,“或者说,出乎所有人意料。你来这里,为了确保我依然能够按照你的预料进行下一步……”
                        能说的都已说了,背后彻底被冷汗浸湿,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没有那种被割裂的剧痛,大概五秒后,刀刃移开了。
                        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你说对了。这么久的时间里,只有你通过了那些筛选。”唐幼明站在他的身边,而我这边只有孤身一人,乐阳将刀收了回去,放在茶几上,“所以你才能活下去。”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也许以后你就懂了。”他靠在了沙发垫上,大概是觉得有些热,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手腕上的刀疤,“昆麒麟没有死,我把他还给你了。你是从筛选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这么多年,我都在寻找思维模式与行动能力符合自己期盼的人。”
                        “筛选?就从我们见面的那几次?”
                        “所以……你还是没有发现。”他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大册子。我认得它,那是昆麒麟的剪报本,“丘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出现在这本册子里,真的只是巧合吧。”
                        就在这本东西里,我发现了自己的照片和资料,而昆麒麟当时的解释是调查七院时顺带查到的。现在想起,如果十七年前他就见过我,知道我叫丘荻,是七院的医生,那么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个巧合,一定是他刻意去找过的。
                        乐阳说,不用猜了,是我让他去找的。在去年的四月份,我们就开始在七院寻找一个叫做丘荻的医生,调查他的身份,家庭,习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被我纳入了考查范围里。从张志仁事件起,你的一举一动都由昆麒麟向我汇报,我需要一个在所有突发状态下都可以保持冷静,并且做出我期盼你做出的举动。在这个过程里,一旦你没有做出符合我期望的事情,你就会死。我不需要时时刻刻待在你的身边,我只要嘱咐昆麒麟定期汇报,并且布下一个接一个的意外——你只会有两个结局,活或者死。只要你活下来,你就成为了被我选中的人。
                        我都在勉强维持平静,当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知道,你相信昆麒麟,不愿面对现实——可现实就是,昆麒麟和你的相遇不是什么美好的意外,那是你噩梦的开始。他对你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交谈,都是由我授意的。当然,后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毕竟,他不是我,也有自己的感情,所以在中医内科病房的鱼仙人事件里,他做了我没有让他做的事情,就是救你。”乐阳苦笑,像是诉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壮举,“这可真是挺让我苦恼的……昆麒麟他虽然比我大几岁,但是从小就很听我的话。我没想到他会对你产生真正的感情,进而出手相救。但这也促成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当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共进退,可以弥补彼此的不足——所以从那次开始,我将你们作为一个共同体来考察,昆麒麟从观察者,和你同样变成了被观察者。”
                        我突然抓住了面前的那把美工刀想要冲过去,手腕却被唐幼明扭住。乐阳摇头,“你看,就好像给小猫一个毛线球它会玩得很开心,我把刀放在这,你也果然用了。”
                        他的话有可信度吗?他只是为了离间我和昆麒麟!
                        我拼命地挣扎着,脑中只有:不可能。
                        “他只是利用你,和我一起。”
                        “你闭嘴!”
                        人在愤怒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挣开了唐幼明,握着美工刀冲向他;乐阳根本没有躲,任由我将刀刃推出——然后美工刀抵到了他的腹部,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刀片已经落到了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弄松了,脱出了环扣,只要被顶出外壳就会松落。
                        那种不甘、痛苦、愤恨充满了胸腔,我的眼睛已经红了,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人,然后被唐幼明拉开。
                        “我承认,大道场时的那些人都被我引入了鱼仙人里,侠门死伤的那一半人也在鱼仙人里,唐家内战时失踪的人员也在。当然,你继续深挖下去还会有很多,不过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乐阳笑着抬起头,坐在那里看着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做的事情比昆门鬼要恶劣多了。”
                        我精疲力尽,却还想挣脱,手腕已经被拧地发红。乐阳伸出手,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按下了屏幕中间的录音保存键。这个举动让我惊愕了——他知道我在录音!
                        “好了,你要的证据也有了。”乐阳将手机还给了我,让唐幼明松手,“把它公布出去,证明我的罪。接下来,我们还要迎接很多客人。”
                        话音方落,门就已经被人打开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带着十余个人走了进来。唐林霜,当她见到我的时候,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庞没有什么动容。
                        “真是热闹啊……”她的眼波缓缓转过我们三个人,“倒是没想到你们二位会在。”
                        “是吗。”乐阳点点头,“仲裁人会在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失踪那么久,所有人都以为仲裁人乐阳已经死了。可乐阳仍然是仲裁,他说的话仍然具有效力。就在唐林霜的面前,所有人听见他说,“以仲裁人的名义,唐幼明无罪。”
                        这十余个人顷刻间都哗然了,我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还未等人群平静,他说,同时指唐幼明为下一任仲裁。我退出仲裁人之位,认我的罪。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丘医生手里有我认罪的录音。
                        “定我罪的人,很快就会来了。”乐阳说,“仲裁人唐幼明——我曾经承诺过的东西,今日兑现。”
                        第123章 乐阳?(下)


                        44楼2017-01-15 12:17
                        回复
                          唐幼明被仲裁人赦免,同时被指定为继承人;然后仲裁人自己让位,认罪。
                          一来一去不过两分钟,大局顷刻逆转。唐林霜站在那里,神色终于失去了虚假的平静。
                          成真了。乐阳在百色道院里做出的那个承诺竟然成真了。
                          唐幼明满脸都是讶异,双唇颤动了一会,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有人来问我要录音,我就拿出手机,放给了他们听。
                          之后的轩然大波,自己也不想再描述了。
                          唐林霜一行人原本是来找唐幼明兴师问罪的,事到如今,罪是不用问了,前任仲裁人给了赦免。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要这个位子,仲裁说出口的就是圣旨,无人可违背。气氛就这样尴尬,在唐小少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可以杀伐决断的时候,乐阳已经和唐林霜打了招呼。
                          “当年没来得及见面,不过总算是见到了。”他说,“我就是当年唐幼明身边的那个人。”
                          唐林霜恢复了精致笑意。她现在对乐阳一定恨之入骨,当年彻底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错失了掌门之位,如今就在她面前将弟弟扶上了仲裁人的位子。
                          录音也放完了,所有人也听见了。
                          唐林霜说,“你自身难保。”
                          乐阳笑笑,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和唐幼明的那点小打小闹不同,我在鱼仙人体内看到的那个尸山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个人的身后有百余条人命,这么多年,终于沉冤得雪。
                          没有人可以赦免他了。
                          就在这时,玄关处又走进了另一队人,所有人看到他们都不禁让开了一条道,打头的那个人很高大,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看这个架势,金召应该是听见了录音。
                          侠门的人终于找到了白檀。很难想象这里这么多人的心情,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白檀是一个女人。
                          ——是我让白霞联络侠门的,时机似乎很好,却又不能更坏。
                          人群分开了,金召穿过他们站在了乐阳的面前。
                          “好久不见,阿召。”他微微笑着,目光落在了金召衣领旁隐约露出的那个伤口上,“找到你的白檀了吗。”
                          金召看着他,望了许久。从他的眼神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良久,他问,那你找到你的代行者了吗。
                          乐阳转向了我,说,丘医生应该过来,和你的前任打一声招呼。
                          我呆在那里,还没有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前任?什么前任?
                          “你就是被他选中的代行者?”
                          金召用鞋尖踢开落在地板上的刀片,走到了我的跟前,突然把我的脸往旁边扳去——刚才被刀片划破的伤口受到了拉扯,传来微微刺痛。
                          他很快就松开了手,嗤笑一声,说。这一关,我当年没能过去。
                          “你是说……当年,你也被他这样选中过?”
                          “代价可大了。”他抓起了乐阳。在这个人手里,乐阳简直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性,“我付出了半个侠门。”
                          说完,金召就拉下了一些领子,将那个伤口露了出来。哪怕已经愈合,这也曾经是一个几乎可以要人性命的伤。
                          如果我刚才的回答是错的,那么这个伤口也会出现在我的脖子上。被选中的代行者一旦不能通过考验,就会被乐阳亲手处死。在我之前是金召,在金召之前又有多少人?
                          “人,侠门带走了。”现在唐幼明是名正言顺的仲裁人,可是侠门抓人依然是先斩后奏,“我会从他嘴里弄出所有的计划。但是侠门不会和任何人合作。”他说着,将风衣的领子拉上,遮住了那个伤口。侠门的人带走了乐阳,我突然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让自己直接追了上去,喊住了金召。
                          “金老大,你早就知道白檀就是乐阳,是一切的元凶。”门口的冷风灌入,吹得我皮肤刺刺地痛。那些人站在风里,黑色的风衣下摆飘扬,“……你为什么不说?”
                          这个问题我本没有想得到答案,自己会跟上去也就是一时冲动;然而出乎我意料的,金召抓着乐阳,慢慢转过身来。他在笑,我第一次看到这人面上有着这样的笑,就好像一个少年人对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觉得苦恼。
                          “为什么呢……可能因为我没有死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乐阳,“我本来必死无疑的,可却奇迹一样活了下来。在割断我的喉咙前,这个人告诉我,我是一个失败的候选者,已经没有用了……可我活了下来。所以,我一直抱有一种……可笑的念头。”
                          说到这,他像是觉得可笑,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就在我以为永远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乐阳忽然伸出手,把手掌放在金召脖子上的伤口处。
                          “——因为你还幻想着自己依然是候选人之一,幻想我会回去找你,告诉你,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你成了我的代行者。”他笑了,柔软的碎发被风吹得遮住了脸庞,容颜支离破碎,“你曾经是那么疯狂地……追随我,甚至亲手葬送了一半的师门。你还在等我回去找你,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金召,可我选择的不是你。”
                          这段话彻底浇灭了什么。
                          金召那种少年般的眼神,终于还是冷却了,恢复到了那种冰冷深暗。他将人扔给了后面的周义,没有再说什么,静静走了。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又似乎风波乍起。
                          因为事情又陷入了死局。屋内正僵持着,唐幼明和唐林霜面对面站着,有了仲裁人这张王牌,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彻底压制住姐姐。
                          我不想管他们姐弟之间的事情了,反正都是狗咬狗。唐幼明这只狼暂时不会来咬我,但是也没法为我所用了。乐阳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卸掉了我一个助力,埋下了一个隐患。我还在他的局里,他想给我什么就给我什么,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
                          我立刻了住所,打电话给了白霞。自己的声音一定疲惫得吓人,刚经历过生死,整个人都是半虚脱的。
                          “很多事情……我回去后慢慢和你们说。”我挂上了电话,然后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楼道内昏暗的灯光下,红色的高跟鞋正停下脚步。她微微抬起头,唇边含笑。无论看多少次,这都是会让男人喜欢的一张脸。
                          “看到你联络我的时候,我还是挺惊讶的。”她说,“你以当年挑起唐家内战那个人的身份为代价,要求我发出那段音频的时候,其实我真的没有弄懂你想做什么。”
                          “现在你也知道了。”我当时只是为了让唐幼明走投无路,并且让唐林霜加入寻找乐阳的队伍里。但现在一切都白费了。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还斗不过乐阳,差太多了。无论你快一步还是慢一步,他早就在终点等着我们了。”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用红指甲夹着递给我,“下次别再用百度来的电话号码了。这是我的手机号。”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紧接着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拉着我跑下楼。
                          “我弟弟都是仲裁了,待在那也没意思。”楼下的大马路上车来车往,有很多出租车,她随手拦了一辆,拉我上了车,“我也去昆门道观。”
                          那司机看我们俩像小情侣一样又要去道观,八成以为是什么文艺青年谈恋爱,忍不住笑笑。我说你去干什么?她说我未婚夫在那,我去看看不行吗。
                          “你不想嫁他也不想娶,你去干啥?”我让司机停车,想轰她下去。司机已经被这个人际关系搞得混乱了,懵懵懂懂停了车,“实话告诉你吧他失忆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记得你这个臭老爷们干什么,要记也是记住未婚妻啊。”她拍拍驾驶座,“师傅,开车。”
                          司机擦了擦汗,继续开。
                          等车开到昆门道观门口时,她先我一步跑进了大门。里面的灯都亮着,唐林霜跑进去时还差点被乱窜的三黄绊到。我也跑了进去,免得她在里面乱来。所有人都在后院的房间里等我,没想到门一开,先进去的是唐大小姐。我刚到门口,就见到唐林霜拉住昆麒麟的手,问他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自己。
                          昆麒麟显然不记得她,十分迷茫地环顾四周,白霞推推眼镜,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我觉得唐林霜的出现对这个失忆患者简直就是干涸之中一股清流,在那么多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大老爷们里突然冲进来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女,还不嫌弃你失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简直感天动地。我看到昆麒麟的反应就知道坏事了,他已经开始放下警戒,决定去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
                          “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走过去,和法海一样把白娘子跟许仙拆开,“昆鸣,秋宫鹿呢?”
                          “走了。”白霞说,“刚才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大概是唐幼明让他回去的。”
                          “唐幼明成了仲裁了。”我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直到金召带走了乐阳。事情再度陷入了死局,这边彻底被动了。而且,白霞也是乐阳派来帮我的,那么现在乐阳既然已经被金召带走了,那他……
                          我手心都在冒汗,就怕白霞也坐起来出门走人,留下我加上昆鸣守着一个昆麒麟,那样的话自己就真的要找一根绳子吊死了。
                          “你放心吧。”大概知道我在担心什么,白霞难得笑了笑,“我没有收到离开的指令,在那之前,还是会帮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挠门的声音。这声音挺大的,不知道是什么。


                          45楼2017-01-15 12:21
                          回复
                            125章 真相(下)
                            “昆门鬼,它是存在的。”昆春君仿佛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十七年前的服装,在夜里离开了昆门道观,匆忙赶往七院。“这个围绕了昆门上千年的名字,它不死不灭。”
                            地下病房里,有一个鬼魂正在等着他,以昆慎之的容貌。昆门鬼占据了昆慎之的魂体,从一个传说变成了现实。
                            昆春君到达那里的时候,昆慎之的魂魄正站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尸体。
                            “当第一次打开巨门界将十二元老关入的时候,他就已经脱出了巨门界。上千年了,从师祖将它打入巨门界封印之后,那么多年,它都在等待重返人间的这一天。或许我应该叫它一声师叔祖,但是这种情况下,我说不出口。”
                            “它很和蔼,正如昆门传说中那样,罗衫师祖性情刚毅,师叔祖性情和顺阴柔。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传说中的那个名字早已被人抹杀了。人们只知道,昆门最初的那一代,师弟坠入魔道,祸及天下;师祖召集千人大道场与之斗法,最终邪不胜正。魔祸消弭,西京风水改变,奠定大唐盛世,国运昌隆。昆门也就此成为道界一枝独秀,出现了仲裁人之位。”
                            而在我面前、顶着师兄面容的鬼魂,他是那么温柔,和传说中一样。说话的语气,动作,眼神,如果不是他自称昆门鬼,我会以为这就是慎之师兄。”
                            “就在下一秒,我的肉身被毁灭了。”
                            从昆门鬼出现开始,应该就是昆麒麟不知晓、可乐阳知晓的事情了。昆麒麟只知道,十二元老策划通过巨门界得到某种力量,来推翻昆门的仲裁人之位,造成了师父和师叔的死亡与失踪。于是这么多年他藏着这个秘密,装作游离在整个事件之外,暗中调查师叔的下落。他要找的从来就不是师父,因为从一开始,昆麒麟就明白昆慎之已死。我推测十二元老仍然留下了某些力量用来对付昆门剩下的人,为了防止被那些力量扼杀,所以昆麒麟才会这样隐忍,努力不去引人注意,甚至使用了太气钉隐藏实力。
                            昆春君的肉身被毁,或许是死了。然后他就陷入了昆门鬼的掌控,昆门鬼占据了他师兄的魂魄,利用昆春君开始了一步步的计划。在这本册子中,他在要求昆春君不断建立罗盘与巨门界之间的通道。
                            “一年里,他让我陆陆续续继续与亲友联络,伪装成我这一年都在寻找师兄的假象。他希望彻底开启巨门界,所以才需要极其稳定的通道。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师兄的魂魄在他手中。而他希望开启巨门界的理由是那么简单——报仇。只是报仇,报当年被师祖封印千年之仇。麒麟族所居的巨门界开启,人间与巨门界将彻底相连,无数只不受控制的麒麟会毁掉这个世界。这是一个被怨恨驱使着的疯子,我无法违背他。在那时,情形已经万分危险了,因为通道内的力量相对稳定,巨门界很快就能开启。如果不是昆麒麟——他担心我,于是也跟来了地下病房,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这里的情况,只是感觉到灵波很混乱。我该怎么说这个孩子呢,他有着很强大的力量,和一种精准的直觉。当他发现地下病房灵波混乱的时候,就强行催动法阵打乱了原本就混乱的灵波。也许他的本意想以毒攻毒,但是无意之中帮到了我。原本稳定的通道开始被打碎了,昆门鬼带着师兄的魂体被迫回到了巨门界。”
                            “我能够用尽可能慢的速度建立一个新的通道。自己靠附身他人苟且偷生,甚至饲养鱼仙人。鱼仙人是一个很好的媒介,在它内部,建立通道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可是相对的,当通道开启后,除了鱼仙人的控制者,也就是我,其他人无法关闭通道。基于这个考量,他同意我将通道建立在鱼仙人体内。一直到目前为止,巨门界的入口只能由我进出,而不能长久开启。但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当它开启后,谁都无能为力。”
                            “我一直都在努力留下线索警醒他人。二月二十七日,是罗盘下一次的分度点。在那一天我会再次试图开启。一月十五日的那一次已经被乐阳打断了。无论看到这本册子的人是谁,请相信乐阳,只有他察觉到我留下的所有线索,并且明白了真相。二月二十七日——只要这一次开启巨门界没有成功,下一个分度点就是两年后的六月七日。我不能让昆门鬼察觉到自己在遗留线索,所以只能言尽于此。”
                            至此,一切明晰。
                            那些一直都支离破碎的画面终于开始串连成一副完整的图卷——从一次夺位的风波开始,被封印千年的鬼魂重现于世。连以往不能理解的那些小细节也刹那间通透:为何乐阳要伪造宝函,让和道界毫不相干的余三少成为继承人——目的就是保护昆麒麟与昆门道观,防止那些人遗留下来的力量赶尽杀绝。没有了仲裁人之位的昆麒麟是那么弱小,却又是那么不好下手,因为所有人都在担忧这个孩子的未来,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杀了昆麒麟也没法得到仲裁人之位了,还有可能被人识破身份,所以那么多年来,昆麒麟平安无事。
                            而之所以人选是余椒,理由也很明确:这个人必须要有实力,甚至是财力,要能挡得住暗中的那股力量。这个人不能有什么人脉根基,这样才能够不服众,还有更重要的是,脾气要够差,要能差到和所有人当仇人。
                            并且,和昆慎之关系够好。那么他会足够重视仲裁人这个位子,将之视为昆慎之留给他的遗产,而与昆慎之拥有同样面容的乐阳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余椒的决定。
                            有了这些因素,当乐阳需要将他拉下这个位子的时候,只要几句话就可以立刻让仲裁人易位换主。余椒也是一枚棋子,看似最不好摆弄、却是最早布下的棋子。
                            因为我知道,他虽然是个看似暴戾的人,其实很重感情。
                            重感情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算计。
                            我合上了册子。白霞与昆鸣已经看过了内容,都在等我的回答。这可能只是一种习惯性的举动,说明他们真的把我当队友。因为我的回答其实对大局没什么作用。
                            “二月二十七日,昆春君希望我们打断那一次通道建立,这样就能拖到两年后的六月。”我说,“可是这本册子里的内容,我也认为不能公开。”
                            白霞点头,“没有人会相信,而且还会刺激到那些十二元老暗藏下来的力量。”
                            “可我有一个设想,那些力量或许正在、也可能已经被人清理。因为这个现状等于是乐阳推动出来的,这个人知道所有事情,我不觉得他会冒险将昆麒麟重新暴露在危险中。”我说,“乐阳的录音我可以再放一遍,在侠门与唐家的事情之后,他还提及了‘其他事情’。我不知道侠门和唐家有多少人,但是我在乐阳的鱼仙人里面至少见到了几百具尸体和一座尸山。那么多人,不可能全部都是那两家的吧?”
                            “你是说,这么多年,乐阳在暗中清理那些力量?”
                            “不确定。甚至不一定是清理——他也怕打草惊蛇。乐阳可能在用一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方式,因为把那些力量一个个挑出来太费时费力,所以他借用了各种假身份,空降到各个派门,将可能是暗藏力量的门派全部杀伤一遍。比如那个帮助唐幼明赢得内战的神秘人,比如白檀这种女人身份。”眼前忽然浮现起金召脖子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个人曾经和我一样,被乐阳选中了作为代行者。那年乐阳只有多少岁?十九岁?“他从九岁开始就会伪造一份宝函,选中余椒这个万分合适的人选来成为仲裁人,等于让余三少替昆麒麟守住这个位子十五年,年纪就是他的保护伞,这个人太年轻,无论是暗藏力量还是昆门鬼都没有注意到他。”
                            二月二十七日,昆春君会再次到达地下病房。这本册子里的情报不能公布,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阻止他了——乐阳不在了,我们有多少成功率?
                            我正纠结着,门开了,棠哥儿正穿着T恤肩上搭着毛巾进来,身上还热腾腾的,刚才这货居然去洗澡了。昆门道观的淋浴室在最远的那间屋子,大冬天的上海,这人能就这么穿着夏天的衣服过来。他说下了飞机一身灰,实在受不了了,刚才就去洗澡了,没错过什么吧?
                            白霞镜片有点反光,看着阴森森的,不知有意无意瞥了那两张床,说你错过的还挺多的。这本东西你看看吧,是昆春君写的。
                            余棠的身份还是很可靠的,关键是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暗藏势力。等他看完的这段时间,屋里都没人说话。我坐到昆麒麟边上,觉得这个人可恶,可也不忍心说什么。昆门所有人都是巨大漩涡中的牺牲品,他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心。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是他第二次看到我,那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叫丘荻,是七院的医生,在不久的未来会带着一份笔记回到十七年前,重新开始一次初遇。
                            二十九岁的我与十二岁的他。二十九岁的我与二十九岁的他。时光就这样交错了。


                            47楼2017-01-15 12:27
                            回复
                              126章 烟花
                              今年的年夜饭,大家就是在昆门道观一起凑合的。昆鸣只会泡面,好在棠哥儿会和面做饺子。出乎我意料的是白霞居然也很会做菜,而且都是本帮菜。
                              后来说起他自己的事情,他是影白楼的首座,影白楼是一个古老的小派门,弟子人数很少,当然没有昆门少。道界有三个派门是以制作影君闻名的,影白楼,茅山,天角院。影白楼是最古老但却规模最小的,因为人少,也没有什么纷争。这种老派门之间都是有联姻的,就好像昆门与茅山。白霞也是,在十四岁时候就和妻子订婚了,大概是常年与影君打交道,影白楼的人对外界都是相似的冷漠与戒备。这种联姻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形式上的婚姻,不过意外的是,他开始喜欢自己的妻子了。
                              父母是相敬如冰的,但是自己的妻子却是个很外向的人。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或许是影白楼千年以来最和睦的一对掌门夫妇了。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儿子,不过前几年的时候,他的妻子因病过世了。
                              白霞说这些的时候情绪也没什么大的变动。他已经习惯伪装了,这种面具带久了很难再拿下来。自从妻子过世,他也很久没再拿下过面具了。
                              叶月潭就是他妻子的名字,很多菜也是她喜欢吃,他再去学的。
                              菜都摆了一桌子了,我们才发现昆麒麟不见了。后来发现他在厨房里,和棠哥儿一人一边,一个包饺子,一个包馄饨。我差点昏过去,怎么失忆还失忆得那么有选择性的,还会包荠菜馄饨?
                              余棠盯着他包馄饨,大概觉得发现了竞争对手,南馄饨北饺子,包得那台面叽叽响。到最后大家开吃了,灶子上还煲着一个三鲜砂锅。
                              相处这些天了,昆麒麟对我们没什么戒备。当提及二月二十七日的行动,他表示自己也会去。人是在地下病房失忆的,回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恢复记忆的方法。我原来还挺担心的,不过一想到还有黑麒麟也就放心了。看看时间差不多,我去厨房拿了砂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个砂锅重得离奇,白霞到底往里面放了什么啊……
                              “锅来了,给我垫垫子啊。”我把锅放下,打开了盖子。结果锅里的情况差点让我把盖子都摔了——黑色的小麒麟正窝在砂锅里团成一团。
                              白霞推推眼镜,还能冷静地分析,说大概是天太冷了,据说麒麟很怕冷的……
                              昆鸣伸手就把它拎了出来,带去水槽里洗洗干净。我愣了几秒,急忙冲到昆麒麟旁边,去看他后脑——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果然被撕开了,太气钉重新钉了回去。
                              “他钉上了啊?那也是有理由的,不钉上的话太张扬了。”余棠边吃饺子边说,“放心吧,该拔出来的时候会拔出来的,他只是失忆了,又没傻。”
                              昆麒麟躲开了我的手,那种眼神看得我特别难受。其他人洗麒麟的洗麒麟洗锅子的洗锅子,饭桌一下子就空了。我正拿筷子戳饺子,手机就响了。以往新年都能接到很多贺年电话什么的,但是今年自己已经是死人了,自然也没人会恭贺新禧。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自己特意看了看,是个陌生电话。
                              为了以防是其他亲戚朋友,我将电话给了余棠。棠哥儿放下筷子帮我接了电话,开了公放。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周义的。
                              “新年快乐啊,吃年夜饭吧?丘医生呢?”他问,“我是侠门的周义啊。”
                              “嗯,新年快乐。”这个电话挺突兀的,不太可能真的来恭贺新禧的。“有什么事?”
                              “没什么。”他笑笑,“就是那个乐阳吧,可能给打得快死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口一寒,一直不太愿意去想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对方是黑社会,不是讲道理动嘴皮子的,乐阳给金召带回去后肯定不会是什么贵宾级待遇的,折磨是少不掉的。周义说,人带了回去,开始金老大还想来软的,不过不管用,后来被打的时候就装哑巴。他就那么个小身板,经不住打,后来看看快打死了,就让人弄了些药来。这种药打进去,哑巴都能开口,就是比较伤脑子。
                              我立刻就明白那是什么药了,应该是神经抑制剂,将大脑应激反应压制下去,效果就类似于吐真剂。但代价也是极大的,抑制剂对脑部的损害太大,就算乐阳真的把事情都说出来,这个人也差不多废了。
                              “哎……总之呢,金老大问出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们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老大没说。用完药的第二天乐阳一直在昏睡,警备放松了些,下午竟然发现人逃掉了。”周义说,“我们四处找了也没找到,所以这个人如果回昆门道观的话,劳烦告诉我一声哈。”
                              乐阳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高兴还是担心。假如现在乐阳还是一心一意站在我们这边,我甚至希望他来到昆门道观,帮忙处理二月二十七日的事情。但是周义接下来的话当头浇了我一盆冷水。
                              “他已经废了,可能连和正常人一样过日子都做不到。”他说,“所以最好别想收留他。”
                              话是这样说,但是乐阳要是来了,总不能真的把人轰出去。我挂上了电话,和余棠换了个眼神。乐阳逃了,这也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二十七日还有一周就到了,在那之前,我们要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白霞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昆麒麟失忆了,唯一能打的只有昆鸣。至于余棠,我不想把他扯进来。因为在所有的名单之中,我有一个期盼的人选。
                              而那个人也必定会来。如果余棠回到北京,将原委全部告诉他,他必定会来。
                              七天后,我,昆鸣,昆麒麟,以及那个人,我们将会到地下病房,为了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也为了了断这十七年来的一切。
                              ————
                              他沿着马路,混入人群中,低头蹒跚而行。这是个年轻人,衣衫褴褛,神色憔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脸,仿佛是一个乞丐。
                              星星,单行道,金鱼,砂石……
                              他一边走在人群中,一边呢喃着这些毫无关系的单词。二月份的上海,街道上已经没有还穿一件单衣的人了,年轻人满身都是伤,目光呆滞地往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甚至几乎快要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人们都尽力去躲开他,这是个冷漠的城市,每个人只希望管好自己的事情,不去惹上麻烦。
                              光碟,古筝,月亮,阳台……
                              无数碎裂的名词出现在伤痕累累的脑海中,就像黑色海水上方浮着的薄冰。他要的答案在海下——印度,折凳,窗帘——不能分心,海下……
                              上海……杭州……九点一刻,十点……七点……
                              继续看下去,不要分心。
                              他撞在了街边百货商店一楼的玻璃橱窗上,留下了一些血痕。马路上正响起协管员的哨子声,信号灯由绿翻红。
                              斑马线上的人流正在稀释。过滤纸,烧杯,氯化钾,蒸馏……
                              海面上的薄冰,开始汇聚了,向着它们的同类靠近。黑色海水之下,那古老的珊瑚树乍然浮现。
                              一条鱼摇曳而过,划过他的眼底,留下一尾淡淡的水纹。似乎是童年在青石庭院中低头看着水缸中的游鱼,莲叶荷花,他踩在一块不太稳的石头上,低头追逐鱼影。
                              水中,是自己满是伤痕污垢的面容。这张脸很熟悉,真的是自己的吗?——夏天,秒针,火车……火车……对,他坐火车,去了哪?
                              火车的轰鸣声,摇曳的车厢,满是油耗气味的座椅,对座吵闹的小孩子。这辆火车是从哪来的?
                              他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张隔离网有四十三根柱子,小孩子正在换牙,由此可以推测出他的年纪,他的母亲在旁边,每分钟会看三次手机,并且迅速将屏幕按掉,她可能有外遇。他能见到一切秘密,无论想或不想。
                              火车由杭州到上海。
                              昆门道观,昆门鬼,鱼仙人。
                              宛如撕裂一样的头痛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人行灯变红,四车道的马路上车流不息。他仅仅是凭借着最后的本能,一步一步走下人行道,向着马路对面走去。对面的建筑物应该是医院,对,医院。
                              可是,黑色的海面下,只有自己的脸。珊瑚树下,他看着自己,不知所措。
                              下一刻,周围响起了尖叫。他的视野急旋扭曲,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一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滚落出去。手臂与肋骨骨折了,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中的损伤,他躺在冰凉的地上,呼吸有些困难。司机和协管员都已经过来了,过了一会,医院里也有医生出来。他被放上了担架,有人在确认他的意识。
                              “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听得见我说话吗?”那个人问他,“名字,家里的联系电话!”
                              我……叫什么名字呢?
                              对了,我叫……
                              “……昆慎之……”
                              昆慎之,是我的名字罢。似乎有很多人都那么叫过我。可我究竟叫什么呢?头好痛,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啊?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么多人,促销,春节的横幅,鞭炮,烟火……
                              二月十九日,快过去了。
                              乐阳突然睁大了眼睛,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绚烂无比,引来无数人的欢呼。不夜之城的夜幕中,一朵接一朵的灿烂烟花照亮黑夜,转眼消逝。越是美丽的东西,存在的也越是短暂。


                              48楼2017-01-15 12:3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