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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长公主 作者: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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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命定
阿蘅斜靠在矮几上,一把乌黑的头发长长的直拖到地毯上,光明可鉴,宽大的白袍下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半截光滑雪白的肩膀,她也不去理那已经滑脱的袍子领口,懒洋洋地看着盘绕蜿蜒着金色花朵的羊毛地毯上自己细巧精细的脚踝,下边是雪白晶莹的脚趾,指甲上什么都没涂,粉红剔透如珍珠,外头蕉书端着洗脸盆进来,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您怎么又光着脚了,快快穿起鞋袜来,被刘嬷嬷看到可又要一顿唠叨,还要连累奴婢们。”
阿蘅也不答话,看着蕉书放了铜盆,蹲下来替她穿了鞋袜,又上前来替她将袍子拢好,叹了口气道:“公主晚上可要吃些什么?才出了丧期,可要吃您最爱的鱼汤?奴婢去御膳房看看。”
阿蘅懒洋洋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往妆台前仍是随意地坐了下来,看着镜台里那水光潋滟、顾盼生烟的一双眼睛发呆,明华长公主独孤蘅,大寰朝建元帝独孤晟唯一的胞妹,年方十四,肌肤胜雪,秀靥长眉,正是最好的时光,并且可以预料还可以保持这般惊人的美许多年。
她怔怔地看着明镜里头的美人继续发呆起来,明华公主其实并不是隆福太后的亲生女儿,甚至血缘全无。当时独孤家仍未登基,那次灌阳城失守,独孤晟的父亲独孤亮便是死于那次战役,独孤晟护着母亲和新婚妻子连夜败逃,与家将失散,躲避于农家,隆福太后当时身怀六甲九个月待产,经不住颠簸,在破败农家中产女,却是生下来个死胎,独孤晟担心母亲苏醒后过于伤心,恰巧妻子在路边拾了个弃婴,便索性掩埋了死胎,将之当成太后产下的亲女。
事实也证明,若不是有这个嗷嗷待哺的女婴,隆福太后醒来后便要殉了丈夫了,她也是个苦命的,丈夫被诬造反,不得不当真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娘家几乎被牵连屠尽,而自己的长子也死于征战中,接着便是丈夫的战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一夜之间白头,要不是还有独孤晟和独孤蘅在,她当时必然就要崩溃了。
那天夜里,因为和家将失散,替隆福太后接生的,唯有独孤晟当时的妻子,刚刚死去的孝义皇后崔华仪了,也因此此事一直密不透风,便是隆福太后也一点不知,而孝义皇后死去后,这世上知道此事的,只剩下独孤晟一人而已。
而身为事件主角的阿蘅知道这事,却是因为,这每一寸肌肤都显示着鲜嫩年轻的身体里,却是已经悄没声息地换了灵魂,变成了刚刚死去三个月的三十四岁的孝义皇后的灵魂。
荒唐?滑稽?天命?接受这个事实已经三天,她终于可以直视镜中的明华公主,接受了自己从相貌平平年华老去的崔华仪摇身一变,变成了豆蔻年华明华长公主独孤蘅的事实。
“有智鉴,好书史;饶胆智,善骑射。恭俭仁厚,谦让自抑,事上谨慎柔顺,处下矜惜慈爱,母仪天下,慈德昭彰”阿蘅看着这据说是独孤晟亲自撰写的悼后诏文,微微地笑了,自己兢兢业业,小心谨慎,换得他这一句话,也算功德圆满了。
崔华仪嫁给独孤晟的时候,已经二十岁,这作为一名未嫁女子,已是年纪骇人,然而居然未嫁,据说是江北崔家早年得了卜卦先生说她“坤载万物”的预言,于是藏之闺中,终于等到了贵人,据史书上记载,崔方平将军一见独孤晟仪表俊伟、凤表龙姿,大喜曰:真吾婿也!于是将女许之,果然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当然这都是扯淡,事实是崔华仪自幼丧母,与兄弟混迹边关,不娴闺训,相貌平平,崔将军又忙于边疆之事,不曾续弦,无人主持内宅中馈,无人教养女儿,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将唯一女儿的年龄生生拖大了,最后独孤家前来劝说联盟的时候,崔将军看到年方十六的独孤晟,人才出众,一见大喜,不顾他们之间的悬殊年龄差距,半威逼半强制的,成功将滞留闺中的女儿嫁了出去。
得了崔家的兵力襄助,独孤家廓清大江南北,一路披荆斩棘,经历了多少波诡云谲,浴血奋战,崔华仪亲眼看着那薄唇锐眼的少年,犹如林间的竹笋在残酷风雨中穿云劈风,长成一竿百折不挠孤标秀挺的帝王竹,平定了天下,以大寰朝开国之君的身份登上了帝位。
而她也水涨船高,成为了建元帝的开国元后,归于深宫中,主持六宫事务,仁厚贤德,结果因为从前连年奔波亏了身子,才当了皇后三年不到,连一个子嗣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
据说建元帝对这位患难与共的元后的逝去哀恸不已,心虑恍惚,当食忘味,中宵废寝,宫里的服侍皇上的宫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若不是崔华仪死之前还是处子之身,阿蘅几乎都要信了。
阿蘅懒懒拿起玉梳,轻轻一手挽起头发,梳了起来,头发又黑又长,软而细密,是用茶籽、迷迭香籽研碎了熬出露水精心养护出来的,可要好好爱惜,纤纤玉手上如雪如玉,和从前充满薄茧的手心完全不同,这是上天补偿她的年轻的身子啊,怎么可以不好好珍惜呢?从桎梏了她半生的牢笼中走了出来,她如梦方醒,喜不自禁,至于原来的阿蘅去哪里了,她无从追寻,也就顺安天命。
也许十四年前,她从路边看到这个女婴,将她捡起来带回去的时候,这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
  ☆、第2章 再会


1楼2017-01-01 11:27回复
    惯例今天是十五,要去慈懿宫陪隆福太后用饭,兰纨选了几件衣裳让阿蘅选,阿蘅看了眼那些衣服,一色的素罗,她有些厌烦道:“不是出了丧么,换些鲜艳的。”
    兰纨小心翼翼道:“虽则出了丧,听说皇上还是穿着素服,今晚皇上想必也是要到慈懿宫的。”话没说完,却也知道公主平日里对独孤晟十分孺慕敬爱的,必是会改的。
    阿蘅嘴角含了丝冷笑,也不管梅妆在替她梳头,光着脚就走到衣柜前,就手拎了件珍珠红的冰纨裙出来道:“就这件。”
    兰纨呆了呆,知道公主虽然年轻,却也一贯有些牛心左性容不得下人违背的,如今随着年龄增长,这几天不笑的时候,总隐隐有着一股凛然之气,叫下人不自觉地有些屏息,也不敢再说什么。
    梅妆只得配着那衣服,也替她乌压压的发上押了根红玺钗,正要替她上妆,她却淡淡道:“不必了。”
    梅妆有些奇怪,却也看着公主天然的面如桃花眉翠唇红,不得不承认脂粉倒是污了颜色。
    阿蘅站了起来,带了串珊瑚手钏,便带着宫女们往慈懿宫去,慈懿宫就在阿蘅住的露华宫附近,如今暮春时节,园子里繁花盛开,因此倒也不必用步辇,只缓缓赏花过去便罢了。
    独孤晟正与隆福太后坐着叙着家常,便从窗外远远看到阿蘅披着淡金色的夕阳,一路分花拂柳地走过来,鲜红的宽袍大袖飘飘摇摇,越发衬得雪白皮肤吹弹可破,腰间随意系着长长丝巾,盈盈一握,乌压压的鬓发边压着朵红色牡丹,看起来不过是路上随手而摘,却少了丝穿凿,多了分天然的洒脱出来。
    她笑吟吟地上来施礼,独孤晟还罢了,隆福太后已是笑逐颜开道:“我的儿,如今一天一天的热起来了,日头还没下,这地上恐热着呢,也不坐步辇,就这样大咧咧地从园子里走来。”一边就拿着帕子替她擦汗。
    阿蘅看着独孤晟果然身上仍穿着玄色常服,荷包腰带配色都是素色,显得整个人冷峻阴沉。慈懿宫里的陈设也都是素色,连太后也仍穿着莲青色的暗花云锦宫装,旁边服侍的宫女内侍们更是尽皆素服,越发显得阿蘅一身红色晃眼。
    隆福太后心疼这个女儿,怕她这一身艳装刺了独孤晟的眼,连忙紧着说话,自然是想岔过去,独孤晟只是在她逶迤在地毯上长长的腰带扫了眼,只侧头示意旁边的御前大太监安平道:“传膳吧。”
    安平连忙下去传膳。
    阿蘅嘴角似笑非笑,独孤晟对自己的母亲那是千依百顺,孝顺得不得了,更何况,他心里何尝又对崔华仪的死去有多少哀痛?不过是演戏给天下人看,给曾经崔家名下那些忠心耿耿的将领看罢了……天下未稳呢,崔家……只剩下定北候崔华辰一人,还双腿已废,是时候将崔家军中势力恩威并施的慢慢收服的时候了。
    这又关她什么事情呢,上天赐予她重活在公主身上,自然是要好好享受,恣意人生,那些曾经沉重无比的责任,她已经完成了,那些夹在夹缝中辗转反侧的日子,那些直到死都背着的沉重枷锁……如今,谁也不能阻止她放开心怀,好好过想要过的快活日子。
    膳一道一道地传上来,依然几乎都是素食,一则独孤晟仍素食,二则隆福太后也信佛,早就食素了。
    阿蘅看着这些索然无味的素食,所有胃口都败坏了,皱了眉头拿着筷子没精打采地挑了根素笋塞进口里,只觉得自己是头正在吃草的驴子一般。
    一旁太后早看到爱女皱了眉头,连忙道:“可是不合口味?想吃些什么?只管让他们做来。”
    阿蘅索性搁了筷子道:“要水煮牛肉!还要烧鸡!”做皇后的时候要节俭要自律,后来生了病,越发的日日清粥小菜苦药,嘴巴几乎淡出鸟来,如今换了身体,若是连这口吃的都不能满足,那还当什么长公主,索性再回去那坟墓里头当死人算了。
    旁边的独孤晟眉毛跳了跳,太后早就一叠声的叫人去传了,传膳的太监却有些为难的看了眼独孤晟,独孤晟只得道:“烧鸡还罢了,如今天下方定,为恢复民生,民间禁宰杀耕牛,咱们身为皇家,更是要以身作则……”
    隆福太后脸色早沉了下来,阿蘅勉强道:“那就来个红烧羊肉吧。”
    太监如释重负,偷偷看了眼不说话的隆福太后和独孤晟,知道是默许了,便连忙下去传膳不提。
    隆福太后心中不畅,吃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看了眼正襟危坐腰杆笔挺,沉默着吃饭的儿子,到底心中有气,直接问道:“如今皇后的丧期也过了,后宫无主也不是个办法,也该考虑一下立后的事情了。”
    独孤晟沉默着,脸上如雕像一般,半晌才道:“此事儿子自有主张,母后不必担忧。”
    隆福太后淡淡道:“你初登大业,年过三十,膝下尤虚,让臣子们如何安心?便是不立后,也当恢复后宫侍寝的规矩……哀家也不是想干涉你,只是后宫这么多妃子,你无论喜欢哪个都好,哪怕是个宫女呢……”
    独孤晟早知道初一十五陪母后吃饭必是要听到这些的,早已锻炼了一套面上认真的表情,只是唯唯应着,一边却不由地被一旁在酣畅淋漓吃饭的明华长公主吸引了目光。
    年轻的长公主有着夺目璀璨的面容,如今却在全心全意地和那红烧羊肉做斗争,满脸红馥馥的,鼻尖上甚至起了层细密的汗珠,并不肯让宫女布菜,只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吃着,嘴角上都是油光,连那袖子都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粉光致致的手臂出来。
    美人即便全无仪态,也依然是个美人,然而吸引独孤晟的,却是那似曾相识的一股子专心和洒脱,对,是洒脱,
    独孤家原也是前朝有名的世家,虽然是武将世家,礼节仪态上却很是讲究,隆福太后年轻时也是个端庄严谨的贵夫人,十分讲究仪态,如今半生凄惶,对这个惊险中生下来的女儿是百依百顺,反而不肯拘束了她,只一味喜欢她娇憨天真。而独孤晟一直忙于征战,初登大宝又是百废待兴,每日忙于政事,居然也是许久没有见到自己这个妹妹,记忆中只是长得颇为精致娇憨的小丫头,很得母亲宠爱,今日却是发现,这个妹妹身上居然多了股从前没留意到了恣意洒脱之态,很……熟悉。
    一顿饭平静无波地过去,阿蘅吃得满意了,笑得眉眼弯弯去和隆福太后道:“儿想明天出宫去姑姑那儿玩一玩,她说新训练了支马球队,让儿去看看。”
    如天下间所有的姑嫂关系一般,隆福太后和泽阳大长公主实在有些淡淡,然而她一贯对阿蘅是百依百顺的,自然只是道:“女孩儿还当有女孩儿的样子,你姑姑听说很有些不像话,你去看看便回了,莫要真的去试什么马球,跌下来可不得了!”
    阿蘅笑眯眯道:“女儿谨记了,宫里实在太闷么,这天气又热起来了,直叫人心里发慌。”
    国丧期禁宴会玩乐,隆福太后自然知道女儿被拘得狠了,才多大年纪呢,她更是舍不得委屈女儿,少不得又唤了跟着阿蘅的梅妆、兰纨来细细地叮嘱了,又要带上防暑的十滴水等药品,遮阳的幂离、衣服,样样都吩咐到了。
    独孤晟自然是不耐烦听这些的,吃完后略略坐了坐便说前头还有政事辞去了,只余下隆福太后与阿蘅千叮万嘱着。
    夜里独孤晟一个人悄悄出了宫城,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些酒菜,让御前侍卫沈椒园坐下来一同吃着。
    他默默捏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沈椒园中规中矩地吃着,终于忍不住道:“你吃饭都这样讲究规矩,不会胃疼么?”
    沈椒园举着筷子无语:“……”陛下,我本来就不饿好吧……
    独孤晟忽然觉得索然起来,站了起来道:“回宫吧。”他已经多年未觉得吃饭的乐趣,曾有人伸出手来直接撕开烧鸡,笑嘻嘻递给他,曾有人喜滋滋地偷偷告诉他买到了卤牛肉,专门留了一包给他。
    宫里已经入了夜禁的,闲庭悄悄,月光极好,有花香浮动。独孤晟经过御花园,却听到金水池边有些动静,他转过脸,眼神示意了一番沈椒园跟上,便悄悄地走了过去。
    渐渐近了,岸边长草纷披处,两个身影纤细得很,看上去似乎是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在窃窃私语:“公主,这样真的能行么?”
    一个女子压低了声音嘘了一声,忽然听到微微地水声,下头那女子手一扬,甜美的声音里带了笑意道:“上钩了!”
    啪的一下,独孤晟就感觉到一条黑魆魆*地东西忽然仿似被牵引着一般从水里飞了起来,直接往他脸上拍来,幸好他眼疾手快,身子一偏避开了,他身后的沈椒园早已抢身上前,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东西,只见那东西活蹦乱跳地挣扎着,尾巴拍出了一扇子的水,连独孤晟脸上都被甩上了几点水。
    居然是一只金水池里的锦鲤,嘴巴里还连着钓鱼线,另外一端自然连着钓竿。
    两个女子转过身看到有人,其中一个早已尖叫起来,好在月光甚明,独孤晟早已看到那握着钓竿的女子,正是明华长公主阿蘅。
    阿蘅满头的长发不过是简单用着个帕子挽着,身上随意地穿着件宽大的青色袍子,袍子角扎在腰带里,一张清水鹅蛋脸上干干净净,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却没有和旁边的蕉书一样惊慌失措的尖叫,只是微微笑道:“是哥哥呀。”独孤晟登基没多久,阿蘅一直没有改过口来,仍叫他哥哥,太后也好,独孤晟也好,也都没有刻意纠正,也就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蕉书回过神来发现是皇上,她吓得赶紧跪倒施礼。
    独孤晟有些无语,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阿蘅从沈椒园里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只锦鲤,微微笑道:“没什么,白天看到书上有说夜钓的法子,说是夜里的鱼比白天的好钓,所以来试试。”
    独孤晟脸皮抽了抽,待要板着脸说两句,对着那娇憨的脸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重话来,他还不知如何和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妹妹相处,沉默了半晌只好道:“早点回宫歇息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大长公主府上么?”
    阿蘅笑吟吟道:“好的,哥哥也注意保重龙体,不要操劳过度了。”一双星也似的明目却早已在他身上的便服打了个圈,微微笑着将那鱼钩取了出来,将那锦鲤又扔回了水里,带着蕉书施施然地走了。
    独孤晟看着她走远,想了一会儿道:“她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沈椒园:“?”
    独孤晟摇了摇头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道:“你有没有觉得阿蘅好像一点都不怕朕。”
    沈椒园这次总算答得上话了:“长公主身份高贵,年纪尚幼,天真烂漫,又得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宠爱,自然和别人不同。”
    独孤晟皱了皱眉,他少年掌军,因为怕别人因自己年纪轻不服自己,便一直做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久而久之,他身边几乎都是敬畏他的人,便是母亲,说话也渐渐开始不再命令于他,而多是商量,到他登基后,每次和他说话,更是多了丝小心翼翼和不为人察的讨好。要说不怕自己的人……似乎只有那个刚刚死去的皇后了,她不怕他,总是双目坦然地望着他,向他请示禀告宫务的时候,也多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背靠着崔家,有恃无恐,将整个后宫变成了朝堂,钳制得他举步维艰。
    他忽然问道:“崔华辰那边有什么消息。”
    沈椒园道:“没有,他一直在侯府呆着,极少出门,也称病不见客,前些日子您在军方的调动,有些崔氏旧部按捺不住去找他,他都拒不见面。”
    独孤晟冷哼了一声:“他可是老狐狸,继续给我盯紧了。”一边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风送着隐隐的花香过来,水里还传来扑哧扑哧的响声,想是日间热了点,那些锦鲤夜里出来觅食,也难怪阿蘅一钓就上了钩。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雨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景明,等天下大定以后,咱们一同去钓鱼好不?”
    仿佛多年前某个征战的间隙,午后的阳光暖洋洋,那人手持着书卷含笑推着正抓紧时间小憩的他,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啊。”
    如今天下已经大定,要一同垂钓的人,却已不在了。


    2楼2017-01-01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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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出行
      大长公主府今日热闹之极,门口的车马直排到了巷子口。国丧期才过,大长公主发了帖子要开马球赛,京中贵族们自然是能来捧场的都来了。
      阿蘅不耐烦等,便戴上幂离直接步行进入大长公主府,泽阳公主得了禀告早已迎了出来,接着她笑容可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从前下帖你都是不来的,今儿倒稀罕,没想到今日宾客这般多,倒是怠慢了你。”泽阳公主独孤萍已年过四旬,仍貌美之极,她早年丧夫,封了大长公主后,也并没有打算再嫁,却是招了不少美貌面首。因她之前也是为了独孤家嫁了个军中将领,后来在东征北伐中战死了,又是独孤晟硕果仅存为数不多的长辈之一,因此独孤晟也都由着她,并不干涉,更何况前朝公主蓄养面首的也是常事,朝中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隆福太后对此颇为看不惯,阿蘅是她一手带大,自然也一直和这个姑姑不太亲近,平日里虽然每次宴请大长公主都依然发了帖子给阿蘅,阿蘅却是从来没有来过的。
      阿蘅一边东张西望地看着来往宾客,一边笑道:“姑姑这里好生热闹,我怎能不来呢。”宾客们早已好奇地看向这个让大长公主亲自迎接的少女,虽然戴着幂离,但是华贵的衣着以及内侍宫女的前呼后拥已经让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建元帝唯一的胞妹,太后的掌上明珠,贵不可言的明华长公主。
      这日是难得的好天,天空蓝得柔软而清澈,阳光灿烂,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马球场边早已搭好了帷帐,供宾客们随意坐着观看,茶水食物样样精致,阿蘅自然是在中间视线最好的高台里观看,泽阳公主坐在一旁笑盈盈替她解说,同样都是公主,这个却是皇帝的亲妹子,隆福太后的心肝,是万万不能得罪了的人。
      场里鱼贯而入的马球队,男女皆有,尽皆腰肢修长柔软,五官俊美,控马而行,执着球杖,随意挥手便尽皆风景。球队里有少年毫不顾忌地往台上泽阳公主这边看,五官犹如精美的玉雕,泽阳公主笑吟吟地挥手致意,想必是爱宠。
      公主府的马球队分成两队表演了一场球赛,之后便是来宾们的组队对抗表演了,泽阳公主拍了拍阿蘅的手道:“我得上场了,喜欢打马球么?喜欢的话我安排个人先教你骑马。”
      阿蘅微微笑道:“谢谢了,我回宫再学吧,姑姑上场吧,我随意看看解解闷就好了。”这样玩赏大于对抗的马球,将就看看罢了。
      泽阳公主笑了笑便下去换了火红华贵骑服,她身材还窈窕如少女,自然而然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不少贵家女子也跟着下了场次,只见汗湿酥胸,香消粉脸,尘拂蛾眉,宾客们呼声雷动,场上如火似荼,阿蘅看了一会儿却仍觉得闷,便下了高台,去旁边的园子里头散步,挥退了那些紧紧跟从的内侍们,仅带了蕉书一人。
      园里到处都是满架的木香、荼藦、蔷薇,红白相杂,馥郁之气袭人而来,春光正因其短暂而美不胜收,桃花梨花也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花努力的开着,也纷纷的谢着,小径上满是苍白柔弱的花瓣,粉色、白色,任人践踏,却美得屏息。
      阿蘅漫不经心地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正席地而坐在花架下,身上是宽松的青袍,一只手捏着白子对着一枰棋微微蹙着眉深思,侧脸看过去脸白如玉石,极为俊秀,另外一只手却持着酒杯,风吹过,颇为入画。
      花香里送来了酒香,甘冽芬芳,阿蘅的眼睛亮了,竹席上的矮几还有着满满一坛子的酒,看起来这少年是以酒就棋,自斟自饮,也不知是在打谱还是在等人下棋。
      她走了过去,看了眼棋面,笑着执了白子往上头放了一粒,少年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本有些愠怒,却被春光里少女明媚的笑靥晃了晃神,阿蘅笑盈盈道:“一个人下棋多无聊啊,我来和你下。”一边已是不客气的脱了鞋子坐上了坐席,与少年对坐起来。
      少年看了眼她下的棋,若有所思,换了个黑子下了下去,棋才下去,阿蘅的白子也随即下了下来,他皱了皱眉,细看这一步却大有妙处,他呆了呆,居然不是随手下的?他意兴起了,想了想又下了一步,阿蘅笑吟吟的也下了一步,一边却极为顺手的自己倒了杯酒,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后头的蕉书想要阻拦,却被她白了一眼不敢说话。
      酒很好,浓稠而带了些甜味,色如春浆,浅绿剔透,是桑落酒,她满意地又倒了一杯,看到对面少年的眼光,笑道:“以酒就棋,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趣人也。”
      少年的眼光在她脸颊上的酒窝上打了个圈,问道:“你是今天的客人吧?外头不是都有供应酒水的?怎么不去看打马球?”
      阿蘅下了一子,又喝了杯酒,脸上泛起了粉红:“吵吵嚷嚷的没什么意思,都是一样的花架子,姑姑不让我喝酒……你也是今天的客人吧?”
      她喝酒不像一般的贵族小姐,文文静静的抿一口酒,她直接将酒杯举起,头一仰,纤细白皙的脖子仰成个美好的曲线,然后将酒直截了当地倒进喉咙,他毫不怀疑其实这少女更想端起那酒壶直接饮,看她倒酒越来越快便知道。少年眼神闪了闪,却猜测不出这到底是京城哪一家的贵女,只得将注意力又放到棋枰上,两人一子接着一子的下,少年却是越下越心惊,他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棋谁教你的?我怎么看着和定北候的路数有些像。”
      阿蘅仍是笑眯眯:“你可要小心罗。”一边又下了一子,对方的大龙岌岌可危,少年聚精会神起来,花落如雪,不时有轻薄花瓣落在棋枰上,少女纤细到透明的手指轻轻拈起来放到一旁,而发上、衣襟上却尽皆是拂之不及的落花,宛如艳雪乱香,少年看向阿蘅的眼光越来越古怪。
      阿蘅却毫不在意,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熟悉的酒醉的感觉渐渐上来了,她眯起眼睛,看着棋路,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战事闲暇时,他们悄悄去偷了一坛子酒来分着喝,仅够微醺,尚不够一醉,于是她十分不满地立誓:“待天下平定,我定要放手一醉,喝遍天下美酒!”
      旁边那人笑不可抑:“瞧你就这点抱负了。”
      就这点抱负,天下平定时,她却满身旧伤,柳焕坚决不许她碰酒,求一醉不可得,真真是人生毫无趣味。
      少女脸上染的粉色越来越艳,雾气迷离的双眼显示着她已经醉了,然而依然清晰凌厉的棋路叫对面的少年迷惑不已,再下了几步,少女嘻嘻地笑了起来:“你输了。”青衣少年早知自己要输,心中却是对这少女的来路揣测了个遍,仍是不得其门。
      后头却有个华衣少年走了出来,大笑道:“我不过去净个手,千灏你怎么居然又找了个美人儿相陪?”
      阿蘅转头,看到那华衣少年脸色却变了变,阿蘅使劲看了看,终于认出了这名有些眼熟的少年,笑嘻嘻道:“是表哥呀。”
      来人正是泽阳大长公主的独子李昉,字敏宣,他看清了阿蘅,呆了呆:“阿蘅您怎么在这儿?”泽阳公主当年丧夫后兵荒马乱无处可依,便也到了松川独孤家和隆福太后一同住着,李昉倒是实打实和阿蘅一同长大的,熟识得很,只是进了京后阿蘅进了宫,见得就少了。
      阿蘅对面的青衣少年脸色却微微变了,李昉看了眼那青衣少年,脸上满是好奇的笑容,阿蘅笑微微道:“我无事游园赏景,看这位公子在这里一个人下棋,手痒也下了一着,还未请教大名呢。”
      青衣少年站了起来,正儿八经地施礼道:“顾旷见过公主殿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却看住了阿蘅。
      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阿蘅显然呆了呆,顾旷,永乐侯幼子,今年十六,是太后早就属意的明华公主的驸马人选,早就与顾家通了气,只是阿蘅年纪尚幼,太后舍不得她出嫁太早,因此只与顾家示意,要留公主多在身边几年,婚约这事也未曾公开。崔华仪作为皇后自然参与了致意顾家命妇的接见,至于明华长公主自然也是知道的,隆福太后思虑周密,为防着女儿今后婚姻不谐,早将顾家的情况各房女眷一一都给女儿说过,早早做好准备。
      而她脸色的凝滞却让李昉和顾旷心知肚明,这位公主是知道这婚约的存在的,而那一闪而过的诧异也说明了这真正是巧遇,并非刻意制造的邂逅,李昉早哈哈大笑起来:“这还真是缘分啊,阿蘅许久没出来玩儿了吧,宫里不闷么?千灏是旷哥儿的字,莫要拘礼了,坐下吧坐下吧哈哈哈。”
      阿蘅微微笑着,手伸了伸示意顾旷随意,一边又斟酒喝起来,后头蕉书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您喝太多了。”
      李昉笑道:“这桑落酒不伤身体的,没关系的,这才多少呢,要说烈酒,还是长乐坊的冲天香,那才是一等一的烈……”
      李昉显然是个吃喝玩乐中的高手,说起来便扯个没完,顾旷平日里和他交好,自然也是在这一道上熟悉,只是兴许在阿蘅面前,沉静了些。
      最后怎么回到宫里的阿蘅也不清楚了,反正她许久没有睡过这般舒服的一觉,黑沉而踏实,从前那些纷乱记忆和人都没有入梦,醒过来,崭新而光明的新一天等着她。


      3楼2017-01-01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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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欣赏
        御书房里,沈椒园正在向独孤晟禀报事宜:“明华长公主殿下想要学骑马,太后娘娘让我们安排侍卫教,安排好侍卫保护及马匹,务必保证公主殿下平安无虞。”
        独孤晟一边翻着手里的奏折一边满不在意地道:“想是去看了马球一时兴起,这小事你安排好就是了,不必专门禀报。”
        沈椒园迟疑了一会儿道:“属下想安排李星望去负责。”
        独孤晟抬起眼来看了眼沈椒园,沉思了一会儿道:“他也做了三年暗卫了,也是时候转明了,让他过去磨磨性子也好,你安排得很妥当。”
        沈椒园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御风园有着皇家的御马场,有着足够的场地骑马,还有着一片林子,可供皇家成员偶尔小猎一番。
        阿蘅得了隆福太后许可,一大早便来到御风园挑马,饶有兴致地上了马,服侍的内侍簇拥着马,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让她骑在马上先熟悉。
        沈椒园带了侍卫队来,向阿蘅禀报道:“臣已禀报皇上同意,派了擅马术的侍卫副统领李星望,负责教公主马术,此外还负责统领一个侍卫小队,专门保护公主殿下安全。”


        4楼2017-01-01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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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娇贵,但是这是个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比起病痛缠身、武功全失的那三年,她已经觉得十分满足。她开始重新调息,虽然十四岁学武已经太晚,她注定已经和前世的境界差得太远,但是,她一贯习惯拥有力量的是自己,而不是靠别人保护。
          独孤晟过了几日早就将阿蘅学马的事情抛在脑后了,隔了几日轮到他自己想去散散心到了马场,看到阿蘅穿着火红骑装在纵马奔驰才想起来,倒是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年纪尚幼的妹子居然学得似模似样的。
          李星望在场边护卫,看到独孤晟驾临自然赶紧过来施礼,独孤晟看到他便笑道:“是你跟着阿蘅啊,她脾气可好?没给你出难题吧?”
          李星望赶紧回道:“公主十分体恤属下。”
          独孤晟微笑道:“公主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你忍忍,尽心尽力保卫好公主。“
          李星望垂手道:“属下遵旨。”
          那边已经控着马疾如雷电地过来了,阿蘅在马上微微欠身笑道:“见过皇兄。”独孤晟虽然登基,和这个年幼的妹妹却一贯不拘礼,阿蘅自然更不会再去拘束憋屈地行什么礼,只是嘴上难得正儿八经地叫了声皇兄。
          独孤晟笑道:“你还真会骑马了,不容易啊,看来是李副统领教得用心了。”
          阿蘅一双妙目淡淡扫过李星望,微微笑道:“哥哥也觉得我的骑术觉得不错么?”
          独孤晟莞尔道:“马马虎虎看得过去吧,我见过更绝妙的骑术……”
          阿蘅却扬了扬眉双腿一夹马又跑了出去,独孤晟一句话说了一半,只得吞了下去,看着那纤巧的身影骑在马上轻盈得很,虽然有些无礼,却只让人觉得随性可爱,这并非正式场合,独孤晟也不以为忤,这时内监也牵了马过来,他也翻身上马驰骋起来,他是戎马倥偬、刀枪血火中过来的开国之君,武艺本就不差,即便登基后,也不曾落下,骑起马来自然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已赶上了阿蘅。
          阿蘅侧头看了看他,他穿着蓝色团龙骑服,眉峰深刻轮廓深邃,身子挺拔,腰身瘦削有力,身上仿佛充满着无数的力量,阿蘅微微一笑,催了催马,忍不住下意识地和他并辔齐驱起来,如同从前许多年前做过的一样,风呼呼的迎面吹来,迎风纵马只如翼生两肋,依稀回到从前轻裘长剑,纵马狂歌的岁月,痛快之极。
          独孤晟自从登基后,已无人再敢与他并辔,如今这个幼妹大胆的行为,倒让他有些稀罕,她不过学了骑马几日,倒是娴熟,他转过脸看了看那因激烈运动后粉红霏霏的脸,笑道:“阿蘅的骑术果然大有长进。”
          阿蘅转过脸扬眉笑了笑,又转过脸专心看着前头,湿漉漉的侧发贴在脖子上,独孤晟不由地对那扬起一边眉毛的表情觉得有些眼熟,一瞬间恍惚了一下,也专心驱马起来,他也就是散散心,因此也并没有刻意要和阿蘅拉下距离,两人倒是一起骑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阿蘅自己翩然下了马,熟门熟路地将马鞭往李星望那边一扔,自己走过去拿水喝。
          独孤晟看到李星望那熟练地接过马鞭的样子,不由地哑然失笑,也下了马道:“阿蘅下了不少功夫吧,不过看来教骑马的也很称职,看来得好好赏一赏李副统领了。”
          李星望有些窘,其实这些天阿蘅都是一个人在反复的骑马练习,对他自然而然的矜贵和疏远,极少和他说话,但是却似乎很习惯他的护卫,扔马鞭什么的,他几乎都要想起多年前服侍的那个人来。
          阿蘅端着杯子在喝水,脸上红晕未褪,晶晶亮的密密的一层汗珠,容光照人,笑道:“我学骑马是想去姑母那儿玩玩马球什么的,皇兄可要在母后面前给我说两句好话,这宫里闷杀人,再不让我出去,可无聊了。”
          独孤晟对她那自然而然毫不忸怩的态度很是欣赏,笑道:“出宫的时候把李副统领带上,注意安全便好。”
          阿蘅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星望:“皇兄对李副统领很是爱重呢。”
          独孤晟笑而不语,阿蘅却是拿起汗巾擦了擦汗道:“我先回宫了,晚上要陪母后吃晚膳。”
          独孤晟注意到阿蘅脸上居然一丝脂粉都没有施,擦汗后肌肤依然晶莹剔透,他见多了后妃们脸上厚厚的脂粉和刺鼻的香味,不由地对这个毫不矫饰一派洒脱的幼妹又多了一分好感,笑道:“去吧,晚上我也过去陪母后。”
          阿蘅点点头,大步便往外走去,内侍宫女们连忙匆匆跟上,独孤晟在后头笑了笑,越发觉得这个幼妹和一般闺秀不同起来,倒是极有公主的气势。
          晚上独孤晟果然过去陪了隆福太后用晚膳,阿蘅说要去大长公主府玩一玩,隆福太后原不喜,架不住阿蘅那眼巴巴的眼神,又有独孤晟一旁说话,便允了这事。


          6楼2017-01-0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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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乱琴
            阿蘅如愿以偿,先去了大长公主府,换了男子袍服和李昉、顾旷在京城里厮混了一天,这两人本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自然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阿蘅和他们一拍即合,痛快淋漓地玩了一天,晚上回宫也没忘记带了好几样精致的素菜、点心,用银盒盛了给隆福太后。
            独孤晟自是得了李星望那边的回报,说是长公主殿下和李昉、顾旷换了男装去京城里玩了一天。他也不以为意,李昉和阿蘅本就是从小一块长大,自幼的情分在那里,说起来比起他常年东征西战在外,李昉和阿蘅倒更像兄妹些,只是顾旷是她未来的驸马,这个怕太后知道了不喜。
            他索性放了奏折特意去了慈懿宫,才进去便听到隆福太后的笑声,旁边伺候的宫女们也在凑趣的欢声笑语。走进去看到满桌子都是精致的素菜和花样点心,阿蘅正站着比划道:“那大师傅头是光的,他把和好的面团往头上这么一甩!然后手里的刀就那样一片一片的将头上的面皮削到滚水锅里!可惊心动魄!”
            隆福太后骇然道:“那岂不是脏死了!有人吃?”
            阿蘅比手画脚道:“排队的人可多了!要不是昉表哥让家人一早就去排队,那还吃不上呢!汤鲜得能吞下舌头,可好吃!”
            隆福太后脸上带了丝嫌弃,转过脸却看到独孤晟,一时又高兴起来:“皇上今天不忙么?怎么有空过来陪哀家。”
            独孤晟看了眼阿蘅,笑道:“儿子听说阿蘅今天出宫去,专程过来看看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隆福太后喜道:“阿蘅正说呢,如今外头还真是太平盛世,热闹得紧,正是皇上治理得好。”却是怕独孤晟不喜,替阿蘅遮掩。
            独孤晟笑着看了看阿蘅道:“听说阿蘅今日还见了永乐侯幼子顾旷吧,不知道印象如何?”
            阿蘅微微一笑,隆福太后却是转过脸喜道:“见着人了?那孩子我见过,斯斯文文的,长得好得很。”
            阿蘅笑道:“他和表兄是好友,所以一起出去散心的。”
            隆福太后连忙道:“你们相处得还好?他人品如何?”
            阿蘅笑吟吟道:“母后这话叫人可怎么答呢,皇兄在这儿呢,就给女儿留几分面子吧,一会儿皇兄要怪我逾矩了,下次可不肯放我出宫了。”她笑眼弯弯,睫毛浓长,脸上一丝羞涩都无,话里暗藏挤兑,倒让独孤晟大为意外。
            隆福太后笑道:“你才多大呢?你皇兄自然是巴不得你好的,那么多侍卫跟着呢,逾什么矩,前朝那些公主们出格的事还少么?咱们阿蘅可是堂堂长公主,难道竟不能畅快如意过日子?快来给哀家细细说说。”
            独孤晟哭笑不得,可是看出来了,自己这母亲从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教他和大哥的时候,十分严厉,然而这些年来吃了许多苦,丧父丧夫丧子全让她赶上了,一辈子没过上几天顺心的日子,到老了来,自然将一辈子的缺憾都弥补在阿蘅身上,对阿蘅无条件的偏宠,一心一意的护着,只怕这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大事,还巴不得阿蘅与顾旷感情好些将来日子顺遂,心下有数,他艰辛十数年才夺了这天下,成为九五之尊,自然更不想让自己至亲之人委屈了,便也不再提这事,只是转过去说别的,阿蘅笑盈盈地只说了些市井听闻,热热闹闹地倒是过去了。
            这之后阿蘅出宫更是是肆无忌惮,不过次次不拉都记得给隆福太后带吃的用的,各种小玩意儿,甚至有次还带了只乌鸦鸦羽毛的小鹩哥来,声口脆甜,聪明伶俐,教它说话一教就会,隆福太后爱得不行,将□□那鹩哥儿当成了每日的乐趣,
            这日天阔云朗,日光正好,李昉带了阿蘅、顾旷去了法云寺,说是那儿芍药名品“紫檀生烟”开了,十分华美,便带了他们一同去赏花。
            李昉自然是早和寺院那边定了那有芍药花的禅院,早早清了场,在芍药花丛前搭了遮阴架子,架子下中安设长案,上铺紫凤绒毯,酒浮琥珀,花缀琼瑶,冰碗子上切了嫩藕脆瓜,新鲜果子满满摆了,再请了乐师一旁弹奏,暖阳下花香熏人,着实惬意。
            阿蘅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李昉和顾旷对弈,只觉得许久竟是从未如此安闲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嫌弃起那乐师弹得咭咭哝哝太过艳靡无力起来,借了几分酒意直接走过去道:“这都弹的什么,我来!”
            那乐师是个女子,有些怯生生的起了来,李昉大笑道:“看来阿蘅这三年在宫中大有长进,居然会弹琴了?”
            阿蘅笑微微地直接在琴前跪坐下去,浅青色的宽大袍子下摆散开来,她才十四,即便是男子也未到及冠之年,因此乌黑的长发只是简单系了青巾,披散下来,配上那晶莹如玉的肌肤和精致美好的眉目,宛如画中美人一般。
            她侧过脸对李昉和顾旷扬了扬眉道:“我还会吹笛子呢,可惜没找到根好笛子,待我弹个琴来助你们弈棋。”飞入鬓的长眉下,眼睛亮得惊人,倒是自信得很。顾旷呆了呆,看到她手一挥,轻云似的衣袂随云流水般展开,宛如孤鹤决云,琴声便扬了起来,清泠泠犹如冰车铁马,气势开阔。
            李昉和顾旷对视一眼,倒是都有些意外,虽然这些日子只觉得明华长公主洒脱天真,不矫饰,和闺中女子大不同,因此一起游玩也颇为开怀,然而今日这一曲如此开阔,只令人觉得飒然风起,万河入海,着实不似深宫女子能弹得出来的。
            法云寺僧院里惠泉长老也正和一黑袍男子对弈,隐隐听到琴声,却也咦了一声,住了棋子,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笑道:“和方才那琴声不同,这般开阔坦荡,一解满襟烦忧,倒是许久没听到这般好琴了。”
            惠泉长老对面坐着的黑袍男子有着张冰雪雕刻般的面容,直鼻薄唇,一双狭长凤目鲜明凛冽,表情冰冷,他下了一子,没有说话,却显然也被那琴声吸引了注意力,两人又下了几着,惠泉长老笑道:“你分心了,这棋下不下去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弹琴的人吧,今日是大长公主府和安宁侯的小公子订了院子,你好像也和那顾旷有过一面之缘吧?”
            男子侧了侧头,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脸上微微起了丝诧异,淡淡点了点头,惠泉长老便站了起来,柱子阴影走出来个沉默高大的男子,将那男子坐着的轮椅推了起来,原来这黑袍男子居然双腿不良于行。
            惠泉长老前头先行,一路沿着琴声而行,结果走到一半琴声却忽然断了。
            惠泉长老有些奇怪的转过脸和那黑袍男子对视了一眼,更是好奇了起来,赶紧走了过去。
            才到禅院的门,便听到了里头的嘈杂声,里头服侍的小僧人正慌里慌张地跑出来,看到惠泉连忙道:“打起来了,里头打起来了。”
            惠泉长老呆了呆,推开门,便看到里头鸡飞狗跳,正打成一片,满地棋子、残花、破碟烂碗,水果满天飞,真正的一地鸡毛。当然动手的多是家丁侍卫,两边的贵公子们则正在袖手对骂,
            想来是李昉请客前没好好看看历书,吏部尚书方向凌之子方落今日也带了一批平日交好的官员子弟们今儿也出外游春,先去的明镜湖坐船来着,后来有人说起法云寺的芍药,他们便临时起意说是来看芍药,一群人多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家的公子,在京里自在惯了,便随性而来。到了禅院自然是已被李昉订了,本来么李昉好歹也是皇亲,平日里方落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偏偏今日他们先喝了几杯,想着泽阳大长公主一个寡妇,也没什么实权,他们清晨便来,如今日近午时,想是花也赏得差不多了,便遣了人通报说今日请了些远方的客人,临时起意想赏赏花,不知李昉若是已经尽兴,是否可以让一让,原想着对方兴许看在自己父亲面子上让一让,又或者邀请他们一同赏花,也是可以的。
            事情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还是比较正常,天子脚下原本官就多,平日里难免有些冲撞,官小的自然会让着官大的,在京城脚下混谁没个眼色呢,偏偏这日李昉请的是明华长公主在,正是兴头上,公主又是个女眷,自然不可能邀请他们一同赏花,李昉呢便礼貌地婉拒了。
            方落灌了几杯酒,被一个没实权的长公主的儿子拒了,面上不免就有些下不来,干脆带了几个公子家丁直接去了禅院,做了不速之客,想着李昉未必好意思当面拒绝。人既然都来了,李昉也的确没好意思做绝了给人冷脸,偏偏那方落进去后正看到阿蘅弹琴,暖阳花边宛如明媚春光,惊为天人,不由地就有些心弛神荡起来,以为她是乐伎,一时没忍住,摸了摸阿蘅那截白得透明的手腕,阿蘅从小到大连着两世没遇到过调戏,受宠若惊,直接就把琴砸人家头上了。
            这下头破血流,少年人血气方刚,又有酒助威,两边家将侍卫立刻就干起来了。


            7楼2017-01-01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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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故人
              惠泉长老到的时候,阿蘅打得正起劲,将一碟子乳酪全摔到一个正被李星望压着打的家丁脸上,顺脚又揣了两脚过去,她曾觉得她已朽老如枯枝,在深宫中无知无觉地迎来死亡。然而这些日子,新的生命,新的身体,似乎将久已逝去的那些生机勃勃的活力重新带了回来,熟悉的热血沸腾的感觉,这天下,这世界,都还掌握在年轻的自己的手里,拥有着无限可能,什么都还来得及开始。
              然后她转过脸,就看到了惠泉长老身后那坐在轮椅上冰雪一样的谪仙,大哥……
              如同从前几百次捣蛋调皮被大哥抓包一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那得意洋洋地笑容,躲避了大哥那凛冽漠然的目光,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装,规规矩矩地躲到了不起眼的地方。
              惠泉长老低声喝道:“各位施主,还请住手!”
              不住手也不行了,李星望带着宫里的侍卫呢,御前侍卫对上野路子家丁,方落那边早就被打了个稀里哗啦落花流水,他怒气冲天,发抖的手指指着李昉怒喝道:“你等着!”然后就带着人色厉内荏地走了。
              李昉和顾旷虽然对这麻烦有些头疼,但倒也无所谓,无非是被家里长辈责骂几句,跪上几天祠堂罢了,他们倒是对惠泉长老身后的人有些意外,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礼道:“见过定北候,见过惠泉长老。”
              那坐在轮椅上的正是孝义皇后的胞兄,定北候崔华辰,不过是静静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无端端却一股骨冷魂清的意味出来,他表情不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惠泉长老却是笑道:“原是听到你们这儿的琴声不落俗套,所以过来看看是哪位雅士,没想到却是看到一场武戏。”
              李昉和顾旷一愣,不由的都看向不知啥时候已经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不起眼的廊柱下阴影里的阿蘅。
              惠泉长老一眼看过去颇有些意外,居然是个年纪如此小的少年,说是少年,穿着宽松的男子袍服,那精致的面容和纤细的骨架,已经完全显露这是个拥有绝色姿容的少女。
              他笑道:“失敬了,老衲还以为这样的琴声,需颇有阅历的人才能弹得出来,倒是走眼了。”
              阿蘅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施了个礼,脸上表情僵硬,那一分怯生生在她那明媚面容上显出了一分柔弱出来,李昉忙介绍道:”这是在下一位远房表弟,姓……姓杜,你们唤她阿衡便好了。”
              惠泉长老笑道:“杜小施主年纪轻轻,胸中气象非同凡人,将来必有造化。”
              阿蘅堆起了个笑容,那点酒意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心中一万个骂自己饮酒误事,若是知道今天会遇到大哥,那定是无论如何滴酒不沾的,自己哪一样不是大哥教的……一时心里却又暗暗盼着大哥能认出自己来,忍不住一双眼睛悄悄去瞄大哥,却看到大哥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身后,那儿站着的是李星望。
              顾旷却上前向崔华辰道:“上次得蒙侯爷指点手谈一局,受益匪浅,今日侥幸得遇侯爷,能否再指点一二?”
              崔华辰依然冷冷道:“不了。”冰雪一般的容颜冷若冰霜,举了举手对身后的铁辛做了个手势。
              顾旷眼里有些失望,惠泉长老转过头看到铁辛已推着崔华辰转头出外,知道他已失了兴趣,便笑着和李昉应酬了几句,便两边告辞了。
              李昉目送着他们走远,转过头看了看脸上依然掩饰不住的失落的顾旷,笑道:“崔侯爷一贯深居简出,今日得见已是极难得的了,看来阿蘅的琴声果然非同凡响啊。”
              顾旷看了眼阿蘅,却看到她默默地站在那儿,似乎还在望着定北候的背影,眼里神色复杂,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却是一副好像想哭出来的样子,觉察到顾旷在看她,才勉强笑了下道:“他的腿……”
              顾旷解释道:“战场上脊背上中了箭,双腿便废了。”
              李昉一边指挥着侍卫们收拾残局,一边转过脸看阿蘅道:“平日里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今日看到定北候就这么乖巧起来了,是不是对他的样子感到奇怪?”
              阿蘅转过脸,如梦方醒地说了声:“啊?”
              李昉笑道:“定北候比先孝义皇后还要大上好几岁,听说孝义皇后是他长兄如父教养大的,如今怎么都该有四十多了,看上去还是一副二十多的样子。”却是看阿蘅有些反常,怕阿蘅被那定北候的样貌所惑,万一错付了少女之心,自己这个表兄定要被独孤晟活拆了骨头,赶紧点出定北候的实际年龄。
              阿蘅垂了睫毛,勉强应了声:“是么?”心里汹涌的悲哀涌了上来,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寒玉功,绝情绝欲,容颜数年不败,内功能突飞猛进,付出的却是孤苦无依的一生。大哥下-身经脉不通,之前练的功法自然全都停滞甚至倒退,还要强行练这个功……必是因为所处境遇实在凶险万分,不得不豁出去求得一自保之力。
              李昉犹在念叨:“有人说是和他练的功法有关,江北崔氏,原就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文武传世,世代都有名将出,听说家传秘笈就有许多,当年崔家双秀……驰骋疆场无敌手,谁人不知……可惜如今隔了这么些年,太平盛世,崔家凋败,知道的人也渐渐少了……”
              顾旷低声道:“别背后嚼人了,咱们还是想想今天得罪了吏部尚书的公子,怎么收场吧。”
              李昉笑道:“你想多了。”
              顾旷知道李昉一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今日若不是阿蘅暴起伤人,今天这事倒不至于此,不过那人如此孟浪,他看到阿蘅这般痛快淋漓地反击,心中只觉得一阵爽快,自从知道他要尚公主后,亲朋好友,家里的人看着他都是一股惋惜之色,他心中不得不说也一直有着失落,然而自见到阿蘅后,柳暗花明,春暖花开,居然……对成亲有了一丝期待。
              回宫路上,阿蘅默默坐在马车里,却听到外头跟着车的侍卫们在低声谈论今天见到的定北候:“听说武艺十分高强,连相貌也这样诡异,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
              另外一个侍卫压低了声音道:“长得还真是好,先皇后想必也是相貌出众吧。”阿蘅纵然满腹酸苦,听到这个都有些哂然,父亲一直哀叹,大哥一个男子,偏偏得了母亲的好相貌,反而是她接了父亲,相貌平平,顶多也就是个秀气罢了,当时后宫随便挑个宫妃,都比她要标致得多……也难怪独孤晟……女子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一副好相貌不吃亏。
              李星望冷笑了声道:“也不知练的什么歪门邪术,看上去一股邪气。”
              有侍卫压低嗓子道:“听说他妻子自他出事后,便下堂求去,带着儿女都走了……”一旁的侍卫们心神领会,都笑了起来。
              马车忽然停下了,侍卫们愣了楞,却看到阿蘅掀起了马车帘子,冷冷地看了眼他们,淡淡道:“非议皇亲,以下犯上,回去后自己去刑罚司领二十杖。”
              阿蘅虽然一向和侍卫们不太说话,但是和别的主子相比,要求极少,算得上宽和好相处的了,如今忽然这么肃厉冷漠的一眼扫过来,那种杀伐决断和权势威压居然让人心神一慑,登时低头噤言。便是李星望这样曾经领兵过的都不由地心中一虚,他这些日子经常会有错觉,就是回到了从前在主子手下的日子,最开始的那一段,无拘无束在嵩阳城里无法无天玩耍的那些日子,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小心翼翼地防止主子被大少爷逮住……
              崔华辰在侯府书房里摊纸练字,一旁铁辛在替他磨墨。
              他一向沉默冰冷,平日里连话都懒得说一句,每日除了练武就是练字,今日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半晌忽然问随侍一旁的铁辛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个杜衡……跟从前兰丫头有点像。”那种干了坏事被抓个正着的神情和反应,简直神似。
              铁辛沉默了一下道:“不觉得,她比小姐漂亮多了。”
              崔华辰默然了一会儿,想起今天那琴声……难道是那似曾相识的琴声干扰了他的判断?
              他闭了眼睛,深呼吸了一会儿,忽然挥毫落笔:“忽如故人归。”
              回了宫的阿蘅一直心神不定,到了晚上,便又做起梦来,前尘往事纷纷而来,她以为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命,没想到白天见了大哥,酸苦悔痛,汹涌扑来,直让她五内俱焚,整个晚上噩梦连连,到了早晨,服侍的蕉书、梅妆惊恐地发现公主迷迷糊糊的,额头滚烫,居然发烧了。
              露华宫人仰马翻,又是请御医又是忙着熬药,很快惊动了隆福太后,过来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服侍的宫人,然后知道阿蘅是出宫回来就不太对,再逼问一番跟着出去的蕉书,得知公主是去寺院赏花被人调戏受惊了,怒火烧心,一叠声的叫人立刻宣吏部尚书夫人进宫,一定要狠狠训诫一番。
              服侍的姑姑们看到事情闹大了,只得赶紧一边应着,一边只忙着派人去禀报了独孤晟那边。
                ☆、第7章 敲打


              8楼2017-01-01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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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只听到屋里嘈杂不已,隆福太后一行在哭一行数落着:“哀家不管你哪个臣子得用不得用,什么规矩不规矩,千辛万苦夺了这天下,合着当了皇帝也不能顺心遂意,你就这一个妹妹,不过是和表哥去寺院赏个花听个曲儿,就让人当粉头给调戏了,阿蘅从小珠玉一样的人儿,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气?可不是窝在心里了?回来了也不敢说,定是就知道亲哥哥也不能给她出这口气!还皇室贵胄呢,我看连咱们在松川那会儿都不如了,当年独孤家的车驾出行,哪个敢不让路?可怜你爹威名赫赫,到了你当了皇帝倒成了个窝囊皇帝了!可怜我们阿蘅受了这样的委屈……”
                独孤晟一旁无奈地辩解:“母后您消消气……这事闹大了皇家脸上也不好看”
                隆福太后声音更大声起来:“消什么气?有什么不好看?皇家需要和人讲道理么?更何况这次理本就在我们这边,倒叫我们忍气吞声……莫说这次是阿蘅,便是大长公主,那也是姓独孤的!那方向凌仗着主子倚重,便越发不把皇亲看在眼里了,怎么着,满朝臣子,难道独独就缺了这一个不成?独孤家还剩下几个人?这就护不住了,哀家还是去先帝陵墓那哭去吧!早知如此憋气,当年何必这么出生入死呢,一同都死了可不是干净?何必挣了命生下你妹妹呢,但是就该一起去了,好歹还能赶上你大哥,你指望不了,哀家总还有个儿子孝顺我!”
                这话重了,独孤晟跪了下来,脸上晦暗了下来,咬牙道:“母后这话说得儿无立足之地了,还请母后息怒……方向凌那边,朕依您的,处置便是了。”
                隆福太后心里原还伤心,看着儿子屈服了,一时又有些心疼儿子,一头拭泪,一头却使着眼色让人去扶独孤晟。
                阿蘅心里知道独孤晟这人一贯吃软不吃硬,极恨人逼他,如今他为了隆福太后惩治了得用的臣子,将来秋后清算,未必不会迁怒在自己身上,这样以后出宫可就难了,倒是不便,只得强撑着起来。
                隆福太后看阿蘅睁眼,连忙按着道:“我的儿,起来做什么,你病了,都是一家人,多礼什么?事情我都尽知了,你哥哥适才说了,要狠狠惩治那方向凌,你只管好好等着。”
                阿蘅看了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独孤晟,笑道:“什么啊母后,那方落被我砸了一张琴,头破血流的,哪儿用到大哥出面呢。”
                隆福太后恼怒道:“冒犯金枝玉叶,诛九族都可以,如今只是让你大哥薄惩一番,也是给朝中大臣一个警醒!”
                阿蘅拉着隆福太后的手道:“母后啊,这次原是我不该,又没有以公主身份出现,别人不知也没办法。其实那方落也没做什么,倒是被我砸破头后,他们那伙人还被侍卫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呢,可痛快了,不信你找跟着的侍卫统领来问问便知了,如今你惩戒了他,表哥岂不是为了我大大得罪了那么些官员,以后表哥还怎么肯带我出去玩儿呢,母后您这可是害我呢。”
                隆福太后虎着脸道:“你还想出去玩儿?养好病之前哪儿都不许去!你还说没吃亏,没吃亏怎么生了病,太医说你思虑过甚,经脉郁塞,你小小年纪,思虑什么?可不是受了委屈藏在心里了?”
                阿蘅只扭着隆福太后,将她袖子都搓成了咸菜,一头撒娇道:“宫里多闷啊,母后您不能这样呀,方落那边,表哥自有办法惩戒,咱们又不是小孩儿了,打架闹别扭还要找大人出头,多丢人啊,您这次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隆福太后看她苍白着小脸嘴唇干裂,眼里都是血丝,急得一头的汗,一头心痛起来,偏偏她又不依不饶,缠着她一定不许惩治方家,心里略一忖思便知她是担心以后被独孤晟拘在宫里,不得自由,只得一边唤人拿水来,一边道:“罢罢罢,我还不是为了你这小魔星,净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一头对独孤晟道:“既然你妹妹都这般说了,哀家也且先不计较了,只是皇室威严,不容冒犯,你还需多思量才是。”
                独孤晟松了口气,他如今正对吏治大动干戈,方向凌在朝中颇有威望,如今动了他到底会影响自己的一番谋划,如今隆福太后让了步,自己也就好办了。然而他一头看了看阿蘅端着杯子在喝水,露出雪白晶莹的一截皓腕和春葱般的手指来,想起侍卫之前的回报来,一时想到方落居然轻薄了自己妹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起来。
                他之前被隆福太后逼着要罢免自己得用的臣子,一时倒只想着怎么说服太后,如今阿蘅让了步,他却又有些心疼幼妹受的委屈来,再想到适才隆福太后哭诉的话,如今朝中多是和自己一同打天下的文武勋贵,从前打天下他礼贤下士,对部下算得上谦和,如今当了天子,这皇帝的架子一时还没架得起来,臣子们未免对皇室恭敬不够,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恃宠而骄起来了,这般想着,心里的天平,不免又倾向了阿蘅多一些,和颜悦色地安慰了阿蘅和隆福太后一遭,便自出了来,心里却暗暗下了个决定。
                第二日便颁了圣旨,给了泽阳大长公主之子李昉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然后散朝后留了方向凌下来,讨论完公务后,轻描淡写说了句:“卿家整日忙于公务,也不要疏忽了治家训子才好。”
                方向凌是独孤晟潜龙之时便跟着他的,当过多年军中幕僚,平日里甚得独孤晟倚重,也是把极好用的刀子。一听之下便知圣心不喜了,且不喜的对象正是自己!他今天上朝前怀里本揣着一本弹劾泽阳大长公主纵子行凶的折子,然而才上朝便看到了皇上奖赏李昉的旨意,他是多年老谋深算的的老狐狸,心念数转,自然是将那折子先压下了,待到皇帝虽然面无异色,却轻描淡写地这么一提,心中更是打起鼓来。
                待到出了御书房,他悄没声息地塞了个荷包给御前大太监吉祥,吉祥一向灵醒,也知道皇上这是还要用方向凌呢,不过是敲打敲打,这钱是收得的,自然是做了个手势指指慈懿宫那儿,方向凌心领神会,一路回府路上一路好好揣摩了半日,觉出了不对来,隆福太后一向和泽阳大长公主不太来往,泽阳大长公主着实是没什么权势。也因此昨日他知道了是泽阳大长公主的儿子将自己儿子打了,也是恼火得很,今天本想上个眼药的,为何今日皇上倒是为了隆福太后来给自己敲打?难道只是单纯为了皇室权威被冒犯?不对,这不是皇上的风格。
                回了府里细细想了一回,便招了昨日跟着儿子出门的护卫来重新问了一遍,仍是没觉得什么不对来,皱着眉想了想问道:“他们那几个人,看着就没什么不对劲的?”
                护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公子看上的那个琴师,虽然做男子打扮,应该是个女子,年纪很小,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十分美貌。”
                方向凌想了想再问道:“其他的呢?”
                一个护卫犹豫了一会儿道:“对方的侍卫,武艺都很高强,其中有个人有些面熟,似乎从前在军中见过,后来听说是进了宫当御前侍卫的。”
                方向凌看了眼那个护卫,那个护卫姓罗,原是军中退役的老兵,因武艺颇好,他才用的,他追问道:“可能肯定?”
                罗护卫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印象,也不敢保证。”
                方向凌皱起了眉头,挥手让他们下去,另外找了个心腹家人来吩咐了几句,那家人原是机灵,很快便出去了,晚了点带了消息回来:“已打听到了,御前侍卫营那边都知道的,说是长公主的侍卫昨天受了惩戒,原是公主吩咐的一人二十杖,后来也不知怎的太后那边又传了来一人多打了三十杖。”
                方向凌心中一震,已是明白过来,明华长公主!今年不过十四岁,从前在松川时候,年纪还小,他偶然见过,骨清神秀的,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十四了,想必更是美貌了,他一时早已猜出前因后果,自己这个蠢儿子,居然犯了这样大罪!皇上只是敲打敲打,已是深恩了,想必是不欲声张,心中却是不满,帝王之怒,谁知道哪一日清算?
                他一时身上出了一身白毛汗,连忙命人去传了方落来,狠狠地敲了顿家法,罚跪了一番祠堂,第二日又带着他亲上了泽阳大长公主府去赔罪,一番姿态做出来,大长公主自然也不敢得罪了吏部尚书,两边应酬推让了一番,这件事总算是勉强过了关,方向凌却是将儿子打包托了关系,送去了京郊大营,那儿是穆离书将军统领,一改从前京营军士均为纨绔子弟晋身之阶的风气,真正下了狠手治理,只如铜浇铁铸一般,京里原打算送去混功劳的子弟们着实吃了不少苦,有些有门路的自然央着连忙便出来了,方向凌却是狠了心将儿子送进去,独孤晟听报的时候倒是点了点头,这个老幕僚到底是有几分眼力劲的。
                  ☆、第8章 打脸


                9楼2017-01-01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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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上辈子吃药吃怕了,这次发烧又是开了苦药来。从前那么重的病,那样难的境地,咬着牙一口一口喝了药肠胃经不住又全吐出来,然后再煮了药来再喝下去,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如今不过是小小一个伤风,却因为有人在一旁宠着,那委屈忽然就上来了,阿蘅居然难得的矫情起来,不肯再吃苦药,倒把隆福太后急到了,一头让御医们开一些不苦的药来,一头宫女们端着蜜饯糖水一旁供着,再许上多少诺言、赏了多少新鲜玩意儿,才哄得阿蘅皱着眉头吃了药进去,一场小病拖了几日,到底是个年轻健康的身子,终于赶在端午前,身体恢复了。
                  端午惯例后宫也要举行宴会,菊纨和梅妆少不得又替病愈的阿蘅盛装了一番,往御水池边行去。
                  不过五月,天已热得很,好在走到水边,风从水面而来,多了几分凉意,远远传来乐声渺渺,水边种了一片的蔷薇,开得花团锦簇的正好,引来了蜂蝶嗡嗡,欣荣一片,阿蘅忍不住放缓了脚步,在水边赏起花来。
                  正看着得趣,却听到前边传来了娇叱声,她愣了愣抬眼看去,却看到久违的贵妃谭可容掩着唇在笑,一身华贵衣装衬得她冰肌玉肤,妙目红唇,她是东南大将军谭无镛的嫡女,善骑射,性格和一般闺中女子不同,听说当年是着了男装随父狩猎遇上独孤晟,独孤晟一见倾心,纳入宫中,宠冠六宫。
                  她前头一个嫔妃垂着头,双手提着裙子,身上一身翠绿色裙裾下头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却早已连里头的裤子都拖湿了,鞋子也脏污,虽则狼狈,她眉目却并不十分惊慌,只是一副淡定模样。谭可容笑道:“哎呀,真对不住了,柳婕妤,本宫一时不小心,害得你衣裳湿了,这衣裳多少银子,我一定赔。”
                  柳婕妤原是好好走在池边,看到谭可容带着侍女过来,连忙侧身施礼让路,不料谭可容却不知怎的一脚直接踩到她脚上,她吃疼往后一退,一脚滑入御水池里,好在这边水浅,不过是湿了裙裾而已,只是宫宴要开始了,她是低位嫔妃,住得偏远,回去换上衣裙再过来,显是赶不上了,她知谭可容一贯喜欢欺辱低位宫嫔来显示自己的地位,身后又有皇上宠着,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声推辞了两句便回宫室换衣服去了。
                  谭可容笑得志满意得,一边往前走去,才走过蔷薇花丛边,却忽然眼角一花,脸上刷的一下已被抽得火辣辣的,然后半边脸就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她尖叫了一声,后头的宫女们连忙上来扶住她,她捂着脸惊怒地看过去。
                  却看到明华长公主手里持着几枝蔷薇花枝,脸上带了几分惊异道:“哎呀,真对不住了,贵妃嫂嫂,我适才看到只蜜蜂似要蛰我的侍女,连忙去打它,不料你忽然走出来,居然不小心打到你了。”
                  谭可容一口恶气在看到打她的人是明华长公主后硬生生堵在喉中,却也知道眼前的明华长公主和别的嫔妃不同,可以任意辱骂,然而她带着宫女这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她人过来了,更何况明华长公主眼里满是笑意,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却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分明是故意的,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旁边早有来赴宴的宫妃们三三两两的驻足看了过来,她脸上一时僵硬无比,不知要做出什么神色,应当如何应对,却也知道今日自己若是让了步,她这后宫第一人的脸面便要被明华长公主硬生生踩了下去了,对面阿蘅依然含着笑,眼睛里满是讥诮,谭可容是最擅长见风使舵的谭无镛的女儿,审时度势总还会一些,会做出什么选择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和崔华仪在后宫对上多少次,即便有着独孤晟在后头,也没占上上风过,她张扬跋扈,最爱整治嫔妃,却一直小心翼翼地踩在独孤晟的底限上,是独孤晟扶起来对付崔华仪的一只纸老虎而已。
                  谭可容最后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勉强笑道:“长公主殿下玉体康复,本宫看了也觉得欢喜,这点小事,如何会计较?”
                  阿蘅笑微微道:“嫂嫂宽宏大量,难怪哥哥如此宠爱,不过嫂嫂还是赶紧请御医来看看才是,却是划破脸了呀,破相了可怎么得了。”
                  谭可容惊恐地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果然看到上头一抹血痕,那蔷薇花枝上满是刺,想必刮破她那吹弹可破的脸了,越是漂亮的人越在意自己的脸蛋,当下惊吓不已,一头命人传御医,一头气怒交加地看着阿蘅带着宫女扬长而去。
                  端午宫宴开席了,独孤晟看到谭贵妃的座位空着,有些奇怪道:“贵妃呢?”后头的内侍上前答道:“贵妃娘娘受了些小伤,正让御医看着……”
                  一旁正和隆福太后说话的阿蘅扬了脸笑道:“皇兄,适才我扑只小蜜蜂不小心把蔷薇花枝打到贵妃嫂嫂的脸上,把她脸给刮破了,皇兄可莫要怪罪于我。”
                  独孤晟呆了呆,一旁隆福太后漫不经心道:“你能有多大力气,想必不过是些刮伤,让太医好好调养便是了,你皇兄还能为这点小事怪罪你不成?叫人把我那支玉容膏送过去给她便是了。”
                  阿蘅扬眉笑道:“啊呀贵妃嫂嫂可是花容月貌,伤了她的脸我心里可忐忑得很呢。”
                  独孤晟笑道:“你病好了?看起来脸色还好?听说你只不肯吃药,倒把母后给急得只骂御医。”
                  阿蘅皱了眉头拈了块马蹄凉糕道:“皇兄能别吃饭的时候说那些苦药不,想到那苦药我这口里全都是苦味了。”
                  独孤晟哈哈一笑,一边让内侍传旨开席不提。
                  席上欢声笑语,宴中舞乐悠扬,隆福太后年纪渐高,听了一会儿却是嫌吵,先回慈懿宫去了,这头泽阳大长公主却找到了阿蘅笑道:“听说你病了,好些天没去我那儿玩了,我得了好些好东西,还说要给你看看呢。”
                  阿蘅笑微微道:“待我病好了一定去姑姑府上玩。”
                  泽阳公主却从后头侍女手里接了个盒子来递给阿蘅道:“这是给你的。”
                  阿蘅打开锦盒,里头静静躺着支小巧的玉笛,通体青玉润泽,笛身上镌刻了两个古篆:“清枝”,阿蘅有些意外道:“这可是古笛中的名品了,表哥找来的?”
                  泽阳公主脸上带了丝促狭的笑容道:“永乐侯府那边送来的。”
                  阿蘅怔了怔,想起前几天赏花自己似乎借着酒意夸口自己还会吹笛,她轻轻抚了抚那润凉的笛身,想起那性如秋水,沉静自制的少年,有些恍惚起来。
                  泽阳公主笑道:“适才听说你让谭贵妃吃了个瘪?倒是痛快。”
                  阿蘅将锦盒盖上,漫不经心道:“我是真不小心的呀。”
                  泽阳公主只是笑,一边又和阿蘅说新得的玩意儿,一边看水里赛起了龙舟,这龙舟赛完,宴席也到了尾声,独孤晟送走太后后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御书房批折子去了,他一向勤于政事,很得臣子们拥戴。
                  到了晚间,安平过来请示晚膳在哪儿用,独孤晟想起今天谭可容受了伤,想必心里正委屈,倒是要安慰一下,便随口道:“去清容宫吧。”
                  清容宫宫名还是独孤晟题的,取清水出芙蓉之意,又把谭可容的名字嵌了进去,这在六宫是独一份的,谭可容一向得意之极,她知道皇上一向喜欢她不施脂粉,清水妆容,然而她如今年岁渐长,肌肤却极难再保持从前那素面朝天仍然犹如鸡蛋壳一般的素肌了,因此每当独孤晟不来的时候,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在保养肌肤上,又在如何化出仿佛无妆却让肌肤粉白光滑的妆容上废了不少心思,今日她那精心保养的肌肤上却被狠狠刮了几道血痕出来,还擦破了皮,出现了可怖的淤紫色,她怎能不气得半死,将镜台摔了个粉碎。
                  正在那咬牙切齿之时,却听到前头报皇上驾到,转瞬独孤晟早已入了她的卧房内,她连忙捂上了脸低头施礼。
                  独孤晟温声道:“起来吧,听说你今天受了伤,朕来看看。”
                  谭可容转过脸哽咽道:“皇上……皇上莫要看臣妾,臣妾脸上上了药,丑的很。”
                  独孤晟笑道:“来给朕看看。”一边低了头细看了一会儿笑道:“小伤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谭可容心中恨恨,伤口是能好,但是要恢复到原来那洁白无瑕的样子,也不知要多少天,这些药敷上去,必然又要对肌肤造成伤害,不晓得又要出来多少皱纹,如何叫小伤口!她哽咽道:“伤口原是小事,只是长公主殿下似乎对臣妾有些误会……今日……分明是故意……”
                  独孤晟笑道:“你们女人就是想得多,长公主和我说了,说是在戏蜂时不小心的,她在宫里和你几乎都没撞过面的,如何对你有什么误会,年纪还小得很,贪玩跳脱些很正常,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你莫要放在心上了。”
                  谭可容心下一沉,只是勉强笑道:“臣妾如何会和长公主计较呢……只是长公主也年满十四了,过几年也该出嫁了,若是都这般莽撞……”
                  独孤晟漫不经心道:“她是我妹子,谁还敢嫌弃她莽撞不成。”
                  谭可容被噎了一下,知趣地转了话题:“皇上想要吃些什么……”
                    ☆、第9章 黄昏


                  10楼2017-01-01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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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可容十分介意自己在独孤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脸上受了伤又敷了药,自觉形秽,不肯侍寝,只将独孤晟推到顺嫔那儿去,因独孤晟一贯不喜宫妃们矫揉造作,涂脂抹粉,所以虽然不理解谭可容为何对面容上敷了些药就这般在意,却也觉得率性可爱,并没有计较,便起了来往顺嫔那儿过去。
                    才走了出来,天边夕阳西下,照得宫室里通红一片,独孤晟却忽然听到一阵笛声,他忽然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转身往那笛声传来之处行了过去。
                    黄昏之时,阴阳相交,原是人心志最为薄弱松懈的时候,那笛声亮折清圆,凄心动魄,独孤晟心跳得厉害,脚下越走越快,后头的安平只得加快脚步跟着,心中却是暗自猜想,只怕又有哪个宫妃要得幸于皇上了。
                    一路穿花度柳,独孤晟忽然住了脚,静静望了过去。
                    水边一人,红衣乌发,手持玉笛吹奏,阔大的袖襟被长风吹得翻飞,脸颊被夕阳照着似有光芒笼罩,眉心微蹙,神色疏倦,四面分明初夏光景,红花绿柳,万物欣荣,那笛声却萧萧肃肃,激扬哀烈,独孤晟闭上了眼睛,宛如站在了一条湍急的河边,暮□□临,荒烟蔓草,是多年前的沧水边,那人还在身边,伸手便可触及。
                    笛声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往那风神秀逸的人走了过去,渐渐近了,他能看到她在假山大石上坐了下来,玉笛被撂在一边,却是执了支银壶,仰头而饮,纤细的脖子仰成了优美的曲线,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冰雪一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阿蘅,他的妹妹。
                    他走了过去,坐在阿蘅身边,阿蘅转过脸忽然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些惊吓,是为了偷喝酒么?独孤晟笑道:“你去哪儿弄的酒?”
                    阿蘅心里暗自懊恼,这人却是听过自己的笛声的,从前征战闲暇,她时常吹笛自娱,适才兴之所至,顺手试一试这笛子的音色,不会让他起疑了吧,她放下酒壶,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独孤晟,独孤晟看她默然,耳朵尖却透出了粉红,知她有些羞窘,笑着岔开话题道:“适才的笛声是阿蘅吹的?想不到阿蘅还有如此才艺,母后请的老师大概是名家吧?果真教导有方。”
                    阿蘅垂下睫毛,感觉到独孤晟在自己身侧,身上的热力仿佛烘到她的身上,叫她十分不自在,独孤晟继续道:“可惜到底是女孩子,中气有些不足,大概病才好的缘故吧?”
                    阿蘅松了口气,想必没听出来,是了,自己从前内力充沛,笛声自然是曲折如意,笛声清亮,现在这身体不过才练了几天的内息,自是不如从前的。
                    独孤晟顺手拿起那酒壶,居然也就着壶口饮了几口,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阿蘅转过脸看他轮廓锋锐的侧脸,虽然笑着,却眉目深敛,呵,这天下夺了下来,得偿所愿,原来也没有那么好吧?当年东征西战,撑着的都是对平定天下后的幸福美满的日子的期望,最终平了天下,却物是人非,当年深宫寂寥,与伤病对抗时,不止一次的想着,若是这仗,永远都打不完多好啊,那时候,那些战火纷飞的离别和艰辛,却因有了同甘共苦的守望相助,意气相投的时光,而显得那样珍贵。
                    满腹滋味,她忽然脱口而出:“今天贵妃嫂嫂的脸,我是故意的。”
                    独孤晟吃了一惊,转过脸:“嗯?”
                    阿蘅有些不自在地看过一旁,他总是这样,少年起就在军中东征西战,和女人接触太少,根本不知道女人的那些不见天日的硝烟手段,难怪当时被自己压得死死的,她低声道:“我看到她在欺辱一个嫔妃,看不过去,所以就出手教训教训她。”
                    独孤晟呆了呆笑道:“哦?想不到阿蘅是个锄强扶弱的侠女?那怎么又和朕说了?不怕朕责罚?”
                    阿蘅转过脸,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过都是关在宫里的可怜人罢了。”
                    独孤晟哈哈一笑:“阿蘅是又想出宫去玩儿了吧?”
                    阿蘅垂下睫毛,想起定北候崔华辰,心中一阵一阵的厌倦涌起。
                    独孤晟看到她脸上那样明显的倦色,心中一软,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朕总是能护着你开开心心的。”
                    阿蘅转过脸,眼圈居然一红,从前心心念念期盼着的温情,如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亲情失而复得,她几乎泪水夺眶而出,强制忍住,勉强笑道:“哥哥只管记得今日的话便是了,将来可不许叫我伤心了。”
                    独孤晟笑着将那银壶收走:“朕一言九鼎,自然是的,天要黑了,你该回宫了,晚膳吃过没?可不许空腹饮酒,跟着你的人呢?”
                    远远树林里蕉书忙忙地出了来,远远地施礼,独孤晟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看着阿蘅捡起玉笛,看了眼被他拿在手里的银壶,到底没敢开口,带着蕉书往露华宫那边走去。
                    独孤晟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心情好了些,转过脸却是吩咐安平道:“去查查今天贵妃欺负的是谁。”
                    安平连忙禀道:“之前奴婢问过了在场的宫人,听说是贵妃娘娘走路时不慎撞到徐婕妤,徐婕妤错滑到水池里弄湿了裙子……”
                    独孤晟脚步顿了顿,眼睛眯了眯,脸上出现了阴霾:“徐婕妤不是从前皇后的人么,去查查是不是背后挑拨接近了公主。”敢利用公主者,他一定叫她悔不当初。
                    安平道:“奴婢之前查过了,她位份太低,和公主从来没有说话过,长公主应当是不认识她的,想必只是临时起意。”
                    独孤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大步走了回去,安平连忙道:“还是回顺嫔那里么?”
                    独孤晟摇头道:“不,回御书房。”
                    那头谭可容知道独孤晟居然没去顺嫔那儿,吃了一惊,连忙又遣人打听了一番,知道独孤晟也没去哪里,只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后便在英华殿歇息了,她才松了口气,一边又骂道:“顺嫔这小妮子也根本拢不住皇上的心,真是个没用的,亏我平日里还处心积虑地替她创造机会。”
                    旁边的钟嬷嬷笑道:“皇上一心都扑在国事上,本就不是那种耽于美色的昏君,六宫里得过皇上恩宠的人屈指可数,娘娘又是不一样的,知道您受伤了,岂不是忙忙地又来看您了?叫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就不该推他走,皇上那是真正的从马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又不是外头那些脂粉堆里长大的世家公子,如何会在意这伤口?”
                    谭可容脸上浮起了笑容,却牵动脸上的伤口,咝的吸了口冷气,心里不觉也有些后悔,一边道:“我还不是怕皇上到时候床笫之间不快了,将来反而不美,再说了,今天也不是最合适的日子,你不是给我算过日子了?还是先养好伤才是。”
                    钟嬷嬷叹气道:“也真是邪门,按说皇上虽然时常忙于国事,但比其他宫妃,你已算是得恩宠最多的了,不该这么久都没有好消息的……不过孩子这东西,说容易也不容易,一年也就十二遭机会,全看缘法了。”
                    谭可容撇了撇嘴:“之前按你说的,顺嫔看上去好生养,专门提拔了她起来,若是生下来了名正言顺地记在我名下抚养,结果不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依我说,开国三年来六宫无一人有孕,只怕还是那死鬼皇后动了手脚。”……她满脸阴霾,想起从前被崔皇后压得死死的时候,更是心情糟糕起来。
                    钟嬷嬷腹里揣摩,没准根子是在皇上身上,却不敢非议皇上,低声道:“如今皇后也薨了,继皇后的人选,前朝也有人上了奏章,皇上却只是留中不发,夫人前几天传了消息来,没准皇上也是想看着哪个妃子先有孩子,因此无论如何您还是要赶紧怀上才是妥当。”
                    谭可容心情更是烦躁,一头道:“让人好好查查食、水、药、胭脂什么的,看看会不会是被人动过手脚,崔皇后阴险狡诈,自己不得皇上宠爱,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呢,如今独孤家子息不旺,皇上都年过三十了,膝下尤虚,秦王也才十五岁,尚未纳妃,我看这大寰的天下,还未稳固呢。”
                    钟嬷嬷连忙打断道:“娘娘慎言,小心让人抓了把柄,说起食水这些,听说皇上那边也让人仔细查过的,再说如今皇后都不在了,她从前尚宫局的那些人手,不全都被你清除打压了,不该还有人能动手脚,太医们也都给你把过脉,您玉体康健得很,加把劲,今年一定能给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出来。”
                    谭可容叹了口气,从前觉得崔皇后仿佛压在头上的大山,阴沉沉的,她只以为搬开这座大山,自己就能畅快恣意了,没想到自从皇后死后,皇上来自己这里却不如从前勤快了,常常要自己厚着脸皮遣人去请了,他才过来一次,过来也是心神不宁的,然后今天又被明华长公主狠狠地踩了脸面,叫自己如何不憋屈。


                    11楼2017-01-01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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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被擒
                      第二日果然阿蘅又得了隆福太后许可,去了大长公主府,听李昉和顾旷说起方落被送去了京郊大营,李昉找了相熟的子弟在里头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阿蘅十分意外道:“方向凌居然有此勇气把儿子送到铁腕无情的穆离书手下?也不怕把他儿子操练没了?”
                      顾旷听她直呼朝中大臣大将名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今日因天热,只在大长公主府内赏景听戏,她没有换成平日里的男装,仍穿着宫中的宫装,明艳照人,华贵雍容,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和他们一同出去玩耍的女孩子,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身份。
                      李昉全然不觉,毕竟他也是皇室中人,他大笑道:“方向凌最擅见风使舵,必是知道他儿子冒犯的是你了,再不下狠手,他日待到这个儿子连累到抄家灭族,皇上秋后算账,那就晚了。”
                      阿蘅微微一笑,看到顾旷一旁神思不属,恐冷落了他,便道:“前些天表哥送来的清枝,我很喜欢。”
                      李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顾旷道:“表妹喜欢的话,该怎么谢我呢,总该吹一曲让我听听吧。”
                      阿蘅并不扭捏,从袖里摸出那管玉笛,横在嘴边便吹了起来,顾旷看到她从袖中掏出,知她是贴身携带,忽然满脸通红起来,一时之间居然连那飘飘渺渺的笛声都似乎远去,口干舌燥起来。
                      一曲奏完,顾旷仍呆呆地,李昉说了几句话,看他不答,忍不住推他道:“千灏,回魂了。”
                      阿蘅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顾大哥最近忙什么呢?”
                      顾旷回过神来,耳根仍透着红,勉强道:“前些天听说定北候去了郊外的庄子避暑养病,附近正好是我家的庄子,我去拜访了几次,想让他给我指点棋道,他仍是闭门不见。”
                      李昉笑道:“棋中妙手多的是,他不许你,你找别人就是了,何必只念着找他呢,他如今是韬光养晦的退隐了,你何必去打扰人家。”
                      顾旷脸上有些惆怅道:“也不知怎的,我着实仰慕他的风仪,听说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是得他收为弟子,真是死也甘愿了。”
                      李昉骇笑道:“何至于此?兴许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呢。”
                      顾旷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知二十年前崔家长子风华无双,名震海内,前朝名士无不以他为首,我们当时还未出生呢……我得他指教一局,还是在法云寺和惠泉长老对弈到一半,他偶然路过,指点了我一局……那棋路心思巧妙,大开大阖,非寻常人所能想到的也……难怪当初说得天下者的非独孤家便是崔……”
                      李昉忽然咳嗽了两声,看了眼阿蘅,顾旷如梦初醒,脸上有些尴尬,也反应过来,连忙说了些别的话岔开,阿蘅只做没注意听,忽然道:“如今天热,我听说崔侯爷身有痼疾,需常饮一种茶,里头有一味叫香黄精的茶品,颇为珍贵,顾家听说门道颇多,应该能采购到,若是投其所好,兴许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也说不定。”
                      顾旷一愣:“崔侯爷有痼疾?你如何得知?”
                      阿蘅笑了笑没说话,李昉拍了拍手道:“你倒是忘了?想必是崔皇后说的了。”
                      顾旷一下子想到崔皇后原来是阿蘅的皇嫂,也恍然大悟起来,如获至宝道:“多谢公主指教了!”
                      阿蘅勉强笑了笑,又有些失神起来。
                      总之今日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索然无味,李昉只以为阿蘅病才好,天气太热,也并不敢太留着阿蘅,略听了几折戏,便散了。
                      这边公主府送着阿蘅上车回宫,阿蘅看了眼随从,却发现了不对,不动声色,只辞别了泽阳公主和李昉,出了公主府的巷子,才招了侍卫来问:“李副统领呢?”
                      那侍卫姓刘,有些尴尬道:“大概出去办什么事了,一会儿大概就来了。”他们这些侍卫有时候轮值多了,没什么时间办私事,有机会随着公主出宫,便趁着公主宴会不带太多人的时候,悄悄离开一会儿去办,然后侍卫之间互相打打掩护,只要没误了差使便好,平日里李星望也算对他们照顾,结果今天公主宴会结束得早,他们只以为李星望去办事没回,只得硬着头皮先跟着车走,想着平日里公主基本不关注他们,兴许能糊弄过去,没想到阿蘅一眼便发现了。
                      阿蘅脸上却严肃起来:“他没说去哪里么?”
                      刘侍卫背上出了一层汗,低声道:“不曾,走之前使人找过,泽阳公主府门房说见到他出了公主府,属下以为他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出去办什么事。”李星望是副统领,若是主子有什么特殊交代去办也是有的,只是如今看来公主并不知情,既然是私事,为何不提前和他们打好招呼也好遮掩呢,刘侍卫郁闷起来。
                      阿蘅止手停了车,招手让那几个侍卫全过来,问道:“最后一次见李副统领是什么时候?”
                      几个侍卫回忆了一下,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公主府第一折戏上演到一半的时候,李星望在院子外守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阿蘅脸色沉了下来,刘侍卫心中打抖,暗暗埋怨起李星望的不知趣来,上一次被责打还不够么,阿蘅却忽然道:“转去定北侯府。”侍卫们面面相觑,看到阿蘅的脸却也没敢说什么,连忙护送着车驾转去了定北候府所在的朱雀大道上。
                      阿蘅出宫一贯不喜张扬,用的并非全副正式的公主仪仗车驾,只是普通的翠盖八宝车,因此一行还算低调。到了定北候府,下去叩门,守门的家丁只说定北候出城度暑养病了,不在府内。
                      那叩门的侍卫正为难,身边忽然一阵幽香,公主居然下了马车,直接越过了守门的家丁,大步往里头走进去,那守门的是个退役的老兵,何曾见过这样尊贵凛然又有着惊人美貌的少女,一时拦也不知道如何拦,手足无措起来,后头的侍卫早就全都跟上,一路直走到了大厅。
                      阿蘅往上首自找了位子坐下,看到已惊动了一位管家过来,四十多岁的样子,方脸膛,头戴逍遥巾,身穿元色直摆,朱履绫袜,满脸微笑上前施礼道:“小的崔礼见过大长公主殿下,不知大长公主今日驾临定北候府,有失远迎,只是侯爷已出城休养……”
                      阿蘅淡淡道:“我听说侯爷极擅围棋,特来请教。”
                      崔礼呆了呆:“可是侯爷已……”
                      阿蘅忽然打断道:“请崔管家进去转告,就说明华长公主前来请教。”
                      崔礼脸上笑容僵住,阿蘅并不看他,只去端了那刚上来的茶,用茶杯盖子轻轻拨开上头的茶沫。
                      崔礼迟疑了一会儿,施礼后往里头走了进去。
                      只剩下阿蘅坐在椅子上静静喝茶。
                      定北侯府深处的地牢内,李星望被铁链、牛筋紧紧地束缚在架子上,脸上有些苍白。他被从前的旧友诱出公主府,便被围攻擒获,利落地带到了定北侯府里。
                      崔华辰坐在轮椅上,玄色衣袍晦暗如夜,目光寒凉如水:“背叛崔家的,你很清楚什么下场,刑架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李星望脸上雪白,却仍一言不发。
                      崔华辰眉宇森冷迫人:“三年前你忽然失踪,原来是投靠了独孤晟,难怪一夜之间独孤家的暗钉全部被拔,我领军的路线泄露,然后着了独孤晟的道,我父亲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养了你几十年,养出一条反咬主人的狗来!”
                      提到崔将军,李星望脸上掠过一丝惭色,然而很快便被忿恨所取代:“说什么废话,要杀便杀。”
                      崔华辰凝视了他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人一般,缓缓说道:“看在阿兰的面子上,你若诚心悔改,听令于我,立功赎罪,还有一线生机……”
                      李星望忽然嘶声道:“崔家我只认一人为主!你这样卑劣无耻无情无义的人,也配使唤我!”说罢忽然吐了一口唾沫出来,崔华辰早有准备,指尖一弹,那唾沫飞往一边。
                      崔华辰面无表情,转过脸正要命人行刑,崔礼却下来附耳禀告了几句,崔华辰眼睛闪过了一丝疑惑:“手脚不够干净,被人盯上了?”
                      旁边铁辛上来道:“我亲自出的手,并不曾被人看到,也无人盯上。”
                      崔华辰皱了皱眉继续问:“顾家那小子有没有跟着?不会是碰巧吧?”
                      崔礼摇了摇头,低声道:“她似乎非常肯定您在……”
                      崔华辰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眼李星望,他脸上一片茫然,显然并不知情,崔华辰转动轮椅道:“那我出去见见她吧。”


                      12楼2017-01-01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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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彩头
                        崔华辰出来的时候,侍立在公主身后的侍卫们显然都呆了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在府中。
                        崔华辰看了眼阿蘅,施礼道:“定北候崔华辰参见长公主殿下,请恕身有残疾,未能施全礼。”
                        阿蘅在他施礼的时候早站了起来,偏了偏身子只受了半礼道:“侯爷是阿蘅的长辈,又是国之重臣,阿蘅不敢受礼,还请不要拘礼。”
                        崔华辰自进了厅便一直盯着她的双眼,阿蘅却一直低垂着睫毛,一直未直视于他,崔华辰只得缓缓道:“不知长公主殿下今日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阿蘅深吸了口气,终于抬眼看回去,微笑道:“阿蘅从前得皇嫂教过弈棋一道,也曾听皇嫂言过,侯爷棋艺极高,今日路过侯府,想冒昧请教一局。”这倒不是虚言,当年成亲后独孤晟一直在外征战,崔华仪随太后居住在松川住了三年,直到父亲的死讯传来,她才离开了松川,那三年她服侍太后,抚养小姑,也是为了逗她玩,曾拿着围棋打谱给她看,后来入宫三年,阿蘅时不时也过来中宫和她对个几局,为了哄小女孩开心,她偶尔也会装着输上几局。
                        崔华辰黝黑的眼珠越发幽沉,打量了一会儿阿蘅,阿蘅只觉得背上微微起了一层汗,紧张极了,她自幼是大哥教养,对这个什么都能谋算掌握的哥哥是既敬又怕,如今只能尽力保持着那表情,心中却惴惴不安。
                        崔华辰终于淡淡道:“既蒙公主抬爱,我便如公主所愿,请公主移步中庭棋院。”
                        阿蘅站了起来道:“侯爷请。”
                        棋室洁净而空旷,有熟悉的淡淡的熏香,磨得有些发白的灯心草席,还有那副传家的棋子。
                        所有侍卫都站到了外头守护,阿蘅跪坐到草席上,长长的绯红裙摆覆在后头,崔华辰在铁辛的帮助下也席地盘膝而坐,虽然仍一副闲雅从容,宠辱不惊的样子,阿蘅却再一次意识到坐在对面的大哥,是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优雅地跪坐,仪态完美无缺了。
                        崔华辰淡淡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先请。”
                        她拈起一枚黑子,冰凉渗上来,她手指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胸中一股热气堵在那儿,心乱如麻,崔华辰没有忽略她指尖的颤抖,忽然道:“公主心若不静,这棋不下也罢。”
                        阿蘅有些慌乱地抬眼,与崔华辰那凛冽的双眼对视,仿佛忽然被那冰雪之意浸透全身,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头脑澄明,心境空灵,笑了下:“多谢侯爷指教,请侯爷小心了。”一边啪的一下,将第一手黑棋下到了天元之位。
                        崔华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按一般常理在边角圈地,轻轻拈起一枚白子,贴着阿蘅的黑子放了下去,修长的手指划过棋盘,动作优雅从容。他棋才下下来,阿蘅啪的一下又下了一枚,这之后只要崔华辰一下,阿蘅极快地也下一子,崔华辰抬眼看她,她挑起眉毛,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满是挑战。
                        崔华辰仿佛极有意思的也开始用快棋和她对弈起来,两边都下得飞快,犹如快刀相击,凌厉锋锐,火花四射,中盘陷入了激烈的绞杀互殴之中。
                        一旁服侍茶水的铁辛已看得心惊动魄,他万万想不到这个面有稚气的少女,棋路如此凛冽老辣,而其思路敏捷却又偏偏不失稳重,落子几乎完全没有失误,却快得仿佛完全没有思考。
                        不过一时三刻,胜负已分,尚未清点,阿蘅就面带微笑道:“我赢了一目。”居然真的赢了?铁辛几不敢相信,难道是侯爷在让公主?
                        崔华辰一副宠辱不惊地样子道:“公主棋术高明。”
                        阿蘅笑微微道:“侥幸侥幸,侯爷承让了,也不知侯爷能不能给个彩头给阿蘅呢?”
                        终于来了,铁辛暗暗警惕,崔华辰看往阿蘅那一双一池碧水般澄清的眸子,却发现了里头暗含着的一丝紧张,他淡淡道:“微臣身无长物,不知公主所求为何?”
                        阿蘅笑道:“我今日出宫散心,结果跟着我的侍卫李副统领也不知怎么的走失了,我听说国舅爷挺有办法的,也不知能不能替我找到他,全须全尾的带回宫中呢,不然皇兄下次大概再不肯叫我出宫啦。”
                        崔华辰沉默了半晌,他今天穿着件素净的秋香色长衫,阳光斜斜地照进茶室,却仿佛完全化不开他身上的冰寒气息,端凝沉静,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对面的阿蘅却绯红裙衫,漆黑的长发蜿蜒在草席拖着的裙摆上,仿佛春日暖阳照亮了整个棋室,两人相貌都极好,对坐着气势相当,旁边的铁辛已是被他们的气势逼得屏息。
                        阿蘅只是笑着看着他,崔华辰终于缓缓道:“大概大街上人太多,李副统领走散了也未可知,兴许公主回去路上,就能遇到他了。”
                        阿蘅如释重负,笑吟吟地站起来道:“既蒙侯爷吉言,想必一定是如此了,阿蘅不敢再扰,先告辞了。”
                        她并不逗留,简直如同逃离一般地出了定北候府,才上了车,眼泪就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车子快到宫墙的时候,李星望果然回到了侍卫队伍中,特特到车前告罪了一番,说自己办事耽搁了,阿蘅连车帘子都没掀,只淡淡地责备了两句便没了下文。
                        其他侍卫虽然一头雾水,但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公主从长公主府里莫名其妙地去了次定北候府,下了趟棋,然后就回宫,而李副统领因为办事耽搁了下,后头终于赶在入宫前回到。
                        李星望旁敲侧击问了其他侍卫公主见定北候的情形,心中也是不解,他是见过崔家处置叛变的人的,他也早做好赴死的准备,没料到却莫名其妙地被装进袋子放到个巷子里,走出来便恰好看到了公主的车队。
                        不知为何,他直觉自己被放和公主造访定北侯府有关,但是却猜不出关系。但他依然将此事瞒了下来,没有向沈椒园汇报,一边却满腹疑惑,崔华辰老奸巨猾,阴险毒辣,无端端放了他,只怕还有后手,因此更为谨慎起来,然而崔华辰却一直没有再找他麻烦。
                        铁辛也十分不解:“为何要放过他?”
                        崔华辰一个子一个子的下着,却是在复盘,将和阿蘅下过的那局棋,一子一子的复原,他半日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铁辛整个人都呆住了,崔家大郎大半辈子谋算韬略,那一着不是精心谋划,处心积虑,居然也有不知道就做的决定?
                        崔华辰仍在一子一子的复盘,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公主下棋和兰丫头有些像。”
                        铁辛有些无语:“小姐和您下棋,哪次不是长考良久,一下起来一天都不够你们下的,公主殿下却是一手快棋,思路敏捷……”
                        崔华辰轻轻点着那些棋子,发出了清脆的玉石相击的声音,仿佛陷入了沉思,再也没说话。
                        铁辛见状也不再纠缠此问题,拿出个锦盒道:“这是昨日永乐侯府送到我们庄子上的,说是顾三公子的一片诚意。”
                        崔华辰淡淡道:“退回去。”
                        铁辛犹豫了一会儿打开道:“都是上好的香黄精,这个世面上如今紧缺,眼看天气一天一天的热起来了,您的身子……”
                        崔华辰挑了挑眉,转过脸去看了眼铁辛:“香黄精?你们在外头漏了风声?”
                        铁辛连忙道:“怎么可能?都是用的江南那边的人暗地里收的,只是去年浦北那边大旱,香黄精基本长不成,缺货得厉害……我也奇怪顾三公子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崔华辰微蹙了眉头,低声道:“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公主从大长公主府过来,顾旷也去那里了吧?”
                        铁辛低声道:“没错,泽阳公主之子李昉与顾旷是好友。上次在法云寺,不也遇到他们了。”
                        崔华辰沉思了一会儿道:“下次顾旷来访,通报我,我见他一见。”
                        铁辛点头称是,崔华辰又补了句:“去查查公主。”
                        阿蘅那日以后却极少出宫,几乎天天都跑在马场,却迷上了射箭,不过让李星望示范了两次,她就已能熟练掌握射箭的要领,腰板挺直,姿势准确,准头在初学者中也已是上上,差的只是力气不足而已。
                        她却日日勤练不辍,要么骑马,要么射箭,李星望看她的进展却是暗暗心惊,那日的事后,她一字不提,也不再出宫,他心怀鬼胎,想问却看着她总是凛然疏离的面容不敢问。这位公主在太后在皇帝面前都是娇憨天真,举止潇洒,偏偏在下人面前却是威仪极重,气派天成。虽然并不曾为难过身边服侍的人,看上去随意得很,偏偏锐眼如炬,下人有些什么小算盘她似乎都清清楚楚,因此一个个都不敢欺她年幼,服服帖帖,不敢违逆,隆福太后也只是认为她有皇家公主的气势,并不觉得奇怪。
                        他却总觉得公主似乎刻意疏远于他,然而公主贵重如此,这句话若是说出来,只怕要笑掉别人大牙。
                          ☆、第12章 斗射


                        14楼2017-01-06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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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一整个夏天秋天都过去了,阿蘅却在这白日骑射,夜晚调息中,武艺有了不小的进境。冬天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宫里却出了件大事。
                          谭贵妃小产,此事十分诡异,谭贵妃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身上有孕,便见红了,她还只以为是月事提前了,钟嬷嬷却是个老道的,仍是传了御医来看,这一把脉才知道小产了。
                          谭贵妃登时痛哭流涕,独孤晟得知也是愕然,便是隆福太后知道了都气得不行,亲去了清容宫狠狠地将谭贵妃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责罚了一通。
                          宫里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独孤晟自然是狠狠地又将宫里梳过一次,从前崔皇后的旧人再次被清理过,遣出宫的遣出宫,贬斥的贬斥。
                          阿蘅呆在宫里只觉得憋闷,干脆又禀了隆福太后要出宫,隆福太后自然不想让女儿憋闷,也允了,独孤晟想是忙着查宫里,阿蘅只让李星望上报了一下便出了宫径直去了大长公主府找李昉。
                          小半年没见,李昉看到阿蘅长高了许多,眉目间越发容色夺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道:“今儿本打算了去西郊狩猎,眼见雪下了,冬猎大典也就这几日了,咱们先去练练。”
                          阿蘅经他提醒也想起来了,冬猎大典,其实也是前朝的旧俗,每年冬天初雪之后到京郊冬宫举办狩猎大典,为期五到十天,皇家帝后以及部分后妃、皇子、公主都会参加,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也会带上子女前往助兴,前朝这冬猎基本就是个大臣们亲近皇帝以及贵族少年们的聚会,到独孤晟马上得了天下,自然更着重骑射武艺,崔华仪从前病重,并不参加,却也听闻在冬猎大典上因骑射崭露头角的贵族子弟们分外得到独孤晟的青眼,很快便得了官职,得到重用,倒是一改前朝只重文才不重武功的风气,贵族中就算不喜骑射的,也多少会那么一点,省得狩猎的时候马都上不了惹人耻笑。
                          西郊原野上银装素裹,空气清冷。阿蘅已换了一身男子袍服,外头是雪白的狐裘大氅,内里是苏缎织造的杏色缎袍,束了抹额,看过去人美如玉,当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这边顾旷也带了几个护卫骑马到了,看到她眼有喜色,小半年没见,他只以为是宫里不放她出来,十分惆怅,今日一接到李昉派人过来传信,自然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连忙赶过来了。
                          阿蘅看到顾旷披着个鹤氅,虽然骑着马,却束着高冠,宽袍缓袖,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不由的多看了两眼笑道:“顾哥哥许久不见,倒有些不同了,看上去竟是要霞升飞举了呢。”
                          顾旷脸上红了起来,一旁李昉早大声笑道:“你有所不知,他终于叩得定北候的门开了,崔侯爷这些日子时常指点他一二,他越发超凡脱俗起来,阿蘅你若再不出宫,我看他当真是要飞升去了。”
                          顾旷作揖道:“还亏得公主教我送的香黄精,侯爷才见了我,未能感谢公主殿下。”
                          阿蘅摆了摆手笑道:“不过几月不见,如何这般拘礼起来,教人好吓一跳,莫要如此了。”一边已是催马向前奔去。
                          西郊那儿原有一大片草原,冬日平坦,适合纵马,阿蘅他们一行纵马过去,却没料到那儿居然围了不少人,远远听到鼓声似怒雷突响,场中十多匹马风驰电掣的跑去,各自争先斗捷,热闹之极,李昉笑道:“想来也有别家的也来练骑射了,我们且去瞧一瞧。”
                          待到近了,果然看到场上不少华服子弟们各骑骏马,正在绕场比射,貂皮锦袄,华阔非凡,场上一端排着一列的黄质斑纹的虎头箭牌,场上摆起青绿木山,分为数层,高矮不等,鼓声响起,令旗高挥,一队骑马的有十数骑直向箭牌纵马而去,一路越过那些青绿木山,有的却撺不过去,有的则过山失势,前蹄双跪,有的用力过猛几乎坠鞍,待到近了箭牌,箭从马上似飞雨般发去,射毕各拢马退下。
                          李昉笑道:“倒是热闹。”一边指着那箭牌道:“一般都是比射三箭,第一箭专射虎额,二三箭分射左右虎目,三箭皆中的再比别的,例如射铜钱,射珠眼,射柳叶之类的。”
                          阿蘅笑道:“死靶子而已,有什么难的。”
                          一旁顾旷听她口出狂言,不由的有些侧目,却偏巧场上才停了一场,鼓声平息,有人大笑道:“久闻大寰文治武功闻名天下,原来也不过是虚得其名,都是些只会射死靶子的花架子。”
                          此人口音有些怪,声音又极是响亮,一时场中皆一静,然后纷纷看过去看是谁如此大言不惭,却看到一少年约有十五六岁,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未笑含情,玉环束发,身穿一件暗红色的圆领团花缂丝锦袍,披着件火狐大氅,穿戴配饰皆十分富贵讲究,李昉看了眼低声道:“是南滇的质子段英。”
                          阿蘅挑了挑眉没说话,南滇在大寰的西南边,统领着白诏、夜郎等诸小国,因地方小,从前一直依附于前朝,前朝被独孤晟取而代之后,南滇便改向大寰俯首称臣,并送了皇太子来做质子,这位段英十三岁便到了大寰京都做质子了,因南滇一向老实,独孤晟也一向对他还算优容。
                          却早已有贵族子弟不满,怒喝道:“南蛮子也敢口出狂言!”
                          段英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那子弟,也不说话,只转身向他后头的护卫示意了一下,只看到那护卫翻身上马,纵马向那箭牌奔去,一路控马跨过那些青绿山子轻松之极,很快到了箭牌前,拔起那箭牌来又纵马回来,却远远的在场上另外一端的起点站好,并不下马,在马上向段英躬身。
                          段英傲然道:“看好了!”一边已是轻身翻身上马,手一翻已是拿出弓箭,与那护卫同时从起点纵马而起,一路控马跨过那高高的青绿木山,一边却控弓射箭,只看到飕的一箭,射到那同样奔驰着的护卫手里举着的虎牌中。
                          一时场中尽皆安静下来,只看到段英一路连射了三箭,然后悠然又骑着马回了来,那边护卫也举着箭牌过来,只看三箭分射在虎额、双目上,众人缄默,段英笑道:“战场上谁会站着让你们射呢,倒是这活靶子才显真功夫,都说大寰人才济济,京城更是卧虎藏龙,今日这里也算是精英荟萃了,难道竟没一个人能做到?”
                          众人都沉默了些,其实活靶子在场的未必不能射,毕竟狩猎射的可不就是奔跑的猎物,然而这让人端起靶子跑马,若不曾提前练习过,没个十足把握,射到人身上,那就不是小事了,便是死的是下人,那也是光天化日之下一条人命,第二天御史台就能参上一本,在场的都是贵家子弟,没有哪个敢自动把把柄白白送给人的,再一个,那侍卫手持箭牌一路轻松跨过那些青绿木山,也是个骑术高超的,要找到这样一个不怕死的骑术高超的搭档,也不是易事,一时不少人心中暗骂,这南蛮子定是事先练习过的,若是在场的人事先先练习过,也未必不能。
                          一时场上都有些僵持,段英哈哈大笑道:“如何?我之前说的可对?也不过都是些花架子罢了。”
                          阿蘅忽然高声道:“我来试试。”声音清脆,一边骑马款款越众而出,段英怔了怔看了过来,眼光却是一亮。
                          一边李昉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其他贵族子弟却早已转过脸来看她,几十道目光里,阿蘅一丝忸怩都没有,只是微微笑了笑,手里拿着马鞭略略侧过身点了点李星望道:“你去拿箭牌。”
                          李星望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敢违逆,躬身应了,催马向前去拿那箭牌,李昉看他骑术娴熟,过那些路障十分轻松,心里略略放下些心,知道到底是宫里的侍卫,有几把刷子,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反悔不得,只能默默祈祷阿蘅不要射死那侍卫才好……万一射死了……这可如何收场,饶他平日心机百变,一时却居然计无所出。
                          鼓声响起,阿蘅慢条斯理地戴了鹿皮手套,接过弓,翻身上了马,往李星望那边微微一颔首,催马而行,控纵如意,轻而易举便越过了第一座青绿木山,腰杆笔直,一侧身,翻过弓来,嗖的一箭已往对面而去,却是看都不看,继续催马越过第二座青绿木山,那却是座三层的路障,只看那银鞍黄骢一跃而起,在最顶峰的时候,阿蘅悠悠然地又拉满了弓射了出去一箭,巧的是对面的李星望也刚刚好越过同样的青绿木山,两边的马节奏一样,步伐一样,煞是好看,转眼又射出第三箭,两边的马同时抵达了对面又翻转而回,那头李星望举着虎牌一路回来,众人尽皆看到果然三箭都在虎额、虎目上,不由地全都轰然叫好起来。
                          那头阿蘅一边纵马回来,一边却手一抬又射了一箭,众人眼一花,转眼已看到段英头上玉环直接被那箭射飞,头上发髻直接被射散了下来,一时众人大笑起来,不由地都颇觉痛快地看往段英那散落的头发,阿蘅收了马缰,扬眉傲然看向段英。
                          段英只是缓缓理了理披散下来的头发,眼里却闪动着欣赏的光,笑道:“这样多男儿,却要靠女子出头,还洋洋自得,恬不知耻,真是羞煞人了。”
                            ☆、第13章 起疑


                          15楼2017-01-06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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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英一语既出,场上又静了一静,阿蘅脸上却并无被人喝破的羞窘,只是抬了抬眉毛。
                            却忽然听到人群里有人哈哈一笑道:“那便让大寰的男儿来试一试吧。”
                            众人转身,赫然看到一名男子披着黑貂大氅骑着一匹高头黑马,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的空地上,五官犹如刀削斧凿出的坚毅轮廓,虽然嘴角含着笑,却气度森严,不怒自威,后头跟着男子却是一身劲装,横眉肃目,全身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刀一般森寒迫人,后头几个人侍立,昂首挺胸,腰腿挺直,一看便知是行伍中人。
                            早有人低呼:“是穆离书将军。”京郊大营就在这附近,穆离书在这儿出现并不奇怪,但是,能让京郊大营统帅穆离书侍从的男子会是谁?
                            场里的多是贵族子弟,就算不通事务,也自有家人提醒,一时场上都静了下来,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是该立刻跪下三呼万岁,还是假装不知皇上微服私访?
                            独孤晟却笑吟吟地手一伸,早有人递了把强弓过来,独孤晟漫不经心地拿了那弓,一边对后头的穆离书道:“子和你就替我拿靶子吧。”
                            穆离书应了声,控马转过去,场上静谧一片,只听到蹄声如雷,穆离书转眼已去到箭牌前拔了个箭牌回来。
                            独孤晟在马上笑着看了看阿蘅道:“很有长进。”一边又看了眼段英,脚一夹,马已转身,拿着弓的手一伸,黑色的袖子下是矫健而充满了力量的手臂,那头穆离书已举了举虎牌示意,独孤晟喝了一声,半空犹如响了个惊雷,座下的马儿一声长嘶,展开四蹄,向前奔去,轻轻跃过那青绿山,手一探,反手搭箭,已是顺手抽了三支黑漆重镞的巨箭搭在那强弓上,轻而易举地挽了个满弓,倏然射出,三道长长黑光,直划而过,一路尖声镝鸣,疾若流光,三箭稳稳地射在了箭牌上。
                            独孤晟和穆离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那箭牌上三箭深深地插在虎头的双眼和额心,喝彩声响起,段英只是微微笑的鼓掌,却并没有什么羞惭之色。只有人腹中暗骂此人真是面皮甚厚。
                            独孤晟转过马拍了拍李昉的肩膀道:“你们自己再玩玩吧。”又笑着看了看阿蘅,阿蘅却并没有看他,她仍然看着那靶子上的三根箭,似乎在想着什么遥远的事情,双瞳漆黑悠远。独孤晟看她神思不属,只得对李昉道:“天冷,早点回去。”一边带着穆离书骑马往京郊大营那边而去。
                            围观诸人屏息看他走远,才又窃窃私语起来,自然又有人好奇地来和李昉、顾旷打招呼,一边瞟着阿蘅,却也知道此女与李昉在一起,必定身份贵重,也不敢唐突。眼看这猎是打不成了,李昉好不容易脱身,只得赶紧带了顾旷和阿蘅回去。
                            穆离书跟着独孤晟一路疾驰到了一处山崖,独孤晟才勒住了马往山崖下看,风猎猎吹来,独孤晟呼了口气,穆离书察言观色,知他心情好了些,转念想了想道:“适才那小姐骑射果然优秀。”
                            独孤晟笑了声道:“你没看到拿箭牌的是李星望么,只要她准头不会差得太远,李星望自然会用箭牌去就着她的箭,岂有不中的,不过她也习射没多久,作为女子来说,相当不易了。”
                            穆离书看他虽然如此说,脸上的表情却也柔和下来,总算比早晨过来的时候那一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样子好多了,便也笑道:“别的不说,骑术相当不错了,皇上认识她?”
                            独孤晟微微一笑:“是长公主,她那马可是百里挑一的,自然也占了便宜,在宫里也练了小半年了,倒是有些成效。”
                            穆离书恍然大悟道:“英姿勃勃,果然有皇上的风采。”
                            独孤晟忍不住笑了:“想不到穆将军也颇为精通这拍马之事了。”
                            穆离书肚内暗骂要不是看你一副死人脸的样子,谁稀罕,到底没说什么,独孤晟与他征战多年,自是知道他定是在腹诽,只不过碍着他是皇帝,没像从前一样直接骂出来,笑道:“好了,上次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穆离书道:“查不出下落,我派了几路人将江北那一带的土匪山贼尽皆都清过一次,简直如同梳子一般梳过去了,并不曾找到蛛丝马迹,若是按皇上所说崔家确有私兵,兵丁调动,屯扎总要吃喝,还有粮草所需必然不小,怎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独孤晟锁了眉头,深思道:“崔家定有私兵,大寰朝初定之前,最后清扫战场,崔家几次战损都太奇怪,崔华辰虽然双腿已残,绝不至于打一些遗漏收尾的战役都会死那么多人,一些将领也死得古怪,定是私藏了兵力,便是他的妻子和儿女说是自请下堂回娘家,细查却根本半路就失踪了,必是趁乱藏到了什么地方,崔家定是在候着东山再起之机,若是查不出来,来日必为心腹大患!”
                            穆离书如何不知独孤晟的顾忌,崔华辰虽然双腿已废,当年却是赫赫威名,算无遗策,如今只如毒蛇冬眠蛰伏,谁知哪日便要奋起给人致命一击,他叹道:“虽然明知道他家小失踪大有问题,如今找不到证据翻脸,崔华辰又龟缩府中不出,心腹一律不见,当年崔家的部将陆续也辞官归乡,明面上的把柄一丝都抓不到。”
                            独孤晟咬牙道:“便是如今宫里似乎都仍有崔家的势力,贵妃莫名其妙小产,偏偏朕就是查不到!若是给朕找到把柄,崔华辰……朕定要千刀万剐了你!”
                            穆离书听事涉宫闱,不敢轻易搭话,叹了口气,知道独孤晟和这个大舅子从认识开始便各自看不惯对方,谁都不肯向谁低头,僵持这么几年,崔华辰已成了初登帝位的建元帝心头刺眼中钉,日夜难安。崔皇后一死,建元帝只恨不得立时将崔华辰斩了,他更是谨言慎行,滑不留手……其实同为经历过那些年战乱的将领,他对崔华辰到底是有几分佩服的,不管怎么说,能把一向战无不胜的独孤晟逼到这般地步,乱世枭雄是称得上的。
                            独孤晟长长地呼了口气,穆离书只是沉默,他也知道如今君臣位份已定,这些臣子们再不会像从前东征西战时那般百无禁忌的和他开玩笑了,他有些怅然地打马回转,低声道:“回去吧,你再扩大范围查一查。”
                            穆离书应了声,独孤晟催马往西山大营疾驰而去,地上雪沫飞起,穆离书连忙催马跟上,厚密的灰色彤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空气冷得像刀锋。
                            晚间独孤晟回宫,思及白日阿蘅射箭之事,倒有些意思,便着人开了库房,自去选了柄弓和羽箭让人送去露华宫。
                            阿蘅正恹恹地翻着几页书,只略瞟了眼那弓没说什么,让梅妆收下,赏了那小内侍。
                            梅妆、蕉书她们却是十分兴奋,唧唧呱呱地看了半日又去问阿蘅:“这弓看起来明明是木头的,拿着也轻,为何却看上去十分坚硬。”
                            阿蘅也不去看那弓,只淡淡道:“那弓名叫雀舌,铁柘木制的,配的燕牛之角,海鱼之胶,前朝名家墨玄亲手制的,算得上名弓了,因轻巧玲珑,适合女子用。”
                            梅妆她们喜道:“皇上对公主可真好啊,还特意选了这般好的弓,这箭却又霎是沉重,又是为何?”
                            阿蘅道:“那是铁雁羽制的,沉重才好射。”
                            蕉书笑道:“这下公主天天射箭可有趁手的好武器了。”
                            阿蘅笑了一笑,手里只是翻着书并不搭话。
                            京城定北侯府棋室内,神思不属的顾旷被崔华辰冷冷呵斥:“若是心不能定,明天就别来了。”
                            顾旷将冰凉的棋子握入手中,面上有些羞惭。崔华辰看了他一眼,忽然破天荒地开口聊天一般的道:“今天去打猎了?”
                            顾旷有些怅惘:“是……听说侯爷从前文武双全,想必武学一道也是极高的吧。”才说完却又看了看对方一直不能动弹的双足,如梦初醒:“对不起。”
                            崔华辰将子投入棋盆里,淡淡道:“怎么了?”
                            顾旷想起今天阿蘅的张弓射箭的英姿,忽然面红耳赤,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喃喃道:“今天看到公主骑射精绝,忽然有些自愧不如,她女子之身,却颇有任侠之风……”
                            崔华辰却深思了一会儿道:“公主有名师指点么?”
                            顾旷想了想道:“兴许是皇上指点的?我看皇上的骑射也十分高明。”倒是心悦诚服,崔华辰嘴角噙了丝冷笑,什么都没说。
                            夜深了,顾旷告辞后,崔华辰招了铁辛来:“去查查公主从前在松川那边的时候,琴棋书画包括骑射,请的是什么老师,再想办法将她从前的字迹找来。”
                            铁辛点了点头,有小厮提了个木桶进来,里头热气蒸腾,荡漾着黑色的药液,铁辛亲自上来替他褪下鞋袜,将他双足泡入桶内,一边熟练地替他按摩起来。
                              ☆、第14章 元宵


                            16楼2017-01-06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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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猎大典开始了,阿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去,内侍回禀说是身体不适。
                              独孤晟有些意外,他对这个妹子是颇为欣赏的,还特意选了柄合适的好弓给她,本想着冬猎大典上可以让她出出风头,女子不都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么,前几年的冬猎都是谭可容大放光彩,今年谭可容才小产,需要静养,却是不能骑马了,独孤晟原想着有阿蘅在也算有些意思,没想到阿蘅却不去。
                              而之后每逢初一十五,独孤晟去给隆福太后问安,也都没遇上阿蘅,不是才走,就是身体不舒服、天气太冷没来,隆福太后一向疼惜她,并不在意,只叮嘱着跟着阿蘅的人要仔细。独孤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自幼上头只有个长兄,十五岁就跟着父兄四处逃命、之后常年在军队里东征西战没回过家,着实不太清楚怎么和女人相处,更何况是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幼妹,加上政务繁忙,他也便撂开手去,自去了冬猎大典。
                              阿蘅仍然只是一遍一遍的调息,关在屋里练习武艺,骑马、射箭,似乎日日让自己精疲力尽,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
                              一整个冬天过去了,过年、祭祀以及各式各样的宴会,阿蘅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去。转眼到了元宵,城门大开,灯市大兴,晚上阿蘅随着独孤晟、隆福太后在城门上看了一会儿灯,泽阳公主那边便遣了人来道:“我们大长公主说许久没见着长公主来玩了,说咱们那边的灯棚扎了新鲜花样儿的灯,请长公主去看个新鲜。”
                              隆福太后因这些日子感觉到阿蘅分外沉静了些,怕她闷着,自是一口应了,只和阿蘅道:“你只管好好去和你表哥玩,年轻人便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哀家先回宫歇息了。”一边又叮嘱了一轮跟着的宫女和侍卫们,亲看着她上了轿子才放了心。
                              又转过脸和独孤晟道:“你妹子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这宫里也没个年龄相近些的姐妹作伴,从前皇后在的时候好歹还能解解闷,如今越发连个去处都没有了,也难怪你妹子喜欢出宫找她表哥玩,只是她如今又大了一岁,今年便要及笄了,别看她娇贵归娇贵,一向其实懂事得很,从来不肯给人添麻烦,自己不好意思再说想出宫玩,闷在心里怪可怜见的,前些年你才登基,事情忙,皇后身体又不好,我竟也没想到,如今想来,竟是给你妹妹在大臣嫡女中选几个年纪相当的伴读,也能解解寂寞。”
                              独孤晟笑道:“母后觉得好,便照着办便是了,我吩咐尚宫局去办。”
                              隆福太后却皱了眉头道:“这些内宫的事如何又要让你费心,如今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你政务繁忙,自是顾不上后宫的,贵妃原本执掌后宫,我看她也不太擅长,年底这些个大礼大宴过来,我看她办得缠夹不清,比从前崔皇后在的时候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想是身体不好顾不过来,为何不换个人来管后宫的事,或者早日将皇后的人选定下来吧,中宫虚悬太久不是个事儿,后宫不宁,你如何能安心理朝政呢。”
                              独孤晟有些头疼,年底宫里宴会确实纰漏很多,他也都看在眼里,想到谭可容才小产,不好苛责,也就忍着过了。他原也是顾念她的身体,想着将后宫掌事的先暂时转由良妃执掌,没想到谭可容听他才开口说了这打算,便痛哭流涕,哭个不休,只说他嫌弃她了,又说要亲自查自己小产的缘由,他没法子,只得罢了此念。他勉强答道:“儿晓得了,会放在心上的。”
                              纤云不留,皓月如雪,游人触目,聒耳笙歌,阿蘅到了大长公主府见了下泽阳公主,泽阳公主不过笑着和她说了几句便叫了几个合心意的门客自去赏灯了,只李昉笑着道:“表妹如今越发矜持了,也不出来和哥哥玩,今夜我备了只彩船在明镜湖上,咱们一同去湖上赏灯如何?”
                              阿蘅有些抱歉地笑道:“原是天气太冷,宫里又事儿多,找不到空出来,今夜不宵禁,想是湖上风景必是美的,劳烦表哥了。”
                              李昉只是笑:“我倒还罢了,只是那仙里仙气的千灏可是今天一连问了我好几次今晚能不能请到你赏灯呢,这彩船赏灯也是他想出来的主意,咱们在船上既能赏灯,又可以不去和那些人挤在一起,闹中取静,妹妹你说自在不自在。”
                              阿蘅一向和他熟惯了,知他开玩笑,只笑道:“哥哥安排,自是妥当的。”一边登了车往明镜湖边去,路上玉鞯香车络绎不绝,游人挨肩擦背的提灯戏耍,好不热闹。到了湖边,果然一艘画舫早泊在了岸边,彩船上的灯火与湖里千万莲灯齐亮,一片灯光镜光,映着水光,五光十色,耀眼迷离,岸边看过去,只见水里灯火楼台,恍然烟云世界。
                              阿蘅登了画舫,进了舱中花厅却是一愣,只见舱中除了顾旷外,居然还有个男子坐在轮椅上与他对弈,修眉凤目,神情清冷,居然是定北候崔华辰。
                              阿蘅脚步顿了顿,李昉早笑道:“没想到今日定北侯也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顾旷早站了起来施礼,有些紧张地看往阿蘅,崔华辰已开口道:“白天和旷哥儿对弈,他邀我晚上赏灯,我也多年没有赏灯了,所以便借借公主和李公子的光了,也不知有没有扰到你们的兴致。”他声音清冷低沉,一副老气横秋的长辈口气,和他不过二十余岁的面貌对比起来,叫人甚是违和。
                              李昉笑道:“不敢不敢。”一边转过脸看阿蘅,他料不到崔华辰能认出阿蘅来,以为是顾旷说的,阿蘅却只是垂下睫毛,勉强露了个微笑道:“侯爷大驾光临,阿蘅自是欢喜的。”
                              崔华辰盯着阿蘅看了一会儿,双目幽沉如潭,阿蘅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在梅妆的服侍下脱了兜帽斗篷,露出里头镶了金边的绣裙锦帔来,今日节日,她陪着隆福太后观灯后便从城门上直接到大长公主府,因此身上华丽非凡,乌黑长发挽了双鬟,分别缀了两枝金莲,灿烂夺目,而她的容色却没有被这华丽的衣裙压住,眉翠唇红,睫毛浓密纤长,不知怎的数日不见多了股凛然之意,更觉出了一股皇家的威严来,顾旷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盛装,只觉得不敢直视,低下头却看到她裙边露出微微上翘的纤纤绣鞋来,鞋头上有着金线绣出的莲花,小巧玲珑,心中那一分自惭形秽不敢冒犯亵渎的意头又涌了上来。
                              画舫已驶到了湖中心,四面窗都打开了,远处音乐随着水上风来,李昉和阿蘅站在窗边,指点着那些珍珠穿就、白玉碾成的各色奇巧灯,一边笑着说话,那边崔华辰与顾旷对弈已快到终盘,阿蘅却总觉得崔华辰犹若实质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后,大冷天的,她身上微微的出了一层薄汗。
                              崔华辰一贯对人心洞如观火,敏锐之极,阿蘅是他一手教大,对他熟悉之极,因此一见到他心里警铃大作,打起了一百二十个心提防起来。
                              上次对弈特意用了快棋,又专门从天元开局,应该是看不出的吧……再说这神怪之事,大哥从前一贯是嗤之以鼻的……她一边反反复复地想着自己上次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一边心里战战兢兢,没法子,大哥对她的影响,深入骨髓,不是换个身体换个身份就能完全不在意的……
                              这头顾旷一败涂地,崔华辰掷了棋子,转过来对阿蘅道:“旷哥儿上次给我送了些香黄精,很是合用,据他说是公主告知是我需要的药,还未曾多谢公主关心。”
                              阿蘅笑道:“合用便好……我也只是听皇嫂提过一句。”
                              崔华辰又注视了她一会儿,双眸清明,如霜如刀,阿蘅只觉得脸上肌肉僵硬,几乎要装不下去了,心里几乎都提了起来,崔华辰却忽然淡淡道:“是么?她进了宫后我就没有见过她,原来她还是很关心我的。”
                              阿蘅眼圈一热,连忙去看那棋盘,一边拣着棋子道:“嫂嫂自是对国舅爷关心的,宫规如此,不好见外男,也是没办法的么……看起来顾哥哥的棋很有长进了,才输了十目么?”
                              崔华辰催动轮椅出来道:“锋锐有余,智谋不足,你们下一局看看吧。”
                              阿蘅坐了下来,顾旷脸上浮起绯红,并没有发现阿蘅的紧张,李昉早笑道:“阿蘅切莫让他,今夜赢他些彩头过来,哥哥和你分了。”
                              顾旷温声笑道:“公主有什么看上的只管说便是了,只是若是在下侥幸胜了,那公主便给我吹奏一曲听听可否?”
                              阿蘅心头一跳,也不敢去看崔华辰,只搪塞道:“出来得急了,并没有带笛子。”一边低着头下棋,却每一步都在深思熟虑,绞尽脑汁只想着如何和从前的棋路区别开,隐藏自己的路数,一盘棋下得比从前任何一盘棋都辛苦。
                              崔华辰却只看了一会儿便催动轮椅上了甲板,外头站着一些侍卫和内侍,玄衣挎刀的李星望赫然正在其中。
                                ☆、第15章 夜饮


                              17楼2017-01-06 19: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