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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院诡案录第二卷 昆门鬼 作者:蓝底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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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新的开始
叶月潭到达昆门道观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一点半,我坐在鲤鱼池旁边撕面包。
这个人是我的心理医生,据说是陆姐的老同学。他看到我穿着一件半旧掉毛的黑色羽绒服站在池子边,大概以为这个穿得和民工一样的千万富翁想要跳下去。
叶月潭看我不太有聊天的兴致,就走到三步开外也靠在白石栏杆上。冬天了,池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只在桥下有一个破口。他说,你心理阴影很深,心理治疗不能少,我还是会来的,好歹拿了工资……
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以为我和昆麒麟只是普通朋友,而我不去找新的房子,只是因为我知道这里最安全。
“昆先生呢?”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昆麒麟。快年关了,全国的道观寺院都在大备战,昆门道观也一样,不过就是动静小了些罢了。“我有些话想告诉他。”
——我不太想让这个人和昆麒麟说话。上次他们谈完,昆麒麟差点被他吓死,以为我正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恨不得把鲤鱼池罩起来以防某个清晨发现一具尸体漂浮在里面。
“昆麒麟出去买东西了,昆鸣的学校加课。我待会也要出去买东西……”
“啊,买什么?想买东西也是好兆头呀!”
“……蛋糕。我生日。”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父母去世后,公司的董事会恨不得我也跟着蒸发,以免干涉他们的利益,没有人会满心欢喜地来参加这场生日宴会。只要买个蛋糕弄个火锅搁在枉死门外,就算过过今年的生日了。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茶什么的。”我问。他说好,作为心理医生总是不会放过和病人相处的时间的。不过叶月潭还没看到过我的房间,估计看到了之后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昆麒麟把他左手边的屋子给了我,屋子不大,收拾起来也很快,可是住进去的前几天总是在做噩梦。晚上我哭喊起来每次都惊动他和昆鸣,最后商量了一下,叫了个建筑队,把中间那堵墙打掉,变成一间大房间。道观里有那种展开式的屏风,就拉开放在当中,晚上离得很近,至少确定身边有一个活人,我睡得安心多了。
打开房门后,看到里面那种近乎于家徒四壁的样子,叶月潭果然很惊异,呃了半天说不出话。
“就是这了。”我说。“左边那张床是我的,右边的床是昆麒麟的,红茶喝吗?”
“你还是不敢一个人过夜吗?”
“没办法,过一段时间估计就好了。”
“不会好,如果你一直依赖昆先生,只会在最后形成一种单方面的共生关系。丘荻,你最好是能先和他保持距离,试着自己恢复。”


1楼2017-01-01 15:26回复
    第85章 昆门侦探社成立
    唐幼明查到了太气钉,而昆麒麟则负责查电梯安装年份和供电。这个很好查,虽然老病房是昆慎之十七年前租下的,可那个电梯是六年前才安装的,只连了一楼和地下室,供电来自院内。
    “七院一直有扩建,只要在扩建工程中随便动些手脚,就能在废楼里加一台电梯。”他说,“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乐阳,不过他说,造了电梯的人,并不是主谋。用他的原话,线索资料都差不多齐全了,只差最后一片。”
    “差什么?”
    “303病房。”他说,“乐阳说,只要我们了结303的那几个案子,一切就水落石出。”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我完全不能理解乐阳的思维和做法。这个人一点都没有什么层层抽丝剥茧的意思,而是一刀就切到要害,再慢慢往回追查。唐幼明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乐阳的假短信,他也不会去联络秋宫鹿,没有这场打草惊蛇,我的父母也不会死。
    可客观上,我没有责怪乐阳的立场——他没有义务为任何人负责。
    绝对的理性正和心里的愤恨交战着,一直以来我都在被这种矛盾所折磨——我想去责怪别人,可理智地明白责怪别人并不会让自己更好过。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种时候内讧对于局势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无论是乐阳还是余椒,甚至是唐幼明,都不是我的敌人。
    ——不能内讧。
    唐幼明这个小孩居心叵测,他为了仲裁人之位能不择手段,就算最后乐阳助他得到了这个位子,他也会反过头来对乐阳和我们发难。现在挑拨离间,让我们之间有罅隙,对他而言是个稳赚不赔的计划,不能上他的当。
    “情报就汇报到这了!”昆麒麟拍拍桌子站起来,将他刚才带回来的那个东西拆开,“今天是丘荻生日,晚上吃火锅,顺便我要宣布一个消息——”
    纸包装里,被抽出的是一个黄铜的牌子,上面有一行字。
    ——昆门侦探社。
    我们俩都很茫然地看着它。昆麒麟将它举着,笑得一脸荡漾。
    “昆门侦探社今天正式成立了!同志们鼓个掌啊!”
    我们俩还是呆呆地坐在那。
    大概也觉得尴尬,他干咳一声,把牌子放下了。“怎么了呀,看看现在的情况,唐掌门是弃暗投明了,乐阳窝在杭州闲得长毛,丘荻你也只是挂职,没什么忙的了,昆鸣的身份破绽太多不能参加高考,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当然是先成立一个侦探社,设立一个共同目标啊!”
    唐幼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冷笑着贡献了一点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盯着那个蠢到爆的名字,有点后悔搬来这了。
    “就我们几个人啊?”我问。总感觉别人家侦探社都是洋洋洒洒七八个人还不算外援与情报人员的,我们这边就凄凄惨惨的五个,还都是各有心计各有立场的,老(昆麒麟)幼(昆鸣)病(心理阴影)残(脑残)都有,简直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昆麒麟摇头,“当然不止了,还有一个人……”
    他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外面冷风涌入,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望向屋内的我们,脚边放着两个行李箱。看到她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会是她。
    ——猫穿着一套杏黄色的冬装,戴着粗毛线的白色围巾,手里还拿着杯奶茶。
    多日不见,她变化挺大的——比如说发型。原本的长发被剪短了,齐刘海也别到了后面,没有原来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了,看着俏皮可爱。人瘦了些,神情还是挺冷漠的,可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眼神变了变,很快转开目光。
    “刚刚好。”他扭头招呼她进来。屋内很暖和,猫解下了围巾——她的脖颈处有一个狰狞的伤口,不过一半都被遮在高领衣后面。“余茂小姐从今天开始就搬来昆门道观了。大家欢迎。”
    大概因为温度高,她的脸有些红,只是喝着奶茶,没说什么。
    “咳咳,本人先来说明一下这次的委托啊——算是个历史遗留案件,跨度很大,首先是文革时期的夫妇……”
    “那个……”
    没人理昆麒麟说话。猫走到我面前,把手上的塑料袋给了我——里面竟然是另一杯奶茶。她半低着头,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嗓子伤到的缘故。
    “……给你带的。”
    我慌慌张张地接过,还是热的,“哦……哦!好,谢谢!”
    “你就是猫姐啊。”唐幼明一秒换成了那种纯良脸,抱着椅背笑着问她,“我记得猫姐是三少身边的人,怎么又被派来上海了?”
    “啊……对!三少又赶你走了?”我也才想到这事。猫国庆节跟我回来的,当时哭得可凶了;结果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北京,该不会又是被赶走了吧?“你……”
    她摇了摇头。
    “不是。”
    “那……”
    “我自己要来的。”
    她也没多解释,将两个行李箱靠边放好,就拉了张椅子,和我坐在了一起。唐幼明个神经病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猫姐你可弄清楚啊,看看这屋里两张床,中间就隔个半透明的屏风,两个盛年老爷们,天长日久,干柴烈火。男追女隔座山,男追男隔层纱,先要弄清楚情况,再……”
    ——昆麒麟的手掌按在他后脑微微用力,这小孩立刻就闭嘴了,不敢再说。
    结果让我崩溃的是,猫居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立刻转过头问,“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我点头如捣蒜——开什么玩笑?!这妹子跟我差了小半轮的年纪,当我妹都嫌小!
    “哦……”
    她很失落地应了一声,低下了头,弄得我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咳咳,咳咳咳,咳咳!”昆麒麟一个人被晾在那边,忍不住咳了几声。“那个……找对象的事情以后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都不急,总会有的,总会有的……不过我说案件的时候,大家都严肃些,认真些!”
    “你该问问他有没有男朋友,说不定也有了呢?”熊孩子继续在边上起哄——烦死了!学学人家昆鸣行不行!
    猫转过头又要问,被昆麒麟按着头顶拧了回来,“小妹妹,脖子刚好就别老转头,当心掉脑袋。”
    太尴尬了!
    ——我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这些案子我都听过了,完全没有再听的必要。我一走,猫也跟着走;猫都走了,唐幼明也懒得待在这,跟着出去了。昆麒麟一个光杆司令在里面呆了几秒钟,也拿着一打文件冲了出来。
    “丘荻,丘医生,有点组织纪律行不行!”他叫住我。“哎,你去哪啊?”
    “我去提蛋糕,晚上要吃的。”
    “我陪你去!正好要买火锅菜……”昆麒麟跑过来,把手里的文件和钥匙都塞给了猫,转头说了句好好学习,就扯着我去SUV那了。蛋糕店在静安区,离这里有一段路,我正好在纠结怎么去——我把自己的车都换掉了,定了一辆新的路虎,要下个月才能开上路。
    猫站在半路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已经跑上了车。昆麒麟松了一口气,说,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意思的?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要么是因为我救过她?可我有小顾了,虽然她也挺久没给我来消息了……
    ——我和昆麒麟都换了新手机和新号码,旧的号码放在一个备用手机里,搁在抽屉里,每天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之所以换新号码,是因为认为我们俩的手机卡可能被秋宫鹿复制过了,之前所有的短信和电话都处于他的掌握之中,换新号码比较保险。
    车上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挺闷的。过一会昆麒麟说,唐幼明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当真,乐阳他……没有害人的意思的。
    “那天余三少和猫会去救我,也是乐阳安排的?”
    “嗯,他把事情提前告诉了三少。还好你没事,不过估计这半年来北京的那位都要好好休养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很久之前,师父是余椒唯一的朋友。乐阳长得和师父神似,所以他说的话,三少都会卖一个人情牌。”
    ……那这个人情牌真是一字千金啊。我又想起那一夜百色道院中乐阳说的话,感觉背后有些发凉。他说余三少会死是什么意思?都到了用命在卖人情牌的地步了,余椒对他肯定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像对其他人一样张口就骂抬手就打,那么,莫非他计划中已经预定了余三少的死?
    “乐阳他……”那张带着仙气的脸又从脑海中浮现,我摇了摇头,想将它从思维中赶出去。“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
    车子一个急刹,险些越过斑马线;旁边的昆麒麟喊道,你在想什么啊,他当然是帮我们的——都提醒你了,唐幼明那小变态的话你不能听!
    我没说话,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车里的气氛更加尴尬——自己的疑心病已经越来越重,不知道哪一天会让昆麒麟受不了。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要去彻底相信一个人是那么的困难。


    3楼2017-01-01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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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很想要一叠糟花生,一瓶啤酒,再给昆麒麟弄个惊堂木打个光。
      “后来呢,是不是白女侠的爸爸哥哥早年死在黑社会手里,所以她奋发图强,忍辱负重,玩弄了金掌门的感情,顺便报了仇?”
      “不是。接下来没了。”
      “啊?没了?”
      “对,没了。谁也不知道白檀到底是谁,从哪冒出来的。她就好像从天而降的一个游戏管理员,巴拉巴拉把侠门帮会一半的游戏玩家删了,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昆麒麟举了个很简单易懂的例子,我立刻就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才神奇,反正金召捡回一条命了,准备找前女友报仇,然后铺天盖地找人。闹得太大,终于三少也知道了,三少就帮着去找了那个女人,结果没找到——这也说明了几个问题,第一,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单枪匹马搞掉一个派门的。第二,白檀要么死了,要么就躲在某个屏障里,譬如七院,以此躲开三少的搜查。”
      这件事情至今还是个悬案。起因、过程全都是个谜,只知道从此侠门追查白檀下落未果,一直找到今天都没找到。
      我还想打听点八卦,不过叶月潭又来了电话。我和他赔了个不是,让他白跑一趟了。他说没事,正好这几天要陪老师去外地看一个老病人,可能也没空过来。
      叶月潭的老师来头很大,算是中国第一批开始研究现代心理学的人之一,会请这种心理医生的病人全都是病的不轻的,否则人医生还没兴趣去看。我挂了电话,车已经快开回了昆门道观,昆麒麟回去就趴键盘前开始写邮件,像是填表格。我看了一眼,差点昏过去——那是一张意外事件报告书。
      “你们还要填这种东西?”
      “要啊。按照流程,这已经算恶性事件了,必须要上报给仲裁人的。以前靠邮箱,后来靠电脑,仲裁人要在二十四小时里面做出处理意见。”鼠标动了动,邮件已经发了出去。他松了一口气,说,“……行了,就等余三少怎么说了。”
      “三少不是病了吗?”我想起当时他救我的情形,他会伤成那样,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救我,这人就算性格恶劣,但好歹也有救命之恩。
      “病了他也是仲裁人,爬也要给我爬起来写处理意见,哼。”这人还是小心眼。他把网页关了,露出了电脑桌面,“丘荻,你又把我桌面换了!”
      “换个白的干净点。”
      “我一定要和叶月潭说说这事,好好说说!”他打开图片库,换了张风景照,“你就那么害怕看见自己的脸吗?换白桌面,说明你还遇到了某些事情,但是刺激太大,导致你从此开始自我逃避。”
      我没听他瞎哔哔,溜达出去了。一开门就见到猫蹲在外面花坛旁,看已经枯掉的海棠花。她见了我,脸一下子就红了,用兜帽把头盖住就逃。
      今晚外面挺冷的,雪化完了,气温又低了几度。屋里打着暖暖的热空调,小麒麟正趴在窗台上看我,似乎长大了些,肥了一圈。我曾经起过给它拴个绳,让三黄每天带出去遛一圈的念头,不过给昆麒麟拦住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挺多的,我进屋抱着它看了会电影,想定定神。屋里温暖,人又累,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觉睡下去,自己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我梦见了病房大厅,自己正穿着白大褂,赶去某个病房——可我要去那做什么?我只能这样继续走,然后刷卡进了ICU。监护器有规律的平淡响声在四周轻轻响着,没有值班护士,没有护工。ICU里的病床永远是宁静的,偶尔能见到还有意识的病人,只是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而自己走到了一张床前。
      这张床上显然也是一个重病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旁边的血透器正在运转,心电监护上的心电图很烂,应该已经是II度房导阻滞了,指末氧只有85%。可这个人是醒着的,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我,眼眸淡红色……
      他看着我,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氧气中下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话,但自己已经听不清了。病房的灯突然暗了,摇曳的光线中,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灯光乍然大亮,白光中,躺在那里的人竟然变成了秋宫鹿。
      “想逃吗,丘荻?”他的唇边缓缓浮现出一个笑容,同时,周围的心监与监护器……所有的电子屏幕上画面霎时改变,全都显现出他的脸。“来找我啊。”
      我扑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张开嘴无声地大笑,这时,ICU的其他病床上突然开始有了动静。病人一个接一个地坐了起来,所有人都一模一样,全都有着秋宫鹿的脸。而那个被我掐住的人已经死了,头歪歪斜着,却已经失去了五官,成为了一只影君人偶。
      就在这场无穷尽噩梦里我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就见到小麒麟的脸,正冲在眼前,很茫然地呜咽了一声。
      我把它拎开。昆麒麟就睡在不远处的床上,铜铃放在枕头边。
      “小黑你乖一点,回去行不行啊?”我蹑手蹑脚过去,想摸到那个铃铛,把小东西塞进去。“回去睡觉觉啊……”
      手已经够到了铃铛,可是一拉绳子就觉得不对了——好轻?麒铃以前有那么轻吗?
      小麒麟完全对这个铃铛没兴趣,直接跳到了昆麒麟身上。我转过屏风一看,差点惊叫出来——靠!躺床上的玩意只是几个枕头,昆麒麟早不见了,麒铃都是假的!
      这人知道,我如果睡不着是不会叫他的,只会转头看看屏风后的影子,只要看到旁边的床上有人就会安心了——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偷溜出去,不让我知道。
      小麒麟挺无辜的趴在那枕头上,尾巴乱摇。我把假铃铛扔给它玩,扭头就去打手机了。凌晨三点半,这人是去哪啊?泡夜总会吗?
      手机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了。我正要好好教育他这种欺骗同事的行为,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人的声音。
      就好像一大片杂音里有人掐着嗓子在说话,哭哭笑笑,听不真切。我喊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
      “昆麒麟?你在哪?”我问,“喂?”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没有人回答的时候,手机那头传来了一个刺骨的声音。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自己的整个背脊都凉了——我从未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听见这个人说话,一刹那,愤怒,悲伤,担忧,全都涌上了头顶。
      “——好久没说过话了,丘荻。”
      手机里,传来了秋宫鹿的声音。
      “我现在就在七院等你,来找我吧。”
      ——怎么会是他?昆麒麟的手机怎么会在他手上?
      我拿着手机呆住了,再也没有一丝困意。夜晚寂静,屋里只有我与小麒麟。在短暂的惊愕后,我收拾了一下,跑到隔壁叫醒了猫。她正睡得很熟,摇摇晃晃开了门,听见我说的事情后也立刻醒了,马上打电话联络了北京的王兆,开的是公放。
      也不知道王兆这人的生活节奏是什么,三四点居然还能立刻接电话。但听我们说完了情况后,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些为难。
      “今晚太突然了……现在能立刻过去帮忙的人几乎没有。三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病得挺重的。”他说,“昆麒麟的手机在秋宫鹿手上?怎么会这样的?”
      我们也不清楚。王兆就让我们先打电话通知昆鸣,他会尽量调动人,想想办法。SUV被开走了,我和猫跑到门口,马路上一辆车都没,只能用腿跑了。跑到半路,王兆来了电话,让我们去衡山路环球酒店,那里倒是有个人能帮我们。
      “环球酒店?”
      “对,快去吧,那人正好在。我联络一下他,你们先去。”
      我还没天真到以为能够凭自己和猫就解决秋宫鹿,之前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昆鸣那边很难联系上,他没手机,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兆哥儿说的这个人了。
      我们俩个在寂静的马路上跑,跑了有十五分钟都只能走了,没有车,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七院,可再远也只能走。
      ——就在我们几乎要跑不动的时候,黑夜中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马路对面突然疾驶来了一辆轿车——真的是疾驶,发动机轰鸣,直接冲上人行道,拦在我们俩面前,夹烟带尘;接着后面又来了三辆车以及两台摩托车,横在马路中间。车上下来了一个人,金毛,带着唇环的,冲我们招招手。
      “想跑去啊?”周义笑着趴在车门上。这是辆黑兰博,但是开得太豪放了,车上划得乱七八糟的,“上车吧,金老大都听王兆说了。”
      我一怔,就望向那辆车——后座上,那种仿佛冰与刀的眼神正漠然地扫过。
      周义拉开车门,我们一起坐了进去。猫上了另一部车。车门关上,周义一踩油门,我几乎是被贴在了后座上,就感到跑车向前飞驰而去。
      金召就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我没想到兆哥儿说的人就是指他——可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对付精神病,还靠黑社会。
      第89章 起居室


      7楼2017-01-0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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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车不是我的,超速罚款也不是我的,速度自然是越快越好。就在我计算着这一路上吃了有没有十五张罚单的时候,黑色车队停在了七院门口。
        金召下了车,然后其他几辆车里的人都跟着下去了,齐刷刷往医院里走。值夜班的保安看到了这架势,吓得傻在那。我跟上他们,试着再去打昆麒麟的手机,可惜已经关机了。
        “如果秋宫鹿要对昆麒麟下手,应该会在废楼或者门诊楼。”我说,“其他地方都是有人的。”
        金召点点头,抽出烟点燃,吞吐了一口。他连话都没有说,其他人就分成两批,一队走向门诊,一队留在原地待命。
        “我们去废楼。”过了一会,周义晃晃悠悠到所有人跟前,发号施令,而金召一句话都没说。这个小金毛的地位似乎挺特殊的,“丘医生和猫姐就在这等吧。”
        我们当然要跟去,不过我也希望猫能在外面等,上一次她被割喉的事情给人留下的阴影太大的,那么多男人在呢,还差她一个女孩子吗。周义就给了她几个通讯器,让她留在外面和另一个人一起负责联络。这些人做事情分工明确,和他们比起来,昆麒麟简直就是个专业的草台班子。
        这个时候的城市还在寂静之中,我们一行人就好像一片黑影一样走向废楼。人多还是有用的,再加上旁边一群都是砍人不眨眼的黑社会,这次自己底气特别足。一起去废楼的一共有六个人,而金召一边走就一边抽烟,没停下来过。这样抽烟,我怀疑给这个人验肿瘤指标绝对会是一片红的。
        很快,大家就站在了废楼跟前,没有立刻进去。周义先拿出了一个烟盒,给每个人发了一支烟。我不明所以,也解释了自己不抽烟,但手上还是被塞了一支。
        “侠门特产。丘医生试试?”
        我看看烟,再看看这群人,心里有点不安,想该不会是大麻吧……
        不过这也就想想,金召应该也没那么丧心病狂。所有人都点了烟抽上了,像是个仪式一样,我还在发愣,周义已经过来,把我的烟也点上了。
        “快点。”旁边的金召终于说话了,他语气太平,听不出是不是不耐烦了——我还没脑子抽风到惹黑社会不耐烦,也不管了,直接把烟放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咳了起来。
        太呛了……可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抽了,意思意思就行了吧?
        但周义告诉我,不行,还不够,再抽一口。
        我只能舍命陪君子,闭上眼睛再抽一次。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总算没再咳,可就是感觉有一股凉意往头顶窜,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接下来,我就发现这个烟的奇异之处了。自己先是经历了十几秒的耳鸣,然后四面八方的声音就这么涌了过来——太神奇了,风声,叶子摩擦声,电灯接触不良的滋滋声,人们的呼吸声,心跳声……我甚至可以分辨出是哪片叶子在发出声音!
        除了听觉,视觉也同样,黑夜里昏暗的废楼在眼前开始变得清晰,爬山虎的脉络,每一处裂痕,玻璃窗的反光……我的感官敏锐度像是刹那间被放大了数十倍,可以感知到十米内所有的动静。
        “知道了吧,行了,走吧。”周义看我惊讶的神色,知道烟已经起了作用,示意可以进楼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黑暗的楼里,敌暗我明,很容易被偷袭。但只要有这个烟,不管对方从什么地方摸过来都能察觉到,等于人人都戴了个红外探照仪。虽然我还不习惯这种状态,耳边时常会耳鸣。
        走到二楼时,我们已经感知到三楼有人了,脚步声一下子就能被听见。已经有两个人冲了上去,动作快得吓人。就听见三楼那传来了更大的动静,接着就静了。
        “只是个人偶。”过一会两人就下来了,表示没有发现活人,“三楼没有人。”
        金召点点头,又抽了一口烟,合上眼睛,他应该在仔细听有没有其他动静,可显然没有。过了一会,他说,出去吧,这里没有人了。
        就在这时,楼内响起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水声。
        当听见这个水声的时候,我的汗毛一下子就炸起来了——同时,那股鱼腥味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是鱼仙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左右两侧肩膀就被人拉住了;接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是被卷入一个强烈的漩涡里,巨大的压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挤出来。但这个过程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画面是那样熟悉。
        世界已经漆黑一片了。而我,金召,周义三个人站在一起,其他人已经不知所踪。
        “哎呀,真麻烦……”周义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唇环,“怎么那么调皮啊,打不过就耍赖。”
        “再不快点出去就会被消化掉了。”金召终于不再抽烟,吐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在墙上灭掉。“这条鱼仙人到底有多大……”
        我想起那次最后出现的鱼仙人,目测有十层楼左右的高度,非常惊人,简直就是鲸鱼他妈了。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三个的脚步声,四周一片漆黑。周义听了我说的,挺意外的,说他还以为都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真的那么大。
        “这条鱼太大,里面已经开始形成一个界了。”金召走了几步,用手摸着旁边的墙壁。我也伸手摸了摸,感觉墙面简直和冰一样,而且凹凸不平。“我们可能不在废楼中了。”
        “老大的意思是,它想把我们带走?”
        “说不定。”
        我只能紧紧跟着这两个人,周义和我解释,像是鱼仙人这样的妖灵是人为养出的,一旦到了一个程度,妖灵体内就会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之前我们被小鱼仙人吞进去的时候,四周的景物仍然是病房,可是这一次,我们已经进入鱼仙人内部的世界了。
        他们俩用打火机照明——这里果然不是病房,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就好像在一个冰洞里。四周都是冰的反光。我不抽烟所以也没打火机,周义又扔给我一个备用的。
        “至少有几十年了吧,这一条鱼仙人……”周义边看边赞叹,“老大你以前养了一条,也不过就那么点,还没养活。”说完了还伸手比划了一下,也就脸盆大小。
        前面的金召没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打火机的微光里,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
        “老大……”
        “分头走。三条路,总能找到阵眼破阵出去。”
        “好。”
        这两个人几秒钟就做好了决定,各挑了一条路走了,留我在原地发呆——过了一会老子才反应过来,靠,不对啊?又要单枪匹马?
        现在就剩下中间的路了,男左女右人妖中间,我也别无选择了,只能趁着打火机还有点光亮的时候走进了岔路。
        那种烟的效果减退得很快,但还是有点左右在。为了节省燃料我先把打火机关了,摸黑在里面走。说来也奇怪,外面是漆黑一片,走入了岔路之中倒是反而有些幽光,能勉强看清脚下。
        被吞入鱼仙人中,如果不尽快离开就会被消化在里面,也就因为这样,金召才会决定把三个人分开,加快效率。但他有没有考虑过我是个战五渣啊……
        叹了一口气,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通道不知道有多长,而那些幽光是从冰层中发出的。这些冰的表面都十分浑浊,偶尔能看到里面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影子,试了几次想看清,可惜光太暗,影子也太模糊,完全看不清。
        不过又往前走了一段,总算有一个影子比较靠近表面了。我用打火机凑近了去看——冰后,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居然只是个死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是让我蛮意外的。
        这个人年纪很大了,尸体微微腐烂,死的时候应该很痛苦,脖子扭着,嘴巴大张,整个人神色都很痛苦。令我在意的是,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七院的病员服。
        也就是说,这是个被鱼仙人消化掉的人,从此和妖灵融为一体。如果不快点找到阵眼,那么过一会,我也会和他做伴了。
        可阵眼到底是什么,怎么破?这种东西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万一阵眼蹲着个彪形大汉,我是打呢还是被打?这冰道不知道有多长,我足足走了五分钟多了,却一点到头的意思都没。那支烟的效果终于快要结束了,我眼前的世界更加昏暗,对于周遭感知开始变得迟钝。而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听见了一声滴水声。
        在前面。
        烟所提高的感知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我还是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前面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赌一把。我向前跑去,那滴水声越来越响,哪怕是寻常的听力也能听见。可下一刻,自己脚下竟然一空,然后整个人就向下面摔去,重重落在了冰地上,向前滚了很远才停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不过距离不高,自己也算反应快的缩成了一团,所以没受什么伤,拍拍身上就站起来了。只是刚刚想要摸索打火机的时候,四周居然开始亮了起来。
        冰层里一点一点开始蔓延起更亮的幽光,将这个空间照得一片氤氲。冷光里,我勉强能看到这是一个圆形的空旷冰窟,大概有一个百人大会场的面积。而在冰窟的中央则是自己刚才撞上的东西——当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我差一点昏过去。
        这竟然是一张床。就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那种普通的单人床,上面还有床单被子,乱的,没有铺。床旁是床头柜,书桌,椅子……
        这里,竟然是一个起居室。
        第90章 分歧


        8楼2017-01-06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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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仙人肚子里为什么会有个起居室,住在里面的人又是谁?
          我打量着那些家具,该怎么说呢,都很旧了,床头柜没有锁,试着拉了拉,居然拉开了。里面有几本古书,烂的都掉渣了,是被人拼接好了再用塑封膜压在一起的。我翻了一下,其中有一本完全是乱码一样的,上面写的字很像中文,但细看却不是,像是从很多字中拆下一部分组成新的字符。另外有一本叫做《祖麒麟记》,文言文很简短,感觉这就像是一本类似于山海经的笔记,记载了一个叫巨门界的所在,有一只叫做祖麒麟的灵兽,司掌着阴阳两界的麒麟之力。
          而在抽屉里最底下的一本,没有书名,没有塑封膜,它也是一本很古旧的古书,里面的字迹不太整齐,像是随手写的。我努力读下去,感觉这本东西像是日记,而且书册内用句已经文白夹杂,并不难懂。
          日记的开始是一月十九号,抬头是甲寅三年。这个人字迹虽不整齐,却很好看懂,就像是初中生写出来的字,不好看,但一笔一划很规整。我看过家里爷爷那一辈留下的手记,在过去这手字绝对是拿不上台面的,这个人可能受过些教育,可不算精通。
          “甲寅三年,一月十九,鹏师弟赴长沙,已报平安。不日将寻巨门所在,吾身于沪不得同行,乱世寄愿,唯望无恙。
          巨门所在飘渺难寻,而祖麒麟之所在亦难确定。长沙风物陌生,又经年百千,物是人非,焉得风影?
          一月二十,唐、余二位掌门赴沪,观内设宴,佘老蔡十五钱。宴上不谈国事,只谈玄机,昆门风雨飘摇,吾难以强颜欢笑。所谓却道天凉好个秋,种种无奈,不过如此。
          望师弟安。
          一月二十一……”
          我正要看下去,突然四周整个都震动了一下,传来冰层碎裂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了以防万一,我立刻就把这几本东西全都揣包里了,再抓紧时间打开了所有的抽屉看看有什么——特别像打RPG去翻NPC屋子里宝箱的感觉,但是抽屉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书架上倒是没有书。
          四周不断震动,简直就是个大地震。而周围圆形的冰墙上竟然开始出现了裂痕,到处都有,微光中,原本在冰层深处模糊的黑影似乎离表面越来越近——我真希望这只是个幻觉,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有什么东西,正从冰层里出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回到了自己刚才摔下来的地方,那里不高,爬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就当我够到边沿的时候,冰层那终于传来了第一声破碎声,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接二连三的,冰层里冲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努力爬上去,手被冰冻得发痛——然而就在自己正撑上去的时候,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老人的脸,腐烂了,而且变了形。他近在咫尺地看着我,这一下探头完全措不及防,自己当即就被吓得松开了手,再次摔落下去。这个动静显然引起了下面那堆东西的注意,很快,我就感觉到它们开始凑过来了。
          不管是什么,拼了!
          我站起来,抄起了那把椅子,等着来一个拍死一个——可下一秒钟身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兽的怒吼,我回过头;看到它们的一刹那,我整个人都萎了。
          怎么会是它们?!
          ——那是麒麟。
          光是左侧就有四头麒麟,都是黑麒麟,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一头和昆麒麟最早的那一头差不多,最小的那一头也有一张床的大小。
          我把椅子放下,慢慢退后,靠在了冰墙上。
          ……这……怎么打……
          左右两边都有,而且右边还有一只巨大的白麒麟。这一屋子加起来大大小小有十几头麒麟,都是从冰墙里冲出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还会有麒麟啊?
          就算是麒麟,昆麒麟手里那两只给我的感觉很明确,就是没有敌意,让人看了就挺安心的——可这屋子里十几头却不太一样,它们呈扇形围住了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友好联谊的。我该怎么办?可恶,后悔没把小麒麟带来了,否则那小东西还能出来和它的家长们拉拉家常。正在犹豫间,离我最近的那只麒麟已经从口中啸出黑色火焰,准备扑上来了。
          电光火石间,自己的肩头一沉,尖利的叫声从耳畔响起——那些麒麟听见这声音纷纷滞了滞,齐齐望向我肩头的东西。
          是它!
          ——我也没想到它居然跟上来了,一路上都没声没息的。
          小麒麟趴在我肩头,不停地叫,但也在瑟瑟发抖。它跟上来了我是挺高兴的没错啊,好歹麒麟对麒麟……可这边实在是没什么优势啊!而且更要命的是,小麒麟死了,昆麒麟不是也会死吗?
          我实在不觉得对着这十几头麒麟,我和这只小麒麟有什么胜算,这已经不是胳膊拧得过大腿的问题了,完全就是施瓦辛格吊打薛定谔,今天估计就是天要亡我,自己要交代在这了。
          就在我几乎快要绝望之前,一个人影突然冲到了离我最近正要扑上来的那头麒麟身后,紧接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感到一种好像强静电一样的毛刺感——小麒麟一下子就蜷缩在了怀中,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呜咽。当静电的毛刺感过后,我看到昏暗微光中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而那头麒麟已经倒落在地,身首异处。
          这个人手上拿着一把泛着银紫光芒的唐刀。
          我抱着麒麟靠在墙边,死死看着他的脸——他微微笑着,这笑意是自己所熟悉的温和,而他的眼中有一些赞叹和讶异。
          “……没想到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啊,雷刀可以斩杀麒麟……”
          秋宫鹿将唐刀微微转了半圈。刀尖所指之处,麒麟纷纷退避。
          “——雷刀原名斩麒麟,我还以为只是个夸大的传说罢了。”
          似乎是感应到这把刀的诡异之处,小麒麟几近是颤抖着想往我怀里钻,而面前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却又应该出现在这的人,将刀剑缓缓移向了我。
          “丘荻呀……”
          “你为什么……会在这?”
          “昆门鬼所饲养的鱼仙人,我会在这里,很奇怪吗?”麒麟退开了很远,他在我面前站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种样子,干净漂亮,眼睛黑白分明,好像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温和的人了,“这么多年,它实现了我的所有愿望。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难怪这个人会人间蒸发,难怪警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他的移动靠的就是这条鱼仙人!
          “昆门鬼又是谁?”我问,“就算你要杀我,也让我死的明白。”
          他似乎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怔了片刻,然后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
          “……昆门鬼……就是昆门鬼啊。”他说,“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是属于昆门传说中的恶鬼。”
          “你就是昆门鬼?”
          “当然不是。昆门鬼是昆门鬼,我是我……是他先找上我的。”他又走近了些,我几乎能感受到唐刀所带来的那种毛刺感,“因为母亲的血脉可以让我运用雷刀斩麒麟。我替他监视昆麒麟,而他为我实现愿望……不过……”
          话未说完,他已经出手了,刀刃直直刺入冰层,擦着我的耳廓而过——秋宫鹿叹了一口气,让我将手里的折刀扔掉。
          ——被发现了。
          “不过,在处理你的问题上,我们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分歧。”
          说完,他竟然将刀插回刀鞘,转身走了,示意我跟上。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而秋宫鹿走远,四周的麒麟再次蠢蠢欲动。我可以说是别无选择,要么被麒麟火烧成灰,要么,跟着这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一起走。
          我只能选择后者——无论如何,先活下去。他从麒麟手里救了我,或许并不会立刻杀了我。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机会和破绽的。
          他所去的地方是冰墙上的某一处,刚才麒麟们冲出冰层,在墙面上留下了许多冰坑。这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它并不是冰坑,而是一条狭小的通道,等于是被一只麒麟所堵住的。
          我问,这些天,你就是住在这里的?
          秋宫鹿说不是,这并非他的地盘,而是昆门鬼的,他只是暂时借住一下罢了。
          “说起来还真是不愉快。他想杀你,可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丘荻,我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的。”他回身拉住了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趁他还没发现,我带你走。”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未反应过来,四周的景物已经变了,从原来的冰窟变成了一个暗红色的血肉走廊。这个地方像是条巨大的横结肠,湿滑黏腻,红色血脉排布纵横在黏膜上,整条走廊都不断蠕动。谁也不会想走进这种走廊,但是他拉着我,力气很大,我只能被拉了进去,忍着恶心走进去。
          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雷鸣般的声音,男女老少的都有,震耳欲聋,所有声音都在喊着:秋——宫——鹿!
          “我说了,这是我的底线。”他将我往前推去,转身折回去面对后面的黑暗,“他是我的,你不许动他。”
          ——那就快动手!
          那种无数语调纠缠在一起的声音近乎于嘶吼着,同时血肉走廊也开始急剧蠕动。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听见阿鹿说,不行。
          “我不会让他难受的。”他说,“我会让他一点痛苦都没有,好像睡着一样安逸地重生。合作到了这一步,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关节处发生矛盾啊。”
          第91章 一起走吧


          9楼2017-01-06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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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处于这种境遇下,我一定会幸灾乐祸笑出来——这算不算反派内部内讧啊?
            我们都什么没做什么没说,就为了我该怎么死,该被利落点搞死还是该被安乐死,这两人居然起了内讧?
            那个声音不断嘶吼着,而秋宫鹿一点不让步。可也就因为这样,他的注意力分散了,集中在走廊黑暗的尽头,原本拉着我的手松开了去握住唐刀——这个机会太珍贵了,我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转身就逃离了秋宫鹿。大概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人还敢乱逃,他也措不及防,想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出很远了。
            “丘荻!”他喊,“丘荻!不要跑过去!”
            ——我还不是傻子,昆门鬼和秋宫鹿虽然内讧了,但是目标都是一样的,就是弄死我。
            我抱着小麒麟拼命地跑,一点不敢停下,这条血肉回廊似乎没有尽头一样,甚至连曲折都没有。就在我几乎要甩掉秋宫鹿的时候,面前的血色黏膜突然迅速拱起了一块,紧接着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人样——那是个孩子,很小的孩子,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可当看到他的这一刻,我一下子就不敢再往前走半步了。
            这个孩子的眼神仿佛在激发起人类已经沉寂已久的感知本能——我浑身所有的神经毛孔电流都在呐喊着告诉我:危险。
            这是十分奇异的,就像是猫会对危险的东西弓起身子炸起毛一样,这一刻自己整个人都吓得炸了,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什么?是鬼?是人?不管怎么样,它简直代表了无尽的危险和恐怖。血孩子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它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已经令我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我会死。
            从那双寂静的眼睛中,我读到了这个信息。
            我……会死在这。
            万籁俱寂里,这短短的几秒钟我们无声对视,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连眼神都不敢动弹一下。而几秒后他突然伸出手,很轻巧地向前划动——我尚未做出任何反应,怀中就传出了一声嘶鸣,一个小小的黑影冲了出去,撞开了他的手——这只手已经没有了手的样子,彻底变成了一把刀的形态。刚才如果不是小麒麟冲出去,自己的喉咙早就被划断了。
            这个变故也让我稍稍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逃!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只能逃,而且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来的那条路逃。就算会遇上秋宫鹿也无所谓了,和这个血孩子身上所散发的危险气息相比,秋宫鹿简直和一只鹿一样无害。
            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能看到迎面跑来的那个人。他也看到了我背后的血孩子,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就雷刀出鞘。在还不能断定他拔刀的目标是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冒险的决定。
            我在秋宫鹿面前猛地一下蹲,左手搭住他的手腕,右手搭住他手肘,用尽全力将人拧了过去,抛向身后。如果从其他角度来看,就像是我抬起了他的右手臂,从身侧的空隙滑了出去一样。这个动作是在两秒内完成的,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被我逃了过去,这也让我确定了某件事——哪怕有雷刀斩麒麟,哪怕真的这把刀可以斩落麒麟,秋宫鹿仍旧是秋宫鹿,他不过是普通人,这把刀没能给他在体能和感知上的任何加成。
            当我绕过他背后时,秋宫鹿仍然在面对着那个血孩子。也就是说,相对于我的逃脱,这个血人的威胁更大——如果它就是昆门鬼,那一直以来两人之间就有合作。有合作关系还那么害怕它,可见这东西果然恐怖。
            我却一点都没闲着,从包里掏出了一根密封针筒,拉开了塑料盖,就直接刺入了秋宫鹿的后背。
            这种针筒是进口的一次性注射器,专门用来在恶劣环境下急救用的。药品事先被封入了一次性注射器,拔开塑料盖就能注射,不必再打碎曲颈瓶抽取液体,快捷卫生。自从发现昆麒麟很喜欢用放血这种恐怖的方式唤出黑麒麟后,我的包里就永远揣着三支注射器——来源当然是通过灰色地带,这种药品是禁止私人持有滥用的。
            到底是高浓度的进口药,奇效十分之快。秋宫鹿发现自己被注射了什么之后还想回身来抓我,可刚刚一动作,整个人就已经撞上了旁边的血墙,捂住了胸口,身上开始出汗,艰难地喘息起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意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想,他大概永远不会料想到自己的包里会揣着三支高浓度肾上腺素。这种药本来就是急救时才会用的,对于原本就很紧张的秋宫鹿而言,无异于一支见效奇快的心率紊乱剂。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捂着胸口的左手颤抖着,右手却没有松开雷刀,仍旧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抱着小麒麟正想继续逃,却见到那个血孩子竟然出现在了身后!
            它能在血肉走廊里随意移动?
            我现在也没法思考这个了——前狼后虎。我可以选择正面打倒已经很虚弱的秋宫鹿,但是他手上有刀,我一点都不想去试验那种唐刀的锋利度。古代的铸造业虽然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但是钢口工艺十分精湛优秀,就好像日本很多武士刀,只要护理得当,哪怕经历了数代人依然可以削铁如泥。
            他缓缓逼近了我,呼吸越来越困难。
            “丘……荻……”
            他轻声唤了我的名字,紧接着就扑了上来;我逃无可逃,只想尽可能躲开刀刃——然而,刀刃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砍来。他只是拉住了我,手掌滚烫。
            “我带你走……”
            下一刻,秋宫鹿一只手拉住了我,另一只手握住唐刀,用力刺入地面的血肉中。只听见走廊两段俱传来刺耳尖叫,刀刃刺入之处弥漫起剧烈的电光——我能听见小麒麟的呜咽声,以及自己全身都被包裹在一种微热而毛刺的静电流中。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像是跳入了温水中。旋即周遭景物如同崩散,一切重回黑夜。我只感到脚下一空,就和他一起从高处坠落了下去。
            ——这大概有两层楼的高度,而幸运的是,我们坠入的是水中,不是冰冷的地面。水是最优秀的缓冲物之一,我只是感到后脑勺微微发痛,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水池很浅,我怀里还抱着小麒麟,但是它已经没有反应了,只是在我手中发抖,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昏迷了。我抱着它游上水面,很快就发现这里是七院的人工湖。
            金召和周义的猜测没有错,昆门鬼的鱼仙人的确想要移动我们到其他地方。
            小麒麟呛了水,伏在草地上乱咳,又打了个喷嚏,一小团焦烟从鼻孔里冒了出来。看上去挺凄惨的,但是麒麟的生命力我知道,不管是人还是不是人的,顽强度简直和蟑螂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把背包先甩了出去,然后撑着身子爬离湖岸。
            可是下一秒,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将我向后拖去。
            ——是秋宫鹿!
            他还有神智,但面色已经很苍白了。我还没爬上湖岸就被他一把拽了下去,两个人一起摔回了还不算深的水里。人工湖的水比较浅,只到成年男性的脖子左右。他死死抓着我,眼白中严重充血,显然已经快要不行了。
            “丘……荻……和我走……”
            “你快死了。”我和他在水中沉浮,自己曾经目睹过很多人的死亡过程,却没有一次是人心这样的起伏不定。“让你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呵……呵呵……”他呛了水,笑声断断续续的,浸湿的黑发紧贴在苍白的脸庞上,“我知道……可是……我最后的愿望……只有你……”
            “你带不走任何人。”我掰开他紧抓住衣襟的手,可是这个人力气很大,双手不断颤抖,暴出下面的青筋,“……放手吧……”
            “我不放!”
            或许是最后的力气了,他竭力地喊了出来。
            “——我不放!我为什么要放?!我……只有你了……”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人,他原来还有很多东西。无尽的财富,无尽的拥戴,无尽的喜乐。他原可以在日本做他的富家公子,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有很多孩子,看他们长大结婚老去……可是,他选择了这一条路。
            那我呢?他凭什么要求我找到一个角度去同情他?
            ——他觉得他只有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结束了。这一段的恩仇,已经该结束了。他的心律彻底紊乱,离得那么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你家……多……多美啊……”他抱住我,冬天冰冷的湖水里,寒冷正抽取掉我们所有的温度,“小时候……我的……爸爸……妈妈都在……我们就在一起……坐在书房里……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很冷,冷的近乎于不想动。这个人死前最后的话是这样的可笑,他明明记得一切美好的东西,却亲手毁灭了它。
            “丘荻啊……”
            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仿佛呢喃。
            “丘……荻……啊……”
            就在我几乎以为他就会这样没有声息的时候,自己的腹部突然传来了寒冷的剧痛——如同撕裂一样,狠狠地贯穿了所有的感知。
            血色正在水池中蔓延着。黑色的水,红色的血,温热混入冰冷,转眼消逝。
            “对不起……”他用力将雷刀继续刺入,贯穿了我的腹部。血从刀刃口涌出,或许正在染红半池湖水。“明明答应过……不会让你……难过……丘荻……”
            刀刃拔出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他笑了。
            “对……不起……”
            第92章 吞噬


            10楼2017-01-0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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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着水中摔去,血冲向想要捂住伤口的手掌,热的发烫。
              他拥着我,头已经垂了下去,手却还紧紧交握着。我痛极了,想努力摆脱他,回到岸上。可手越来越沉,伤口的痛楚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而是一种脑部的发昏——这一刀导致的出血量太大,这一次,我很可能会死。
              秋宫鹿可能正在弥留之际,我推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爬上岸。背包就在眼前,另外还有两支肾上腺素就在里面——再不进行刺激,大脑将会在十分钟里面总罢工,就算万幸被救回来也会留下很大的后遗症,甚至变成脑死亡的活死人。
              从来没有想到,这些原来为那个人准备的药品,在今天会派上这些用处。
              自己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可是手上早就失去力气了。手机浸水失灵,只能先用那支肾上腺素了。它被从包里抽出来,我拔开了塑料盖,用力扎了下去。而意识终于也进入到一种混沌状态,在药品起作用前,我已经错过了最佳求生时机。
              不够……还有最后一支……
              我翻过身,一只手用草泥盖住伤口,另一只手去翻背包里最后的针筒。可太迟了。就在它落出指间时,我的手失去了仅存的一丝力气,垂落在地。
              黑夜中,湖水被风吹出轻轻的声响。秋宫鹿的尸体斜靠在池壁上——或许还不能称为尸体。肾上腺素的致死很不稳定,他很可能还活着,存有微弱的意识。
              ……我会比他先死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笑了。昏黑的意识里只余下了风吹过的声响,温热的血流淌在泥土中,散发出浓重的腥味。
              “沙……”
              此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擦过我的身侧,爬向湖中。模糊的视野里,那似乎是个白色的人影,正拼命将秋宫鹿从水中拽上来。这个人想救他?我睁大了眼睛,心里有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涌来。
              ——开什么玩笑?!我快死了,我简直是一命换一命杀掉了这个人,现在居然有人在救他,而我只能濒死地倒在这里看,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
              大概是人到了最后一刻才会迸发出的力量,我艰难地向那里爬去,血在地上拉出了一条杂乱无章的红线。那个白色人影正好将他拉了上来,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人影抬起了头。
              看到它的刹那,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了——那张脸上,只有眼洞和嘴。
              这是一只还没有被塑形的影君。
              它侧着头看地上的这个快要死的人,却没有过来,只是伏在了秋宫鹿的身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出乎意料——这只影君没有救他,而是张开了嘴,咬向他的脖子——秋宫鹿还没有死,颈动脉立刻被咬破了,飚射出的动脉血铺满了四周。我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纵然遇到了那么多可怖的事情,却没有现在所见的来得震撼。
              一个人正在我的面前,被影君活生生吃掉。
              他不过抽动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影君吃得很快,完全不经过咀嚼就咽了下去。表皮,肌肉,血脉神经,内脏……就在我的眼前,秋宫鹿还活着就被它迅速地吃下,上半身已经只剩下了骨骼与一些内脏碎片。他的血溅到我的身上,那么烫,混杂着影君身上浓重的腥臭。
              同时,我的胳膊上突然一痛——有一支针筒扎在自己的肩峰,里面的药正被打进去。我循着针筒看上去,见到了一张熟悉的、却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唐幼明。
              他将药打进去之后就没再管我,走向了那只正在吞食秋宫鹿的影君。高浓度的肾上腺素立刻就发挥了作用,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开始受到剧烈刺激,重新将血液打入大脑。可失血实在是太多了;在还没有看到他准备做什么的时候,我终于合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而视野中最后的画面,是秋宫鹿的内脏被影君吞食。
              ————
              再次苏醒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五天,我不断在昏沉中做着噩梦,几乎难以醒来。一个噩梦中包裹着另一个噩梦,层层无穷,可它们的收尾都是以那一夜的血色结束的——影君抓住了一颗心脏啃食,瓷白的脸上满是鲜血。
              我睁开了眼,一个人坐在床边,正在看报纸。见我醒了,他立刻就靠了过来,让我别动。
              ——是昆麒麟。他平安无事。
              现在是白天,但是窗帘都拉上了。我躺在病房里,可并非是七院的病房。
              他将被子拉起来一些,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那天晚上有人故意引他出去,那应该是个很危险的信号,所以让昆麒麟做出了独子前去的决定,而不是叫醒我们。他怕自己离开后道观里出事,还把小麒麟也留在了我这。虽然遭遇了危险,可他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被设计夺去了手机。策划这一切的人应该是秋宫鹿和昆门鬼,为的就是将我引去七院。
              可没有想到,最后关头,他们竟然会因为一个可笑的分歧而分道扬镳。
              昆麒麟打了铃,知道我醒来的消息,护士和医生都过来看了。这里不是七院,看医护的胸牌,是上海很有名的一家私立医院。
              “我怕让你待在七院又出什么事情,就帮你换了医院。费用可能贵一点,不过你应该也不在意……”等医护都走了,他才将门锁上,然后替我拿了些止痛药。伤口已经被污染了,错过了一期缝合时间,只能先尽力补救,然后清创换药。人只要稍稍一动,身上就是撕裂一样的剧痛。
              昆麒麟告诉我,侠门死了三个人,其他人没事。他被引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才发现是中计,再赶回来的时候,乐阳已经让唐幼明过来救人了。
              “对不起……”他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我深深鞠了个躬,“是我的错。”
              我的嗓子还很疼,因为缺水的关系。嘴唇都开裂了,想说些什么都能拉破皮。
              “你是被什么……引开的?”
              “麒麟。”他说。“我看到了一只麒麟。”
              宁静的病房里,他坐在了床边,用棉签沾着水一点点擦干裂的嘴唇。我不怪他,如果在昆门道观附近发现了麒麟,而麒麟又不听他号令,那么昆麒麟肯定会出去查看。这很危险,所以他不可能叫我一起去。
              至于唐幼明这个救兵,则是乐阳叫来的。
              我将在鱼仙人体内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在里面的起居室,柜子里找到的书册,一直到自己昏倒。我说的断断续续的,昆麒麟也没有打断,就这样耐心地听了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昆门鬼……原以为只是个传说的。你看到的那本古老日记,应该是民国时期的昆门掌门昆愚儿所写。当年乱世,九方道界,一枝独秀,昆门逆流而上依然鼎盛,出现了双仲裁同堂。双仲裁的意思就是师兄弟共同握有仲裁大权,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到的——那个年代麒铃的研制还未彻底成功,昆门的掌门人必须用自身灵台来容纳麒麟神识,能做到的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奇才。而有了麒铃,难度就几乎没有了。”
              他和我解释了双仲裁。我一直以为控制麒麟就是拿那个铃铛摇摇的事情,可实际上不是。拥有了麒铃的昆门才是真正的独步天下了,这意味着掌门人的传承从此毫无风险,但也就在麒铃出现后不久,昆门失去了仲裁人之位,一蹶不振。在民国时期昆门出现双仲裁同堂,也就是说,一代昆门出现了两名奇才,都可以驾驭麒麟。这差不多就类似于一个班出现两个考上哈佛的,班主任简直祖坟都要冒青烟。
              “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了。丘荻,你有没有发现,和其他派门比起来,昆门的人很少?”
              我正思索着昆门的种种不正常之处,昆麒麟却已经开口了。他替我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把它调慢些,然后盖住了我已经冰冷的手背。他的手很热,让麻木的指尖稍稍有了些慰藉。
              “历代昆门的弟子是越来越少的。师祖那一辈,唐朝道法昌盛,所以昆门有万千弟子。而后面出现了昆门鬼之乱,使得师祖忧心弟子众多难以管束,于是从下一代开始,昆门的弟子至多五人,不会再多了。再后来,许多掌门人只收两名弟子,从中选择一名传位。有时两名弟子都很优秀,就会出现双仲裁同堂的盛况。”他的声音很轻,诉说着这个古老派门的秘辛,“而另一个理由,就是担心出现第二个昆门鬼。因为道界流传了千年的说法——昆门鬼,不死不灭。”
              此时,他提及了我带回来的另一本书《祖麒麟记》,在里面提及了一个叫做巨门界的地方。而巨门界,则是昆罗衫的师弟、真正的昆门鬼,企图开启的地方。
              “你可以把《祖麒麟记》理解为道界的山海经。有人说巨门界从不存在,有人坚信它一定存在。关于它的传说太多了,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巨门既开,天翻地覆。”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存不存在,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们只知道,决不能让它开启。”
              第93章 分道


              11楼2017-01-06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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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宫鹿死前,一只影君吃下了他。我不知道这只影君是谁的,但是昆麒麟猜测,应该是唐幼明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能理解,难道唐幼明还想做出一个秋宫鹿?“乐阳让他来,那么影君的事情……”
                “唐幼明本来立场就不确定,他不一定就是我们这一边的。乐阳虽然能要挟他来帮忙,但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很可能也有自己的计算。不管怎么样,这次他救了你,从中谋些小利,乐阳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他在边上削苹果,手法挺好,削苹果这种事情是老上海女婿必备技能,一条苹果皮都是整的,“影君吃下的人不同,能力差异也会不同。秋宫鹿母亲家应该是血脉传承的雷刀家族,尽管血缘很淡了,但是还是十分强大的。道界现在只有三个以制作影君闻名的世家,但都在没落了。这些世家的传统就是在自己父母死前让影君吃下他们,以此来得到强大的人偶。吃下的人越强大,影君也越强大。一个濒死的修道者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你让唐幼明放过这个机会,根本不可能。”
                可以后会不会出现一只顶着秋宫鹿面容的影君到处晃悠啊?我实在不想去想那个画面,太恶心了。但更绝望的是,昆麒麟告诉我,会。而且不仅会出来晃悠,这只吃下了秋宫鹿的影君虽然听命于唐幼明,并且它继承了秋宫鹿的性格和记忆。如果我觉得恶心,他可以让唐幼明把影君的脸换一换。
                “这是没办法的。你让人家办事,总要给好处。”他把一片苹果塞我嘴里,“我甚至怀疑是乐阳默许他的。”
                但这么说不对啊——我把苹果嚼下去,问,“那乐阳怎么确定能够给唐幼明这样的筹码?说到最开始,他会预料到这种事,而且让唐幼明在恰好的时间地点来救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当我问完后,昆麒麟的神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将瓷碗搁在了床头柜上。以往说起乐阳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两个人关系很好,或许是乐阳酷似昆慎之的缘故,让年少丧师的昆麒麟感到亲切;可这一次,气氛明显变了。
                “乐阳他……这就是他的能力吧。”
                过了很久,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能力,难道是预知未来?这也太逆天了。可既然能预知未来,为什么不提前防止事情发生?
                “不。不是预知。”他说,“而是近似于预知的推理。丘荻,你知道什么叫推理吗?就是推敲整理,将手中所有的线索推敲整理成一条明确的脉络,并且沿着它,预测到会发生的所有结果。这就是乐阳的能力——没有任何道术,完完全全只是基于一个人类能达到的最大推理能力。”
                听他这样说,我再一次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那么精准地判断出“这个人是丘荻,是七院的医生,昆麒麟的朋友”,简直媲美手术刀,没有一点误差。但也就因为这种锋利,秋宫鹿被逼迫着提前行动,杀了爸爸妈妈。而对于乐阳来说,这只是他推理中的一环,是注定而且必须发生的事情——我突然感到胆寒。
                当我父母死后,秋宫鹿的目标就只有我了。就好像原来三个鱼饵,谁也不知道鱼会咬哪个钩。可提前将两个鱼饵扔进水里喂鱼,那么剩下的那个鱼钩,就是唯一能钓到鱼的。所有人只要等在这个鱼钩旁边,按照动物的本能去推断鱼咬钩时间,就能轻而易举地抓到这条鱼。
                “那……那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或许是由于身体虚弱神志恍惚,我突然之间再也无法忍耐了。秋宫鹿死了,积蓄已久的恨意突然之间没有了出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它们。
                ——为什么是我父母,不是其他人?既然能预见到,为什么不让灾害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转移到一个我不认识的不知道的人,让他在角落静悄悄地死,别让我知道!
                但一直以来,理智都压制着这个可怕的念头。我告诉自己,别人也是人,和父母一样,我不能那么自私。
                而到这一步,我已经快要被自己的理智逼疯了。我必须要找一个仇恨的转移对象,至少去恨一个人,让这个情绪能释放出去。
                我死死抓着昆麒麟,终于没能再忍住眼泪。而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彻底坠入冰窖。
                “丘荻,对于乐阳而言,你和你的父母没有分别。如果不是你的父母,那就是你和你妈妈,或者你和你爸爸……无论如何,他的决策是消耗最少的,乐阳手里只有一张叫做唐幼明的王牌,他只能用这张王牌去保护一个人。假设死的不是你父母,那么今天,死的就是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想将我带回病床上。我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只能任由他拖回去,“——在乐阳的计划里如果必定会死两个人,那我们只能庆幸,那两个人不是我们自己。”
                当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马路对面穿着白色毛衣的青年,那么温柔地笑着。我甚至真的以为他就是昆慎之了,是那个昆麒麟口中“没有人比他更好”的师父——可他不是。
                他说想要直接找出主谋,于是秋宫鹿和昆门鬼都被他找出了,代价呢?代价是我的父母。这对于他们而言,似乎根本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代价。对于乐阳而言,死的是我父母还是我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很多事情……已经够了。丘荻,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秋宫鹿死了,你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不要再管这些事情。甚至……甚至你想和我们彻底撇清关系都可以。”他说,“到此为止,昆门鬼现身,无论那是不是真正的昆门鬼,这些事情对你而言都太过危险了——你可以出国去继续当一个医生,离七院离上海越远越好。”
                “……你是什么意思?”
                “你伤成这样,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了。你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却转而消逝,“……你自己调侃自己的那一句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其实根本不是调侃。你身边只有我了,而我是你全部的危险来源。”
                ——我看着他,寂静的病房里,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和这个人相距那么远——他在赶我走。我失去了一切,现在身边只有他了,而他居然在赶我走?!
                我连恨的对象都没有了,现在他告诉我,我最后可以当做是依靠的人,在赶我走。
                在这种撕心裂肺一样的痛苦里,我忽然明白叶月潭说的话了——我在依赖昆麒麟,当现在的自己离开了他之后,我很可能会活不下去。这种单方面的共生关系开始崩溃了,而且永远不可能修补。
                这种感觉,可能就是所谓心死。
                “把那几本书给我吧。你找到的东西都给我,然后你搬出去,回到你该过的生活。”他说,“秋宫鹿死了,结束了,你不能再干涉道界的事情了。”
                我呆呆地听着他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从这张嘴里说出的话。
                ……那我呢?
                我……也死了啊。
                ——自己突然不可遏止地笑了,笑得很剧烈,连伤口都绷裂了,白色纱布里面渗了血。他想抱住我,却生生停在床边,没有过来碰我一下。昆麒麟只是这样看着我笑,什么都没有说。
                到现在为止,他让我退出。而我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换到的只是这一个轻描淡写的结局?
                我挣扎着要从床上下去,扯下了点滴针。针尖逆着在皮肤上拉出了一道很长的伤口,血流如注——但无所谓,这么点血根本死不了人。我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在门柜里拿了自己的包,掏出那两本书,扔在他脚前。
                他问你要去哪?我说北京。
                去北京,找陈叔和余棠。天大地大,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
                这一次他终于坐不住了,冲过来抓住我,想将我直接抱回去。我死死抓住门框不松手,纱布早就掉了,血把病员服染得艳红。这个情景其实挺可笑的,我也确实笑了,笑得停不下来,努力想挣脱他。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声惊呼,“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我们都看向那里——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呢子风衣,藏青色围巾,正惊愕地看着屋里这两个拉扯在一起的。我也没料到会是他,尴尬地松了手,被昆麒麟一把拽了回去扔回床上。
                “血!你身上都是……天啊,我知道你受伤了,没想到那么重……不过你们都在做什么?昆先生你疯了?”叶月潭把包一扔,也跑到床边,先按了铃。刚才挣扎的时候自己还没觉得痛,现在才感到撕裂的伤口那里刺刺的剧痛,“这到底怎么了?”
                “他才疯了!”昆麒麟看着刚才胳膊上被我抓破的伤口,语气冷冷的,“他想就这样去北京。”
                “丘荻,你去北京做什么?”
                “你别问。”
                “我是他医生,我必须要问。”他直接将昆麒麟拽出了病房,我听见叶月潭说,“看你们这幅样子,这段时间,昆先生最好别再来了。”
                第94章 病案47


                12楼2017-01-06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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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再见小顾
                  估计昆麒麟被拉黑了找不到我,就去打了叶月潭电话。在他的和解下,我总算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余椒的那份病案,我趁着叶医生每天中午晚上出去买饭时候偷偷看。里面的内容信息量太大了,完全颠覆了余椒对外的那些说法——他根本不是什么为了钻研道术把自己关进老书楼,而是两个哥哥为了防止他争家业,趁着几个长辈都病重,将弟弟关了进去,直到十四岁父亲过世后才放出来,迁到了北京的青宿书院继续软禁。三年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余家的两位少爷都失踪了。外界传言都是余三少杀的,可我认同那个心理医生的看法——不是余椒杀的。只有王兆认为可能是余椒暗中下的手,但是王兆之前都是当兵的,他对于人说的话可能没有那么细腻的感知。
                  我觉得大致情况大概是,那两个哥哥逃了。而余三少心里气不过,索性就说他们死了,于是才有了后面一连串风言风语。
                  这份东西我花了四天才看完,心里也特别纠结。余椒这个人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并不是天生性格恶劣,而是活生生被逼出来的。
                  病案里的对话也提及了昆慎之和昆春君,在王兆的说法中,那两个人是余椒的朋友。只是京沪当年来往不便,所以不常见面。我有些同情叶月潭的老师,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情来整理这堆信息的。
                  大概过了五天,伤口终于好了些。我早上连饭都没胃口吃,就让叶月潭开车去了小顾那。一路上我都在给她打电话发短信,电话还是老样子,没人接。
                  “我想见你。”我告诉她,“现在就来了。”
                  可她只是重复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管她说什么,现在只想见她,抱着她哭一场,陪她买东西,登记结婚,干什么都行,我只想见见她。
                  叶月潭的车开得很慢,这给了我很多时间联系她。她似乎仍旧不想见人,最后叶月潭把我手机拿过去,“我和她说。”
                  “她不接电话啊。”
                  叶月潭也没打电话,仍旧是发短信,我凑过去,看到屏幕上的那一行字。
                  “你家还是老样子”。
                  然后她很快就回了一条短信:我说了不要来见我。
                  “行了,她没走远,还在老家。”他将手机还给我,“你也要学着套套话。”
                  我拿着手机百感交集——她就在上海老家,可就是不愿见我。就算到了她家门口可能也会被拒之门外。但是无所谓,她不开门我就一直磨,磨到开门为止。
                  “对于抑郁症的病人不能太急,只能慢慢来。”叶月潭边开车边安慰我。车已经上高速了,周围的景物飞速后移,“她的病严重吗?”
                  “挺严重的,我记得她试过自杀。”
                  “不,有没有试过自杀不是评判标准。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挺重的了,应该也是反应型抑郁症,和那个老病人一模一样……”
                  他说的是余椒。我不敢应声,还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偷了别人的病案,医生是很注意病人隐私的,不能给他知晓。
                  而这一路上也一直穿插着昆麒麟的短信,不停地道歉,还让我不要去看她。我不知道这个人干什么那么激动,搞得好像是我现任女友一样,要拦着我去看前任。
                  车终于停在了目的地,这里也没什么停车场,有空地就随便停。城乡部人口较少,上午也没有什么人。她家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是一栋独门独户的自建房,外面很整齐,里面就是个毛坯。当我们找到那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候了。
                  她家附近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的一栋小房子,本来粉灰色的墙已经彻底变色了,看着十分潦倒。门是虚掩的,我让叶月潭在外面等,自己先进去了。
                  推开屋门的时候,我简直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很难相信这里居然能住人,地上积了满满一层灰,老鼠的尸体就倒在那,还有活老鼠到处窜。我推开门的时候,那些细小的影子就从脚边逃过。
                  “小顾?”
                  我试着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自建房有三层,三楼没法住人,只可能在一楼二楼。一楼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身影。屋子里很寂静,光尘飞扬,当走上二楼的时候,我打了她的手机。
                  接着,我听见了铃声。就是普通的诺基亚自带铃声,非常清晰。铃声来自二楼的左边,我艰难地爬上楼梯,向那里走去——她在那!
                  我没有关上手机,尽管电话很快就被挂掉了;左边只有一间屋子,门是关上的,门口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有仔细看,就觉得像是一袋已经烂掉的水果蔬菜,不知是谁扔的。
                  我唤着她的名字,推门进去。
                  ——这里是小顾的卧房。虽然很久没来了,但是还留有一些短暂的印象。我和她的恋爱谈得很传统含蓄,并没有过火的事情,所以对她的房间不太熟悉。
                  左侧是床,右侧是书桌。墙角有很多大型的毛绒玩具,枯萎的花,电暖器。它们无一例外都满是灰尘,不像是近期被人用过的样子。
                  “小顾?”
                  我一边喊着,一边再次打了她的电话。这一次铃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来,把自己吓了一跳,简直是措不及防的——声音是从那堆毛绒玩具底下传来的。莫非她知道我来了,害羞,所以躲了进去?
                  不太可能啊……她一直挺正经的。
                  我迟疑着走向毛绒玩具堆,伸手拉开了最上面的那只泰迪熊。手机铃声越来越响,就在我拉开第二只和人一样大的兔子时,铃声却突然停止了——同时,毛绒玩具堆成的小山终于开始滑落崩塌,露出了底下的景象。
                  我看到了它,怔怔地望着,望着。目光从它的身上,一直转移到旁边的手机——那是诺基亚最老款的翻盖。
                  不知看了多久,或许是窗外一辆汽车经过的声音惊醒了我,让自己如梦初醒。
                  “……真是的……怎么不在呢……”
                  我喃喃着,退开了一步,将玩具重新叠上去,按照原样叠好。灰尘被弄得乱飞,落满了一身。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是昆麒麟。
                  “你还想再逃避一次吗?”他将玩具全部拉开,扔到房间各处,露出下面的东西,“丘荻,你要说出来,这是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
                  “丘荻!”
                  “这……这就是这啊。”我转开头,勉强笑了笑,脚尖顶着那只泰迪熊,“什么都没有啊,她……不在这……”
                  “她在这!看着她!你要说出来——”
                  “她不在这!”
                  我想挣开他离开这,昆麒麟却死死拉住了手不松开,强迫我站在那个角落前,去看那里的样子——我大喊了一声。是彻彻底底崩溃的大喊,而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松开手。
                  “你要去看……”昆麒麟的声音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丘荻……求求你了……你要去面对它的……”
                  不。为什么我要去面对?
                  小顾明明就不在这,她不在,她还在某个地方等我,她很难过,因为刚刚没有了爸爸。她从小是爸爸带大的,我见过他,那么宽厚温和的人……
                  为什么,最后是我来面对?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散落的那个药瓶——橘黄色的药瓶,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而在角落里蜷缩着的,那又是什么呢?
                  “她死了,丘荻……她已经死了。”
                  昆麒麟抱住我,像是哄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让我不要再看。
                  “你明明知道的……对吗?你明明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喜欢把所有的屏幕换成白色,不想看到自己的脸,永远都有自责……因为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是你强迫自己忘了这件事。”
                  我静静地听着,眼前还留有那个残留的画面。墙角蜷缩着的这具干尸,它的白色长裙已经被染黄了,皱巴巴地堆在那里。这个人在死前还保有着一个蜷缩着的姿势,仿佛一个胎儿那样的睡着。
                  ——她已经死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昆麒麟将那些毛绒玩具重新盖上了尸体,也没有再说话。被自己刻意深埋的记忆如泉涌出,汹涌地将眼前的现实冲得昏花。
                  我开始想起来了——那时候,小顾已经死了。
                  在很久之前,我就因为联系不上她,到她家来找人。走进了屋子,药品撒的到处都是,她睡在玩具堆里,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地。我甚至不知道她死了多久——当拉起她的时候,皮肤就好像热蜡一样从胳膊上剥离下来。
                  在那个夏天,她自杀了。如果我早到几天,如果我没有那么听信她的敷衍而是选择立刻过来看望,她会不会就能活下去?
                  我还想救她,开始心肺复苏。只是手掌刚刚按下去,胸骨柄就塌了,胸口塌陷下去,看似还保有形状的皮肤其实已经变得和泥一样松烂。而她的眼睛……
                  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那一瞬间我见到自己的脸倒映在已经浑浊的黑色瞳孔里,那么苍白而惊惶。
                  ……然后呢?
                  然后……我突然站了起来,将尸体推了回去,把巨大的毛绒玩具重新盖在了上面,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退出了房间,门旁还散落着自己买来的水果。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14楼2017-01-06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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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温如活着的时候应该也是个人如其名,挺温吞水的人,说话特别轻,特别温和,特别不像脑外科那群喝酸奶不舔盖的霸王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都忘了呀……呃,好像真的是很早很早了,我们科室里只有五个人……”
                    “大致年份呢?”
                    “真的记不得了,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但就记得……值夜班的时候,医院外面那个板车小馄饨很好吃,两块钱一碗……”
                    ——那你当医生都是什么时候了啊?我差点吐血。那种板车小馄饨在我大学时候就绝迹了,在上海能够用两块钱买到板车小馄饨的年代,至少要九八年之前。
                    可是在那个年代,医生的考核与就职是十分严谨的,能成为脑外科医生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样说吧,我在同一届里面算是学霸,可如果把我放到和常温如一个年代,他能单手吊打我。
                    “你为什么自杀啊?”我真的忍不住了。那个年代医生这种职业自杀率很低,毕竟压力没有那么大,思想也较为传统,“我该叫你一声老师了。我是外科医生,叫丘荻。”
                    他笑了笑,和我握了手,看上去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我真的忘啦。为什么自杀,怎么自杀的……可我就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人陪我出去吃小馄饨,放板油的。”
                    猫坐不住了,“我饿了,昆麒麟做的小馄饨还有吗?”
                    她一说饿,我也觉得饿了,也要了一碗,又看看常温如,“常老师要吗?”
                    常温如说好,还谢谢我们。他顶着昆麒麟的脸,看着特别违和。现在,小麒麟才是真正的昆麒麟,正很不耐烦地在一边乱喷火。
                    猫去下馄饨,我继续坐着和他聊。常温如努力想着过去的事情,因为猫说,他会成为无法消散的鬼就是因为强烈的执念,就算这次把他从昆麒麟体内赶出去,只要执念不散,他仍旧只能这样徘徊在世上。
                    “我家里住在香花桥附近的,有个做甜品的老太太,每天我就买冰糖银耳做早饭……爸爸妈妈……也记不清了,似乎都是老师。”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和挤牙膏一样挤出来一些回忆,“我为什么自杀……这个……好像是,不得不自杀?”
                    不得不自杀?我没听明白,因为如果这样说,他等于被人逼死的啊。
                    “——有人逼迫你去死?”
                    “啊?不不不,这个肯定没有,我还是能确定的。我是自己选择死的。”他连忙摇头,“但为什么死……我就记不清了。”
                    我也被他弄得纠结的要死,干脆就让他把名字写下来,明天拿去七院问。医院里面的八卦永远是不会断链的,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就必定有人记得。常温如,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七院脑外科的队伍不是特别合群,不像中医内科,上从院长室下至太平间全部都能刷脸卡。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说,昆鸣就跑去打开了门——我以为是猫回来了,结果转头一看,夜幕下站在门口的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羽绒服,带着蓝色围巾站在外面,头发被风吹得乱了,落在了眼梢。
                    多日不见,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人还是难免有些惊异。无论看多少次,乐阳这张与昆慎之肖似的面容始终完美无缺。
                    我以为我看到了他,会愤怒,会难过……可如今人真的站在了面前,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站在门口点点头,就走了进来,神色平静。常温如显然也被这张脸弄得有点讶异,过了很久才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叫乐阳,是昆麒麟师父的堂侄。”他说,“虽然现在很晚了,不过可能需要你做一件事。”
                    他从我手上拿过了麒铃——这个铃铛被常温如扔了,还好我捡了回来。
                    “你们都出去吧,过一会就好了。”乐阳把一边的小麒麟抱过去,放在了常温如膝头,“铃声响,魂魄交错的时候,昆麒麟就立刻回去,不要犹豫。”
                    我们依言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大概只过了三分钟左右里面就出来一个人,是昆麒麟,一脸精疲力尽。看这个气质,应该是换回来了。
                    ————
                    白色的阵法里,常温如的形象正在渐渐明晰。这个人大概三十来岁,人如其名温文尔雅,十分书生气。
                    昆麒麟恢复后差点抄起小麒麟去把他打死,被大家拦住了;常温如也挺不好意思的,一个劲鞠躬道歉。
                    这次虽然混乱,但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大家各自拿着馄饨重新坐下,猫还给乐阳下了一碗。
                    “你是脑外科的医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自杀,生前的人事物也大致都忘了……确实很麻烦。不如这样……”他指指我,再指指昆麒麟,“我带着这两位,趁着晚上,去医院陪你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现在?
                    我们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钟,晚上八点半。乐阳也太心血来潮,而且为什么只拉上我和昆麒麟?
                    “人多,不一定好办事。”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来吧,天晚了,趁早结束。”
                    他走入了夜色里,米色的羽绒服披上灰色,在灯笼下微微氤氲。或许在昆慎之一生中最好的那个时节,也是这样温润如玉,风华正茂的。
                    我们只能跟上,带着常温如。一段时间过去了,乐阳似乎消瘦了些,眼神清清冽冽,十分好看。
                    三人一鬼上了车,常温如坐在了副座,我和乐阳坐后排。他看了一会上海夜景,问,丘荻,你知道为什么我只让你们两个人跟出来吗?
                    我问,是因为有些话只能告诉我们俩的?
                    乐阳点头。
                    “对。我特意支开了猫,也避开昆鸣。因为猫是三少的人,而昆鸣,他的行为准则一切是以昆麒麟的安全为第一要务的。”他说,“而我今夜要告诉你们的事情,绝不能被他们知道。”
                    昆麒麟说,“你有什么计划?难道是关于整件事情的主使的?”
                    “那个啊,不急,慢慢来。”乐阳叹了一口气,手指卷着围巾,头靠在了车窗上,像是觉得困一样半睁着双眼。“我倒希望让他筹谋得完善些,现在就打击他的话,也太欺负人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大致知道了,但是不能告诉你们罢了。”
                    “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然后我的计划就会被你打乱——这样原本预计会付出的代价又会改变。你确定吗?”乐阳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前座的昆麒麟,“我只能告诉你,在现在的计划中,你和丘荻是绝对安全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思索着,乐阳却没有给予思索的时间,轻轻巧巧抛出了一个让车里两个人震惊的未来。
                    “这个月内要把余三少拉下仲裁人之位,处理掉幕后主使最后的一个执行者,直接与他面对面,阻止他所有的计划。”他说,“我只需要你们做一件事。一步棋,易仲裁。”
                    ……一步棋,易仲裁。
                    这的确是乐阳的风格,我都快习惯了。一步到位,不计较任何代价。上一次他走一步棋,用一条假的昆门鬼短信逼出了唐幼明,刺激秋宫鹿行动,只用两条人命的代价就引出了秋宫鹿、确认了真正幕后主使的存在。那么这一次,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会是我的性命吗?
                    如果是,那我怎么办?如果不是……
                    这一次,代价有多大,会是谁?
                    “做你们该做的,而我要求你们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余椒要求组织七院的大道场时,站出来拒绝。”
                    昆麒麟说,三少本来就禁止七院组织大道场,你这不是白费心思吗。
                    “他会的。”乐阳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我记得那里有过一道很狰狞的伤口,“情报已经不对等。我们手上有从鱼仙人体内得到的两本书册,以及秋宫鹿的影君。影君有秋宫鹿所有的记忆,那是非常珍贵的情报。而只要你们一步步走下去,余椒就一定会在一个月内主动组织七院的大道场。到那时,就是仲裁易位的时候。我会让你坐上这个位子,完成叔叔的愿望。”
                    “你真的做得到?”昆麒麟显然对他的这番话并不确信,毕竟,余椒已经坐镇十余年了,纵然不得人心,但绝对不是说拉下就拉下的。一旦这次失败,被对方察觉端倪,那就是直接撕破脸。我虽然相信余椒没丧心病狂到杀自己的亲哥哥,但是干掉个非亲非故的昆麒麟还是肯定狠的下手的。
                    车已经停在了七院门口。
                    夜幕下,常温如面对着医院的大门,神色十分惆怅。作为鬼,他永远徘徊在阴阳两界之间的间隙,昏昏沉沉数十年,如今乍然醒来,却是物是人非。
                    乐阳已经走进了大门,把我们抛在了身后。而他指出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303病房。
                    “文革时期的夫妇,孩子们,护士长,失踪的医学生以及之后几年里陆续自杀的其他人……会有一个关键人物的。”他走在前面,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两侧树影如鬼,影影绰绰,“而我认为,是失踪的女学生……还有你,常医生。”


                    18楼2017-01-06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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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章 昆门鬼笔记
                      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下室的地板上。老病房楼有地下一层,用途很杂,有检查室也有检验室,还有地方用来当仓库,放一些病房里用的小杂物,文具啊清洁剂啊之类的。
                      火灾燃起的时候是从一楼烧起的,地下一层相对好些,但也就好那么一点点,不过是房间间隔勉强保留了下来。
                      我摔得挺重的,脑子里嗡嗡乱响。过了一会才听见昆麒麟在叫我——缺口边上他正探着头,拿手电筒往下照。
                      “你没事吧?”
                      “没事……”
                      我拍拍身上站起来,他说借住,抬头一看,上面就落下了一支手电筒。看起来这人也学乖了,知道夜路走多了满地都是鬼,还是带个手电保平安。
                      地下一层和一楼有两条通道,一个是电梯一个是楼梯。电梯现在肯定不用想了,我只能往里面的安全通道走,去楼梯井里走楼梯。昆麒麟想去找绳子回来拉我上去,但三更半夜,要找绳子也有难度。
                      我说你就在上面等吧,反正遇到事情手机联系。楼梯井的结构相对稳定,不太可能烧塌。
                      结果话还没说完,上面的昆麒麟像是发现了什么,喊了声站住,竟然就这样跑离了我的视线范围——楼上有什么东西吗?但是他也没说,就这样跑了。气氛顷刻就变了,只留下了一个人,周围静得诡异。
                      “……昆麒麟?”我试着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昆麒麟?”
                      ……应该是跑远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啊,那么激动……
                      地下室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凭着记忆找楼梯井。我落下来的地方应该在老病房楼中间靠左一些的位置,离身边最近的一间屋子,房门上有烧焦的门派,勉强能看清器材二字,可能是器材室。
                      就在这时,口袋里突然响起了尖利的铃声;我吓了一跳,看了屏幕是昆麒麟的电话,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啦?看到什么了?”
                      “有个孩子……有个孩子和麒麟在一起!我现在追过去了,你先尽快出来!”
                      ——什么?
                      这个答案也是始料未及的。他看到了一只麒麟和一个孩子?我记得上一次夜晚他被引出去,也是因为看到了麒麟。毕竟麒麟不是小猫小狗满大街跑的,对于昆门弟子而言,看到一只不认识的麒麟简直就好像发现队伍里混进了一个奸细。
                      “追到了吗?”
                      “他们速度很快,丘荻,你——”
                      话还未说完,手机里的声音就在耳边断了,只留下了电流杂音。我还没反应过来,喂了好几声——通话被切断了。不止是这个电话,我试着往外打电话也打不出去。手机里只有兹兹电流声,十分刺耳。
                      手上的手电筒是那种专业户外用的,可以切换交流电和电池,一支能用很久。我不太担心它的耗电,就把光线开到最亮,往周围扫了一圈。焦黑的墙面开裂,碎石和碎玻璃满地都是。我正想确定一个方向,就见到黑暗中,焦黑的墙后有一张苍白的人脸。灯光扫的太快了,一晃而过,可尽管只有短短半秒,我仍然相信自己看到了它。
                      不妙。
                      不管这里有什么都不太好,我可不想孤军作战。但这样一来事情也麻烦了——这张人脸的地方,就是我即将要去的方向。
                      大概过了五分钟昆麒麟还没有回来,我就在原地站着,让手电筒照着那。人脸没有再出现,但更不妙的动静也出现了——从自己身后的黑暗里,传出了石板倒塌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正往这边过来!
                      我一咬牙——前狼后虎,狼还好对付些,跑!
                      背后的声响已经很近了,我拿着手电拼命往前跑,循着记忆里老病房楼的结构去找安全通道。那张苍白的人脸没有在路上出现,就算出现了而且长得和林青霞一样我也不想搭理它。楼梯间近在眼前,眼看就能冲进去时,从前面走廊那里走过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黑色人影,苍白的脸。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身上,可是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缓缓转过了身,像是一个被打坏了关节的人偶——他看得见我吗?我不确定,可也不敢就这样冲过去。趁着这个人还未完全转过身,我关上了手电,躲进了一旁的房间里。这间房间没有窗子,门被烧得扭曲了,虚掩在那里。进去之后我立刻就关上了房门,靠在门口,防止它进来。
                      但是没有。大概过了有三四分钟,门外都没有东西试图闯入。我松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手电。但是当看到这间屋子里的情况时,自己愣了一下。
                      ——因为它可以说保存的相当好,或者说,完好无缺。
                      四周的墙已经焦黑了,但是屋中有一张桌子,一摞书,桌子上也放着许多书册。我打着手电过去翻了翻,发现那不是书,而是手写的笔记。
                      这个情景有些眼熟——似乎在鱼仙人肚子里,我也找到过一个莫名其妙的起居室,而按照秋宫鹿的说法,那是昆门鬼居住的。
                      桌上的手记年代相差很大,大概六本,有三本的纸张已经很脆黄了,就是用那种老式记账纸订起来的。其他三本相对较近,最新的那一本还未写完。
                      我随手翻了翻,其中有一本的内容自己完全看不懂,感觉根本不是用中文字写的。在鱼仙人体内的起居室里我也发现过这样的一本书,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另一本的内容就看得懂了,里面的用句很简短,字也不错,都是用黑色墨水写的。一定要说的话,这本东西有些像是一份实验报告的大纲。看得出写这个的人并不是理三科出身的,但是思维很缜密清晰。
                      “已探查得知的入口有三处,于十二月七日前在三处都设立了屏障,开始建立罗盘。”
                      “第一处,复兴中路,写字楼,入口大小估算为直径四十厘米左右。第二处,花桥,农田,估算为三米左右。第三处,市七医院,入口大小暂无法估计。……”
                      “五月三日,罗盘已开始运作,尝试将三处入口全部打开。五月四日,复兴中路罗盘损毁。五月六日,花桥罗盘损毁。”
                      “六月三日,七院罗盘运作顺利。开始尝试进入门中,失败告终。巨门界与外界之间哪怕通过罗盘撕开空隙入口,或许当中还有其他屏障?……”
                      从这之后,都是他反复尝试通过七院,用“罗盘”进入到一个叫做巨门界的地方。巨门界这个词我已经听昆麒麟解释过了,一个在传说中很危险、可没人知道它存不存在的世界——这个人到底是谁?抱着什么目的想要进入巨门界?我继续看了下去,这些记录详尽漫长,中间甚至有关于鱼仙人的记录。看到鱼仙人的饲养我就差不多断定了,这个人就是昆门鬼。
                      不,过程对我而言不重要,我也不懂——重要的是结果!他的尝试结果如何了?
                      我拿出了笔记的最后一本,这一本的开始是2013年末与2014年初,字迹已经开始潦草了起来。
                      “——初三,第三次进入巨门界。”
                      他成功了?也就是说在第一本笔记和最后一本笔记之间,昆门鬼成功找到了在巨门界出入的方法,成功出入了三次?第一次又是在什么时候?
                      “入口已经无法关闭,只能暂时掩盖。罗盘依然运行稳定。第四次进入巨门界预计于年末,按照天时预算,在误差小于一个分度的前提下,可以在一月十五日九点进入。七院灵波已经紊乱,有利于维持入口稳定开启。”
                      一月十五日……那就是两天后?他写这本东西的时候在年初,就决定好了年末的事情?而七院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是因为他吗……
                      我也不敢确定,自己看的太仓促了,匆匆往后翻。之后的记录就是凌乱一片了,近乎于草图一样,我在这片混乱中找到了自己和昆麒麟的名字,还有余三少,唐幼明。而在另一页则是乐阳的名字,后面跟着“???”。
                      要弄明白这些东西就必须要了解这个书写者的思路了——可我也不认识昆门鬼。这个人一直都好像无目的地在四处破坏造成了一堆恶性事件,可现在目的明确了——巨门界。
                      他想在巨门界里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一直没成功,所以这个人不断反复尝试。而看这些记录,每一次出入巨门界,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在这些过程中,他发现了鱼仙人的作用,用代偿的方式让鱼仙人为他支付代价。有借有还,他偿还鱼仙人的方式就是中医内科的三十个病人。也就是说两天后昆门鬼会再次来到七院进入巨门界——只有两天时间阻止他,否则当他向鱼仙人开始下一次的借贷,不知道还需要多少人命的代价。
                      我顺手把所有的笔记都扔背包里,想看看外面那个人影走了没,结果刚一回头,就见到背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个人——这一下措不及防的,自己差点吓得叫出来。
                      不过还好,站在背后的那个人是常温如;他也被我吓了一跳,本来伸出来想拍我的手也缩了回去。
                      “呃……我……我看小丘你看得认真,不知道要不要叫你……”他微微低着头,眼神有些歉意,大概看到了我满身细碎的伤,“刚才我实在是……真是对不起。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看到是常温如的时候自己就松了一口气,想带着他出去。就算是只鬼也好,总算我不是一个人了。
                      而就在我想说话的时候,视线越过了常医生的肩头——那个穿着黑衣的苍白人面,竟然也跟了进来!


                      20楼2017-01-06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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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的时候,王兆去叫了余椒起床。这是个技术活,因为大部分人到死都不会见到起床气比余椒还重的人。
                        今天是除夕前夜,也是由仲裁人召开年会的日子。话说这么多年,王兆都不明白为什么余椒当年会答应坐上这个电椅——自己满不情愿地管着一群满不情愿被他管的人,两者之间连一点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当年认识了一个叫昆慎之的人,现在事情也不会变的这样。
                        年会放在世纪饭店,余三少出手阔气,包了全天。每次这人在外面消费完账单都是寄到王兆办公室的,王先生每次看到那串数字,心里都要暗骂一句败家爷们。
                        早上十点,余椒总算是拖拖拉拉起床了,那副样子就好像王兆拿了把机关枪顶着他一样。
                        “你也给我高兴点。”两个人的时候,王兆说话的口气立刻就变了,“今天是年会,那么多道士呢,当心人家咒你。”
                        “他们敢。”余椒边刷牙边说,声音含含糊糊的。“让我想想,今年要怎么整那群孙子……”
                        “行,我不说你。你又不是我养的。”
                        每次对话进行到这一步,王兆就有一种来自心底的崩溃感。余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那些道士越是和他杠着,三少爷就越是来劲,不知给多少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对这种人要靠哄的,用说的不行——这么多年了,王兆已经通过此人明白了哄和说的差别有多大。他开始后悔了,自己当年就是被这个人小时候那可怜样子骗到了,没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余椒刷完了牙,正摸索着水龙头在哪,嘴边都是泡沫。
                        “不知道今年那几个人来不来。”他自言自语一样说,“哎,特别想整那个姓昆的……”
                        王兆说你也差不多一点,小心人家真的给你整到忍无可忍,拿那个铃铛砸死你。
                        昆麒麟,昆门道观现在的掌门,也是最先和余椒杠上的人之一。每次看到两个人剑拔弩张,王兆就会叹一口气,完全搞不明白余椒这么多年的饭都是吃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把整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当做人生的乐趣。
                        余椒,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昆麒麟斗,其乐无穷。
                        反正自己每次都是和事佬。
                        年会是搁在晚上的,但白天就有自助餐提供了。一想到可以开始恶整那些和他杠着的牛鼻子,余椒简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水都不喝一口就直奔世纪饭店了。看他这么高兴,王兆也不好意思打扰,索性啥都没再劝。
                        ——自从十七年前昆慎之失踪,十六年前昆春君失踪,天眼余三少成为仲裁人,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了。
                        ————
                        王兆对于昆慎之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是依稀记得这个人很美,性子很温和,能和性格恶劣的小少爷处得来。或者说他知道这个人的性格恶劣具有的针对性,避开了所有的地雷。他来到青宿书院是一个雨天,大雨倾盆,外面声响哗哗的,余椒的视力在那个时候开始下降的,眼睛时不时会刺痛,已经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门外有人敲门。当年的青宿书院没有门卫和看守,如同鬼屋一样,只住着他们两个人。
                        当打开门的时候,王兆被这个人的面庞惊动了刹那,昆慎之没打伞,忘了看天气预报就来了,还打不到出租车,在北京的大雨里走了很久才找到的。
                        “听说这里有人在修炼天眼。”他说。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正不断向下滴水。“我想见见那个人。”
                        他来的突兀而荒唐,本是会被赶出去的;但或许这真的是个看脸的年代,王兆让他进去了。漂亮能当饭吃吗?不能。但漂亮的人一定会有人抢着给做饭送菜,现实是很残酷的。
                        昆慎之走入书楼,淌了一地的水。这可真冷呀,他说。北京下雨的时候都这么冷吗?
                        王兆问,你是谁?打哪来的?
                        “昆门掌门昆慎之。刚从上海过来。我师弟说我一个人来北京会被人卖了,不让我来,所以这次是偷偷过来的。”
                        ……这人是怎么回事?
                        王兆遇到过很多人,也能迅速判断出这个人是什么类型的,想要什么……可是今天来的这个人却让他把不着脉,他甚至弄不清昆慎之说的是笑话还是认真的。当他带着昆慎之走到二楼余椒休息的地方时,昆慎之的声音就压低了。
                        “……他在睡呀?”
                        和其他人不一样,在见到余椒的时候,昆慎之没有对白化病表示什么讶异,语气很平静。
                        “嗯。他最近眼睛不舒服。”
                        “哦……那我……等他睡醒?”
                        见王兆点了点头,昆慎之就笑着走进了房间,湿透的黑色道袍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水痕。接着让他吓了一跳的是,这个人竟然直接跪坐在余椒面前,盯着他的睡颜。
                        “睡得好熟呀……”
                        几乎是立刻,王兆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拉开;这个动静也把余椒惊醒了,少年睁开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这个模糊的世界。
                        “他是谁?!”余椒拼命往远处躲,险些从榻上摔下来。“兆哥儿?兆哥儿!”
                        “我不是坏人……”
                        “你是白痴吗?!”王兆忍无可忍把他拉远了,过去把人抱住,轻轻拍着余椒的背。“我在这,没事了……”
                        余椒颤抖着摸索香几上的眼镜戴上。但是他的这个动作却让昆慎之感到意外。
                        “——这……你……还看得到?”
                        “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就是因为天眼,所以视力正在下降。”王兆瞪了他一眼,准备动手请人出去了;看到那人冲着自己过来,昆慎之也知道对方生气了,连忙解释。
                        “不是的呀!我听说你在修炼天眼,还以为你已经看不见了……因为天眼的副作用失明是突然的,不可能是视力逐渐下降……”
                        “你说什么?……不对,你到底是谁啊?”
                        余椒坐了起来,把白发挽到耳后,他这段时间瘦得吓人,看着有点可怜。
                        “呃……我叫昆慎之,是昆门的掌门人。算起来,我的太师父和余家的千眼天师还是故……”
                        “滚。”
                        “我特别想见你!”
                        “你见到了,滚吧。”
                        这种态度大概也吓到了昆慎之,那人站在远处半天没说话。王兆刚想撵人,房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
                        这次这个人就正常多了,进来就道歉,特别知趣。
                        “对不住对不住,真对不住啊!”这人年纪和昆慎之差不多,个头高一点,看着挺顺眼的。“我师兄没给你们添麻烦吧?对不住啊真的……师兄你怎么跑人家家里来了!”
                        他拉着昆慎之就往外走,王兆都来不及讲啥,就听见两人先争执起来,说的都是上海话,语速很快。这场景荒谬的要死,给他们前面摆个桌子,师兄弟俩就能唱二人转了。
                        过了一会两人就说完了,那个师弟转身和他们打招呼,“我们明天再登门拜访,今天真不好意思,真的!啊这个地板上的水……”
                        “得得得,你们先麻溜滚蛋行不行?”
                        “我叫昆春君,下次我师兄要是再迷糊……”
                        “我又没傻!”
                        “你这就是傻!”
                        昆春君连拉带推把师兄给弄出去,一边连连回头赔不是。就在这时候一直闷着没出声的余椒突然爆了,一拍床沿,“——给我留下来把地擦干了再走!”
                        王兆都吓了一跳,人家到底是客人,也不能真让人家趴地上擦地吧?
                        结果那天昆门的掌门和掌门师弟趴地上从二楼擦到一楼。昆慎之边擦,道袍还边淌水,最后王兆和昆春君勒令这个人站外头屋檐下,两个人再把地擦了一遍。等到擦好了要把桶拎去倒的时候,昆慎之又忘了自己是个移动滴水器,又走进来了。
                        余椒带着厚厚的眼镜从二楼下来,听一楼说话声骂声响成一片。这应该是青宿书院最热闹的一天了,虽然开头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好。
                        ——第二天不下雨了,这个时候,昆门的师兄弟俩果然如约来了。昆慎之走在前面,特别跳脱。昆春君看着就正常多了,这情况特别像是他出来在遛师兄,眼睛死死盯着昆慎之,就怕一撒手人就没。
                        王兆说,你这师弟当得也挺辛苦的啊,你这师兄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真心不能一个人出门。
                        昆春君苦笑,说,没办法啊,谁让这辈子投胎做了师兄弟呢。
                        “那下辈子看看清楚,千万别再碰一块了。”
                        “啊……算了,还是在一块儿吧。早习惯了。”
                        昆慎之和余椒坐在里面说话,他们就在外面喝茶。大概是坐着也无聊,他们就闲扯起来。昆春君问王兆以前是不是在这里做事的,王兆说,以前是个当兵的,后来不当了,托朋友找了个工作,在这照顾个小孩子。
                        “余椒为什么要练天眼?那可是没人还练的啊。”
                        “那你师兄为什么又要来找他?”
                        “师兄是道界仲裁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要管一些的。”
                        王兆问,仲裁人是什么?
                        “仲裁人啊……”昆春君想了想,却苦笑着摇头。“……说不出。可阴阳两界若有冤屈,尽可到枉死门外诉求。”


                        24楼2017-01-07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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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章 番外-青宿书院(2)
                          道界的事情原来和余椒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就因为昆慎之,于是就此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关系。昆门的两位都是只比他大几岁,结果居然已经养了个徒弟了。
                          小孩子叫昆麒麟,上小学,被人扔路边,昆慎之那天出去买米粉结果迷路了,把昆春君吓得半死,最后师兄没买回来米粉,却抱回来一个孩子。
                          据昆春君当时的说法,是“两眼一黑”,可又考虑到养一个和养两个没什么差别,还是硬着头皮养了。
                          王兆问,“那你们收支问题怎么解决?养个孩子要花挺多钱的吧。”
                          “这个没问题的,昆门是仲裁门派,有许多供奉。”
                          “你们都来北京,孩子就扔道观里?”
                          “有人会带的呀。”昆慎之拉着余椒坐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盒稻香村。“师弟,吃吃吃。”
                          “我吃不下这种东西。”昆春君摇头,“你怎么乱拿人家家里点心啊……”
                          余椒说,我送他的,反正我不爱吃这个。
                          昆慎之嚼着块豌豆黄,皱着眉头,嚼了半天估计也觉得太干了咽不下去,痛苦无比。昆春君叹气,说,我就讲你不会要吃这个的……
                          自从这对师兄弟来了之后,书院里气氛就热络了不少。但到底家里有孩子,似乎带孩子的那个人有点不靠谱,师兄弟两个决定提早回沪了。
                          “有空来上海玩啊,带你去绿波廊。”昆慎之临走前留了一个电话和一本厚厚的书,“这本书留给你了,余家的藏书有些遗漏,不过这本书里都有。没事干就琢磨琢磨。等小麒麟期中考试考完了我们就再来找你。”
                          余椒就点点头,抱着书站在门口,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他们俩离开。
                          “要不……去上海?”他们在雨中檐下站了很久,从余椒的神色里,王兆也察觉了什么。“不管如何,只要离开北京,说不定……”
                          “天大地大,还能去哪。”
                          余椒望着雨里,像是想望到更远的地方。可书院烟雨之外,早已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一个下午,这个人什么事都没有做,把书随手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回到二楼去睡觉。余椒的精神衰弱很严重,尽管昆门的到来似乎稍稍缓解了几日,可当这里重新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那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还是显露了出来。
                          青宿书院是一栋古书楼,可因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所以就给了这个小少爷住。这对于余椒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眼睛不好,住在这种地方,连上下楼都快成问题了,更不用提供电供水。这里经常断电少水,如果要叫维修工,对方就会用不敢乱动古建筑的借口推掉。可再怎么艰难也要比余家老宅中的那栋书楼要好——余椒从六岁起就被关在里面,直到十四岁才回到北京,被关入了这个新的地方。
                          王兆和他就是在老宅的书楼里认识的。
                          那时候他刚因为一些事情退役,理由并不光荣,也没能找到新的工作,于是就托朋友介绍了一个职位。起初以为是保安,过去了才知道,是将一个白化病的小孩子看守在一栋楼里。介绍他这个工作的人显然也不清楚,但工作轻松,薪水又多,他也没什么异议,成为了老书楼的看守之一。
                          老宅的书楼里是没有水电的,他每天要带着蜡烛和水桶上去给这个小孩。这个孩子就叫余椒,脾气很差,少说话,大概因为常年被关在这里,整个人精神状态差的一塌糊涂。据说他是余家的三少爷,不过因为父亲都病重、老太太身体不好,现在是两个哥哥在争家产,为了以防万一,就将这个最小的弟弟先关了起来。
                          按理来说,余椒的人生差不多就该是这样了——等两个哥哥决出了胜负,可能会给他一小笔钱,然后从北京城赶出去自生自灭;或是直接没声没息的弄死,反正谁也不会记得。他从小就没能出去读书,功课都是余家请了家教过来教的,在这个世上,他就像是个幽灵,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怜他的人很多,帮他的人却没有。世道就是这样的,兄弟间斗得再惨烈都是别人家的事,王兆要做的,只是每天送蜡烛和水上去,放下,转身出来。书楼里所有的门都是上了锁的,小孩要出入必须取得他们许可。
                          他们在来之前就被叮嘱过,对外只许说,余三少是性格乖张,自己把自己关在这栋楼里,钻研余家上辈人留下的经卷。
                          而他也一直是这样说、这样做的。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没有任何的愧疚感。如果没有意外,他会一直做这份工作直到余椒被转移走或是死,然后到余家当个保安,这么过一辈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而意外就发生在那天晚上。
                          那段时间,余家发生的事情很多。似乎是三兄弟的父亲更加病重,不仅是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堂兄弟家全都蠢蠢欲动。两个兄长都来书楼看过余椒,来软的来硬的都有,想逼迫三少爷自己出来承认放弃那份继承权。每次少爷们说话,房门都是关起来的,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都不知道。可王兆还是能确定的,余椒是被打了。
                          这是挺过分的。所以那天他去送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安慰了孩子几句。“和余椒说话”是规章手册中不允许的,但反正没别人知道,说就说了。
                          不过他没得到回答。余椒大概睡了,大概闷着头在哭。他也懒得自讨没趣,东西放下就走了。
                          事情就出在这天晚上,当王兆再去送晚饭的时候。
                          他拿着饭盒进去,结果床上椅子上全是空的,就窗台上蹲着个人。这时候是十二月中,乡下地方的气温已经降很低了。那个人就赤着脚,穿着一件单衣蹲在窗口,正要跳下去。
                          王兆吓得当场就把饭盒扔了,想冲过去把人扯回来;没想到发现有人来了之后,余椒更是头都没回,直接就从三楼跳了下去——还好只有三楼。书楼很矮,这么点高度对于王兆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余椒重重摔在了下面的石子地上,立刻就见了血色了。
                          靠近年关了,书楼就留了两个人把守。除了王兆,另一个人是个油头,基本上是出去乱晃的,不在楼里。可余椒大概还是怕被人发现,一声不吭,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想逃。
                          王兆直接用手挂在窗台上,让人荡下去落地,追了上去。
                          “你别跑了!”他喊,“摔伤了吧?”
                          余椒见他追了上来,知道逃不掉,也就站在那不逃了。
                          “你要去哪啊,值得这么跳?”王兆走过去。这荒郊野外的也没其他人,不怕被人当人贩子。“鞋都没穿……”
                          余椒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还是赤足,上面全是擦破的血痕。
                          王兆想过去把人拉过来,就在这时候,他第一次听见了余椒的声音。
                          “……我想去看爸爸。”他说,“看完就回来。”
                          “余老板在北京的医院呢,开车都要三小时,你怎么去啊?”那时候直通高速还不是很发达,从这个郊区到首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别闹了,回去。你快冻死了。”
                          他伸出手去正要拉住小孩,就听见一声近乎于嘶哑的喊声在面前响起——
                          “……我求你!”
                          余椒打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开几步,血从头上流下,染红了灰色睡衣的衣领。王兆的手也就迟疑了一下,被他打到一边。
                          “你能不能……当没看见……”
                          大冷天的,小孩子就站在那瑟瑟发抖,浑身都是血,只求他放自己去看爸爸。这时候能说“不”的都能算心理变态了,王兆显然不是,一下子就不忍心了,梗在那一时没说话;大概以为这人不肯,余椒又往后一步步退。
                          “行了,你……你这样。”他叹了一口气,算是缴械投降了,脱下了外面的厚大衣,跨一步过去把人包住了,然后卷好横抱起来,“你家的车就在书院门口,我开它带你去北京。”
                          余椒睁大了眼睛看他,可能还有点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嗯,我保证。”他被小孩子揽住了脖子,感到对方的手冰凉,估计是冻到了,“知道你爸在哪家医院吗?”
                          “以前好像是在五院的……”
                          “这次不知道啊?算了,去碰碰运气好了。”他把余家的那辆桑塔纳车门打开,把被大衣卷成一团的小孩子塞后座上,然后用拷机给朋友去了消息,问他知不知道余老板在哪住院。余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王兆知道小孩心里在担心啥,“怕什么。我打听你爸在哪,又不是给你哥通风报信。”
                          “那就好……”他裹着王兆的大衣,把血都擦在上面。
                          王兆说你不道个谢也就算了,还准备报废我一件大衣啊?
                          余椒说,我不都求你了吗……等见到爸爸了再谢你。
                          王兆气得差点笑出来,心里就觉得,祸害遗千年,让这个小孩活到长大绝对会很有意思。
                          这样想着,他发动了车子,带着人去了北京。
                          第106章 裴通明


                          25楼2017-01-07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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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裴通明之后走出废楼的,他在外面等我们。
                            当看到他的时候,我仍旧觉得有些尴尬。倒是他先开口了。
                            “小丘的那个朋友,倒是说的很透啊。”
                            他苦笑着。而身边,常温如静静站着,神色有些难过。
                            ——就站的那么近,可却说不了话。
                            “那么,他真的在我身边吗?”
                            我点点头,“在的。”
                            裴通明笑着转过头,方向是对的。“在……这里吗?”
                            “对。”
                            冬季萧索的风里,裴通明轻声说,“我过得很好。你别难过。”
                            常温如笑了笑,却没能忍住哭。他说,你们先走吧,我陪老师一会,这么多年了,有很多话想告诉他。
                            昆麒麟拉了我一下,说走吧。
                            我们走过水杉林,谁都没有说话。
                            今晚必定会有一场惊变。无论乐阳成功与否,昆门和余家的关系将彻底崩溃。而大道场的开启,也意味着昆麒麟会和他们一起试图去阻拦昆门鬼。
                            我叫了外卖到办公室,今天只有两个学生值班,有一个双盲组的病人昨天死了,老大需要再找一个条件符合的病人。看到我带着个穿着打扮奇怪的朋友进来,两个小朋友都挺讶异的,还以为昆麒麟是什么演员。
                            我们吃完了饭,在办公室里看了会电影。他就和我闲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小时候和师父上街去逛淮海路看霓虹灯,结果自己回去了,师父丢了;又或者师父在杭州的亲戚抱着乐阳来上海玩,那时候乐阳大概才五岁,漂亮得带仙气,昆慎之很喜欢这个和自己相似的侄子,把他打扮成小道童坐在枉死门外,让昆春君拍了一堆照片。当年洗照片很贵,底片也贵,但是昆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宽裕。昆慎之的继位似乎让昆门一下子鲜艳了起来,这个人是那么有意思,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疾苦,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苦难。
                            这样的人,从小应该就是在众星捧月里长大的,然后无忧无虑地老去。
                            不知不觉他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而钟已经指向了五点五十分。
                            “走吧。”他说,“我尽量早些回来。”
                            ————
                            当我们到达焚毁的老病房楼时,一楼已经有大概三十余人,大多都穿着各色道袍。不过看到只有这些人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意外的,在自己的印象里,余三少就类似于一个不得人心的武林盟主,再怎么样那也是个盟主,召开个武林大会,应该有乌泱泱一片人。
                            哪有这样的啊。昆麒麟无情地打碎了我的梦想,说,能来个十二三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现在还能给点有分量的人物来加入大道场的派门,无一不是界中鼎足了。每个派门可能只会有一人到两人——现在不是以前,那时候道士人多,现在不一样了。
                            当昆麒麟走进去的时候,人群明显有些骚动,开始分成了两批,一批立刻迎了上来行礼,还有一批只是客套地点点头。迎上来的这一批应该是拥护让昆门继承仲裁人之位的人,我大致看了看,这些人年纪都比较大了。
                            “昆掌门,好久不见。”一个至少有六十岁的老头走过来,鞠躬行礼。昆麒麟连忙把人扶了起来。老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孩子,可能只有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的。
                            “车老,这位是……”
                            “这是我的孙子,今天带他来,只是为了让这孩子看看你。”
                            那个孩子上前也行了礼。在他们之后,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过来行了礼,年纪都有昆麒麟的两三倍了。年长一辈拥护昆麒麟的居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昆麒麟面向他们,说了这次大道场的起因缘由,也感谢众位道友前来相助。我靠在一边,反正不认识谁,但是看昆麒麟这样说话挺有意思的——这个人面上已经没有那种跳脱的笑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不曾见过的肃穆端正。
                            忽然想起来,好像也曾听过,这个人从小就是被作为下一任仲裁人培养起来的。就像是一个从小学习某种小语种的精英,长大后突然告诉他,对不起,说那个语种的人都已经灭绝了,你的专业一点用都没了……那种失落是很恐怖的。
                            我就这样看着昆麒麟与他们交谈,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陌生了。
                            正在走神时,门口一个声音就冷冷打断了室内的寒暄。那个声音是这样熟悉——我曾经在很多情况下听过,但是真实地在人世间听到,还只是第二次。
                            门口,一道瘦削的人影正立在那里。
                            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竟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简直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噩梦;然而这一次,我忽然有些难过。
                            ——这个人,余椒,救过我那么多次,而今天我却要为了另一个朋友,将他从这个引以为傲的宝座上拉下来。
                            他走了进来,手中有一根细长的手杖,王兆在边上扶着,步伐很快。
                            “我竟然不知道,由仲裁人举行的大道场,什么时候轮得到昆掌门当家做主了。”
                            ——气氛一刹那就凝结了下来。
                            这种开场白实在是刺人得可以,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道界那么多人恨不得盖了余三少布袋了。
                            本来泾渭分明的人群再一次起了安静的变化,有许多人已经离开了昆麒麟身旁,站得远了些。仲裁至高无上,这是最好的证明,哪怕这个人根本不是道界的道士,哪怕他那么不得人心,光是仲裁二字就有着无穷的震慑力。
                            但也有人不服,说,余三少,仲裁人是你,仲裁之位可从来没姓过余啊。
                            三少笑了,将手杖往前随意点了点,“你……说的也对。这次是我这个仲裁人叫起的大道场,我原是下了禁令的,可为了昆门鬼,破例了。我这可是帮着昆掌门在肃清门户,你们谁不想帮昆掌门排忧解难的,那就滚出去好了。”
                            这句话一口气踩着了所有人的尾巴——不管是三少派的还是昆门派的,就像同时被打了一耳光还不能还手。不服的人明显还有,但都怕被扣上“不帮昆掌门”的帽子,一言不敢发。
                            室内就这样静了几秒。三少冷笑,说,都不滚了?不滚的,就给我闭嘴听话。今天我在这,还活得好好的,仲裁人就姓余,不姓昆。
                            没有人再说话了,但显然人心更加浮躁。余椒也就是这个脾气,还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五年,说实话我挺同情他们的。
                            “都到了的话,兆哥儿,点一下人,差不多了,咱们就开始吧。”他拿着手杖站在中央,雪白的手指轻轻扣着手杖,“快年关了,早点结束,早点年会。今年北京老地方见,有些人啊……要好好收收骨头,安分守己。”
                            我知道了,我算是彻底知道了,三少去死团能够这样繁荣昌盛经久不衰的缘故——这嘴也太狠了啊?有什么杀父之仇啊?比起今天,那天在青宿书院里这人对我说的话简直就是柔柔细语了!
                            兆哥儿冲所有人都笑笑,表情挺不好意思的。他也就看了一圈,说,都到了。
                            “都到了?”
                            “嗯。”他还接了一句,“丘大夫也来了。”
                            ——扯上我做什么!枉费我以为兆哥儿你是好人!
                            他话音刚落,三少的眼神就转过来了——这个人应该是个瞎子才对,可能是通过天眼锁定我的位子的。不过也就短短两三秒,他没再管我,提都不提一句了,继续说他的。
                            “既然都来了,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决定要参与这场大道场,生死自负?”
                            那个姓车的老人说,自己的孙子只是送他来的,并不参与。
                            兆哥儿说好,问,那还有人吗?比如是来送行的亲友、同伴,还请尽快离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看着我,因为我肯定不可能跟着他们参加大道场。但我不能走,要等昆麒麟做出抉择——是跟着乐阳的计划提出反对,还是……
                            还是顾全大局,直接参加大道场?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太大,昆麒麟很有可能会放弃一次权位之争,优先处理昆门鬼。一旦撕破脸,余三少很可能会退出这次的大道场,他虽然脾气很坏,但却是个强大的战力。
                            正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昆麒麟摇头,“我拒绝参与。”
                            话音落,室内顷刻间起了喧哗。三少看似平静,可是握着手杖的十指突然紧握了一下。最不可能退出的人退出了,所有人都认为不可理喻。
                            “昆掌门……”他眯着眼睛,红色的眼眸里带着锐气,“这可不是你和丘大夫扮家家酒,说句开玩笑就能齐活儿的。”
                            “我知道。”他点头,“可是我拒绝。”
                            “为什么。”
                            手杖点地,余椒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他。他并不高大,甚至是瘦削,但是这样迎面走来,却有一种近乎于恐怖的压迫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柔和如水的声音。
                            “——因为,余先生并不是仲裁人。”
                            夜色下月如霜,那个人影雪白,是在场唯一身穿纯白雪色道袍的人。看到他的瞬间,没有人还说得出话。
                            在他们的记忆中,这张脸与一个人重合了。
                            一个足以扭转大局,影响道界的人。
                            第108章 易仲裁


                            27楼2017-01-07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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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寂静到喧哗,再到寂静,风波乍起,只是因为太过惊愕而说不出话。
                              “他不是仲裁人。”乐阳穿过了人群,立在了余椒的面前,“所以由仲裁人发起的这场大道场本身就是无效的,昆麒麟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死一样的寂静里,没有一个人还说得出话。在大道场前的这场突变毫无预兆,就连我都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乐阳一句话就直接否定了余三少的仲裁之位,跳过了所有的争辩理论。
                              “……哈。”
                              面目全非的病房楼里,许久,只有余三少一声冷笑回荡。
                              “——是你啊。”
                              “是我。”他微微颔首,转向了众人,“晚辈与在场许多前辈只是初次见面。我是杭州阳明道观乐阳,昆门前任掌门昆慎之是晚辈堂叔,所以容貌有些相似,让大家受惊了。”
                              一张漂亮的脸不能决定大局,可是一张和故人同样的容颜,造成的影响却大得难以想象。
                              “乐道长,”有人想要问个详细,“什么叫做……”
                              “轮到你说话了吗。”
                              他还没问完就听见一声巨响,手杖砸在了他脚边的水泥厅上,发出很响的一声。那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差点绊在石头上,啐了一口。余椒抱着手,冲乐阳扬了扬头。
                              “别弄得好像我很喜欢坐在这个位子上似的。”他笑道,“可这是你叔叔留给我的——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乐阳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穿越了一片扭曲的光阴,尚是年轻的昆慎之面对着不再年少的余椒,那样游刃有余。一者已经死了,一者不再年少。
                              “叔叔应该是余先生唯一的朋友了。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敢信口开河——叔叔他……”像是在犹豫什么,乐阳微微低下了头,话说得断续,“叔叔他,什么都没有留给你。”
                              凝滞的气氛里,所有人都见到,余三少的神色变了。
                              “乐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旁边一个年轻人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当年昆慎之前辈失踪,留给昆掌门一个宝函,数名元老见证开启的。内里白纸黑字,说明了由三少继承仲裁。”
                              “是吗?”乐阳望向他,笑得很温和,化去了扑面而来的所有锋芒,“是一个鎏金镶紫牙乌的八角宝函吗?——车前辈,晚辈说的可有差错?”
                              似乎车老是当年见证宝函开启的元老之一,点头同意。
                              “里面有一张纸,普通记账纸,叔叔的笔迹。‘由余椒继承仲裁人之位’,一共十个字。三少可能记不得宝函模样,但是这份手书应该记得。我说的有没有错?”
                              “我还以为是什么……这种把戏,玩不腻吗?”余椒又逼近一步,直接揪住了乐阳衣襟,“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拿这个宝函手书做文章的人能绕琉璃厂三圈。乐阳,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也会去排个队。”
                              到此之前都是文斗,他这样一揪就形同动手,气氛更加紧张。兆哥儿在边上看似没什么,实际也一直在注意。
                              可乐阳只是叹了一声,没有让他放开。
                              “可惜,我说的是真的。”他说,“那个盒子,那份手书,确实不是叔叔给你的。”
                              “说点儿新鲜的呀。”三少唇上又有了些笑意,看着渗人,“说来说去,只会说,盒子手书是假的,我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昆慎之是我害死的,昆春君是我害死的,我是个连亲哥哥都能杀的人,杀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说,我听。”
                              乐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晚辈说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却很清晰,回荡在这座空空荡荡的火焚之楼内。当听见他说的话时,这里的三十多个人发生了可笑的变化;有人冲上去想将两人拉开,有人摇头叹气走到了角落静思,有人围住了昆麒麟不停地问……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因为乐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那天的盒子与手书,就是我做的。
                              ——我看到余椒松开了手。
                              他那种冷冷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崩溃,旋即恢复如初,然后伸手将离他最近的一个道士用力推开。
                              “——那年你几岁?”他问,“小朋友,你会写字了吗?”
                              “九岁。没记错的话。”那人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语气很平静,“我有那年自己仿造叔叔笔迹、书写手书时的照片,也有将手书装入宝函中的照片。照片里有十五年前的新华日报,如果三少要看,我也带来了……你看得到吗?如果认不出九岁时候的我,家里也有叔叔九岁时候的照片。但小孩子么,总是长得很像的。然后托父亲借着来昆门议事的缘由,将这个假宝函,与叔叔留下的真正的宝函掉了包。”
                              顷刻间,四周人声响起,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有问他要照片的,也有问他真宝函在哪里的……乐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昆麒麟,拿出来吧。”他说。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昆麒麟终于应了一声,然后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应该是金属的,八角形,可已经没有了光泽。
                              “这就是真正的宝函,真正由慎之叔叔留下来的,里面有昆门法印,开启后法印就会消散,这么多年从未开启过,而内里有叔叔最终指定的、真正的继承人。”
                              “委屈大家整整十五年,乐阳在此感到愧疚。而今夜开启宝函,也正是因为此次大道场事关重大,并非儿戏。余椒并不是真正的仲裁,而是晚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昆麒麟协商拟定,为的就是保全昆门血脉,不为人所害。”
                              “当年昆麒麟尚年少,无力自保。道界失去仲裁,纲纪规矩全无,事端频出。而余椒已经有了篡入仲裁之位的意思。我们不敢与其冲撞,只能退而求其次,只保安全,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成为仲裁人,免去一场更大的纷乱。”
                              “照片会发下给诸位前辈传阅,辩证真伪。”
                              “我们原不想今夜揭破,因为余椒虽然跋扈,可练成天眼,也有成为仲裁的能力。我们原想,若一切平安,就让他继续成为仲裁,不再多出事端。但十五年来,余椒在位,并不得人心。事到如今,若还有一人支持他继续成为仲裁人,那就请站出来。只要有一人,我便将慎之叔叔的真宝函毁去,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仲裁人,领导这场大道场。”
                              “可有一人?”
                              他说完了,便环视众人。余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王兆在旁边,不知是扶着他还是抓着他。
                              没有一个人。
                              三十多个人,不管是昆门派的还是三少派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乐阳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甚至分不清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因为一切都太说得通了,昆慎之作为仲裁,本就不该把位子传给余椒这个圈外人,这是道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一次继位,早已让所有人起疑。如今终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除了一点——
                              “你要怎么证明,由你们拿出的这个宝函是真的?”
                              这个声音很年少陌生,所有人都在找问话人是谁,最后发现竟然是车老的孙子。老人拍拍他的肩,让他不要多话。
                              可是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关注的——不是说乐阳是昆慎之的侄子,昆麒麟是昆慎之的徒弟,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大家已经被一个九岁的孩子耍了十五年,不可能就这样相信他们。
                              而前面的那个人也早知道有人会这样问,微微一笑。
                              “昆门宝函有法印加持,能够与麒麟火同存。”他说,“一任掌门只有一次加持法印的机会,道界皆知。当年因为昆麒麟还无法唤出黑麒麟,于是没有经过这道工序验证。只要让麒麟火烧过,真假立现。”
                              那个孩子又问,“那如果是昆掌门用掉了自己的那一次加持呢?”
                              “那是不可能的。”昆麒麟说,“我无法加持法印了。”
                              “为什么?”
                              “加持法印需要黑白麒麟同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车老叹了一口气,再次把孩子拉了回来,“而如今白麒麟已经不在。”
                              乐阳将宝函放在碎石上,小麒麟跃了过去,喷出一团黑色麒麟火。而火团消散后,宝函毫发无损。
                              也就是说,这个宝函才是昆慎之真正留下的。
                              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喊着开启宝函,已经没有人再管旁边的余三少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冲到乐阳身边,从对方手上夺下了宝函。
                              “余椒你要做什么!”旁边立刻就有人想冲上去,却被王兆拦住了。宝函在他手中,就这样被打开了。
                              “倒要看看——”他抓住了里面的那张纸,然后展开朝向了人群,“不就是你们所期望的昆麒麟三个字吗!”
                              然而当里面的宣纸被展开后,室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而这一次,是死寂。
                              “都哑巴了?”他问,“不是应该普天同庆吗?”
                              死寂中,只有王兆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了纸张和宝函,重新装好还给了乐阳。
                              没有人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纸上写的那句话。
                              ——“由乐阳继承仲裁之位”。
                              第109章 天命


                              28楼2017-01-08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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