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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明华长公主 作者: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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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猛虎
没多久,阿蘅辗转收到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头一朵鲜红的茶花,栩栩如生,乃是用绢精心制成,想必那倔强而百折不挠的少年已经平安回归故国,她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虽是跑了个质子,看起来倒也还无足轻重,南滇那边回使说也在缉捕逃质段英,大寰则对来使要求另派遣一名质子,两边只是划水打口水仗。
阿蘅为免引人注目,加上对顾旷于心有愧,索性便在宫里呆着没出宫,除了功课,便是暗自练着武艺。
这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有些热的天气终于凉了些,阿蘅在御花园里和几个伴读喝茶聊天,正好秦王独孤泓也来了,闺秀们自有人心中暗喜,一时少不得对弈的对弈,弹琴的弹琴,风花雪月谈起来,天南地北聊得开心,一时御花园内花红柳绿,莺声燕语,赏心悦目。
阿蘅一个人斜倚在一旁,手里持着把黄澄澄的铜核桃夹子,一个一个夹着青核桃。正是青核桃最好吃的时候,刚刚定了浆,又还有着清甜脆嫩,阿蘅却不吃,也不肯假手于宫女,只沉迷于那将核桃一个一个夹开,剥开核桃仁,轻轻撕去那层衣,然后将那雪白核桃仁一个一个的放到碟子里。
她今日穿了身浅黄薄衫子,漆黑长发上别着一朵的花形优美的白花,不知其名,芳香扑鼻,懒懒地靠在一旁,露出雪白的一段脖子和精致的锁骨,秀骨姗姗,肌肤皎洁。独孤泓对弈了一局,便让了棋盘给顾微,笑着过来道:“听说皇姑如今棋术甚佳,侄儿能否有幸得姑姑指点一二?”
阿蘅笑着摇了摇头:“不来,这样热的天,不想动脑。”一边用手推了推桌子上那小小的天青色小碟子示意他:“吃核桃。”里头已经磊着满满一碟的核桃肉,她雪白纤细的手指上沾了黏腻的汁液,却更显得晶莹诱人,独孤泓拈了块核桃肉吃,却食不知味,几个伴读都是正当青春的少女,各具特色,他的皇姑姑却佼佼其中,少女的稚嫩面容和仿佛看透尘世一般的眼睛奇妙的杂糅在一起,令人忍不住想要进一步的靠近,了解她。当年城破家变,他和母亲流亡颇久才被父亲的属下护送到了松川与隆福太后一起住,和阿蘅、李昉也算熟识。数年不见,这个小姑姑仿佛完全变了一人一般,令他大吃一惊,这便是传说中的女大十八变么?
黎珑看到独孤泓过来和阿蘅攀谈,早也忍不住凑了过来,笑对阿蘅道:“听说秦王殿下和公主入宫前在松川那儿住了挺久的时间,那儿可有什么有意思的风景么?”
阿蘅脸上保持微笑,脑子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松川住着的那三年……那三年都在守着公公的孝,足不出户,陪着婆婆,抚养小姑……松川对她来说,只是一间又一间的院子而已……她脸上有些僵硬起来,那儿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风景?
独孤泓说道:“松川那儿的仙清山很美,有一道极大的瀑布,每逢雨季分外磅礴。”
耳边却忽然听到一个笑声:“你们这是想松川了?”却是独孤晟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也来到了御花园,后头只跟着吉祥、沈椒园。
独孤泓和几个伴读都连忙站了起来,阿蘅呆了呆,也正要站起来,却被独孤晟按了按肩膀,一边对他们道:“朕也是出来散散步,你们自随意,只管玩你们的,不必拘礼。”一边却已靠着阿蘅坐了下来。
几个闺秀们脸上绯红,好在独孤晟一反从前那淡漠威严的样子,很是和气的和独孤泓说了几句松川那边的话,渐渐场面也放松了些下来,阿蘅一边低头继续夹核桃,一边却想起从前独孤晟也是这样,只要他想,就很容易能让将士们对他死心塌地,他身上自有一种奇特的领袖魅力,与下属亲而不狎,把握得很好,独孤是前朝数一数二的世家,教育孩子上原是有一手,否则也不会因势过大被前朝皇帝猜忌。
正胡思乱想时,独孤晟却问她:“若是想松川了,朕安排个时间你和母后都回去看看?”
阿蘅摇了摇头,谁耐烦去那里?自己当时在公公孝中,听着哥哥的教诲,当真循规蹈矩的在那里呆了三年,如今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最厌烦的地方,一个就是松川,还有一个便是这皇宫中了。
独孤泓看独孤晟说话,虽然脸上仍然笑如往常,却到底有些拘谨,只好去拈桌上那核桃肉吃,却忽然发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他,他抬眼一看,看到独孤晟充满压力的目光……望着他手上的……核桃肉。
独孤泓有些毛骨悚然的莫名其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终于灵机一动做了正确的选择:“皇上……要吃么?”
那充满威慑力的目光终于微微放松了些,当真伸过手来接了他手里的核桃肉,一口吃掉,然后拿了那碟核桃肉放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独孤泓只好去拿桌上的其他果子吃,阿蘅却不知他们这一番来回,她看到独孤晟坐进来便觉得全身不自在,便站了起来去看顾微和穆婉玉下棋,奇怪的是顾微今日连出臭棋,连一旁的黎珑都看出来了,笑道:“阿微今天是怎么了?”
顾微满脸通红,索性弃了子道:“不下了,我认输。”
独孤晟哈哈一笑,却拣了那棋子道:“朕替你下完吧。”一边当真坐下去下棋,可怜了对面对弈的穆婉玉,在皇上的威压下战战兢兢,溃不成军,居然输掉了。
旁边观棋的人也尽皆无语,便是阿蘅也暗自腹诽,人家年轻轻的少男少女们千载难逢的一个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独孤晟是怎么想的呀。
可惜独孤晟脸皮是阿蘅前所未有见过的厚,他从来不是这样的,阿蘅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古怪,独孤晟却转过头笑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十五,该去太后那边用膳,阿蘅阿泓一同走么?”
阿蘅看着穆婉玉和黎珑变得僵硬的脸,看了眼扫了兴依然厚颜无耻毫不自知的独孤晟,默默为独孤泓默哀,站了起来道:“好吧。”
隆福太后看着他们三人一道过来倒是极为高兴,一边让人传膳一边问:“今儿皇上倒不忙?怎么得闲一块儿过来。”
独孤晟今日心情似乎好了些,和隆福太后道:“朕在御花园遇到他们便一同过来了,阿泓和阿蘅正在回忆从前在松川的日子呢。”
隆福太后笑道:“真的?”一边又去看阿泓道:“从前你被你娘拘的紧,倒是长公主家的昉哥儿和阿蘅玩得好一些。”
阿泓脸上有些尴尬,独孤晟接口问道:“不知道嫂嫂如今还好么?”
独孤泓低声道:“有劳陛下惦记,母妃一切都好。”自他就藩后,老秦王妃得以随着他一同去了封地,一切都过得还好。
独孤晟不过随口一问,又转过来问:“从前你们住在松川,朕却都是在外征战,也不知你们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隆福太后有些怜惜地拍了拍独孤晟的手道:“皇上年纪轻轻,挑起这样一副担子,可辛苦了,我们当时大多闭门守丧,并没有吃什么苦。”
独孤泓便说了几个还记得的和阿蘅、李昉在一起的趣事,独孤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又去问阿蘅:“果真如此?”
阿蘅心里万分尴尬,脸上却还从容,一边却听到独孤晟笑道:“说起来,当时给阿蘅、阿泓、昉哥儿请的老师、教习是什么人,我看都教得极好。”
隆福太后笑道:“也都是松川当地的一些名士大家罢了,如今看来也就是在松川扬名,算不上极好的。”一边数了几个名字,又笑道:“不过他们三个,当年皇后也教了不少,说起来崔家人的学识,的确是一等一的。”
话语落地,独孤晟脸上阴了阴,隆福太后却正忙着看传上来的菜,一边指挥人将各人爱吃的菜摆好,一边念叨:“进了宫,你忙着朝事,阿蘅也是皇后教了不少……”
独孤晟心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难道,皇妹真的只是因为是皇后教养过,所以才像皇后的?自己果真是思念成狂,乃至那天下最荒谬神奇的事情他也敢猜想?他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又去看阿蘅,却看到阿蘅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平日里那一副潇洒从容用膳的形象,却没有看到。
他握紧筷子,一边盘算着再细查求证一遍,那种患得患失、似是而非的感觉叫他几乎要疯了,然而面上却依然一派沉稳,举重若轻,他心里住着一头猛虎,却不得不控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一朵世上最美好的花儿。


37楼2017-01-15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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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交锋
    阿蘅开始觉得不安起来,这些天,在宫里遇到独孤晟的次数无端端多了起来,从前只有在隆福太后处用膳才能遇到,还不一定能每次独孤晟都有空,而独孤晟打量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脾气更是阴晴不定,叫她有些吃不消。
    这日用膳,隆福太后却忽然提起阿蘅的婚事来:“阿蘅及笄礼也办了,哀家看也该找个时间召见下永乐侯夫人,讨论一下婚事的事情,顶好是先下赐婚圣旨,婚期最好是定在明年,这样咱们过完年便开始让礼部准备……公主府哀家早看好一宅子,离顾家颇近,让工部那边好好修葺一下……”
    阿蘅和独孤晟双双沉默了一下,阿蘅想到那飘然出尘的少年,有些心虚,连忙道:“母后是嫌阿蘅在您身边烦了么,怎么这就要打发阿蘅了。”
    隆福太后笑道:“女大当嫁,哀家虽然也想多留你几年,但是顾家那哥儿比你还大两岁,听说很是洁身自好,咱们怎好这样叫男方白白等着?横竖都是要嫁的,还是早点嫁了,也省得顾家生了怨望倒不好。”
    独孤晟脸色极为难看,匆匆吃了几口撂了筷子便道:“朕吃饱了,母后您慢慢吃,我还有些折子没批完。”
    隆福太后连忙道:“怎么吃得这么少,本就都是素食,还吃这么少,吉祥说你整日都在批折子,身体如何吃得消?”
    独孤晟闭上眼睛压了压心中那股郁气,站了起来道:“儿子会注意的,母后不必担心。”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隆福太后脸上有些郁郁,一边又摸了摸阿蘅的头发,眼圈又有些红了:“哀家一辈子也就三个孩子,前两个都不顺遂,只希望阿蘅你这一辈子顺顺当当,美美满满。”
    阿蘅看着隆福太后红了的眼圈,心里那点打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好生安慰了隆福太后一番,好不容易逗得她开怀了,才回了露华宫。
    夜里却是辗转反侧,想不出个好办法,她心中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这般对不住顾旷,却也知道若是拒婚,影响太大,饶她智计百出,一时居然想不出个稳妥的办法。
    第二日她寻了个空子出宫去,到了常在的茶坊里坐了,李昉、顾旷都来了,李昉年前已成了婚,正是志满意得之时,顾旷只忙着问那日她和独孤晟遇刺的事情,眼里全是担心。隔了一会儿,崔华辰也到了,阿蘅只寻思着如何想个办法让顾旷对自己死心,一边只想着找机会和大哥先商量商量,席上就颇有些心不在焉。
    崔华辰显然也看出来了阿蘅应是有事,他也担心上次遇刺的事情,顾旷虽然问得细,阿蘅答得却甚是轻描淡写,他一听便知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情阿蘅未说,数日不见,阿蘅整个人似乎变了,他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
    各人各怀心思,他们所在的包间的门却被推开了,大家都有些惊异,因为他们在的茶坊暗地里是崔家的产业,他们在这边聚会一向都十分私密,从无人随意闯入打扰的。
    门外赫然站着的居然是独孤晟,他一身描金玄衫,宽肩窄腰,身材高大英挺,剑眉薄唇,嘴角微勾:“朕路过这儿,看到李星望在外头,想皇妹应当也在这儿,便来讨杯茶水喝。”眼神却似有似无地扫过崔华辰,两边目光相接,仿佛在空中激起了一阵刀光剑影。
    阿蘅嘴角直抽抽,屋里李昉、顾旷早站了起来施礼,独孤晟摆了摆手,一番厮见过后,才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边看往崔华辰:“原来大哥也在这儿。”却是一改从前针锋相对的模样,亲近地叫起来,旁边的李昉都呆了呆,顾旷则心中喜悦,以为皇帝和崔华辰之间关系转好。
    崔华辰薄唇微抿,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并不搭话,独孤晟也不觉得难堪,只招手叫阿蘅过来道:“皇妹过来朕身边坐。”
    阿蘅坐了过去,独孤晟笑道:“你们是在听曲么?继续吧,继续。”李昉连忙叫那奏曲的几个姑娘继续奏曲,又让人上来给独孤晟沏茶。
    独孤晟只侧了头对阿蘅道:“皇妹,你出宫也就这般清汤寡水的听听曲喝喝茶,有什么意思,如今水患已息,朕打算过些日子去江南一带巡视水患后的抚民情况,一路水路,你要不要和朕一起去看看?”
    阿蘅听他一反常态的亲近,只觉得满腹疑虑,然而独孤晟说的内容着实很有吸引力,她真正自由自在的也就当年那东征西战的时间,却因统兵,不曾真正放松游玩过一番,如今独孤晟这番提议,能正大光明的出宫游玩,江南一带风景秀丽,很令自幼生长在北边的她心动,然而她看了眼崔华辰,却看到他面如寒霜笼罩,她心里一抖,有些踌躇道:“再说吧……”
    独孤晟低头笑道:“再不去等朕下了赐婚旨意,你就得在宫里好好绣嫁妆,不好出去了。”
    他声音似乎压得很低,偏偏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李昉促狭的笑起来去捅顾旷,顾旷面上仿佛焕发出了光彩,双眼激动地看往阿蘅,崔华辰眼神一凛看往独孤晟,看到他双眼似带挑衅,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却各自都紧紧捏住了手里的杯子。
    独孤晟心中暗想:“妈的这老狐狸定是知道!”
    崔华辰则心中盘算:“这二愣子又想捣什么鬼?”
    阿蘅料不到独孤晟居然如此心乱如麻,只觉得屋里顾旷的眼光叫她窘迫,放了杯子道:“屋里闷,我出去透口气。”一边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独孤晟看着阿蘅走出去,笑吟吟对崔华辰道:“大哥不是在家养病么,怎么有空来这儿风雅起来。上次害得大哥牢狱之灾,朕心里过意不去得很。“
    崔华辰脸上寒霜不减,却仍是不搭话。
    独孤晟靠近过去依然仿佛开玩笑一般的道:“大哥是不是觉得,阿蘅得了皇后的教养,身上颇有几分皇后当年之风?”
    崔华辰面不改色道:“长公主是皇上的亲胞妹,和皇上更像一些。”却是将那亲字加重了。
    独孤晟笑了笑,靠近崔华辰的耳朵,低低道:“怎么皇后没有告诉大哥么,独孤蘅和朕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她是路上捡来的……”
    崔华辰终于变色,独孤晟看着这张泰山崩于面前都不曾变色的脸,心里快意无比,笑着喝了一口茶,站起来道:“朕去洗手,你们继续。”
    后院里银杏树叶青翠浓荫,树下开着黄花朵朵,似铺着金子一般,有灼热的风吹过,绿扇子一般的银杏叶上下翻飞,顾旷和阿蘅两人双双立于树下,风吹过,灌了两人袖子里皆鼓了起来,顾旷看着阿蘅乌发翻飞,广袖飒然,脸上发红,低声道:“适才陛下说的赐婚的事……可是真的?”
    阿蘅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脸都是憧憬和激动,终于缓缓道:“顾二哥……我其实已心有所属,我配不上你,赐婚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那一双湛然如星的眼睛霎时暗了下去,阿蘅几乎没办法直视那双眼睛,却仍强迫自己道:“你是个好人……只是我没办法……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心里有别人却还嫁你,那更对你不住……你还是再找个好姑娘罢……”
    顾旷忽然道:“是段英是么?”
    阿蘅:“……”
    顾旷满脸激动,声音大起来:“公主喜欢的是段英是么?他已经走了!他根本配不上您,我不在意!”
    看着事态滑向一个诡异的方向,阿蘅呆住道:“不不是的……你听我说……”后头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公主喜欢的是段英?”
    阿蘅和顾旷都大吃一惊,看过去,不知何时独孤晟居然已经站在了院子拐角处,面沉似水,顾旷面白如纸,阿蘅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的?”
    独孤晟漠然道:“从公主喜欢的是段英开始。”他一手端在腰前,玄色的袖袍长长垂下来,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到院子中,一把拿住阿蘅的手腕,冷冷道:“你该回宫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阿蘅迫不得已被他一路拉着出了茶坊,上了车,车子动了,独孤晟冷冷道:“那天你在十里亭送的人,是段英吧?”
    阿蘅不说话,独孤晟继续道:“朕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那南滇小儿这样熟?”
    阿蘅被这一团乱麻的状况搞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独孤晟却依然道:“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逃?看来南滇近期要有动作。”
    阿蘅心头暗想还不算笨能想到这点,独孤晟却忽然话题一转又道:“你还给他吹笛子,朕让你吹你都不吹!”
    阿蘅闭上嘴巴,眼观鼻鼻观心,独孤晟恨恨道:“那小子朕一定能逮到,到时候叫他好看。”
    两人相对无言,眼看车子到了宫里,独孤晟仍在恨恨道:“你给朕说清楚!”
    阿蘅终于破罐子破摔,一甩袖子道:“不错!我喜欢段英,我要嫁给他!若是他死了,我就一辈子不嫁!”
    独孤晟眼睛睁大,手掌霍然一拍,马车内的茶几霎时裂成了两半!他逼视着阿蘅,森然道:“你先禁足在宫里,好好想清楚吧!”


    38楼2017-01-15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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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暗涌
      被禁足不许出宫的阿蘅很无奈,她只觉得自己曾经以为得到一个新的人生,如今却重新踩了满脚的泥泞,自己软弱不堪,拖泥带水,连自己都嫌恶自己。
      独孤晟却在计划着江南巡视的事情,和崔华辰的交锋让他心领神会的确定了一件事情。段英那小毛孩子他才不放在心上,他吃味的不过是他能接近阿蘅而已,至于爱他?打死他都不信,阿蘅爱的只能是他,只会是他,段英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顾旷那小孩也不是对手,唯一的大患只有崔华辰,这家伙抚养崔华仪长大,又对她影响至深,崔华仪一定是因为他才放弃了说出真相,这老狐狸需要自己打起精神来对付。
      他有信心重温故地,走一走当年征战过的地方,她会不心软?他太了解华澜了,外表潇洒,内心细腻,从前就喜欢说什么春夜里花苞绽放、冬晨雪落,秋日木香,夏之水汽,一肚子的风花雪月,坚硬的外壳和貌似潇洒的举止下是软得一塌糊涂的心,以及在感情上出奇的笨拙。
      南巡的事情确定,阿蘅知道自己也要去的时候,脸上愕然之极,隆福太后却是开心道:“甚好甚好,你哥哥能想着你今后嫁人了就出去少了,你能出去解解闷也好。”
      阿蘅自那天闹翻后就没见过独孤晟,如今莫名其妙,只得去见了独孤晟。
      独孤晟心情甚好:“你那天不是答应朕一起去了么?”
      阿蘅无语:“我当时不是说再考虑么?”
      独孤晟耍赖皮:“哦?那是朕记错了吧,不过如今都定下来了……”
      阿蘅怀疑地看着独孤晟:“皇兄你不计较段英的事情了?”最近怎么怪怪的。
      独孤晟点头道:“哦哦,等抓到他再说,皇妹知道他去哪里了么?”一边翻着折子,做出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阿蘅转头回去,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顾微却悄悄给她递了消息,大哥病重。
      她吃了一惊,夜里悄悄出了宫。
      崔华辰嘴唇紫黑,面色憔悴,见到她只是安慰道:“没事,只是尝试个新方子治腿的,有一味药没有把握好用量,毒性大了些,过几日待毒性排出,便好了。”
      阿蘅心如针扎,亲手服侍他吃了药,又叮嘱了一番铁辛,崔华辰却问她那日临时回去的情况,听完后脸上有些严峻,过了一会儿又问她:“独孤蘅不是独孤晟的亲妹妹?”
      阿蘅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
      崔华辰脸色沉了沉:“为什么没和我说过。”
      阿蘅讶然道:“这事情不重要吧,之前也只有我和独孤晟知道而已,因为要瞒着隆福太后,她当时生下个死胎……”一边将十五年前的往事说了一遍。
      崔华辰不说话,半晌才道:“独孤晟有问题,他似乎在觊觎作为独孤蘅的你。”
      阿蘅大惊失色,崔华辰冷冷道:“他把独孤蘅当成崔华仪的替身了,他那天说你和皇后相似,铁辛也听到了,便是李昉也听到了。”
      阿蘅脸上一变再变,崔华辰淡淡道:“你留在宫中太危险了,兰儿,你再仔细想想,和我走吧,独孤晟此人薄情寡义,假惺惺地,如今又在独孤蘅身上找你的影子,他是皇帝,将来你难免会被当成禁脔,你们名义上还是兄妹,皇室中虽然丑闻不断,难道你冰清玉洁的一个人,竟想涉足其中?”
      阿蘅心乱如麻:“大哥……您会不会看错了……”
      崔华辰冷哼了声,心里却盘算着不管独孤晟到底看没看出来兰儿就是阿蘅,这屎(*)盆子他扣定了,就不信这一次还争不过他这个二愣子,但是自己这个妹子不能逼得太紧,你逼得她紧了,她也不会叫你称心如意,反而会做出傻事来,这是有前车之鉴的,独孤晟那边正搞什么南巡,他不使出这苦肉计,还真争不过那棒槌,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没有和兰儿捅破窗户纸,那自己就有可趁之机。
      崔华辰温声道:“如今也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只是你心里必须得清楚,独孤晟在做什么打算……我不信你还当真想做自己的替身,当他把你当成替身的时候,你们当年的情谊,都完全变了质。”
      阿蘅脸上发白,低如蚊呐地应了声,崔华辰点到为止,不再继续挑拨,只又叮嘱了几句,才催她赶紧回宫。
      露华宫里黑漆漆的,阿蘅一贯不让人守夜,今夜又要出门,她更是早早便说要休息摒退了人。
      然而才从窗口潜入房内,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反手一拔,一把亮如霜雪的短匕已现在手中,正警戒中,一个声音响起:“皇妹这么晚去哪里了?”
      阿蘅脸色微变,房间里阴暗的角落里,独孤晟慢条斯理的坐在那里,窗外微微月光射入,在他脸上斜打下阴影,勾勒出高鼻薄唇的鲜明轮廓。
      阿蘅不说话,独孤晟缓缓道:“听说国舅爷身体抱微恙,朕也十分担心呀。”
      阿蘅反将一军:“这么晚了,皇兄来我屋里做什么?”大哥才说的话又浮上她心头,她脸上更是难看起来。
      独孤晟对这问题置之不理,只淡淡道:“你翻身进屋的姿势太熟悉了……我是该叫你华澜呢,还是该叫你皇后?”
      阿蘅头上宛如惊雷劈下,独孤晟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看阿蘅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缓缓道:“我早该发现的,你和华澜颇多相似之处,一些小动作,笑的样子……只是之前只想着华澜是男的……万万没想到这上头……”
      阿蘅满嘴苦涩,负隅顽抗道:“皇兄在胡说八道什么?”
      独孤晟低低笑了声:“阿澜,我们相交这么多年,虽然这鬼神之说太过缥缈……但是一旦起疑,要确认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阿蘅垂下睫毛,手上的匕首收了回去,独孤晟淡淡道:“你大哥又捣鬼吧,定是为了不让你和我去巡视,搞了什么苦肉计……”
      阿蘅断喝道:“不许诋毁大哥!”
      独孤晟数日患得患失的怀疑在这一句话中得到证实,心中压抑的狂怒委屈却涌了上来,霍然站了起来逼近阿蘅:“我诋毁他?我比你还要了解他崔华澜!你的最亲亲的大哥,无所不用其极,燕子矶那次又何尝没有他在推波助澜?就因为我现在是活着的,而你大哥的腿废了,你就决定站在他那边,你对我公平么?你为了他,亲手将我推入地狱……你对我公平么!”
      阿蘅后退几步,冷冷道:“那又怎么样!”
      独孤晟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大力将她往后一推到墙上,将她牢牢禁锢在墙上,低头直视她的眼睛,夜色里她的双眼深邃漆黑,他恶狠狠道:“崔华澜!你不能这样!谁弱一些你就站在谁这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就忍心看着我这样,自己却袖手旁观,和大哥相认相亲相爱,站在一旁准备嫁给别人,你怎么就能狠心如此,你把我当猴子耍么?”
      阿蘅被他眼睛里闪动的怒气所慑,略微瑟缩了一下,心中那股委屈却又重新涌了上来,手上使上了内力,一甩将独孤晟甩开,冷冷道:“陛下,你真的爱我么?”
      独孤晟呆了呆,怒道:“你现在还在怀疑这个?我为了你做了第一个遣散六宫出家的皇帝……”
      阿蘅截断他的话道:“崔华澜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崔华仪是为你奉献了一切但是被冷落了的皇后,当你发现了真相,你愧疚,你怜悯,你想弥补,想忏悔,所以你告诉你自己你爱崔华仪!但是那些都不是爱!独孤晟!你爱上的不过是一个你自己重新根据你所知道的事实弥补出来的崔皇后而已!你不过是为了求得心灵上的平静,独孤晟,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前十年你把我当兄弟,后三年你把我当对手,你从来就没有爱上过我!”
      独孤晟瞪大双目,阿蘅冷冷道:“如今你知道我过得很好,已经重新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你的心里应该能得到平静了……独孤晟,我们……各自开始各自的人生吧,从前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独孤晟喃喃道:“都已经过去了?”
      阿蘅淡淡道:“是……我,已经不爱你了,我想重新开始。”
      独孤晟握紧拳头:“你不爱我了?”
      阿蘅平静地和他对视:“爱你太累了……我已经用尽了上一世把那个埋葬了。”


      39楼2017-01-15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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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断肠
        独孤晟也不知是怎么走出露华宫的,只知道自己狼狈不堪,仓皇离去,在阿蘅断然说出不再爱他的时候。
        是啊……若不是因为不爱他了,怎么会一直躲在背后,他这般千般痛苦,在别人心里却不过如同一场戏,是可笑的补偿而已.
        独孤晟心里憋得生疼,回了御书房,默默地看着桌子上的折子,忽然厌倦万分地两手一推,将那些折子全推到了地上。
        吉祥听到声响小跑进来,却不敢吱声,悄悄覷了覷独孤晟的脸色,手脚极轻地跑过去拾起那些折子,一本一本地重新叠起来,独孤晟忽然开口道:“南巡那边,长公主身体不适,不随行了,让他们撤销一应依仗行李。”
        吉祥眼见独孤晟白天还心情颇好的一一过问公主随行的吃、住,跟从的人,生怕委屈了公主,如今却又忽然取消公主随行的计划,简直匪夷所思,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独孤晟,只见独孤晟眼睛发红,面如死灰,长长的袍袖垂着一动不动,吓了一跳,依稀想起前些日子独孤晟大病也是这般样子,更是心里敲起了小鼓,心想着要不要想办法让御医进来给皇上请个脉……
        却见独孤晟忽然冷冰冰道:“朕要拟旨。”
        吉祥吓了一跳,连忙道:“要宣翰林当值的大人进来么?”
        独孤晟寒声道:“朕自己来。”
        吉祥连忙展了黄绢,又一旁亲自磨了墨后一旁侍立。
        独孤晟却只呆呆地看着那空白的黄绢半晌,提笔起来写了一会儿,又尽皆抹了,换了一张来,写了几行却又都抹去。
        一道旨意,足足写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独孤晟看着那阳光一线从窗□□进来,落在自己绣着飞龙的云头履上,光柱里灰尘翻滚不休,犹如他内心一般,酸楚翻涌,有一样珍贵的东西,得到了又失去,失而复得,然后又再次失去,他站在这天下至尊至高之位,却失去了那样东西。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阿蘅接到吉祥亲自送来密封的圣旨的时候有些奇怪,早晨已有人来传达南巡已经无需她随行的口谕,如今这份圣旨却分外蹊跷。
        她屏退了所有人,悄悄展开那道圣旨,却怔住了,这是一张赐婚长公主的旨意,旨意里赐婚的对象,却是空白的,似是让她自己填上。
        满纸的淋漓墨意,仿佛尽皆如泪溅。
        独孤晟当日就直接登上了南巡的船,径直去了江南。
        曾有惊涛骇浪,曾有暴风急雨,终于归于平静。似海中漂浮的冰山,巨大无朋,却只露出一点山尖,多少难以言说的感情,深沉而幽静的掩于黑暗的海面海水之中;似曾猛烈焚烧过的山林野火,地面烈焰虽已熄灭,却有延绵数百年的地火在幽暗的地底不为人知的灼烧。
        独孤晟南巡不到半月,南滇悍然宣战。正遇上大寰水患旱灾大伤元气之时,正巧建元帝南巡,调兵遣将必然不灵,刚刚登基的段雍舍不得这大好良机,又兼急切想打上几个胜仗立威,便翻了脸撕了盟约,着前锋十万越了边界悍然入侵大寰。
        偏偏应在江南巡查的独孤晟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与南滇对战的战场上,御驾亲征,亲手一刀斩死了敌方主将,这还罢了,他亲领着将士追击敌方三百里,直接顺手攻下了南滇的一座城池。
        战况朝四面八方传来,大寰欢欣鼓舞,南滇一片哗然,段雍原本是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谁料到独孤晟居然明面上浩浩荡荡在江南巡查灾情,人却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边城!段雍一边咬牙切齿地恨定然是段英逃离大寰让独孤晟有了防备,一边怀疑自己这边有内奸,只得手忙脚乱与独孤晟对上。
        然而独孤晟是谁?开国之君,马上得来的天下,原就勇武无比,曾有战神之名。南滇第一仗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损兵折将,还赔了一座城,武将们立时便失了那股锐气,而朝中原来隐藏的矛盾立时便爆发了出来,本就不主张打仗的朝臣们自然又蹦跶起来。这其中自然有段英的首尾。
        南滇很快内乱起来,段雍一边打不过独孤晟,一边被国内冒出来的拥立太子段英的正统党拖着后腿,失了城池的百姓们则流离失所,四处宣扬段雍的不得民心。
        很快段英在群臣的支持下登上了帝位,囚了段雍,派出了使臣与独孤晟和谈,不过几个月,休战言和、缔结友好,精心筹谋的入侵,如同一场笑话,最终以南滇向大寰称臣,割城纳贡收场了。
        打了胜仗,主持和谈后,独孤晟返驾回京,这一年已进入了尾声,京里已经冷了下来。
        两个消息已放在案头,等着独孤晟一览。
        定北侯崔华辰已病故一月有余,业已下葬,随侍铁辛不知所踪。
        明华长公主佛寺进香途中马惊翻车落水,尸身未能找到,御前侍卫副统领李星望跃入水中想要救回公主,下落不明。
        隆福太后病了一场,好在救治及时,看到独孤晟回来,只是牵着独孤晟的袍袖垂泪,好在没有找到尸身,隆福太后仍有一丝侥幸,并不曾放弃希望。
        独孤晟漠然看着那消息,许久以后才茫茫然的发现窗外已下了雪,天地一片空茫,直教人不知何去何从。
        雪拥兰关,阿蘅一身劲装,披着雪白大氅骑在马上,乌发白衣与簌簌飞雪融为一体,她转过身,遥遥看着雪中已经模糊淡去的大寰边城,故国千里,犹如一幅渐渐淡去的水墨画。
        前边的辚辚马车停了下来,修长的五指掀起窗毡,一个冰雪一般的声音响起:“兰儿,走吧。”
        阿蘅垂下睫毛,拔出佩刀,雪花落在清透如水的刀刃上,片片无声,她将那刀子向后一斩,刀光一现,刃上雪花尽皆斩落,仿佛斩断了什么东西一样,然后还刀入鞘,大氅扬起,马儿在雪中奔驰而去。
        开春后,大寰西边传来消息,回鹘之地一个小国西昌忽然崛起,一连吞并了回鹘、党项的数个大部族,攻城掠地,很快站稳脚跟,神速地往北边室韦、鞑靼之地扩张,四月,高昌首领开国称帝,定都定州,国号为燕,第一任帝王年号为永徽,永徽帝名讳为崔潜。
        独孤晟漠然翻着情报,嗤笑一声。
        沈椒园一旁低声道:“崔潜之后李氏,有一子一女,长子已立为太子,还有一胞妹,被封为护国长公主,据说极善用兵,才略惊人,东征西战中战绩累累,听说年纪不到二十……有倾城倾国之貌……”
        独孤晟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
        沈椒园又道:“崔潜手下的兵将听说十分骁勇善战,令行禁止。”
        独孤晟掷开那情报,淡淡道:“很明显了,这就是我们一直查不到的崔家的私兵,当年在崔家大势已去,注定无法争到帝位之时,崔家就已将自己的主力兵往西边撤离隐藏,那边多为游牧部族,又有兵匪极多,自然不明显,这几年必然在那边的各大部族中都渗透了他们的人,我们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居然会这般另辟蹊径,厉兵秣马数年,待到大寰内忧外患,无瑕顾及西边的时候,他们才趁此机会坐大……果然是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的崔家人……”当年崔华澜那些失踪的死忠部下,只怕也在那里,如今重新用起来,自然更是如臂指使,失踪的李星望想必已发现崔华澜就是独孤蘅了,当年为着他,闹出了一场天大的误会,种种阴差阳错,变成今日之局面,回首望去,原来这一场大戏,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沈椒园低声道:“探子回报,崔潜登基之时,双腿是能走动的,只是有些不良于行。”
        独孤晟冷哼了一声:“他忍辱负重数年,自然是要装残废,那腿没准早就治好了,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失去警惕罢了。”另外一方面也是要争取那个傻妹子吧,独孤晟凉凉地想,崔华澜从来就是个打仗的天才,最好的刀子,崔华辰怎么舍得放她去过什么平常日子,也就这个傻女人,对她哥哥死心塌地,愧疚万分,定是想着欠着哥哥一个帝位,便又抛下了她所谓的平静的生活,又去给他打天下去了,她什么都信他哥哥的,偏偏就对自己万般计较,非要计较是兄弟情还是夫妻情,非要和自己算得清清楚楚。
        这个傻女人……
        偏偏自己,爱杀了这个傻女人。
        独孤晟情难自己,想起那女人离开后院,展翅翱翔,在千军万马中也不知是何等的英气勃勃,一如多年前那般,眼中一阵热气冲上,心中仿佛被碾成一寸一寸,酸软无比。


        40楼2017-01-16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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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新生
          春光明媚,大燕后宫御花园内花红柳绿,明艳动人,湛蓝天空,花香缠绕,处处鸟儿的柔和声音更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旧室韦国的皇宫,修葺得十分齐全,加之定州地势重要,燕帝崔华辰便将这里定了国都。御书房内,他穿着件月白色绣着五爪海水盘龙的外袍,浑身透着一股清华尊贵之色,正与数位大臣商议国事。
          御书房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国师南宫煌正手持竹枝,一一点着中央之地言道:“如今唯有鞑靼乞穆耳这支是劲敌,若是能破了其所辖部族领地,则鞑靼其余部族不足为虑。如今那边的驻军守将是李隆礼,报过来的军报里说,乞穆耳有一阵法颇为厉害,数百车阵上有刀矛,又护有重甲坚盾,但凡对战,所向披靡,十分难缠。”
          崔华辰沉吟,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响起:“臣妹愿领军前去讨伐。”
          众人转头去看,阿蘅一身黑红相间的广袖宽袍,腰间系着双垂玉带,乌发上仅挽着一支簪子,长眉入鬓,双眸亮如星辰脸上充满了自信,直接看着沙盘道:“这样的车阵势必沉重,战车周转不灵,利守不利攻,虽然牢固,却惧火攻以及游击战,我有办法破之。”
          几个将军对视一眼,却也慑于阿蘅这些日子战功累累,没有站出来说什么,崔华辰却皱眉道:“皇妹才回来没多久,且多休息几日。”
          阿蘅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宜拖太久,大寰那边南滇战事已毕,很快必有行动,到时候我们后方未宁,假若两面受敌,国本动摇,还是我去速战速决了吧。”
          南宫煌笑道:“朱雀军一贯以机动灵活出名,而玄武军需拱卫京都,白虎、青龙两军又皆有任务,长公主领军出战确为最佳。”
          崔华辰踌躇了一会儿道:“朕再考虑考虑,诸卿家也下去想想还有计策的拟了折子上来给朕看。”
          大臣们先后告退,阿蘅却留下来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有十足把握能胜这乞穆耳。”
          崔华辰只是摆了摆手站起来离座,他腿方才复原,仍有些行走不便,阿蘅连忙上前扶着他,崔华辰道:“你嫂子今天做了好汤,你且和我一同去吃饭,你才刚刚回来,急什么。”
          阿蘅笑道:“嫂子的手艺那自是好的,只不知侄儿侄女有没有长高些。”
          崔华辰牵着她的手步出门口,却挥了挥手内侍们备好的步辇,只和阿蘅携手在御花园内边走边谈:“皮得很,只有你嫂子拿得住他们。”
          阿蘅笑吟吟道:“大哥你对我这般严厉,偏偏拿不住自己的两个孩儿,可知世上原是一物降一物,阿弥陀佛,这可真是报应……”
          崔华辰无奈道:“我这么些年都不在他们身边……他们不怕我也不奇怪……”
          阿蘅笑了起来,崔华辰转过话题道:“你前些日子才辛苦回京,现在好不容易回京,还是歇息歇息吧,不若你和青龙军换防,让他们去打乞穆耳。”
          阿蘅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不了,如今还不知道……大寰那边将是什么反应……万一……”她不说话了。
          崔华辰心知肚明万一独孤晟不顾国内方经过内患和战争,为着一口气非要来征讨大燕的话,作为南边驻军的青龙军必然要对上大寰那边的军队,阿蘅……必是不想有这一天的。
          他拍了拍阿蘅的手,低声道:“也罢,那乞穆耳那边你便多费神吧,粮草那边我会尽力保障,争取速战速决。”
          阿蘅低声应了声,崔华辰转过脸看她,玄色衣裙衬得她脸色玉白透明,浓长的睫毛下掩盖着漆黑深邃的眼,里头掩藏着令人难以觉察的倦冷和孤寂,那个生机勃勃无忧无虑的妹子,早已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了。
          他忽然低声道:“你放心,大寰那边,我会尽力议和,独孤晟若是不主动侵扰,大燕绝不会主动启衅,大哥……总不会再让你为难的。”
          阿蘅胸中涌起一阵暖意,崔华辰继续道:“你弃了那尊荣安乐的生活来帮大哥,大哥总也要还你一个清静安乐。”
          阿蘅眼圈有些发红,仍是笑道:“大哥太夸张了,其实是兰儿困在宫里久了,全身骨头生锈,特别眼馋,想打打仗呢,如今这样的日子痛快得紧。”
          崔华辰嘴边也微微勾了起来,前头却已到了中宫,皇后李宛如已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宫门口笑迎道:“知道你们兄妹好,体己话多,可也顾及一下咱们肚子饿了呀。”
          阿蘅抬眼看到李宛如凤袄罗裙,衣角上有金丝织就的龙凤纹理,贵气逼人,侄儿侄女玉雪可爱,早已飞扑过来抱着崔华辰双腿,李宛如忙喝道:“仔细你们爹爹的腿!”
          崔华辰早一手抱了一个:“朕又不是玻璃做的人儿。”一边脸上已忍不住有了笑容,李宛如是崔华仪出嫁后才嫁入崔家的,崔华仪后来常年在外征战,对这个嫂嫂接触不深,这次和大哥诈死出来,崔华辰直接封她为护国长公主,却从来没有和人解释过她的来历,而李宛如却自然而然地当真将她当成亲妹子一般对待,亲切随和,尊重万分,阿蘅心里十分咄咄称奇,平心而论自己的丈夫若是分隔数年,带回来个身份不明的小姑,那是再难做到她这般的,想来大哥选了此人为妻子,又能忍辱隐姓埋名数年在域外,显然必有过人之处。
          汤是好汤,孩子们也活泼可爱,阿蘅看着大哥一家幸福美满,既为了大哥高兴,心中却也悄悄升起一丝空寂。
          很快她便领军辞了崔华辰北行,实是北边战事实在紧张,连日军报,乞穆耳那边一直强攻蓟州大营,急需增援。
          阿蘅带着朱雀军连日星驰,总算赶到了蓟州,虽已是四月,风却仍极大,夕阳血一样的通红照在草原上。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她原以为蓟州驻地要保不住了,没想到居然能守住。连日赶路,人马早已疲累不堪,到了大营便扎营休憩,她着人传召了大营守将李隆礼过来问话。
          李隆礼年约四十,是崔华辰那边的嫡系,一张红脸膛,忠心耿耿,臂力极强,一向以治军严整,待人宽厚著称,却不长于谋略,这也是崔家军的特色,因崔华辰、崔华仪两人都是擅谋略,幕僚里又有南宫煌智谋突出,所以再重用选拔的将领便更为侧重是个人勇武,忠心耿耿的硬派将领,极大的避免了派系倾轧内耗,也因此崔家军一向名声在外,也无怪乎独孤晟登基数年还在念念不忘找到崔家隐藏的私兵。
          因此这一次李隆礼对上乞穆耳,居然能坚持这么些天,阿蘅也十分吃惊。
          李隆礼对这位传说中骁勇善战的长公主只是耳闻,却是第一次见面,进帐却看到一及笄少女,吓了一跳,然而见她青衣肃肃,眉目冷厉,心中却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
          阿蘅挥手免礼,一边问道:“我观军报,你这些日子与乞穆耳正面对上四次,除了第一次吃了亏,后头三次倒是颇有长进,骑兵骚扰,弓箭掩护,来去如风避其车阵,又会布下路障,战损伤亡极小,倒是不错。”
          李隆礼听她一语中的,倒将适才那看她年纪轻的小觑收了起来,恭敬道:“属下不敢居功,实是手下一名营长献计,带了前锋营去搦战,果然能针对其车阵周转不灵的弱点阻其深入,不过到底兵力有限……因此只能暂时支持,如今长公主带了朱雀军来,必是能大破敌军。”
          阿蘅有些好奇道:“前锋营不过五百人,却能做到战损极小,此名副将倒是颇有才干,李将军御下有方。”
          李隆礼得了阿蘅褒扬,十分得意道:“此人名为蓝胜,之前不过是前锋营一名普通兵士,然而骑射功夫甚佳,尤其有百步穿杨之术,数次大小战役,他都杀敌甚众,我便提了他做前锋营的营长,果然称职,前锋营的兵士都极为服他,若是得长公主亲自嘉奖,那必能欢欣鼓舞,忠勇为国的!”
          阿蘅笑道:“既然如此,且传了他来,我见一见他便是。”
          李隆礼自出去唤了亲兵去传唤那蓝胜,过了一会儿一个高挑身影掀帐而入,站于下头躬身施礼道:“前锋营营长蓝胜拜见长公主殿下。”
          阿蘅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抬眼看下去,下头那人影抬头,剑眉薄唇,鼻梁高挺,嘴角眉间若带笑意,虽然躬身施礼,却全无卑躬之态,潇洒自如,不是独孤晟是谁!
          阿蘅脸上登时色变,却碍于李隆礼尚在一旁,强压下心头骇异,勉强说了几句嘉奖的话,独孤晟只是含笑听着,目光却只是流连在阿蘅的脸上,宛如看着珍宝一般珍重爱怜。


          41楼2017-01-1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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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月下
            勉强说了些应酬勉励的话,李隆礼便带着独孤晟下去了。
            阿蘅满腹郁闷,如何呆得下去,想了想取了笛子便出去,并不带人,一个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横笛而吹。
            天宇澄澈,她立于广袤草原之上,袍袖被风拂乱,天地间尽是清约之声,果然过了一会儿便能感觉到有人到了她身后,并不说话,只静静听曲。
            一曲终了,独孤晟的声音也响起:“你倒还带着顾旷送的笛子……人家可是伤心欲绝……”语气中颇为含酸。
            阿蘅转过身去睁眼怒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独孤晟只看着她,浩瀚天光,星河漫漫,她执笛而吹的时候,给人一种脚踏乾坤,乐纳天地之感,教他胸中澎湃,忍不住想亲近这个人,拥有这个人,他看了半晌才缓缓道:“当然是为了你,江山都不想要了呗。”
            阿蘅大怒道:“说正经的!”
            独孤晟看着月色下的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显是怒极,才笑微微道:“朝中无事,你放心吧。”
            阿蘅皱了眉头,忍了气和他道:“我后来仔细回忆过,当年负责宫中浴桶的那个人,似乎和秦王太妃有些瓜葛,我一直觉得秦王有些问题,你如今轻易离开国内,上次刺杀的主谋也还没查清楚,岂不是教人趁虚而入?你还是赶紧回去,既当了皇帝,那大寰的天下便是你的责任……”
            独孤晟依然笑意不改,低声道:“你放心……就是要出来给他们机会,才好一网打尽么……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阿蘅被他无赖的样子气得语塞,摔了手便要走,独孤晟却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她重新练的武艺,到底不如独孤晟,一甩居然没有甩开,独孤晟柔声道:“你不是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从前的感情不是爱么?所以我想清楚了,我来重新认识你一次,咱们重新开始好了,我来重新爱上你。”
            阿蘅默了默,将手抽了回来,独孤晟不说话,似乎在等她表态,阿蘅淡淡道:“何必总往后头看呢,独孤晟,经历过这么多,怎么可能还重新开始。”
            独孤晟却斩钉截铁道:“既然上天让你重新复活了,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
            阿蘅被他强词夺理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拂袖便要回主帐,独孤晟却笑道:“要退鞑靼人,长公主殿下打算怎么做?”
            阿蘅脚步顿了顿道:“你回去吧。”边快步走远。
            远远却听到独孤晟笑道:“我想重新来一次,那些并肩作战生死相随的豪情,那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岁月,你忘了么?崔华仪。”他坚定而认真地叫着她的名字,从前这样的语气他都是叫的是崔华澜。
            阿蘅什么都没说,快步地走了。
            护国长公主千里迢迢赶过来,众人都以为她必然要立刻与鞑靼军打上一仗,特别是原蓟州大营的驻军,他们十分艰难的守了半个月,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朝中的援军来了,还是有名的护国长公主,有传说长得倾国倾城,他们不由地都有些盼望,想看到护国长公主的本事。
            然而如今阿蘅却只是按兵不动,大部分时间在帐中,偶尔带着亲兵出去,四处溜达,说是勘察地形。
            渐渐军中人心有些浮动起来,有些人道长公主殿下其实虚有其名,不过是仗着皇上宠爱,部将精悍而已,又有人有些不忿他们辛辛苦苦守了这些日子,朱雀军一来,他们之前的那些牺牲好像就毫无价值了,甚至有些人还忍不住希望长公主打个败仗,好尝尝他们之前吃的苦。
            而这些体现在普通兵士上,就是,操练闲暇时间的士兵们的角斗比赛多了起来,军中虽然禁赌博私斗,这种以竞技为目的的角斗却不禁止,因此这些年轻的军人们便十分喜爱这种能发泄他们多余的精力同时顺便和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干上一仗的运动。
            独孤晟很欣慰地发现了他的目标,他现在很想揍他一顿。
            李星望,他的大内侍卫副统领正在人群中观看角斗。和他们这些驻地大营的军队黯淡扑扑的青衣不同,朱雀军的军服很好辨认,黑袍镶红边,红腰带,而李星望作为公主亲卫,还额外配置着皮靴皮护腕,一眼看过去颇为醒目,十分欠揍的样子,独孤晟感觉到手有点痒了。
            李星望长期担任公主的亲卫,敏感性还是很高的,很快便发现到了独孤晟一直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一眼看过来看到独孤晟,昨天独孤晟见阿蘅的时候,不是他当班,因此并没有见到他,现在一眼看到独孤晟一边捏着手指关节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简直仿佛千树万树烟火爆发,不知作何反应才是。
            正好一场比斗完毕,早有人看到了独孤晟,这些天蓟州大营的前锋营早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看到他过来凑热闹,又正看着长公主的亲卫一连挑衅的样子,他们正看朱雀军不顺眼,哪有不正中下怀的?连忙叫嚷:“蓝大哥你也要下场来玩玩不!”
            独孤晟笑得满脸桃花开地撸起袖子:“许久没运动,倒是想活动活动,谁来!”
            前锋营的兄弟们早心神领会:“不不不,蓝大哥你这般威武,咱们打不起,还是请朱雀军的高手才配和大哥打一打!”
            “这里不是有个长公主府的亲卫将军在么,必是高手,何不讨教讨教!”
            独孤晟笑眯眯对李星望拱手:“这位小将军来玩两把不。”
            李星望对上那一双充满威严压迫的眸子,脑子早已不知作何反应,下意识地服从了他,走下了场。
            四周围欢呼一片,独孤晟看着李星望,笑眯眯:“手下留情呀。”一边握起拳头,一拳直接往他那俊脸上招呼去,李星望连忙伸出手去格挡,没想到这充满力量的一拳居然是虚招,独孤晟的左拳在他格挡的同时也出了,李星望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冰冷坚硬的拳头,已打上了他的脸,他只觉得天崩地裂般一击,两眼昏黑,耳朵嗡嗡作响,然后脸上才感觉到火辣辣,另外一拳却又已击上了他的腹部,让他隔夜饭都几乎吐出来,弯着腰不断喘息。
            周围观看比赛的兵士们哄笑喝彩一片,李星望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的招架着,早有人笑道:“长公主亲卫原来也就这样不堪一击,也就一张脸儿看得过去……”又有人调笑道:“谁叫你爹娘没给你生张好脸呢”。
            李星望嘴角高高肿起,心知这已是独孤晟手下留情,然而独孤晟究竟为何出现在大燕军中,他既心中纷乱,又已跟了独孤晟数年,自然而然服从于独孤晟身上的帝王威压,更是无法认真对打,自是输得落花流水只有挨打的份。
            独孤晟狠揍了李星望一顿,宣泄了一通,后头却有人淡淡道:“这位小将军好气魄,在下讨教讨教。”
            场中明明混乱不堪,这人的声音并不算高,清冷而淡定,却有着一股劈金碎玉之音,仿佛带着冷冽寒气,一下子四周围都静了下来。
            独孤晟转过身去看,只见一个男子,年约三十,身上也穿着朱雀镶红边的军服,身子颀长挺拔,眉峰深刻轮廓深邃,表情肃厉冷漠,让人心神为之一慑,他正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露出一节玉白的手腕来,独孤晟精于射术,眼力惊人,一眼却已看到这人双手手指灵巧,手掌里有老茧,还有许多似是划痕一般的纷杂伤痕,他瞳孔微缩,此人是个玩刀的高手,而观其气势,也有着一种杀伐决断之气,绝非泛泛之辈。
            他拱手道:“在下蓟州军前锋营蓝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男子淡淡道:“在下纪容。”
            周围的人尽皆色变,纪容,朱雀军副将,在护国长公主横空出世之前,朱雀军是由纪容统领的,结果在崔家起兵之时,皇上却忽然封了个护国长公主并且统领朱雀军,很快护国长公主便立功累累,但凡知道长公主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女子的人,大部分都认为纪容实际上才是那个领军作战的人,不过是替长公主做了嫁衣。而也有人怀疑纪容是否是燕帝中意的驸马人选,毕竟纪容尚未娶妻,又武艺高强,广有谋略,加之外表也颇为英伟,种种猜测皆有,纪容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在外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从朱雀军的将军退居二把手却并无一丝怨怼之色,也没有深受燕帝荣宠之骄矜之色。
            独孤晟却知道,崔家有一支常年掌暗谍的力量,青龙白虎玄武的将领,都是从前崔家旧的部将,他多多少少见过,便是没见过也听过姓名,偏偏这纪容,从前从未出现在人前,却能掌握四帝军之一,然后又被崔华辰将阿蘅托付于其军中,必然是从前的心腹将领,如此才干,从前却声名不显,想必便是掌握那支地下暗谍的首领了。
            独孤晟拱手笑道:“有劳纪将军指教。”


            42楼2017-01-16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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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时机
              纪容立掌如刀,出手如风,独孤晟只觉得像是十余双手掌一齐向他拍来,犹如漫天花雨,掌式繁复,掌力绵密而连贯,独孤晟心知此人极擅使刀,且必是快刀,凌厉凛冽,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转眼他们拳来掌往,居然来回过了一百余招,围观众人屏息也有惊叹也有喝彩声,纪容掌法灵巧凛冽,斜身绕步,身姿优雅蹁跹犹如梨花蕊落,独孤晟则势如千钧,每一招式都风声震耳,刚猛无畴,二人对战着实令人眼花缭乱,与从前那普通的军士角斗大不相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观者如堵,或有巧妙精彩之处,便能听到震天般的喝彩声。
              二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一时居然胜负未能分,独孤晟却心知若是对方手里拿着的是刀的话,自己早已输了,又打了一炷香的功夫,独孤晟身体蓦然往后倒纵,沉声喝道:“住手!”
              纪容收了掌,看往他,独孤晟拱手道:“纪将军习的是杀人之技,如今限于规则威力大减,若是手有利刃,我早已输了,如今再打下去,我也是迟早要输,在下心服口服,自愿认输。”旁边的军士们哗然,蓟州军的军士们面上多有不忿之色,而朱雀军的军士们则尽皆面有喜色。
              纪容目光闪动,有些意外,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那一双漆黑冰寒的眼便忽然仿佛寒冰融化,无短短多了一汪温柔多情出来,独孤晟在他对面,一时居然也愣了一下,纪容却道:“蓝兄弟手长眼力,又有一身内家功力,原是擅长骑射功夫,这近身缠斗功夫虽然略弱一些,若论骑射,只怕纪某也有不如之处,此一局,便算你我平手吧。”
              独孤晟看他之前颇有股阴寒之气,想必从前常负责见不得光的事情之缘故,没想到这一笑一让,霍然多了份光明磊落之感,心生好感,笑道:“纪将军谦虚了,既然是角斗,自然要遵守角斗的规则,在下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纪容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也不再多言,自走了出去,却有人跟上他,给他递上佩刀,果然常用武器是刀。
              围观的人群散去,冀州军和独孤晟交好的军士们早扑了上前来抱着独孤晟大笑,虽然说是独孤晟主动认输了,实际上对方可是一军之首领啊,冀州军的同僚们自是觉得面上有光。
              阿蘅在中军帐也是听到了外头的喧闹声,她顺口问道:“外头怎么这么热闹。”有亲卫道:“后营那儿兵士们闲着无事在角斗。”
              阿蘅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有了些淡淡的懊恼,以女子之身统帅大军,到底是有些不足。将帅之道,原应和军士们同食同卧,同甘共苦,方能真正地获取士兵们的衷心拥戴,如今自己却以女子身份统军,与士兵们自然有了隔阂,便是角斗也不好去看,军营里男儿角斗,多有脱去上衣的,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这个女子凑过去看角斗,那必是场上冷落无人敢上场比赛的。
              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长公主”水分太大,身份云里雾里,外人并不知自己真实身份,年纪轻,武艺比起从前还是有距离,内力和身体素质都差远了,只是靠着经验以及招式取胜而已,而在领军方面,如今不过是靠着纪容压服诸军,又对大哥忠心耿耿,因此对自己的军令也都服从,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不行,纪容表面服从于她,心里却未必敬服,他忠诚和尊敬的是她背后的大哥,虽然起兵之时大家齐心协力,获得了不少胜利,长远下去,这支军队并没有被她收服,一旦遇上强敌,猜忌、犹豫、各自为政,都会冒出来,然后分崩离析……这比起从前以崔华澜的身份领军的如鱼得水,差得太远了,而自己从前的部将,都分散在其余军中,今非昔比,没了那份和部下心有灵犀的配合,阿蘅颇觉惆怅。
              女子身份,是个巨大的障碍……但是这次一是大哥坚决不同意她再女扮男装,二是这具身体……相貌实在太过出色,没办法再扮……她揉了揉眉心,眉间复又升起了凛然坚决之色,她从来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自会想办法再收服这支军队。她在案上翻了份情报出来翻看,帐帘却一掀,李星望进了来。
              她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李星望鼻青脸肿,看到阿蘅笑,有些尴尬,阿蘅道:“怎么你也会下场角斗?怎么被打成这样,难道是被纪容给打的,这军中比你武艺高强的不多吧。”
              李星望却摒退了帐中的亲卫,脸上铁青地对阿蘅道:“公主……属下……属下看到皇上了……”他说完又发现如今自己已在大燕,大燕的皇帝却不是独孤晟,他脸上又有些白,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
              阿蘅淡淡地翻着军报道:“不必理他,由他去吧。”
              李星望脸上难看之极,杵在那儿一动不动,阿蘅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可是当着他的面发誓要效忠于我的。”
              李星望怔了怔,低声道:“属下并没有背叛公主之心。”
              阿蘅垂了眼皮道:“那你在烦恼什么?”
              李星望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道:“当年,是我的不是……害得你们生了嫌隙……”
              阿蘅断然截口道:“不是你的问题,不必再纠缠过去了,我之前命你做的事情做好了没?”
              李星望答道:“已准备好了。”
              阿蘅挥手道:“你去上药吧,大概也就这几天要出战了,莫要影响了战事。”
              李星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转了身出帐,没想到才走到帐门,帘子一挑,纪容居然迎面走了进来,和李星望打了个照面,他扫了眼李星望脸上的伤,淡淡道:“李副将,狭路相逢勇者胜,对战之时,气势最重要,若是未对上便已气馁,那是再高武艺也无用。”
              李星望心知他是在说适才自己和独孤晟角斗之事,自己的确是无心对战,心中忙乱,又在独孤晟手下当了几年侍卫,对独孤晟更隐隐有着臣服之心,然而他一向对纪容有些看不惯,听到此也只是撇了撇嘴道:“多谢纪将军指教,却不知纪将军可胜了那蓝胜没?”想必也没讨着好。
              纪容眯了眯眼睛,冷冷道:“李副将是公主亲卫首领,身负保障公主安全之重责,若是下次对敌也是这般,那纪某着实觉得有些不太稳妥。”
              李星望怒火陡然而起,阿蘅却打断道:“不知纪将军有何事?”
              纪容看了眼忍了气看了眼阿蘅退出中军帐的李星望,走进来施礼道:“纪容参见长公主殿下。”
              阿蘅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施礼,淡淡道:“纪将军不必拘礼,有事请说。”
              纪容道:“属下是来问殿下,打算何时进攻鞑靼人?”
              阿蘅皱了皱眉道:“时机未到。”
              纪容继续道:“不知殿下是在等什么时机?属下记得离京之时,陛下交代要速战速决。”
              阿蘅放下军报,抬眼去看纪容,幽深的黑色瞳孔直直地望着她,一丝畏惧拘谨都没有,一如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拜这相貌所赐,一般男子看到她,第一反应都是惊艳和诧异,待到知道她身为长公主时,又换成了尊敬、畏惧、艳羡、倾慕等神色,此人第一次看到她,却依然平静而专注,城府极深,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这般。
              在知道他就是从前专掌谍报刺杀的暗楼之主之后,更是有了敬而远之之心,毕竟从前暗楼之主,只听命于崔家家主,由崔家家主自行联络,其他人见都没见过面的,她自然也没有资格见他,待到崔华辰开始秘密训练军队之时,人手不足,加上是要开朝建业,崔华辰便让纪容领了朱雀军。结果真到了起事之时,朱雀军却被她这个不知来历的长公主当了首领,平心而论,若是身在其位,便是阿蘅也做不到毫无怨气的继续辅佐,因此对纪容,她便一直只有着公事上的来往,从来没有任何涉及到私事的交谈。
              阿蘅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面前全都是无数的麻烦,她温和而耐心地对纪容道:“对方有三十万人马,骑兵极为厉害,粮草充足,车阵、兵器、盔甲都极为精良,速战速决不容易,必要损失极多,加上冀州军连日疲惫,与朱雀军又有隔阂,若是联合起来仓促对战,必有不协调的地方,乞穆耳为人老谋深算,残忍阴森,如今我朝才建立,根基不稳,不宜损失太多兵力来取得胜利。”
              纪容长眉微微皱了皱,直接问道:“那么殿下如今的计划是什么?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
              阿蘅心中踌躇了一会儿道:“我在等一场雨。”


              43楼2017-01-16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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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雨袭
                纪容顿了顿,问道:“公主是打算冒雨奇袭?”
                阿蘅点了点头,纪容看了一会儿阿蘅,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拱手道:“属下先下去安排了。”
                阿蘅有些意外看了看纪容,她以为他还会继续追问细节,没想到他居然缄口不言,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是个少言之人,对她下达的军令都无质疑,不打折扣的一一执行,她可不会认为是因为此人对她心服口服,唯一的解释是此人见微知著,能够完全理解她下的军令,并且极好地执行……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下的军令有问题,他是不介意违反或者纠正的。
                纪容却忽然想起一事道:“属下今日发现蓟州前锋营的一名兵士,武艺高强,颇有大将之风,公主若是能重用于他,倒可借此打破蓟州驻军对朱雀军的隔阂排斥。”
                阿蘅抬起头看了眼纪容,角斗场,大将之风,除了独孤晟还能有谁,她淡淡道:“我自有安排,你且下去吧。”
                纪容却敏感地在她的脸色上捕捉到了一丝怫然不悦,这倒是稀罕,这位长公主带着一股和年龄不相称的老练沉郁,平日里除了对较为熟悉的李星望还有些笑容外,对其他下属都是一副严肃凛然的样子,极少情绪外露。对军务十分熟悉,排兵布阵简直可称为精通,若不是那娇嫩的容颜,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个积年的老将,很多细节,只靠看几本兵书,道听途书是做不来的,行军的节奏、宿地的安排、军队可能出现的状况,她都能一一提前掌握,给出合适的策略,没有自己亲身在军营中的经历,极难做到这一点。然而这年头,军中军士多是穷苦人家的人,长公主却有着从容优雅的举止,虽然军中有时不需拘礼,长公主也没有一般闺中女子身上的矜持羞怯,但言谈举止中受过严格的教养是有的,他几乎要怀疑此人是陛下亲自教养的女儿……但陛下却认其为妹。他虽主管谍报,却不能去查自己的主子,只有从平日里推敲一二。
                他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帐,他身边的亲信校尉宋咏赶上来问道:“公主有说为什么不出战么?”
                纪容淡淡道:“耐心等着。”
                宋咏苦了张脸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士兵们如今人心浮动,不是说陛下要求速战速决么?再这样耗下去,粮草不足了啊。”
                纪容回了自己帐中,一边问道:“如今粮草还够几日的供给?”
                宋咏低声道:“我们是轻身赶路过来,辎重虽然这几天跟上了,却也并未带太多,如今只够七日所需了。”
                纪容笑了笑道:“那就只有祈祷这七日内下雨了。”
                宋咏不明其意,纪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主打算趁雨偷袭。”
                宋咏不可思议道:“趁雨?那谁能保证这几日会下雨?对方的铁车阵不灵活,我们朱雀军骑兵为主,虽然人数少于他们,却胜在兵精,为何偏偏要等什么下雨?”
                纪容笑了笑道:“正因为敌人是军车阵、重甲军,不灵活,天降大雨会加重他们的调度不灵,草原上泥泞难行、雨水隔阻视线和传令,这些会让他们更容易击溃,如今我们方立国,国本不稳,以保存最大兵力为主原也没错,否则当面对上,若是胜利,也是惨胜。”
                宋咏叹气道:“问题是难道这位公主夜观天象,知道最近就要下雨?”
                纪容淡淡一笑,却忽然道:“跟了这位公主这些天,她的打法倒是令我想起一个人。”
                宋咏怔了怔问道:“哪个?”
                纪容道:“打法喜欢以少胜多,却不爱兵行险招,擅用巧计,十分吝惜部下兵士的性命,每场战役都尽力减少战损伤亡,像不像当年传说中的崔家双秀之一崔华澜。”
                宋咏愣了愣,纪容继续道:“当年西林原一役不提,我记得有一年他和江东吴方对上,在江中换战旗不断来往战船,晚上又点夜灯数十里,让吴方以为崔家水军雄厚,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被诈夜袭,弄翻了战船大败……”
                宋咏有些意外道:“将军对崔华澜如此熟悉?”
                纪容点点头道:“神交已久,他与主上虽为兄弟,都擅长谋略,打法却区别很大,主上为了大局可以壮士断腕般的牺牲,崔华澜却极为爱惜下属,打仗倒有些妇人之仁,不过智勇仁信四字倒是不愧的,说他的下属们对他也是甘心效死,劝降收服对手上十分有优势,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了——如今这位横空出世的长公主,倒有些类似这位崔华澜,可惜是个女子,成就到底有限。”
                宋咏哼了声:“不过仗着主上宠爱——将军脾气好,若是没有将军支持,她一个小队都别想指挥得动。”
                纪容肃言道:“不可胡说!主上安排何时有不妥过?”
                宋咏敛容不言,心中却依然满腹牢骚。
                夜里云层密布,阿蘅果真出来夜观天象了半日,连夜回营紧急召集各方部将,秘密布置了一番。
                第二日过了午时果然大雨滂沱。
                阿蘅看了看那雨势,颇为满意,吩咐下去各军按原定部署准备出战,令旗舞动,轻骑四处号令,很快列阵完毕。申时,正是军队造晚饭之时,大雨依然淋漓而下,天空阴云密布,光线阴暗,大燕军对鞑靼人发动了突袭。
                乞穆耳这些日子看大燕军按兵不动,虽也疑惑,但搦战之时对方却只隐忍不出,待要袭营,却迫于自己这方的优势在于铁车阵,要突袭却是不易,只能待大燕这边先动手,不过他听说带兵的是个年轻女子,心中存了一分轻视。因此虽也防着燕军突袭,夜里特别加强了值守,却万没想到燕军居然选择了黄昏之时突袭,原本黄昏之时就是人心松懈之时,加上天降大雨,还没有轮到吃饭的部分士兵们腹中饥饿,忽然受到突袭,虽然门口有守军先抵挡争取时间,他们也算得上平日训练有素,极快归队带甲,却到底有些混乱不成军。
                大雨加重了这份混乱,嘈杂繁密的雨声和混乱的呼喝声导致了命令不能得到有效的传达,悠悠昏暗的雨中更是干扰了乞穆耳部队的反应,步兵们还好,重甲兵们身体笨重,地上泥泞不堪,招架不当,而匆忙结阵却被大燕的骑兵们扰乱,原装着利刃盾牌的铁甲车更是无法推出结阵,发挥其原有的作用,只能在四处混战中无望地消耗体力和勇气。
                反观大燕军早有准备,弃了一切辎重物品,全身轻装上阵,配合默契,骑兵四处扰乱冲击对方阵型,弩机手被很好的掩护着扰乱着对方,步兵勇敢非凡,井然有序,有人倒下即刻有人接替而上,鼓声密集,犹如暴雨一般,杀喊之声不绝,渐渐天越发黑起来,鞑靼营里没有准备,传令越发困难,鞑靼营地开始出现溃败之像,战争虽未结束,胜负却已分,暴雨倾斜,千军万马势头凶猛,鞑靼军不断溃逃。
                阿蘅身披软甲,腰挎长剑,背挽长弓,手持银枪,纵马在乱军中亲自砍杀,雨帘噼里啪啦砸得更响,细碎水珠不断迸溅到阿蘅脸上,她纵马上了瞭望塔的地方往下看,黑暗中透过雨帘,依稀能看到一支鞑靼队伍向北边突围而去,心知必是主帅乞穆耳,北边她早曾派人去了解过,知道那边乃是一片沼泽地,如今又是下雨,燕军不熟地形,贸然追踪必然会陷入沼泽中,造成伤亡,她本知道那边难以追击,特意派了最精锐的队伍在那儿,然而乞穆耳成名多年,岂是易与之辈?这样大的雨,燕军一样也是行动困难,虽然攻其不备,对方训练有素,人数又高于己方一倍有余,她也没想过这仗能将他擒获,只要能重创其元气,鞑靼那边其他部族自然会趁虚而入,消耗他们的力量,而大燕则可以各个击破。
                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对旁边传令官道:“传令下去,北边不必追击。”传令兵得令后举起了个防水的琉璃灯摇了摇,又以号角吹送命令。
                足足杀到深夜,尸横遍野,满地都是鞑靼人逃跑所留下的战具、刀枪、弓箭、旗帜,又有受伤的鞑靼人在地上举手投降,阿蘅命停了急鼓,鸣金收兵,传令各部整顿队伍,打扫战场,收治伤员、整编俘虏,打道回营,雨实在太大,也无法完全整顿整齐,更不方便通消息,阿蘅只能让大部队先回营,留下部分军队清理战场。
                回营休整的时候,李隆礼却纵马过来对阿蘅道:“公主殿下,属下前锋营尚未见回来!听人看到他们是去追击敌军去了……”
                阿蘅脸色一变,寒声道:“我不是传令不许往北边追击么!”
                李隆礼脸上有些难堪道:“前锋营不过数百人,只怕孤军深入……地形不熟……属下想率兵前去支援……”
                阿蘅脸色铁青:“雨势太大,天又黑,无法点火把照明,沼泽地又太过险恶,派人去支援只有让人送死而已!不准!”


                44楼2017-01-1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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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功8章 功过
                  漆黑的夜空,哗哗挥撒着雨水,独孤晟纵马在雨中狂奔,风夹着雨点撞在独孤晟结实的胸膛上,瞬间被弹碎,湿漉漉的头发,从挂满水珠的前额垂下,马蹄踏在水中啪啪直响,繁密砸落的雨点冰凉一片,虽已是春天,草原上下雨之时依然冰冷彻骨,独孤晟却感觉到久违的豪情。
                  前方已到了沼泽地,漆黑一片,软烂稀泥沉睡在杂乱纷飞的降雨中,仿佛一个个巨大而沉睡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人,鞑靼士兵已有人陷落在沼泽里,独孤晟下了马,仔细观察着水面的颤动情况,喝着身后的前锋营兵士们在沼泽地边守着,自己却一个人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地一个人进了漆黑夜幕中。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升了起来,照在草原上金光一片。
                  蓟州大营里,有着欢快而轻松的气氛,整编俘虏的,收治伤员的,整队清查自己队伍死伤情况的,点收战利品的。李隆礼却一夜未睡,一大早便直挺挺地站在大营门口不安地往北边望着,来回踱步,纪容从鞑靼营地收尾回来,一夜未睡,回到营地看到他在大门,怔了怔问道:“李将军在此等人么?”
                  李隆礼脸上有些慌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纪容有些纳闷不知其到底何意,却听到后头有马蹄声,他转身望去,看到一队人马约数百人纵马而来,观其服色,却正是蓟州大营的军士服色,仔细一看,领头的人肩宽手长,虽经一夜之搏斗追击,全身衣甲污泥狼藉,却仍双目炯然,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只看到他骑着马至大营前,手上一掷,一个人头骨碌碌地摔在李隆礼脚下,眉心一箭直穿入,显然是一箭致命,射箭之人臂力惊人,细观其面貌,赫然正是乞穆耳!
                  独孤晟扬眉对着李隆礼笑道:“属下不辱使命,已将乞穆耳首级取下!”
                  李隆礼喜笑颜开,后头早有围观的军士们也欢呼起来,纪容挑了挑眉,对这个蓝胜又有了新的认识,漆黑的雨夜闯进不熟悉的沼泽地中追击带着强兵的首领,这可不是胆大就能做得到的,再看他一身污泥,身后的前锋营兵士却没有这般狼狈,只有裤子上有而已,
                  独孤晟在欢呼声只是笑着,却忽然感觉到安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到瞭望塔上阿蘅缓缓从阶梯走了下来,身上仍披着软甲,脸上有些苍白,清澈的双眼里也有着血丝,脸上却一片肃厉冷漠:“蓝胜违抗军令,私自行动,论罪当斩!左右与我拿下!”
                  李星望带着几个亲卫过来押住独孤晟,独孤晟看了阿蘅一眼,脸上只是微笑,并未反抗,实际上他奔袭一夜,又和乞穆耳战斗,也实在身上没了力气,被押着跪了下来。周围兵士们先是愕然沉默后,一片哗然,李隆礼大惊上来单膝跪下道:“公主!蓝胜违抗军令虽然有罪,看在其斩了敌军首级的功劳上,还请将功抵罪!”
                  阿蘅厉声道:“军纪如山!战斗不是给人逞个人威风的地方!今日他不听将令任意行动,只为侥幸立了功我便饶了他,来日军中人人效仿,无视将令,任意发挥,李将军觉得这仗还能打么?”
                  李隆礼语塞,却仍叩头下拜道:“属下为蓝胜上司,应负主责,请公主责罚属下便罢,饶过蓝胜一命。”
                  独孤晟带着的前锋营士兵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尽皆跪下,旁边的蓟州大营兵士们早也纷纷跪下道:“请公主饶过蓝将军!”场面僵持了起来,剑拔弩张。
                  阿蘅却不为所动,脸上仍覆冰霜之色,冷冷道:“命可以饶过,只是这般桀骜不驯,不听军令,军中是留不得你了,且开除军籍,遣返回乡!”
                  兵士们议论声又起,虽然刚刚在公主的率领下打了个胜仗,然而普通兵士们大多认为公主只是个名义上的领头者,如今这般无端端地为难有功之臣,甚至蛮横无理地将有能力之将士逐出军队,这简直是昏了头的举动,大家暗自为独孤晟抱不平,却又慑于公主皇家之威,身旁簇拥着的朱雀军又都仪容威武,显然凛然不可侵犯,只能暗自腹诽愤恨。
                  忽然纪容站出来向阿蘅施礼道:“公主殿下,如今军中极缺人才,此人虽桀骜不听指挥,却颇有智谋,不若惩戒申饬一番,降职处理,待其戴罪立功便是了。”
                  阿蘅一愣,纪容平日里对她的军令都是默默听从,从不质疑,今日居然为了独孤晟站出来求情,他身为朱雀军的前统领,在朱雀军中声望颇重,他既然站了出来开口,倒是不好再坚持下去,实际上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处置偏颇而不得人心,然而唯有这一次机会能将独孤晟赶回去了,错过这一次……她咬了咬牙,看了眼纪容,纪容目光沉凝地看着她,脸上从容镇定,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嘴上仍冷冷道:“既然纪将军开口,也罢,那就杖四十,以此警戒全军吧!”一边拂袖而去。
                  自有军士上来拖了独孤晟去行刑,纪容看了眼默默不挣扎的独孤晟,快步赶上了阿蘅,直跟着她到了中军帐,汇报了一番收尾的情况,然后才道:“与乞穆耳这一仗获得大胜,想必不日皇上必会下旨让我们继续推进,打下其他部族领地,蓟州大营的将士,我们只能也用他们,如今蓝胜铤而走险,立得大功,公主若是重用于他,必能顺利统领蓟州军,对今后的战事极有帮助。”
                  阿蘅淡淡道:“我知道了。”
                  纪容看了眼她的表情,心中有些纳闷,这位长公主一向张弛有度,十分明理,如何今日却为了这可大可小的事情大发雷霆,他想了想又劝道:“不如公主赐下药给那蓝胜,以示恩宠抚恤之意,也让蓟州军兵士们心里舒服,又能收服蓝胜这一员猛将……”
                  阿蘅截口道:“纪将军,本宫不需要你来指教该如何做!”
                  纪容看她忽然自称本宫,语气凛然,不敢再劝,默默施礼后下去。
                  独孤晟被打了四十杖,被前锋营的军士们抱回营帐,一般替他揩抹身子脏污,擦药灌药,一边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到底顾忌着公主,不敢大声喝骂,独孤晟听着心里好笑,一边叫他们先出去,让他自己好好养伤休息,心里却暗自想着:她定是担心我,一夜未睡在那瞭望台上担惊受怕的,又下了那不得人心的命令,只为赶我走,这四十杖,只怕她心里比我还疼呢。
                  正吃了药趴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中,却看到营帐一挑,一个穿着黑袍镶着红边的人影走了进来,他有些大喜,以为是阿蘅到底忍不住来看她了,没想到抬头睁眼,却是纪容,他有些意外,撑着自己,纪容伸出只手按下他肩膀道:“不必起身……我知你立了大功还被公主责罚,必是心里委屈。”
                  独孤晟笑道:“我违抗军令是事实,公主惩罚我也是应当的,我并无怨愤委屈。”
                  纪容目光闪动,继续道:“公主一向爱惜将士,那沼泽地在雨夜里又无法点火照明,若是连夜追击,必然有无谓的伤亡,因此公主才下令不许追击,这也是为了将士们着想……而处置你,也是担心别的兵士以后如此效仿,则军令便没了效力,你当理解公主的一片苦心。”
                  独孤晟微微笑道:“纪将军不必担心,我完全能体会公主的一片苦心。”
                  纪容仔细观其神色,眸正目清,表情坦然,居然当真是全无怨愤,他有些讶然了,继续问道:“我问过前锋营的其他战士,你如此武艺,又有勇有谋,居然能在漆黑的雨夜通过沼泽地,一人深入刺杀乞穆耳,当真是勇冠三军……”
                  独孤晟微微一笑,忽然看往纪容道:“若是纪大人亲去,也是可以做到的。”
                  纪容想了想,坦然道:“论暗杀手段,我大概比你熟,但黑夜暴雨中穿过沼泽地这般的孤勇果决,我却万万不能,我不如你。”
                  独孤晟笑道:“不过是心中有一人,因此肯千山万水拼尽全力,也要达成目标,解她忧愁,博她欢心罢了。”
                  纪容想了想道:“莫非蓝兄弟是有了心上人,想出人头地,娶那心上人?”
                  独孤晟笑而不语。
                  纪容看了看他道:“蓝兄弟将来绝不会屈于这小小的前锋营内,那女子当为你荣耀万分。”
                  独孤晟道:“我不要她为我荣耀,我只要她愿意陪在我身边便心满意足了。”
                  纪容听他这般说话,觉得这般惊才艳绝勇武豪杰之人,居然满怀儿女柔情,且完全不掩饰,丝毫不以为耻,心中倒是暗自佩服他的真性情,一时起了怜才之意,缓缓道:“此次大胜后,想必陛下会命我们继续前行扫除鞑靼其余部族,不知蓝兄弟是否愿意编入朱雀军中,我可与李将军分说,我看他对你颇为赤诚,想必不会阻拦。”
                  独孤晟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么快便能接近阿蘅,他心知纪容在朱雀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话也是颇为算数的,阿蘅千算万算,必是没有算到纪容会来邀请自己,他笑吟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纪容走后,李隆礼也来了,他已得了纪容的示意,过来边探视独孤晟的背后伤口边伤感道:“你这等本事,原也不该在这营地里糟蹋的,纪将军既看上你要你过去,也是你的机遇……”
                  独孤晟感激他一向的器重和照顾,低声道:“不能一直陪在将军身边,是胜的不是。”
                  李隆礼笑道:“都是为大燕效力,不必分这么清,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公主虽然有些难说话,但是依我看,只怕就是为了杀杀你的威风,怕你以后侍功而骄,不听军令,再让纪容出来说情,又来劝服于你,教你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这原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你也不必介意这些,上位者愿意在你身上用手段,说明你才能和武艺入了贵人的眼,以后好好干,走一条锦绣前程。”
                  独孤晟看他言谈诚挚,心中更是有些惭愧欺瞒着他,握着他的手有些感动,李隆礼却继续笑道:“公主听说尚未大婚,兴许你去了朱雀军,有朝一日入了公主的眼成了驸马爷也未可知呢。”
                  独孤晟哭笑不得,心想我哪里是要做驸马爷,我却是要将我的皇后给追回去……李隆礼却忽然后知后觉道:“啊呀,听说纪容乃是皇上看中的驸马人选,若是这般,你倒不好和他抢了,可惜……”
                  独孤晟意外道:“纪容是皇上看中的驸马人选?此言当真?”
                  李隆礼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只给你提醒提醒……你万万别乱说出去……我看公主和纪容,都不是好惹的,你将来去到朱雀军,可要处处留心,不能再这般散漫任性,听说朱雀军令行禁止,治军十分严整……”居然唠唠叨叨地说起来,独孤晟却想起纪容那还算得上英俊的脸,之前对他的好感被警惕给代替。
                  待到数日后阿蘅起兵开拨,要去征讨其余鞑靼部族的时候,才赫然发现独孤晟已换上了黑底镶红边的朱雀军袍,大怒质询。纪容有些不解来回道:“是属下做的主,李将军也同意了,接下来我们还有数场硬仗要打,我们正需要这般勇武过人的前锋,为示惩戒,他只是普通兵士,并未授予职务。”
                  阿蘅恼怒对纪容道:“为何没有问过本宫便擅做主张!”
                  纪容讶然道:“这等调动兵士的小事,不必请示公主吧?”
                  阿蘅心中万分憋屈,恼怒之极,纪容看到她双目怒火蒸腾,十分意外,想了想解释道:“公主历来赏罚分明,且凡事就事论事,从不迁怒于人,明理通达,为何独独对蓝胜似有偏见?”
                  阿蘅被一语问中心病,也不回答,冷冷摔了手,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心中却暗自想,既然到了眼皮底下,我总能找个由头把他给赶回去!


                  45楼2017-01-16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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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定9章 定计
                    错过这一机会,阿蘅便一直再没找到机会找独孤晟的麻烦。
                    虽则名义上仍是普通将士,几仗下来纪容早又擢了其职务,让他将一小营,再打上几仗,每仗皆胜,人又豪爽随意,手下士兵人人皆服,纪容也是欣叹不已,虽一贯肃容少言,却仍忍不住对阿蘅道:“此子外表看着懒散随意,内里却极度刚韧,用兵常常迂回而取,声东击西,挖坑打伏,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看似无赖打法,与敌军对阵偏偏又刚烈猛壮,每每绝境逢生,以少胜多,实是不可多得的悍将,竟像是曾经历过千百次极艰险的大战中熬打出来的将才。”
                    阿蘅想起当年独孤家几乎死绝,独孤晟年未弱冠便挑起大梁,独孤家兵力开始的确不足,皆是他一城一城的打下来,保下来的,可不是艰险之极?要不是如此,她当年也不会深深为他那逆境中依然百折不挠地气魄所折服……他原是千磨万砺后发硎而出的天子利剑,锋芒震慑天下,开五岳明四海,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一旦认准什么,绝不肯放手的……比如这一次。想起这一桩,她又有些头疼起来,又有些隐隐不甘的攀比之意,自己如今女子之身,倒不如他从底杀起,以同甘共苦的铁血轻松征服了那些难惹的兵将……
                    纪容看她玄衣红裳正襟端坐,乌木簪子挽发,正执笔专心书写军书,长睫微垂,神色淡淡,并不搭话,显然不为所动,委实不太明白这位长公主的心思,如今正是急缺人才之时,为何独独对蓝胜这般冷落苛刻,看她一贯安排军事,果决磊落,偏偏在蓝胜这一事上,显出了小气来……然而长公主举手投足,隐隐又与陛下相仿,想是得陛下亲手教养出来的,这么想来,即使长公主一再冷落,那蓝胜也仍然忠心耿耿,愈挫愈勇的样子……果然是帝王御下制衡之心术么?
                    到底对阿蘅有了些敬而远之的意味,稍稍疏远了些,阿蘅一贯敏感,自然有所觉察,却也只能无奈。
                    战事依然推进得十分顺利,鞑靼王城眼看便要攻到,眼看便是一个硬仗,毕竟他们是远袭而来,虽然一路收服不少部落,却到底才过冬天,粮草算不上充足,鞑靼这边却听说战事凶险,重新起用了一直被冷落的海里王,这海里王原本和鞑靼大汗是一母同胞,骁勇善战,颇受猜忌,被削了兵权闲置着,如今事有危急,鞑靼大汗这边也没法子起用了他,却是个颇为难啃的硬骨头。
                    和海里王的第一会接便在塔城,大燕军试攻了了一次,甚至用上了攻城利器床子弩,弓大箭长,力道强劲,海里王却亲站在城墙头,指挥着城上的鞑靼兵们各司其职,进退有序,牢牢控制着城头的局势,冷静自信、坚定如石。
                    大燕军不能长久被牵制在这里,然而塔城却也摆明了不是一时半会能攻下来的,若是海里王坚守不出,塔城又是城坚兵多,耗下去对朱雀军是全然不利的,而他们面对的却是经验丰富的宿将海里王,朱雀军中军帐里部将云集商讨,一时半会却也拿不出可靠的诱敌出城之计来。
                    帐中部将们都偷眼去看阿蘅和纪容,两人却都只是沉思,一样的冰冷神容,喜怒不形于色,部将们在他们身上看不出端倪,只得勉强说了几计,却都不过是些骂战之类的,一听便知无法引出海里王。
                    阿蘅沉思半天后挥手让其余部将都出去,却只留下了纪容。
                    纪容看阿蘅眉目深敛,似是颇难决断,便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阿蘅才看向他,才仿佛做了决断一般地道:“纪将军,海里王乃是积年的名将,不是轻易容易挑动,若是攻城期拖长,对我们没有好处,不过海里王骄矜自许,处事专断,驭下严苛,若是能让他觉得出城反攻有十之□□的把握,那他一定会出战,而这诱饵,则需要做得极香才行……且很是险恶,却不知纪将军能不能担此重任?”
                    纪容听她这般说话,便知道她心中已有良策,却仍有顾虑,便微微点头道:“还请长公主说说详细计划。”
                    阿蘅长眉又皱了起来,白玉一般的手指用力捏着那羊皮地图,几乎要揉烂那地图,最后才缓缓说了个筹谋出来,又道:“只是这诱敌深入的军队,人数必是不多,却要吸引大部分的鞑靼主力……海里王听闻武艺高强,此计十分凶险……不知纪将军……”
                    纪容听了那计策,却忽然微微笑了笑道:“属下认为此计可行,虽兵行险着,却大有可为,为将者原不能太过左瞻右顾,长公主殿下出此奇谋,属下深感钦佩。”
                    阿蘅抬眼去看纪容,只见他漆黑双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隐隐能看出一丝猜疑,她这些日子原有些一筹莫展和他的关系,连日来心弦紧绷,当下敏感觉察,心道只怕纪容要以为自己借机排除异己,心下又添了丝烦恼,领兵打仗最忌将领不和,心中猜忌,更何况此计本就凶险,若是对方心存疑虑,不肯全力以赴,那是万万不能奏效,然而此时此势,除了此法,她居然再想不出更能诱出海里王出城的良方了,她心中辗转打算了一番,忽然伸手去握着纪容的手诚恳望着他的眼道:“纪将军,你我都是为了大燕的万世伟业在此开疆拓土,还请信我崔蘅一次,我绝不负将军之信。”
                    纪容心下的确是在暗自猜想这一看上去完美凶险的计是否当真是一箭双雕,将他和海里这个内忧外患一同拔除,料不到她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上他手背,吃了一惊抬眼去看她,却见那黑水晶一般明亮澄澈的眼底清明坦诚,雪白的肌肤被灯火染上一层暖色,明艳不可方物,他数年来沉凝端方,冷静过人,忽然嗡的一下茫茫然不知心有何所思,心里转了数圈,居然只想到一桩事:原来长公主的闺名叫崔蘅。
                    他一贯城府极深,面上不过微微露些意外,阿蘅却继续道:“蓝胜你带上……此人惯用无赖打法,正得其所……我信你定能安然归来。”
                    纪容沉默半晌才借着起身行礼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拱手道:“纪容定不辱使命。”背上却微微出了层薄汗……居然比从前面对崔家家主崔华辰还吃力。
                    之后大燕连攻了两日的城,纪容亲自领兵攻城,战车和云梯架上,依然没能攻破城墙,精疲力尽地撤了军。
                    待到撤军回营,纪容入帐回报军情,连攻三日不下,帐中的将领们尽皆有些烦躁,阿蘅听他回报了一会儿森然道:“纪将军整整攻城一日,却毫无进展,寸功未建,想必未尽全力吧?为何前锋营、左军营都未出全力?”
                    帐中的军士尽皆一愣,平日里长公主虽然多是肃容冷淡,这却是第一次问责,转念一想这些日子长公主将兵,势如破竹,都是胜利,遇到这般僵持局面还是第一次,他们看着长公主仍有着稚嫩的面容,倒是心下都理解长公主这般年轻,定是有些不耐烦着急了。
                    纪容淡淡道:“海里王乃是鞑靼名将,老成善战,这攻城原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长公主将兵时间短,原不知这攻城若是遇上敌将势均力敌,那攻上个几个月是常事,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岂能兵力全出,大伤元气?”
                    将领们有人早已会心一笑,知道纪容是在暗指长公主率兵时间太短,阿蘅怒道:“我军远袭至此,岂能这般细水长流的耗?纪将军莫要说本宫将兵经验不足,难道你又打过多少年的仗?不过仗着父亲在我皇兄面前有几分体面,才赏你这将军做做……”
                    帐中将士们看到两位主将居然开始互揭伤疤,有失一向风度,长公主更是显出女子口角任性常态来,不由地面面相觑,老成些的连忙劝和道:“纪将军并非此意,还请公主息怒……”
                    纪容打了两天,正是疲累,冷冷道:“若是长公主殿下心下不满,明日长公主亲自领兵攻城便是了。”一边也不施礼,自扬长出帐而去。
                    将士们面面相觑,阿蘅勃然大怒道:“明日本宫就亲自领兵攻城!”
                    第二日果然护国长公主亲自上阵,结果仍是白白费劲。
                    撤军回营时,纪容当着三军面直接和身旁的副将笑道:“果然不要和女人争什么口舌之利,但教她自上阵打打便知了。”
                    阿蘅就在他一马前,自然是听得清楚,当场便甩了马鞭过去,纪容怔了下,却到底顾着她是公主,没有躲闪,脸上一下子被鞭了一道血印出来,他人生得白,那血印在雪白的脸上极为明显,霎时三军鸦雀无声,阿蘅厉声指着他道:“我知你一向对本宫不服,嫉恨本宫夺了你之位,你道本宫不知么?这朱雀军尽是听你的多,今日攻城,根本未曾尽力!这般内耗,如何能攻下塔城?你挟思报复,公器私用,本宫再不能忍!定要教皇兄狠狠惩治你!”
                    纪容脸上颜色难看之极,冷冷道:“纪容俯仰无愧,长公主请随意!”
                    阿蘅拂袖而去。
                    当夜护国长公主便霍然带了朱雀军部分支持她的将领连夜撤军而去,只剩下纪容的铁杆拥护者仍围着塔城外,纪容冷笑着对手下的将领道:“果然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没了掣肘,只怕这仗还好打些。”


                    46楼2017-01-21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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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失0章 失城
                      留下来的朱雀军有些人心浮动,独孤晟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有要好的士兵很是忧虑地对他说:“纪将军对我们一向很好……若是公主回去告了纪将军的状,纪将军会不会被陛下处罚……还有我们现在剩下的兵力也不知道有多少……好像走了好几营的人,我们还留在这里攻城有意义么……”
                      独孤晟笑了笑,心中却若有所思。但凡多了解阿蘅一些的人都知道,她从来不会口出恶言,有失风度,更不会阵前和将领反戈内讧,很明显这是一个诱人的诱饵……他大致能猜出来他们想做什么,在朱雀军以及鞑靼那边的人看来,护国长公主是个年纪太轻,没有经验,被皇帝塞进来的莫名其妙的女将,和原本统领朱雀军的纪容会有隔阂和分歧很正常,如今就看鞑靼那边上当不上当了……
                      塔城里,海里王的确接到了大燕军异动的情报,他却不像幕僚们那样兴高采烈,深思了一会儿道:“燕帝崔潜谋算多年,才趁着西昌国国中大乱、皇室嫡系自相残杀的机会夺了权,然后一举平定诸国,他不是个会随意任用女子为将的人,这护国长公主并非你们想象的如此无能,我们若是固守城池,他们迟早要退去,不可冒险出城反攻。”
                      海里王帐下谋士道:“据探子收集的情报以及我们俘获的一些大燕俘虏的供称汇总来看,护国长公主很是美貌,又极为年轻,年方及笄之年,就算有些特别之处,又能强到哪里,只怕还是因貌美而得了燕帝的宠爱,这样的女将,若是在燕帝的支持下,也只能勉强压服将领,却未必能得到下属士兵们的衷心效忠,那纪容听说原来便是朱雀军的统帅,如何能忍得了居于女子之下?属下倒是认为他们平日里一贯轻易获得胜利,因此暂时相安无事,如今在王爷的守城下遇到了挫折,离心离德是必然的,且有情报来,护国长公主带的军队的确是往回撤军了,且朱雀军中实际并没有多少人跟着她走,听说只带走了几万人,然而这一分兵,围城的兵力依然是被削减了,这可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啊,王爷是否过于谨慎了?”
                      海里王皱眉想了半日,仍是不肯贸然行动,踌躇道:“再看看,稳妥为上。”
                      夜里塔城却忽然受到了猛烈的攻击,海里王十分意外,站在城上观看许久,这次突袭和从前不同,十分激烈,又是在深夜发动攻击,守城的将士准备不够充分,折损了不少,居然被攻上了墙头,开展了短兵相接,海里王亲在墙头边战边观察,这次的兵将一扫之前的懒散,个个悍不畏死。然而……海里王依然敏锐地发现,兵力不足……对方的确是兵力不足,大概还要分兵守着大营,加上被长公主又带走了一些,导致了这次攻击虽然猛烈却不能持久,看起来像是一次破釜沉舟急功近利地突袭,假如他们的对手不是海里王的话,兴许还真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城楼,可惜有海里王亲站在墙头镇定自若的指挥,没多久便被鞑靼军再次严密的防守住了塔城,大燕军鸣金撤兵。
                      深夜里的猛烈进攻耗尽了大燕军们的体力,数日连攻不下,将帅公然闹翻更是消磨了大燕军们的斗志,这一次燕军的后撤有些散乱溃散,毫无章法,疲惫的士兵松松垮垮地撤军,队伍松散,就连带队的将官都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垮着肩膀,并没有去约束自己的部下。
                      海里王站在城墙上眼瞅着底下燕军松散的撤军队形,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反攻的诱惑……这样的撤退阵型,这样没把鞑靼军放在眼里的骄傲自大,兵力不足,又是疲惫松懈之军,只要出城反攻,必能将他们追击得溃不成军……他才复出,需要一场胜利来重铸自己在鞑靼军的威望……
                      他招了身后的副将问了问伤亡,终于下了决心道:“传令,让各营将领集结除伤员和老弱以外的士兵,立即整队到城门口待命反攻!”
                      对于鞑靼军出人意料的大举反攻,大燕军呈现出了毫无防备的溃败慌乱,士兵们惊慌失措,一时根本想不起抵抗,仓皇地拚命奔逃,这种近乎溃败的气氛迅速传染蔓延,瞬息之间,军心大乱,竟呈现出一副兵败如山倒般的狼狈景象,开始了全军艰难地边打边退,奔逃了起来。
                      士兵象潮水退去般四散奔逃,有的奔向大营,有的逃向四野,只有中军的主力部队还在主将的约束下勉强维持着没有溃散,标着“纪”字的黑底朱雀旗正在尽快向边境撤退,几乎无法抵抗,海里王大喜,喝令全军追击!毕竟虽然这次反攻算得上是大获全胜,士气得到极大的鼓舞,但是燕军的伤亡却十分有限,大部分士兵只是逃散,兵力仍然得以保存,因此如果不及时追击,一旦燕军重新得到喘息余地,便很有可能重新集结逃散的部队,重整旗鼓之后卷土重来,而燕帝那边得到长公主撤军分裂的消息,必然会有新的援军前来巩固支持,因此必须要乘胜追击!必须在逃走的燕军回过头来收拾残部之前,彻底摧毁对手反击的力量。
                      海里王带着大军一连追出数里,却在野外遇到了一员骁将带领的数千军的骚扰,这支军队埋伏在坡道旁,几乎都是射手,射的箭准头极准,又借着黑夜行踪飘忽,机动灵活,令鞑靼军队有些防不胜防,颇受骚扰,为首的将领手挽长弓、神姿凛然,从容淡定地勒马张弓射箭,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隐隐霸气,这为首的正是独孤晟,他奉命带了三千军在此暂拖海里王主力的脚步,好让纪容的主力部队逃得更远,他锐眼一看,已是准确捕捉到了海里王的战马所在之地,士兵只见黑夜中一道黑影如疾风般穿梭飞扑过来,衣袂飘荡,身形如鹰,抖开长刀,沉重斩马刀砍出一条血路,上前阻拦的骑兵纷纷被砍下马来,鞑靼军又不敢射箭误伤到自己人,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让他直扑了进来与海里王交上手。
                      海里王抽了长枪上前对战,二人交手数招,心中都不禁凛然,海里王只觉得两臂酸麻,刀柄发烫,虎口震痛,心知对方内力刚猛充沛,居然和自己实力相当,忍不住道:“如此人物,难道你是纪容?”
                      独孤晟长笑一声,并不否认,长刀一挑,划过一个闪着银光的弧,蓄满力度,雷霆万钧地狠狠砍了下来,力度刚勇无俦,海里王心中一挑,持枪一架,与他硬碰硬地又对上几招,心中勇气倍增,心想若是能擒下或者斩落纪容,那也算是大功一件,一边想着一边力战,旁边的亲兵们也纷纷上前,眼看寡不敌众,独孤晟却到底寻了个空子,虚晃一刀,拖刀便走,边走还边呼啸一声,只见黑暗中那弩兵也纷纷且射且走,油滑之极,海里王看那队伍不过千人,他的大军却足足五万人,连忙传令继续追击。
                      追击到一半,这次却又遇到了另外一支队伍迎面而战,为首将领身姿清瘦,手持双刀如雪,仍是黑暗中直挑海里王而来,双眼冰雪一般冷酷无情,马侧有亲兵拿着一朱雀旗,上书“纪”字,海里王心中暗忖难道这个才是纪容,却也身恃武艺,一头纵马向他奔去,两马相接的瞬间一枪刺出,借着马的冲力,其势如雷电,他内力充沛,这一枪势不可挡,没想到对方身体向马右侧一倒,左手松开了马缰,人居然钻到了马腹以下,瞬间消失,海里王居然一枪刺空,而纪容却立时又从马腹下钻了过去,脚在地上一点,右手又从马腹下搭上了马鞍,重新翻上了马背上,双刀已极快地往海里王头颅削去,在疾奔之马上如此作为,显见得骑术极精湛,而看其身法,轻灵飘逸,鬼神莫测,海里王心中暗自惊心,转眼二人又交手了数招,纪容不过是仗着身法轻巧,内力上却远不如海里王精湛深厚,加上敌人人多势众,很快便有些气力不济,于是见好就收,居然又呼啸一声带着之前的军队逃跑。
                      海里王哭笑不得,然而看到这两名将领武艺精湛,镇定自若,所带的兵力不足,却已是尽力在缠斗脱逃,心中隐隐有些放心,敌方的主将定然都已在这支主力部队中,他们追击的方向没有错,他再继续追击下去,兵力数倍于他们,定能擒获斩杀主将。
                      天隐隐发白,鞑靼骑兵流动在草原上,铁蹄震天,气势撼动苍莽原野,一路上他们被独孤晟和纪容带着两支队伍轮流骚扰,却到底兵力远胜于对方,天一亮,他们再无法趁黑夜骚扰对方,眼看就要被鞑靼骑兵追上歼灭,海里王疾驰一夜,索性下令全军暂且休整一番,饮水进食,待天亮后再一鼓作气追击到底。
                      然而塔城这边却有飞骑过来,形容狼狈,满身血迹,追上海里王后滚鞍下马,声音破碎地禀告:“报王爷!塔城被大燕护国长公主率了大军强攻,城门失守!”
                      “什么!”海里王霍然站了起来,悚然汗下,面孔苍白,双目圆睁,双拳紧握,将领们尽皆骇然,副将颤抖道:“不是说那护国长公主没带走多少人么?”
                      海里王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早已想明白,冷冷道:“之前那些四散的逃兵……只怕重新被集结了起来……不过数个时辰便能强攻下塔城,那护国长公主,看来不是一般女子……我们中计了……”
                      鞑靼将领们尽皆沉默,有副将忙道:“如今只有赶紧回撤,只怕还来得及攻回塔城!”
                      海里王缓缓摇头:“来不及了……”一边翻身上马,沉声道:“继续追击!既是已失塔城,我们只能无论如何都要歼灭这诱敌的敌军,他们不会有援军,又被我们一路消耗,早已是强弩之末,擒获敌首,这两员战将都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擒获,总能斩掉那长公主的两翼,不致于空手而归!”


                      47楼2017-01-21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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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嫌1章 嫌隙
                        天已大亮,独孤晟已和纪容会合,却依然无法摆脱掉已如疯狗一样紧咬不放的海里王的追击,经过一夜的急剧战斗和奔袭,士兵们都已困顿不堪,便是身体强健的独孤晟也颇觉疲惫,海里王的确是个强敌,和他对战消耗体力很多。
                        纪容看士兵们的确是累得不行了,后边的探子们回来报鞑靼军暂时休整,便索性也下令让他们休整一下,一边和独孤晟道:“不行了,天已亮,如果再被追赶上,那必是要被全歼了……”他和海里王战斗的时候手臂中了支流矢,胡乱拔了包扎了白布,苍白清隽的脸容带着一路奔波的风尘与难以遮掩的憔悴倦怠,双唇仍习惯地紧紧抿着,独孤晟看他状态不佳,问道:“将军还好么?”
                        纪容拿下头盔,一缕汗湿的额发垂下来,他淡淡道:“为今之计只有分兵两路,你我各自将一支队伍分头而逃了,海里王是个谨慎稳妥的人,想必不会分兵而追,那么我们至少有一半的人有机会逃走。”不过剩下被追的那一支,只怕便要马革裹尸了,他没有继续说,脸色却颇为难看。
                        独孤晟沉默了一下道:“也好,赌运气吧。”
                        纪容微微侧耳,似乎在细听着远方的声音,然后忽然道:“蓝兄弟……我没有亲人,如果你能逃出生天,记得清明给我供些酒……如果侥幸活下来的是我,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我必全力完成。”
                        独孤晟怔了怔,忽然笑起来:“不,我不会死,我爱的人……她还在等着我呢,我一定不会死的。”
                        纪容看他侠胆柔情,豪情万丈,忍不住也微微笑了笑,诚恳道:“这次恐怕是我连累你了,对不住。”
                        独孤晟一愣:“疆场刀枪无眼,吉凶自负,纪将军何出此言?”
                        纪容与独孤晟一夜同患难奔逃百里,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他终于低声道:“兴许这一次,长公主是想除去我才定了这样的计谋,想必你也不得她的欢喜,便索性一同安排了我们诱敌,这一次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只是可惜了你勇武过人,一身才华……”
                        独孤晟敛了笑容,正色道:“纪将军,战场上,我等当全心全意信任战友,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请你一定要相信她,她委以重任,是相信我们能做得最好,而我们也当相信她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纪将军,若是当真与海里王短兵相接,力不能战,请弃械就擒,不要激怒对方,一切以保留性命为上,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你,同样,我也将会如此,因此,请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我等为诱敌而失手被擒,绝不是耻辱,而是无上荣耀,因此我恳请将军,无论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样子的羞辱,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请务必要保住性命!”
                        纪容被独孤晟一言说得呆住了,他奔逃了一夜,没有甩掉鞑靼军,便抱了必死的念头。鞑靼军人数远胜于诱敌深入的他们,他们成功地诱着鞑靼军走了很远,吸引了主力,争取了很多时间,在开始的构想里,他们是预计海里王可能会率兵回攻塔城,没想到海里王居然不顾塔城,继续追击,想必护国长公主已经攻下塔城了,而刚刚攻占塔城的长公主绝不会冒险派兵出来援助,毕竟他们分过兵,刚攻下来的塔城不容有失,只能牢牢守着,易地而处,若是自己,也只会选择牺牲这支诱敌深入的军队,然而心里那一根埋着的刺,却在这生死关头冒了出来,长公主是不是早就谋算好了这一可能?
                        曾经那清明恳切的双瞳让自己信了她,然而如今穷途末路之时,他那常年在黑暗中潜伏的理智又悄悄抬头,犹如一根刺一般的扎着他的心,她,是不是早就谋算好的?
                        独孤晟看他有些不在状态,心中暗叹,也不知崔华辰为何要这般安排,如今将帅嫌隙已生,十分不妥……然而纪容此人,若是能收服,对华澜是个极大的助力,他打断纪容的沉思,沉声道:“将军,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兵部署吧!”
                        纪容心中一凛,暗自愧疚,如今生死关头,岂还在此做儿女之态?便拱手道:“多谢蓝兄弟指教。”
                        **********
                        天至黄昏,残阳如血,纪容背着长刀,领着残兵,回到了塔城。
                        知道纪将军平安回到塔城,护国长公主亲到城门迎接。
                        同样一日一夜不曾歇息的阿蘅眼中隐有血丝,她扶起下马致礼的纪容,温声道:“纪将军此次诱敌,劳苦功高,大燕军此次损失极少攻下塔城,将军可记首功。”她清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嘶哑,隐藏了疲惫。
                        纪容垂下眼皮道:“是长公主殿下智计无双,良策在先,臣不过是照计行事,不敢当此首功。”
                        阿蘅听他语气疏远漠然,口口声声称臣,知他心有怨怼,微觉苦涩,只继续道:“将军谦虚了,还请好好歇息,本宫让大夫替你好好看看伤口。”
                        纪容却肃然道:“臣领兵带军为摆脱海里王,与前锋营蓝胜分兵两路,如今臣这一路既能平安归队,只怕蓝胜那一路兵马已是被海里王追上,臣请公主拨兵马五万,臣领兵前去营救!”
                        阿蘅默然了一会儿道:“我之前已派了数路探子分别探消息,蓝胜已被海里王擒获,带往鞑靼王城。”
                        纪容心中一惊,虽然自己这队兵马没有受到追击,他早已心里隐隐有预感,如今被亲口证实,仍是心口一紧,脱口而出:“臣请兵马前去拦截营救!”
                        阿蘅摇了摇头道:“海里王所率兵马超过十万,在原野上若是短兵相接,鞑靼兵马本就精于刀马,我们是打不赢的,蓝胜位卑却武艺高强,斩之无用,海里王历来惜才,多半是劝降以为之所用,我们在塔城休养生息,囤积粮草后,再攻王城,较为稳妥,此时不是出兵的好时候——若是擅动兵马,兴许对方反而杀俘。”
                        纪容口里一梗,知道公主所说有道理,蓝胜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将,便是牺牲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他掌暗阁多年,更是习惯了牺牲小人物以全大局的谋划,身在高处,原不能着眼于一城一池,一将一兵的得失,然而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愤怒和怨怼。
                        阿蘅看他脸色,心中暗叹,硬起心肠道:“将军,蓝胜一事,我也很遗憾,还望将军顾全大局,莫要因此和我生了嫌隙,将来若能攻下王城,尚有机会救回的。”
                        纪容摇头道:“不,时间不能拖太久,若是劝降不成,海里王必会杀了他以儆效尤,若是劝降成功,他也不会受到信任,多半被用毒或别的什么来牵制,威逼着来杀我大燕军,无论成或不成,他都不会活太久,他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
                        阿蘅默然了一会儿道:“将军这是在责怪我么。”
                        纪容硬邦邦地道:“不敢,为臣之道,不恃恩宠而加敬,不敢怨恨而加勤,臣不敢生怨望之心。壮士铁马将军剑,旌旗半卷出长安,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光耀背后,垫下的是多少小卒的血肉呢?殿下年未及笄,已深得权谋之要义,果然不愧‘护国’的封号,臣钦佩心服……臣先告退了。”
                        阿蘅听出了纪容话里不加掩饰的失望之意,却只是沉默,看着纪容自顾自的下去了。她从前掌兵多年,虽然一贯体恤兵力,却从来也是会选择牺牲一小部分来成全大局的将军,今日面对纪容,想起被俘的独孤晟,她却忽然对这曾经游刃有余的兵马生涯,起了一丝厌倦。
                        纪容回了自己的下处,也顾不得包扎伤口,沐浴歇息,只叫了心腹王儒来问情况,王儒原是跟着长公主这边离营的,一向细心大胆,颇擅长打听消息,审时度势。王儒来了看纪容形容狼狈却不曾整理,便知他急切要知道消息,连忙禀道:“我们是三更攻下塔城的,长公主自攻下塔城后,便派了十路探子分别出去打听你们的消息,每一路探子回来都亲自垂问,细细盘问路上痕迹、尸体、旗帜等,一夜未眠,关切之情,绝非装出来的。”
                        纪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又问:“蓝胜被俘那边的消息详细情况是怎么样?”
                        王儒犹豫了一会儿道:“听长公主和探子分析……蓝将军……应当是做了什么手脚,让海里王误以为他那一路是您领军的,且是大军主力。”
                        纪容呆了呆,心里凉了半截,王儒继续道:“长公主不过听了探子回报路上的蹄印、旗帜、尸体情况,便这么说的,她当时站起来想了想,还说这样也好,若是纪将军被俘,海里王一定不会留下您的性命……蓝胜位卑,反而可能保住性命……这原是最好的安排……”当时一向淡定自若的长公主的脸色难看得很,王儒心想,却没有说出来。
                        纪容握紧了手,哑声道:“联系暗阁人手,我要启用鞑靼王城的钉子。”


                        48楼2017-01-21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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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营2章 营救
                          海里王海阳从汗宫里回到自己王府,满脸郁郁。他失了塔城,虽然擒获一俘虏,却不过是对方军中小小一参将,虽然其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勇武智谋,令人难以相信这仅仅是一员参将,偏偏分开审问了数名俘虏的士兵,的确如此,这令他陷入了一个十分难堪的局面,当时塔城才失,他如果回援,从他的经验来看已经不太可能攻回,然而他坚持继续追击,俘获的只是一个小参将,塔城却实实在在的失去了,这让他的政敌得到了极好的攻忓他的理由,虽然大汗依然让他继续负责王城的领兵,目前看来也确实无将可用,王城孤立无援,岌岌可危,他本应获得一次胜利来鼓舞军心,然而他迎来了失败以及由上而下的严重的质疑。
                          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失败,却是他最承受压力最大的一次失败,他十五岁便受父汗器重领军,作风强悍,战功彪炳,曾经趁着中原大乱,几乎领兵长驱直入中原内腹,最后却因为父汗的突然去世,长兄继位,对他自是猜忌,数道军令命他撤军,中原大好江山兵败垂成,之后他被闲置荣养,沉水止戈磨朽殆尽,如今重操旧业,从前戎马倥偬时的豪情居然难以风吹云散,迎来的只是壮志消磨后的厌倦。
                          回府后召集了府中幕僚,而众人的商议不过是徒然加重了这些厌倦。议及如何处置这次的俘虏时,有幕僚义愤填膺道:“此次若不是此人作祟,我军原能俘获朱雀军的纪容,若是如此,王爷不至于落到此等境地,此人狡诈多端,不如阵前杀之祭旗,可扬我军威,杀敌人志气!”
                          有人反驳道:“不过是个参将,谈什么志气,此人如此勇武,若能为王爷所用,倒是一员猛将。”
                          另又有人冷笑道:“他也不知杀了我们多少将士,又非我族类,如何能为我所用?不如早早杀之。”
                          海里王一个幕僚平日里极少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说……大汗有议和之意。”
                          众人皆哗然,海里王看了那幕僚一眼,隐约记得他叫林洛,是大寰人,因父辈获罪流落到鞑靼,得了昔日友人引荐进了王府做门客,平日因非鞑靼人,十分谨言慎行,寡言少语,但一旦出言却都颇为切意,适才那“非我族类”大概有些刺到他了,居然一反常态开了口,脸上微微有些讥诮之色,他有些意外道:“从何而知?”
                          那幕僚谨慎答话道:“今日王爷进宫前,我听说大汗另外召了太师阿苏台议事了许久,事后我派人去太师府仆人处探听,据说阿苏台似有远行之打算,只怕是要……出使了。”
                          幕僚们尽皆默然,如今大军压境,王城岌岌可危,此时出使,多半是议和,然而城下之盟,议和的赢面极小,若是议和,海里王就必须要打算好退路了,否则若是杀了对方的爱将激怒了对方,则到时候必然讨不到好。一时之间幕僚心中各有打算,却都对能守住鞑靼城没了信心。
                          若是从前,海里王必要斥责一番,今日什么都没说,满腹心事,想了想道:“唤人押那俘虏到我府中来,本王有些问题要审问一番。”
                          王府地牢内,独孤晟并没有受到许多磨折,只是他武艺高强,只被牢牢锁在柱子上以防他暴起伤人,海里王看他虽数日未能好好休息,身上更带伤,却仍双目炯然有神,凛然不可犯,再想到他熬夜苦战,以身为饵故布迷阵误导自己,不由的也有了些英雄相惜之意,问他道:“我观你之武艺,原不该屈居区区一参将之职,既然明珠暗投,何不改换门庭,为我所用?”
                          独孤晟微微一笑道:“王爷如今自身难保,危如悬卵,还在劝人改换门庭,我倒劝王爷多为自己着想,如若有改换东家之意,我倒可从中转圜,定不教王爷吃亏。”
                          一言既出,海里王和几个跟从的幕僚尽皆脸上变色,海里王本就受猜忌,独孤晟又这般毫无顾忌的当场劝反,一旦被报到大汗那里,那着实是个把柄,海里王不由地有些暗悔,一个幕僚低声道:“王爷,此人留不得了!”
                          海里王抬眼去看独孤晟那毫不在乎的脸,有些迷惑,沉吟半晌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独孤晟哂然一笑道:“杀了我也逃不脱一个欲盖弥彰之罪,王爷如今形势,倒不如听从我一言。”
                          海里王深深地看了独孤晟一眼,没有说话,却带着幕僚走了出去。
                          有幕僚担心道:“王爷,若不杀他,只怕大汗会认为你果真有嬗和之心……”之前又战败,若是被有心人扣上个里通外敌之名,那可真是得不了。
                          林洛却道:“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大汗还要仰仗王爷守城,若是临时撤换,那鞑靼城立时便可破,此人小小一名参将,若是对方要劝降,用一战场上的小小战俘也太不可信了,只怕他是要故意激怒王爷以求速死,博个青史留名,大燕皇族以及重臣听说都出身于大寰,大寰人一贯好名,王爷不可轻做决定。”
                          海里王沉吟不决,挥退了众幕僚,自己一人独坐院中独酌。朱雀军驻扎在塔城,眼看休养生息后只怕会等到其他援军会合后全力攻击王城……所谓议和,不过是大汗痴人说梦罢了,大燕皇朝异军突起,明摆着是要圈地为王,与大寰分庭抗礼,自兴战起,他就认真研究过战事,在那些战事中窥见了熟悉的打法……燕帝正是姓崔,看来是老朋友……当年他挥师南下,几乎趁乱成就一世伟业,最终却黯然退场……如今困守危城,独木难支。
                          海里王爷一个人踌躇苦闷,王府里林洛却是悄悄出了王府,在王城中看似无意的闲逛了一番,又去听了听说书,才慢悠悠地回府,却是路上随意走进了一家书画店,到似临时起意看看有什么好画。才进去,那掌柜地立时眼前一亮,喜洋洋地上来道:“林爷,您上次说想要的那幅大吟寺的山水画,小店弄到了,可专留着给您的,快快里边请!”
                          林洛笑着走进去,掌柜一路引着他往里走,在墙上掀了幅画,极快地领着他进了个密室内,里头端坐着一男子,黑衣冷眸,神容冷淡,赫然是应当在塔城的纪容,林洛上前下拜道:“属下见过大人。”
                          纪容挥手道:“免礼,说说王府的情况。”
                          林洛低声道:“我今日已将大汗可能议和的消息传给海里王,他看上去心情颇为低落,蓝胜将军被关在王府地牢里,只是他居然当面劝反海里王,却不知海里王将会如何举措。”一边将今日海里王见独孤晟所说的话一一重复了一遍。
                          纪容皱了皱眉道:“看来要尽速救出,只怕海里王要动手杀他以证清白,地牢的情形你可探过?”
                          林洛道:“地牢为王府私牢,无海里王令牌不得擅入,送饭之人只能送到地牢口,里头把守的卫兵每六个时辰换班,换班的卫兵皆为海里王亲信,从不用外人,无法收买,交班时要一一认人交割印信,十分难以混入,硬闯更是不能,私牢入口有一铁闸,一旦落锁,里外便不通,牢固无比,除了交班,其余时间是不开的,无论审讯、处刑甚至处死犯人都在里头。”
                          纪容想了想道:“盗令牌的难度如何?”
                          林洛摇头道:“海里王十几年前听说就已武艺高强,内力深厚,一般人如何能近身,而我们派出的探子,基本无法进入海里王的亲信范围……”
                          纪容继续问:“美人计呢?”
                          林洛依然摇头:“海里王其人深沉,与海里王妃是少年夫妇,十分尊重,并不迷恋美色,身边伺候都无女奴,十几年来不曾听说他有过宠妾。”
                          纪容蹙眉不语,颇觉棘手,挥手让他先回去,自坐着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有属下进来躬身报告道:“塔城有消息来。”
                          纪容点头道:“让他进来回话。”
                          过了一会果然进来个人,却是纪容的心腹亲兵,他回报道:“将军启程那日,公主那边遣人过来传令,属下只说你身子疲倦已歇息,那边也没有勉强,只说了两事,一是请将军遣暗堂人手,在鞑靼散布大汗要与大燕议和的消息,二是公主因连日辛苦,生了热症,只能静养,见不得风,为防过人,近期塔城全军事务由将军您负责,属下等人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是让占因扮成将军,在屋里勉强遮掩得过去,只是大事仍不敢决,请将军示下。”
                          纪容听到前一条还只是心中暗自点头,长公主果然深谙人心,第二条却又皱起眉毛,自己悄悄潜入鞑靼王城打算救回蓝胜,怎么这么不巧长公主居然生病了?这样的话自己不在军中确实麻烦,他站起来踱步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从海里王那里盗出令牌,尽快救出蓝胜了。”
                          第二日却是鞑靼族的萨班推节,萨班推节意为“犁节”,一般举办于夏日,为庆祝春耕结束,期盼好的收成,平时大汗会带着贵族到王城附近的草原上举办饮宴、庆祝盛会,然而今年大燕大军逼近,虽然如今探报只说他们暂时蛰伏在塔城内,并没有进军的迹象,皇族仍是不敢轻离王城,便在城内简单庆祝了一下,然而因为是大节,不少鞑靼人仍是到了附近的草原上欢庆。
                          海里王原就心中不欢,在汗宫内随便喝了几杯塞责后便借口要巡视王城布防离开了宫里,去了城墙巡视了一番,他站在城墙上看往远处的草原,天已黑了,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有苍鹰在天空,仿佛在搏击云层,长长的尖厉叫声催得人断肠。
                          海里王自恃武艺高强,借着几分酒意,他纵马到了后城辽阔处,这儿有一片小小草原,正可略略放开,让马儿任意驰骋,他感觉到两肋生风,烦恼似乎也随风减淡,正觉爽快之时,却忽然隐隐听到有笛声远远传来,他不觉好奇心起,催马略略往笛声传来的地方奔去。


                          49楼2017-01-21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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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声渐渐清晰,他远远看到漆黑的草原上有一女子披着阔大的连帽斗篷,斜靠在一矮坡上的一株矮树下吹笛,脚边只生了小小一堆火,火光十分微弱,发出惨淡迷黄的光,勉力支撑着,使黑暗无法完全铺展下来,风吹来她的斗篷和裙袂扬起,猎猎做响,那笛声却一反这深黑夜里的阴森冷清之意,十分旖旎,仿佛春天的少女,满怀期待地在草原上吃吃笑着接过情郎手里的一朵花儿,簪在鬓边,温柔而多情,柔滑而甜蜜,海里王不由地会心一笑,心想这大概是哪个女子在这萨班推节在等情郎约会,倒是吹得十分甜美可人。
                            那笛声缠绵了一会儿,却渐渐低了下去,低低地百传千回,似乎是女子与情郎分手后的相思入骨,一缕情丝,似怨似慕,爱念无极,令人心中一直沉下去,心中也随着那笛声反复纠结起来,那笛声却忽的拔高起来,嘹亮清远,忽然开阔起来,海里王心中一惊,只觉得忽然驰骋在沙场之上,金戈交并,旌旗猎猎,豪情万丈,然而那笛声却一连升七八调,渐渐高而险,仿佛绷到极紧,让人疑心就要断掉,正似战场杀到险恶之处,生死难料,进退维谷,马儿悲鸣,伤者哀嚎,笛声越发紧张,最后缓了下来,却宛如月下的战场,凄清无限,满地尸骸,笛声似诉似怒,哀怨之极,似是与人永诀,生离死别,人间至伤,上天入地,不能求得心中一刻安宁。
                            海里王怔怔站着,只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半生戎马倥偬,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人生起伏,这些日子更是殚精竭虑,却遭致大败,志不得伸,越发有英雄末路之感,如今听到这笛声,触动心事,更觉胸中哀愁翻滚而起,那寂寞孤苦之情一发难忍,无论如何都不能排解,他忍不住往那女子又靠近了些。
                            马儿嘶叫了一声,却是惊动了那女子,那女子转过来吃了一惊,慌忙退缩躲藏到树的后边,海里王连忙道:“莫怕,我只是听吹笛的,没有恶意。”
                            那女子抬脸看了看他,海里王借着火光看出原来这女子身上披的斗篷是粗布,缀着许多补丁,十分简陋,手里捏的笛子却是一杆普通的黄不溜秋的竹笛,很是简陋,看着像是大寰商人偶尔带来的杂货摊上的物品,一双眼睛生得很美,半边脸上却有着骇人的伤疤,眼睛微有湿意,似是才哭过,看着十分年轻,他吃了一惊,看着倒觉得像似大寰人,他心中暗疑,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那女子微微畏缩,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他越发疑窦道:“你不能说话?你是大寰人?”
                            那女子一双眼睛迷蒙深邃,很是茫然的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帐篷,示意是那里的人,他伸出手来忽然握住那女子的手腕,使力一捏,那女子脸色一白,身子立刻便软了下去,嗓子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眼泪也从眼睛里夺眶而出,水光淋漓,他呆了呆,感觉到手下那女子的手腕全无抵抗,又看了看那女子一双手上老茧伤痕密布,想了想帐篷那边正是乌拉部族的营地,便道:“你是乌拉族的女奴吧?”他当年远征中原,乌拉族也是主力,当时掠了不少貌美而能歌善舞的大寰女子作为奴隶,这名女子年纪尚轻,想必是随母被掠来,大概长得美,遭人嫉恨被破了相,而将奴隶拔舌断手致残更是常事,他沉默了一下,心中有些微微的罪孽感和怜惜,便和声道:“刚才是我用力过度,对不住你啦。”一边去扶起她,那少女却越发畏缩,只管往后躲。
                            他有些尴尬,只好柔声道:“你的笛声很美,是不是你母亲教的?”大寰人一贯就是这些风花雪月间下功夫,偏偏这一曲打入了他的心怀,令他驻足。
                            那女子点点头,仍是有些害怕地看着他,身上一直在发抖,终于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逃下坡去,直接往帐篷那边逃去了。
                            海里王并不阻拦,看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远,听那脚步声确实全无内力,一路往乌拉族驻地那儿奔去了。
                            海里王心中的猜疑略略松懈下来,这时却闻到一丝微微的酒香,他低下头,果然看到那被土块围着发出暗红色光的火边,放着小小的一个酒罐,他哑然失笑,想来是那少女悄悄和情郎约会,也不知去哪里弄了一小罐酒来给情郎喝,没想到遇到了他,想是过于惊骇,连这好不容易弄来的酒都不敢要了,直接逃掉了。
                            他蹲下-身,拿起那酒罐,果然里头只有小半坛子的酒,火光下色泽诱人,想是悄悄从哪里弄来的,坛子微温,酒香缓缓地出来,既温暖又冷洌,甚至隐隐有些辛辣之意,十分迷人,他有些惊异,这酒的香味他却是从来没有闻过,似有一股甜香,却又微微有些苦涩。他有些见猎心喜,加之适才情怀满腹,正想畅饮一番,以酒开怀,然而他一贯谨慎,想了想,还是从身上找了根银针来探入酒坛,试过无毒,便忍不住小小地尝了一口。
                            好酒,甜而滑地滚入喉咙,然后激起暖洋洋的醇厚辣味,真是好酒,海里王心想,看来乌拉族这些年深受大汗宠爱是真的,这样的好酒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连女奴都能偷到。渐渐酒入愁肠,再漾上心头,英雄气短,末路情仇,种种滋味,催着他不知不觉一口一口的将那酒喝尽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浮起来,风似乎变小了,天地间安静下来,只有那一小簇温暖的火跳动着,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仿佛是高飞于尘世浮云之上的海东青,自由自在,不是迫不得已折翅在王府里一日一日看着闲云潭影,物换星移,而是劈风斩云,驰骋雷电中,是旌旗猎猎如吼,拍上身上的甲胄铮然作响,是立马横刀于广阔天地,一望无际的草原,骑马从清晨到天黑都到不了尽头,一碧如洗的蓝天下,大军雄壮如龙,高高燃烧的篝火中,他与征战的兄弟们以碗相撞饮酒,男儿志气满怀在胸中……
                            阿蘅轻盈而谨慎地悄悄接近了那倚在树边一动不动的海里王,他瞳孔有些涣散游移,脸上带着微笑,虽然仍看着她,却是笑道:“王妃。”他回到了父汗还在的那个时候,王妃是父汗精心挑选,温柔娴淑,出身的部族强大,因此兄长虽然猜忌于他,却也动不得他,是一切都还美好之极的少年时代,王妃伸出温暖的双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衣带,仿佛每一次出征前的温情眷眷,于是他如同每一次出征一样,用最温柔的笑让她放心。
                            “回魂”起作用了,阿蘅微微松了口气,段英这小子配的酒还是有些用,她当年到底是悄悄找他要了些,这次出征想到疆场无情,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这东西倒是镇痛的好东西,便带上了……果然用上了,然而他如今不过是精神恍惚,似是醉了,应该能悄悄偷出令牌,若是想要趁机杀了他,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知道这酒到底能让他醉到什么样子的程度,她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冒险,自己重生一回,武艺和海里王差太远,万一一刺不中,今夜所有计划便要全数泡汤。
                            她下了决断,双手轻巧,很快便从海里王身上摸到了令牌,然后一刻也不曾耽搁,轻身一掠,已轻飘飘地跃上了海里王之前骑着的马上,缰绳一抖,马儿一跃而起,往城中王府飞骑而去。
                            海里王府里因为过节,张了不少灯,光明璀璨,阿蘅蒙了面,悄没声息地潜入了王府内,她之前已事先前来踏勘过,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之前接头的地方,那里李星望早已打晕了个侍卫,换上了侍卫服,略略易容了一下,阿蘅将令牌递给他,低声道:“快,那酒也不知能顶多久,一旦醒来肯定会觉得不对。”李星望低声道:“你不换么?”阿蘅摇头道:“我身材差甚远,仓促之间易容不似,我暗中接应你,之前找人教你的鞑靼语你都学会了没有!”
                            李星望苦笑一声道:“教的那几句已是练熟了,只怕对方有别的话说我却是听不懂的,时间实在太急了些。”
                            阿蘅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少不得行险一次了。”
                            李星望拿了刀整了整侍卫服然后便走了出去,阿蘅隐在他身后跟着,夜已深了,一路倒还顺利,快到地牢前有一园子,颇为阴暗,李星望才走进去,黑暗中忽然有人悄没声息地袭击于他,李星望心中一惊,拔刀一架,对方居然也是个黑衣夜行人,他一怔,却不敢弄出动静,生怕引来大队人马,对方一击不中,一双雪白银刀更是急攻过来,声息小,攻势急,二人一声不吭,在黑暗中你来我往打起来,却都各自心中有事,招式都是又狠又急。
                            阿蘅远处看着已觉不对,越看越觉得那对银刀眼熟,忽然掠了过去,低声喝了声:“纪容!”
                            那黑衣人身势一顿,李星望一怔,手上动作也缓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却也各自认出了熟悉的眼睛,纪容那深邃的双眼看了看阿蘅,缓缓道:“公主?”
                            阿蘅冷哼了声,有些头疼,如今军中两个主事的全在这里了,若是今日有个万一,朱雀军可就成了笑话了,她淡淡道:“少废话,你带了多少人手?李星望下去骗开牢门,你们掩护,将人救出来,速战速决!”
                            纪容眼中冰雪似有融化,低低吹了声口哨,黑暗中出来了两个侍卫,果然也都穿着王府的侍卫服,又有个文士模样的人,纪容低声道:“公主,没有令牌,这是我安在王府里的幕僚内应林洛,只能试试看诈不诈得开牢门了。”
                            阿蘅低笑了声,示意了下李星望,李星望将怀中的令牌拿了出来,林洛低低呼了一声,连忙拿了过来反复看了看道:“果然是真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纪容低声道:“公主,不如让林洛持令牌下去,假称海里王要提此人审讯更好一些,他精通鞑靼语,应变更佳。”
                            阿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行动,自己和纪容却隐身入了黑暗中。
                            林洛带着李星望以及另外两个穿着侍卫服的暗探走了下去,阿蘅和纪容躲藏在一假山石头后,枝叶扶疏掩映,遮盖住了他们,纪容看着阿蘅蒙着面,一双眼睛亮如晨星,紧紧地盯着入口处,全身蓄势待发,这是一个意外,想起前些天对长公主的愤懑,纪容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却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能沉默,没想到阿蘅却忽然开口了:“一会儿救了人出来兵分两路分头跑。”
                            纪容呆了呆,阿蘅继续道:“我们两人都在这儿,塔城危险,海里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失了令牌,今夜过节,一定要赶在城门下匙之前出城,若是我们二人都被困于王城内,那可是大事不妙。”
                            她因为要掩人耳目,因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凑着纪容耳朵再说话,纪容只觉得耳朵热得不行,归拢心神正色道:“城中我有安排了地窖,可先躲藏一二,颇为隐秘,万一城门下锁,可暂时躲藏在那里,待风头过去再出去……”一边却也知道如今是两人都在城内,却是不能缓缓等风头过了,大军群龙无首,祸事便要生,一念及此,想到自己是违背军令出来,更是有些不安起来。
                            阿蘅点点头,事已至此,如今唯有希望那“回魂”的效力能拖得更长一些了,否则海里王一旦清醒,发现令牌丢失,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封锁城门,大搜王城。
                            纪容低声道:“听说蓝胜并未受到严刑,但愿他还有体力。”
                            阿蘅垂下睫毛,不再说话,却看到地牢门有响动,那林洛领先,果然带着人出来,后头两个侍卫手里押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脚上皆是重镣,一路叮叮当当,想来正是独孤晟,阿蘅和纪容大喜,他们带着独孤晟一拐走到走廊深处,纪容已是抢上前去,刀光一闪,叮当几声,已是将那镣铐劈开。独孤晟已是认出他来,低声笑道:“有劳将军。”一边目光一闪,却已一眼看到在纪容身后一声不吭蒙着面的阿蘅,他双眼仿佛亮起火光,却又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塔城无帅?”
                            阿蘅并不看他,只身一闪已到了院墙上,纪容知她意,拿了件宽大的斗篷给独孤晟披上遮掩囚服,低声道:“快走!”


                            50楼2017-0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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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都是身负武艺,唯有林洛被个暗卫挟着一起跃出王府,左一转右一转众人到了个阴暗的小巷子内,那里早已备下了几匹马,他们翻身上马,连忙往城门疾驰而去,到了城门,所幸今日过节,城门口还有不少牧民回来,只是如今形势严峻,盘查却甚是严格,士兵一一用鞑靼语盘问,入城时阿蘅和李星望是悄悄盘在一辆牛车下头进的城,如今他们一行目标太大,却不知那海里王的王府令牌有没有用了。
                              正在城门排队之际,忽然看到远远有人带着一队士兵奔过来,用鞑靼语喊着什么,只看到城门的百姓忽然一阵混乱,而守门的士兵则警惕地竖起长枪,便去推那小门,阿蘅一行一看情势不妙,交换了下目光,纪容上前果断抽刀一刀将那城门正在关门的士兵的头砍了下来,城门口登时大乱!阿蘅等人急忙翻身上马,催马强行闯出了城门!
                              后头那带队的人正是海里王,他喝了那酒,神魂俱散,飘飘欲仙,然而他到底身有武艺,又兼一贯领军意志坚定,恍惚了一阵还是醒了过来,已觉出那酒不对,大吃一惊,又发现自己的马已不见,连忙将自己身上彻底检查了一番,发现令牌已不翼而飞,便知自己着了道,他一直认为蓝胜是个小小参将,虽然有几分勇武,却不致于重要到能让对方甘冒奇险来救,因此并不十分在意防范,如今居然被人引着踩了陷阱,如若当时被人谋杀,那真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想到此处,他冷汗涔涔,连忙赶回王府。
                              一问之下果然地牢蓝胜被林洛持令牌提走,他又惊又怒,林洛已投了他三年之久,想不到三年前这暗线便已埋下!却不知这鞑靼王城内还有多少内奸?再想起那名女子,他更觉得紧张,连忙率了铁卫一路疾奔追击,因是夜晚,城门唯有东门一小门开着,因此他直接便往东门追来,恰恰和阿蘅他们撞了个正着。
                              阿蘅强行冲出城门,低声道:“纪容,分两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北边驰去,李星望自然是紧紧跟上,独孤晟眼光一闪,催马也跟上了阿蘅这一路,纪容则带着两个侍卫往南而逃。
                              黑夜里风迎面撞来,天上乌云滚动,风里开始夹了雨丝,后头追兵马声夺夺,听起来只怕有数十骑在追击,又不断有箭矢飞过,阿蘅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免目标太大被箭射到,一边使劲催马,急速飞奔,甚至不能回头一看是否纪容逃向哪个方向,然而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独孤晟牢牢地跟在她的身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草原,经年风霜仿佛经过身侧往后劈开的风,不断急速退却,阿蘅只是向前,心中似是空茫一片,不知所生为何,所来为何,又似是满腹杂念,纷纷扰扰,身后那一人,却是她诸般困扰所生的源头,这般亡命途中,她迎着风居然还有空想起一句话:“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


                              51楼2017-0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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