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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搬文】思归 (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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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三十一)
陵端连滚带爬朝前轱辘过去,跪在离陵越不远处,声音惊得颤颤巍巍,"拜、拜见执剑长老!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紫胤置若罔闻,手一甩袖,那壮汉旋即隐去身形。
"何以私自离山?"说起话来却是并不看陵端,只望着百里屠苏,"不识轻重。远离昆仑清气,凶煞难抑,若为师方才不及赶到,莫非你真要令同门血溅当场?"
"弟子知错。"百里屠苏一手撑在膝上,他是着实没料到师尊会在这时下山,还未完全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师尊...仙体抱恙,如何能在此时出关?"
他离开天墉城之际紫胤仍在闭关之中,按理应不知此事。却没想到是芙蕖见陵端再度下山,担心于他二人,私自闯入闭关之地;若非她来寻,紫胤尚不知事已至此,更遑论救下紫榕林一众生灵。
眼前跪了一片。少侠勾着脑袋,坦承自己不肖,令师尊费心。
紫胤眼神一扫他,淡淡道:"无妨。此间事毕,你速与我返回昆仑山。"
百里屠苏默然,脸上却露出迟疑神色。
"...尚有牵挂?"陵越见他不语,也同紫胤一道望过去。
他长舒口气,"望师尊明鉴。弟子并未谋害肇临师弟。"
紫胤道:"此事不必多言。你心性如何,为师自知。如今且回天墉城静养,将你凶煞之气稳下。"
"....."百里屠苏沉吟片刻,又道,"启禀师尊,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陵越原本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对话,这时却是一震,心神不稳之下一拳砸上地面。
紫胤颇有些诧异,走到他身前几尺处说道:"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屠苏便依他所言,将自己所说重复一遍:"弟子已决定,不再回昆仑山天墉城,故要与师尊言明,弟子绝无犯下杀害同门之罪。"
紫胤眉头皱起,责道:"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不过下山一趟便觉再无顾忌!不返昆仑,身中煞气如何抑制?真将性命视同儿戏!"
百里屠苏脑中忆起昔日在榣山幻境之中与黑龙对答的情景。除去讲起太子长琴的过去种种之外,悭臾还曾经言明,有一道十分厉害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他肉体之中。悭臾不擅解封之法,却告知他一旦封印解开,煞力再无拘束,他或许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亦将在三日后散去;若是封印始终不除,邪力渐渐使人迷失,至他死去,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他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
风晴雪一行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陵越听他这话,亦是心惊胆跳,低声喝道:"胡说什么!"他说完,眼中含着企盼抬起头来,却见师尊非但不反驳,反倒是眉头皱得更紧。
"....从何得知封印一事?"
百里屠苏避而不答,只是摇头,"天墉城除剑术以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师尊如此神通,必是早已知晓我身怀封印。无怪乎,偶尔流露欲言又止之色,只是怕弟子难过,未曾提及。"
岂止如此?他还不知身上封印乃是紫胤当年亲手施为,只为保全他性命。
"弟子明白,师尊望弟子摒弃杂念,于昆仑山中静心清修,即使无法全然抑制凶煞,至少可多活三年五载。然而下山之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但凡能使心胸开阔,都好过苟安一世。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喝道:"自己心意?!那么当你体内凶煞再也无法抑制之时,又该如何?"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弟子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那个无底深渊之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光阴流逝、天地变迁...什么都不会有,只余下永恒黑暗的禁锢。届时,哪怕凶煞之力将弟子化为狂魔,亦不必担心祸害人间。"
方兰生心里头堵得慌,忙在后面问他:"木头脸,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
"胡闹!年纪小小懂得如何叫作'随心而活'?如今任性妄为,他日便不会后悔?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所钟之地,确有解封之法,但又岂会不顾你性命强行施为!在此胡言乱语,昏懵至极!"
他此番动了真怒,压迫之感更盛,"还不与我回去?!"
屠苏不为所惧:"望师尊恕罪。弟子心意已决。"
紫胤道:"当日为师一念相救,便是令你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今日,可由不得你。"
陵越怔住,眼见师尊左手凝聚起一团清光,正要落在师弟身上。千钧一发之际,百里屠苏其声朗朗,再度从他身侧响起:
"以师尊之能,若要将弟子带回昆仑,弟子定然不敌,然而心中不会甘愿。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再也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样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知足和乐;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弟子此生成就不了惊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即将前往归墟;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恳请师尊...成全。"
紫胤缄默不言。
他面上波澜不惊,看着百里屠苏,眼前却渐渐浮现出另一人的神情来--一样的要跟天意去争自己的命运,也是一样的少年意气、不畏前路艰难险阻,甚至乎连形容也颇为相似,一样蓄了长长一截头发在脑后,只是比他这二弟子多出许多活泼来。他左手抬起许久,这时终于慢慢落回。
"为师曾有一位挚友,亦是无论如何都要依自己心意而活,不论经历百折千磨、世间种种挫折苦难,仍然一往无前、从未言悔,也不在意结果如何。你的性子,分明与他并不相同,这处却颇为相似。"
白发被清风扬起,连带他的声音也一同变得虚无缥缈。
"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便顺机缘行事去吧。"
百里屠苏双目微睁,沉声道:"多谢师尊。"
"但你可知,"其声又忽然转为威压,"既不愿回天墉城,便不能再以我天墉弟子自居,今日只得将你逐出门墙。"
"弟子明白。师门数年养教之情,如今深恩负尽,皆是弟子过错。"
紫胤道:"无甚对错。既已想清楚了,从这一刻起,百里屠苏不再是天墉城门下。你命途多舛,即便想要放下一切随心而活,恐日后仍有变数。倘若有朝一日为恶四方,我必亲手将你斩于剑下!"他说着,手掌在半空一拂,一古老卷轴于其上缓缓坠下,落在百里屠苏跟前。"此剑谱所载乃是我一生剑术之大成,并非天墉武学。你天赋无双,实不该就此埋没,且收下自行钻研,但亦不可躁进而为。"
屠苏尚且未有动作,却见身后跪伏许久的陵端猛地爬将起来,面上既是不甘,又是妒忌,当真狰狞无比。他一手指着屠苏道:"执剑长老!百里屠苏既已被逐出天墉城,又怎能---"
"陵端!"紫胤却以蕴含内力之音将他的不满议言压下,"尔等奉掌门之命下山,只为捉拿百里屠苏一人,却为何纵火焚山罔顾生灵?丧德之至!"
陵端恐被降罪,连声求饶,望长老息怒。
"长老明察!全是那百里屠苏!"事到如今,他却仍然毫无悔改之意,甚至还要将罪过往其他人头上推,比寻常子弟也实在不如。
"住口!犯下如此大错必当严惩,与你身后弟子自行回天墉城听候发落,即刻启程。"
"红玉,你且留下,照看百里屠苏。"紫胤话毕,不顾陵端仍旧跪地讨饶,侧过身朝着树林对面走去;他行了两步,又道:"陵越,你随我来。"
陵越自刚刚起便一言不发,此时低声应了句,旋即站起身来,要跟随师尊而去。
"师兄..."百里屠苏见他起身要走,连忙扯住他衣角一端,轻声唤他。
陵越顿住脚步,却也不看他,两息之后仍是跟着紫胤一道进了树林,只留他一人在后头呆呆跪着。
"苏苏..."他刚刚遭逢逐出门派一事,晴雪担忧他,上前把人扶起。
方兰生双手不安的攥住他的书袋,口中喃喃自语:"这、这到底怎么了...木头脸有什么要命的封印,那个白头发的剑仙又...又把我哥带走作甚?"
百里屠苏只呆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并不作答。红玉猜出他所指为陵越,答道:"陵越乃是天墉城大弟子,平日里事务繁多,今次下山却逗留已久,想是门派中有要事需他把持。"
风晴雪还有一事未明,不知红玉作何要管苏苏的师傅叫主人。红玉则将自己身份详细告知。原来紫胤真人剑术绝伦,亦是爱剑成痴,其收藏名剑之中有一对古剑,名为红玉,而她便为红玉剑的剑灵。平日另有剑灵古钧侍奉紫胤左右,是以她才得离开紫胤、下山看顾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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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是忧心屠苏所言封印一事,然他本人并不愿提及,眼下只得往好处想。先前多亏紫胤真人到得及时,山林大火有惊无险。这下屠苏与襄铃的心愿都已作了结,却不知接下来去往何处。
襄铃小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襄铃跟屠苏哥哥都看过自己家乡了,要不...咱们去兰生的家乡看看?"
方兰生一下子被点到名字,反应慢得很,一时也忘记自己是逃婚偷跑出来的,只张着嘴傻呵呵的应和,"也、也好啊....琴川的人都很好,风景也美,看了就让人心情好。木头脸现在...哎,就该到处走走,我看琴川就不错,上回匆匆忙忙的没仔细看,这次一定带他好好玩玩!"
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确有些想家,然而他说着说着,又遗憾地低下头去,"只可惜我哥要跟那剑仙回去,不能跟我们一起了,我还想带他跟我二姐见个面呢...."二姐虽说平时对他严厉了些,但是也是为了他好,方兰生心知肚明;现在虽然跟自己亲生哥哥相认了,可他还是打心底里喜欢他二姐,想要早早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百里屠苏站在人圈之外。他从方才便一直不曾移动过眼睛,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见众人谈话。
"屠苏,"倒是红玉唤了他声,不高不低,却终于让他回神,稍稍侧过身来,"若是牵挂,跟去一看便是。"
屠苏微微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又听红玉接着说道:"我们即将启程,到猴儿家乡一趟。你...事情料理完毕,到琴川与我们会合即可。"
屠苏愣了愣,终究是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犹豫,朝他师尊、师兄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头陵越一路无言,跟着紫胤一同步入林深处,两人心中各有计较。
许久之后,白发的剑仙总算开口,打破了沉默。
"陵越,你此间逗留许久,许多事务由其余弟子代劳,已无须你挂心。"他道,"只得一事,掌门要与你亲自相商。你即刻回天墉城,虽非十万火急,也需尽快。"
"弟子遵命。师尊...不与弟子一道?"
紫胤摇首,"为师先往青鸾峰一趟,探望故人。"他已察觉有人快步穿过树林,朝他们而来,却也不点破,只继续道,"先行一步。"
说完,灵光乍现,乘风而去。
陵越凝望天际,半响后收回目光,要打道回府。他正要往前,却听得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握剑那手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
"师兄。"是百里屠苏。
陵越想将手收回,奈何他握得太紧,只得作罢。
"你我...已非同门,不必如此相称。"他努力要将声音放得冷漠,却还是不住颤抖。陵越不愿停留,哪怕手还被人攥着,也固执地要朝前走。
百里少侠这下慌了神,手上不放,身子也挡到人跟前去,"你去哪?我和你一起。"
陵越看也不看他,轻呵了声,道:"我回天墉城,你也和我一起?"
"我..."他知道师兄是为这事恼怒,正待解释。陵越却以为他心中并不甘愿,又想起这人方才说了不再回天墉城,更是怒从心起;他咬了咬牙,猛地将人甩开,随即捻起剑诀,御剑离去。
百里屠苏大惊,连忙施展腾翔之术,朝昆仑山方向追赶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皆是日行千里,日落之后不久便到得昆仑山。百里屠苏本以为师兄会直接往天墉城脚下,却见那团清光迟疑片刻,最终缓缓停落在一个小村庄里。他急忙跟着停下。
陵越本打算尽早回到门派,到得此处忽然福至心灵,或许是忆起师尊也前去探望故人,念及那夫妇二人恩情,便停下探视。他知道百里屠苏就在他身后跟着,却尚在气头之上,不愿搭理他。
谁知到了宋家门前,却是人去房空。门窗破败不堪,不似是举家迁走,更像是遭人闯入。陵越惊摄,急忙入房找寻,却在后门不远处见到正与一群做家丁打扮的男子周旋的二人。
宋家那汉子虽是身上伤痕累累,却仍将秋月护在身后,是以她毫发无损。陵越定睛一看,见她小腹竟是微微隆起,更是心惊,连忙喝住那群人。
"住手!"
秋月回过头来,见是陵越,心中燃起希望,急声呼唤:"陵越公子!"
"拦住那群人,但勿伤及他们性命。"陵越此刻不能计较太多,侧身对百里屠苏道。屠苏虽是不知师兄与这二人有何渊源,人命关天之际却不敢不从,连忙冲上前去,不动焚寂只以拳脚将那几人击退。陵越则连忙上前搀扶起受伤的男人和显然怀有身孕的秋月。


2025-06-15 17: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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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过后才有空细问。百里屠苏跟那汉子一同收捡家中之物,陵越则与秋月相谈。
原来她本是富家之女,却非嫡生,父亲为结交显贵而不顾她心有所属、将她嫁作另一王姓商户之子。这王家公子身患重症却心地善良,知自己时日无多而不愿拖累秋月,便始终不与她同房,甚至立下休书,道她身虚,不能繁衍后代,故而断此姻缘。
被休过后,父亲不愿再接纳她,却也正合她意,得以与心上人一同迁到昆仑安家。虽是贫困节俭度日,却赛过锦衣玉食。
哪知王家人却心中有疑,不远千里一路寻到此处,见她有孕便知先前休书另有隐情。他们不由分说,只觉秋月令家门蒙羞,竟是要拖了她去沉江。所幸陵越二人来得及时,这才救了她一家三口性命。
眼下天色已晚,陵越忧心那些人会卷土重来,便允诺会在此看护一晚,并在房外设下结界。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入夜,陵越脱了外袍躺在床内侧。他没有睡意,只是闭目养神。房门被轻轻推开,伴之熟悉的脚步声。
那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而静声卸去外衣,一同躺倒床上。
宋家家贫,只得两间房,自然只得睡在一处。陵越侧过身,面朝墙壁,又再往里靠,给百里屠苏留出空来。
满屋静悄悄,只余心跳声此起彼伏。
"师兄。"他躺了许久才悠悠开口,"我...并非厌弃天墉城。"
陵越不吭声,眼睛却悄悄睁开来。
"师兄与我...."百里屠苏斟酌着言语,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我二人师兄弟做得太久,怕回了天墉城,又只得以同门之谊相待。"
陵越闷声问他:"同门之谊又如何?你...可是不愿再做我师弟?"
贪恋红尘,流连忘返,无可厚非。陵越痴迷剑道,不照样叹服于人间美景,更何况十年不得离山的百里屠苏?如他所说,下山后得以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就连那可作约束的焚寂煞气,也已有了风晴雪可以从旁襄助,无需依赖昆仑清气。如此这般,怎么能再留得住他?
思及此,陵越苦笑一声。百里屠苏翻了个身,从背后将人抱入怀中,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在那人耳边吐出热气。
"不是不愿做同门,是不愿只做同门。"他这样说,把人搂得更紧,"百里屠苏不求名分,却也不甘心只做你师弟。"
他们做过这样的事,情愫别样,又怎么再做回同门。
陵越惊得要起,又被抱住,动弹不得。他生怕这秘辛被人听去,赶紧施展术法,在这间屋里再设下一道结界,以免其声透出。
"师兄..."百里屠苏不顾陵越的惊慌神情,在他脖颈上舔吻,直到那人渐渐冷静下来,"是屠苏贪心,想要的太多。与师兄同门十年,却从来心有杂念,肖想不止。如今得偿所愿,便得寸进尺,不知足于只做你师弟,更想做你的...."他话说到此处,蓦地收声,只在陵越耐不住来看他时开合嘴唇,无声的讲了两个字。
陵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言状的冲动。他任由屠苏吻着他,一手抚摸上师弟的脸庞,试探着问他,"你,便是为此,不肯回天墉城?"
并不全是,百里屠苏先前对紫胤所说亦是属实,这时却不敢在师兄面前多提封印与煞气一事,以免他担忧太多。他心虚得不敢做声,只点了点头。
>>点这 中秋快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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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最后还是没敢真弄在里面。
如师兄说的那般,这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千万不能弄得脏乱。
百里屠苏赶在缴械之前,卡住陵越腰肢,将自己抽离出来。他拉着陵越的手一同覆上那物,来回动作,白zhuo溅得满手都是,又被他抹了些在师兄腰腹上。做完这些,陵越气喘吁吁软著身子倒回床上,他则拽过师兄叠在床头的外衣将那些痕迹擦拭干净。
陵越睁眼一看,又是恼又是羞,一拳砸在屠苏胸膛上。方兰生在认过亲后便将他的包裹硬生生抢去,生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哥哥一声不吭就跑了;然而这次听命于师尊回天墉城,走得实在匆忙,现在并未带多余的衣物,这要他明日如何见人。
俗言打是亲骂是爱,百里少侠被这不轻不重亲了一下,心里头痒得很,又有些蠢蠢欲动。然而转念一想,师兄明日就要回天墉城与掌门商议大事,不能过度劳累。于是只得收起折磨人的心思,好歹把人哄睡着,自己平缓气息半天也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隔天还是陵越醒得更早,睁着眼放空半天,撑着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来。谁知才刚刚撑起一点,头皮便传来拉扯的痛感。他发出小小一声痛呼,低下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不知为何跟屠苏的绕在了一起。
陵越伸手要去解,刚刚触及又被人按下。
"师兄。"原来方才那一扯,连带着另外一个人也被惊醒。刚醒来时力气较为薄弱,百里屠苏就着这样的力道去捏他指腹,"我缠的。"
难怪。原本两人睡相都极佳,若非故意,实在想不通如何能弄成这样。
乌黑顺滑的两股发丝被绕成严密的几匝,拆也拆不掉,解也解不开。原来昨夜缠绵,他便起了"结发为夫妻"一意。
"...你这样,取这种意思,"陵越脸色微微泛红,呢喃低语,"我还怎么敢解?"
不能解,又没法当真连在一起,最后只得化出剑气,将纠缠的发丝一同割下,收在掌中。
温存片刻,百里屠苏起身穿衣。陵越起初还有些迷糊,看到自己沾了污浊、被揉成一团的衣衫时脸便沉下来。
百里屠苏讨饶似的跑去拆开自己包裹,层层衣物之间,竟是还藏了一件蓝衣,正是在琴川之时被陵越落在房中那件。原来他自那时起就一直偷偷收着,昨晚才敢肆无忌惮。
陵越腰酸,穿衣慢条斯理,待他穿好,那玉石制的腰坠被屠苏轻手系在他腰际。
"不是不喜欢我戴这个?"过去许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懂了藏在里面的醋意。
"我为师兄戴的,就可以。"
方兰生管财,两人临别时想多留些银钱资助夫妻俩也没多少能拿出手。百里屠苏有些犹豫,半响后还是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一物来。此物形状奇特,通体乌黑又隐隐泛起光泽;虽不知究竟为何,想来也应该价格不菲。
"还请收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多想着未出世的孩儿。"
夫妇二人蒙受救命之恩已是感激,本不愿收下,推辞许久还是被陵越所言说服。
"说起孩子..."秋月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喜色难抑,"小女子尚有一不情之请。"
陵越道:"但说无妨。"
"小女子有孕,恰好三月,想来这孩子与陵越公子...颇有缘分。"
陵越先是一愣,随即觉出什么来。她刚刚显怀、有孕三月,算来或许正是自己到来那天便得此后嗣,当真有些缘分。
"若是方便,还望两位恩公能为他取名,也算讨个吉利。"
"恩公不敢当。"陵越面有难色,转头求助于屠苏。
百里屠苏脸上也有些僵硬,他的确不善取名,"师兄,还是你来。屠苏只会取阿翔一类名字。"
阿翔怒,觉得自己受了嫌弃,一爪刨在他头顶。少侠赶紧又拿五花肉追着赶着去讨好阿翔。
这下没法推脱。
陵越搜肠刮肚想了许久,又举目四望,终于说道:"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既是...生于昆仑山下。"他顿了顿,续道,"玉泱如何?"
"玉泱..."秋月眸子里带着温暖的光,口中轻轻念着这名,化作悠悠柔情,脸上亦是带着欣喜,"多谢公子。"
从昆仑山上天墉城,两人不再御剑,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想多些时间相守。
阿翔余怒未消,飞得老高,不肯搭理说错话的人。一路上都是寂静,只得两只手十指紧扣。
"屠苏,你方才给出去的又是何物?"陵越问起,"从来未从你身上见过。"
百里屠苏迟疑道:"昔日从咕噜湾、夔牛宝库里得来的玩意。原本是想寻个相似的铃铛向师兄赔罪,却没能得偿所愿,又不知师兄喜爱些什么,心急之下胡乱挑了一样。离开过后却是越想越觉不妥,怕师兄不喜,便一直....不敢相赠。
"屠苏学识浅薄,不知其究竟是何物;但如延枚所说,夔牛宝库里纵不全是沙棠、沦波舟图纸一类的宝物,余下的也总能变卖不少钱财,所以才能赠与别人。"
他说完,小心翼翼观察师兄神色,生怕师兄因为自己私自将要送给他的礼物转赠别人而恼怒。
陵越果真假装出一副不悦的模样:"师兄并不贪恋宝物,若是由你来送,无论是什么都不至嫌弃。然你私自把它转赠出去,总是要做些补偿。"
只要有转圜余地,便不算太惨。屠苏连连点头,洗耳恭听。
"有关你身上封印……"陵越收起玩笑,面色严峻,"我虽不知你从何听来,但若你所闻皆是实情,那你须得向师兄承诺,无论之后发生何事,都不许解开封印。
"封印不解,总归有一线生机。这世上奇人异事何其之多,定能有破除煞气之法,万不可妄自菲薄、轻言放弃。
"你…以后若实在不愿回天墉城也可由你,唯独这点,我以你师兄的名分,要你必须答应。"
静默许久,百里屠苏揽住陵越腰身将人拉到面前,落下虔诚的一吻。
"承此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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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天墉城长阶之下,远远见了芙蕖坐在那等候,两人依依不舍松开牵着的手。
芙蕖看上去喜忧参半。大师兄回来了她觉得高兴,可是屠苏……
"屠苏…我听那些下山的弟子说,执剑长老已经将你逐出、逐出…"她说着说着急得眼眶都带上红,焦急地拉着屠苏的手臂探问,"不是真的吧?"
百里屠苏应付不来这些,只得扯了个谎:"并非如此。屠苏只是有些事情要做,还有些时日耽搁,师姐你无需担忧。"
"呼--"芙蕖不疑有他,拍了拍自己胸脯便立刻转忧为喜,"听他们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都快给吓死了!"
她话锋突转,又道:"听说我爹这回让大师兄回来,是想要在三年之后传位给大师兄呢!"
陵越向来稳重,不将未经证实之言当真,此时微微皱着眉小声训她,"道听途说,勿要作真。"
芙蕖不以为意,她是掌教亲女,要是她听来的都不算真,还有谁的能算。她嘟着嘴,不理不解风情的那人,又转而对屠苏讲话。
"屠苏,我知道山下很多好玩的东西,所以你跟大师兄每次下去都要好久好久才肯回来。我不晓得你要去做什么、要做多久,但是三年那么久,你总该回来了吧?"
一双大眼飞快的眨了眨,灵动美丽,又带着真切的情义,叫人难以拒绝。
"嗯!"百里屠苏难得的一点也不掩饰笑意,眼里既有他光风霁月的好师兄,也有那娇憨可人的好师姐;这两人,再加上阿翔与他那在外探望故人的师尊,便是他在天墉城最美好的记忆。
"我一定回来。"
-TBC-
*登昆仑兮食玉英:语出《楚辞·九章·涉江》。"英",音yang,同"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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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三十三)
即便瞒住了芙蕖,然他的确已不再是天墉城弟子,不能与师兄一同上去。百里屠苏借口稍后还有要事,只在长阶之下目送二人回去。
芙蕖许久没见过他,很是不舍得,开始时一步三回头,到后来干脆掉头来面朝屠苏倒退着走。陵越看她那及踝的裙角好几次险些被踩住,惊得不行,连连喊她好生看路。
或许是她错看。屠苏下山几个月,明明模样没变、声音没变、就连话少又不爱笑的毛病都没有变;然而芙蕖看着他时,竟觉得他长大许多,眼里藏着的东西她看也看不懂。又亲近又疏远,以至于渐行渐远之时,生出再也见不到的错觉。
"大师兄,"芙蕖语气多少有些埋怨,"马上就看不到屠苏了,你怎么都不回头看看他啊?"眼看着站在最底下的屠苏身影越缩越小,快变成一个黑点,大师兄竟然一路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陵越不语,只伸手将她身子扶正,让她正常些走。
他哪是不想看?然而看得越久,依念越深,就越不愿意分离。如此不如不看。
百里屠苏在底下驻足遥望,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才恋恋不舍转过身去。他还得如约到琴川去找方兰生他们,陪朋友们四处走走,过后再找机会把师兄拐下山去,行侠仗义、踏遍万里山河。
"大师兄,陵端那群人比你回来得早,都已经被惩罚过了。陵端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我爹已经...已经废去他道术、将他逐出天墉城了。希望陵端下山之后不要心怀怨恨,要好好改过才是。"
"大师兄,你不在的时候我练剑可是认真得很!还有,烧菜的功夫也比以前要好了!还有还有,我还给你做了新的剑穗,这回你可得收下、不许再还给我!"
"大师兄,我刚刚看你腰上...挂了个腰坠,是你亲自买的,还是哪家姑娘送的呀?总不会又是那个方兰生?!"
".....大师兄......"她一路上断断续续说个不停,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却一直没听见回应。这也奇怪,陵越平时话虽不多,但总会应和两句,从不像今天这般毫不理会。
"哎呀大师兄!你怎么都不理我啊!"
芙蕖耐不住了,狠狠一跺脚,转头要跟陵越使性。却见陵越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紧跟在她身后,而是隔开了十余级台阶,紧紧攥住霄河一膝跪在地上,肩膀亦是小幅度的耸动着。
"大师兄!"芙蕖大惊失色,快步从上头冲下来,蹲下身去看他脸色。陵越双目紧闭,额头与发际之间不断渗出冷汗,看上去痛苦不堪。芙蕖连忙握住他手,又拿丝帕去给他擦汗。
"大师兄你、你是不是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不然怎么连手掌手背都是冰凉。
陵越闷不做声,将舌尖都咬出血来,收回手自行调理内息。说来蹊跷,这次回程,自上昆仑山起就只觉得心神不宁。他起初以为是与屠苏分别在即、有所不舍导致;然而眼下,越是被天墉城清气环绕,他体内越是有股力量作祟,隐隐有与其对抗之意。
他不敢怠慢,却又不愿芙蕖为他忧心。
"无事。"他调息过后要好受得多,腿一使力又重新站起来。
"怎么没事?你哪里像没事?"芙蕖不放心,非要拉着他来来回回看了又看。
陵越无奈道:"的确已无大碍。你若还是担心,我见过掌门过后自会去凝丹长老处请药,如何?"
"...那好吧,可千万千万要去啊,不许敷衍我!"芙蕖鼓起脸颊来,像个白嫩嫩的包子。她这回不敢一个人跑在前头,不顾陵越阻拦,一定要挽着他一同上去。
百里少侠驭着腾翔之术到达琴川之时已过申时。他循着记忆要往方家走,没想到过了客栈不远,竟在茶铺见到了围作一堆的红玉等人。
"苏苏!"风晴雪站在边上,头一个看见他,蹦起来对他招手,镰刀差些砸到尹千觞身上去。
"怎不在方家?"百里屠苏走过去,这才看见被围在最中央的方兰生。怪的是方兰生不像平时那般聒噪,这会儿没精打采的勾着脑袋,小小一个人,跟被雨打过的瓜苗似的。
原来他们几人才进了琴川,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被孙家奶娘逮了个正着。那奶娘自打方兰生逃婚过后,便时不时在这附近转悠,打的算盘便是若他当真回来琴川,就能趁其不备强行拖走。也怪方小公子实在没什么心眼,将逃婚一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才毫无防备就中了招。
几人眼看着方兰生被那膀大腰圆的女人叉走,既不好插手别人家务事,又不好再擅自到方家打扰,便先在客栈住了下来。过了一夜还不见兰生,出来寻找,到刚刚才找到这木着张脸、扒着一棵树不讲话的人,还把他带到茶铺坐坐。
"兰生,你怎么样啊?"襄铃有些担心他,都顾不上好好跟屠苏哥哥说话,"那个女人好凶,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说着推了个包子过去,方兰生盯着那白花花一团,过了好半天才回神。
"没、没有啊....我挺好的。"他声音听起来还是不大有精神,甚至是闷闷不乐。
好什么,他一点也不好。
过去听天仙肥婆讲她家的小姐长得跟她自己相似便吓得不轻,这回被强抓了去更是心慌慌。好不容易都鼓起勇气了,要跟这孙家小姐讲个明白,谁知那孙月言一转过头来,就将他积攒的所有气势全部击溃。
贺文君。
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至多就是声音有些相似,偏偏方兰生见她第一眼,这个名字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孙家小姐生得极美,跟天仙肥婆那般长相一点也不相似,她是真正的天仙;身子又因长年体弱而稍显单薄,惹人怜爱。方兰生想起贺文君的事,忽然就不想离开,两人有些拘束,却仍是在一间小亭内闲聊起来。
孙家小姐先是说起今日里琴川横行的疫病来。大约二十多天前,忽而有许多人相继发热病倒,有些病人熬不过,已经去了;到最近镇上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人发热。至于方家,倒一直未有消息传出。
既是谈起疾病,又免不了绕回孙小姐自己身上。
孙月言自幼多病、足不出户,琴川的老百姓哪个不知?然而听孙小姐自己来讲,幼时曾有一道行高深的先生为她批命,道她前世投胎之时便已少去一魂一魄,今生才会身体孱弱;虽是如此,却非为命短福薄之相。依先生所言,她日后应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这算作暗示,想要告知心上人她并非不宜嫁做人妇;然她亦是善解人意,见方兰生神色犹豫,便知他或许已经心有所属。
"原来公子,早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险些…一时任性,做了坏人姻缘之事。"孙月言真心喜爱兰生,却不愿强迫他放下所爱、与自己成婚,当即便要离开,去托她父亲取消这门婚事。
"等、等等!"她正要走,却又被喊下。
方兰生看见她回头,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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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发生的事,一直到现在,他却仍是浑浑噩噩。
少去一魂一魄,可不就是贺文君?那一魂一魄不正待在他那青玉司南佩里?还说什么要去找贺文君的转世,结果…就在自家门口,绣球还偏偏就砸到他身上…
这不是缘、不是命,又是什么?叶沉香叫他好好补偿贺文君的今世,他又该拿什么来补偿?
"少爷!少爷!"他还在苦想,却听到身后一个熟悉无比又慌慌张张的声音,"少爷,你果然在这!"
原来是方信。
其余人正商量着等喝过这杯便陪兰生去他家中探望,没想到方家的人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方兰生被他那大嗓门闹得眼冒金星,捂着耳朵问他:"你慌慌张张做什么?快把我耳朵都给---"他正说着,脑筋一转,又问,"难道、难道二姐因为我逃跑的事太生气,要把我---"
谁知方信听他这话,急得一拍大腿,"唉!二小姐要还能发脾气倒好了!少爷你不晓得吧?前阵子琴川起了场疫病,死了不少人,二小姐也不慎染上,就此…就此一病不起。"
"什么?!我、我马上回家看她!"他这下终于被彻底惊起,拢了拢自己书袋就要跑,腿却是坐麻了,站起来又被板凳一下子拌倒。
方信连忙去扶,一边给他揉揉膝盖,一边继续往下讲。
方如沁病后,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治不好。她性子最是要强,生了病,也不许往外透风声,只有家里人知道,正与孙月言所说不谋而合。
直至前几日,镇上来了些道士模样的人,自称修仙门派青玉坛中的弟子,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他们在镇上留宿一日,四处看症,最后是说有办法治这个病,不过得去他们那儿才行。
许多病人家属都是半信半疑,却已至穷途末路,只得试上一试。方如沁也被一并带走。方信本想跟上,可那些道士又不让家里人跟去,只说病好了自然会将他们送回来。方家老夫人因二小姐病重,后来又离家去衡山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伤心难过得不得了,已经被四小姐接去苏州夫家照顾。然而他心里总觉得不安生,听说少爷回来了,便赶紧跑来通报。
方兰生听说是青玉坛的人接走二姐,非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倒是更觉心惊胆战。按理他不会质疑少恭医术,现下却....或许真是木头脸娘亲的那件事,梗在他心头,连带着他也心有余悸。
亲事什么的…都暂且先放一边去,当务之急应当是去探望二姐,还有琴川的那些百姓。
大家听了方信所说,都道要与兰生一起走一趟青玉坛。方兰生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好因为自己的家事而耽搁别人时间。
"无妨,早先你们也不也为我之事奔波许久?何况,有些时日未曾见到少恭,不知他是否已经出关,问候一下亦可。"百里屠苏道,"若觉人多不妥,看望病人时我们不进屋便是。"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赶紧摆手,争着说道。
方兰生有些呆滞。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乌蒙灵谷过后,木头脸待他比以前要好得多。不跟自己吵嘴,有时候...像紫榕林外头,还会主动帮着他,就连那只肥鸡最近也不跟他闹腾了。
转性了,哎,木头脸一定是转性了!方兰生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百里屠苏莫名一阵恶寒。
"那就……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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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青玉坛二分阴阳,下层永为光明,上层永为黑暗。照理患病之人应当多沐于日光之下才是,然而几人到得下层,却见坛中一片荒凉,莫说病人,就连门中弟子也不见踪影。
"下层没人,那咱们快去上层看看!"方兰生说完,来不及等其余人一道,急匆匆拔腿就跑。
太冷清!如今的青玉坛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人气,无边的白昼化作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沉闷压抑、令人心慌。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正要跟着方兰生一并往上层去,却乍听风晴雪一声惊呼;而随她所指细看,竟见许多微小之物盘踞于草丛树根以及石柱角落旁,星火四散,绽出荧光。
襄铃跟着看了看,又指着别的角落说这儿也有。
"....焦冥?"
红玉细看片刻,若有所思,顺着百里屠苏话头缓缓接道:"确是焦冥无误。"
可焦冥,不当是服食仙芝漱魂丹后才会有?依少恭所言,仙芝漱魂丹只得一粒,既已被用于复生韩休宁,青玉坛中又如何会有?!
百里屠苏心中有惑,无法自解,却深知不可乱了阵脚,"先跟上兰生,找到方小姐和少恭,再做计较。"
真到了上层,一路探寻,更是心惊。百里屠苏将路上站着的人挨个看过去:这些都是琴川的百姓,有些稍显面生,有些却是熟稔--吴叔、吴婶,还有好些人曾到过药庐看病、服过他亲手包的药。独独,不见方家二姐。
百里屠苏皱着眉头观察眼前百姓,心头不住浮现过往情景。
原本热情乐助、能言会笑的人,如今却如同失却灵魂的傀儡一般,呆呆站在石板上,任他怎么在面前挥动手掌,也毫无反应。此番表现,与昔时乌蒙灵谷内不言不语的大巫祝有何差异?
襄铃一声惊呼,随即跳起来向众人叫道:"找到兰生了!"
她所指处是一处石亭。百里屠苏眼力极佳,细细一看,果真见了一道橘色的熟悉身影,方兰生正蹲在那人面前,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
"过去。"百里屠苏说道。
方兰生矮下身来,鼻尖已经变得通红,却还固执地跟他二姐讲着话。
"二姐...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
方如沁没有表情,只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
方兰生看她这反应,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他一路上,不是没有见到琴川那些乡亲们的样子。简直....简直....
简直就跟木头脸那被焦冥吃掉了的娘亲一模一样。
他还忙着自我开导,即使二姐见到他后不打也不骂,始终都是这副了无生气的姿态,他还在自己欺骗自己,当二姐是生了他的气、不愿搭理他。
"二姐...我知错了,我这次回琴川,再也不往外跑了,好不好?还有....成亲,我也不会逃婚了,我...我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方如沁还是那副样子,不重不轻点了点头。
"二姐...我,我找到我哥哥了....陵越大侠,他就是我哥哥,你知道吗?"
仍然没人作答,方兰生终于在她最后这感应人心般的一点头时哭出声来。
百里屠苏几人赶到之时,所见便是方兰生跪在方如沁身前,小且稚嫩的脸庞埋在她罩裙上,裙面已经晕开一片水渍。
"小兰,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悦?"
石板被踩出"笃笃"声响,却是欧阳少恭信手踱步而来,面上依旧如初阳照暖,身后还跟了名垂首的弟子。
方兰生揉揉被泪水染花的眼睛,讷讷道:"少恭…你、你没事?"
青玉坛如此冷清,见不着人,连带着二姐跟琴川百姓都变成这副不会讲、不会动的模样,他还以为少恭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欧阳少恭微笑道:"自是平安,让小兰挂心了。"


2025-06-15 17: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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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抹了把脸,带着些不解与担忧,追问道:"那…青玉坛这样,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二姐和其他琴川的人…他们……"
欧阳少恭并不作答,只伸出一手,柔声诱哄:"小兰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天生便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方兰生呆呆的看他伸出的手掌,小脑瓜点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要往少恭那走。
"猴儿别去!"红玉机警,见状厉声喝道。
然而兰生动作迟缓,闻言虽是怔愣,一时仍未能停下。百里屠苏不知红玉此言何意,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焚寂剑鞘霎时脱手,钉在方兰生跟前,硬生生将他脚步阻下。
"...屠苏一身本领,倒是见长。"欧阳少恭呵呵一笑。他似乎并不在意百里屠苏的举动,只收回了手朝兰生说道:"说来亦非大事,不过闻知琴川疫病流行,特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
方兰生一下子被这句话促生出些希望来:"治病?那二姐他们…没有、没有被焦冥吃掉?是因为生病才变成这样?"他咽了口唾沫,是在渴求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
"小兰怎么不明白呢?"欧阳少恭却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那总角之交的愚笨感到遗憾:"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你说....什么?"他这般言语,是要教别人的一颗心都沉下去。
风晴雪先前见了下层那些焦冥,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想。她不像方兰生那般即便想到什么也要自欺欺人,便直接责问:"少恭,你是...给他们服下了仙芝漱魂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少恭仍旧那般笑脸盈盈:"不是已经说过,只为了....治病救人;治他们的病,救琴川的人。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
方兰生瑟缩着退回原地。背后看不见,一不小心便撞上他二姐僵硬的身躯;他连忙转过去把二姐身子扶稳了,随即克制不住、发狂一般喝道:"少恭!我们问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向来都是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嘴上嫌弃,心中却柔软善良得不行,从不至真去为难别人,好欺负极了。如今他的眼却被心火熏得泛红,连声音也不住在颤抖中拔高,带着难以掩盖的怒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个药?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为安,即使一把火烧了都行!你怎么能让他们的身体给虫子吃掉?!"
欧阳少恭却是副受了委屈与冤枉的模样,一手抬起来,长袖掩去半边面孔:"若真是那样,小兰岂非再也见不到你心爱的二姐?日后对着画像追忆,不嫌太过无趣?"
方兰生满脸尽是不可置信:"少恭你——!"
"不过,小兰尽可放心,方家二姐过世之时十分安详,并没有什么痛苦。"
欧阳少恭打断方兰生,语气平淡:"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他暂阖上双目,气息深沉,眼睫颤动,真是副在竭力回忆的模样。
"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他说着,缓缓睁开眼来,狭长的双眼里浮动着晦暗的光。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你、你是说…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方兰生眼角还挂着泪,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后退,身子如落叶般摇摇欲坠。他嗫嗫喏喏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欧阳少恭都有些不忍心,柔声接了句话,像是回答,也像是反问。
"是我....杀了她?"
欧阳少恭眯着眼注视方兰生,神色几乎是有些怜悯:"小兰,我怎么会杀方家二姐?我只不过想救她。她的病医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着可怜得很。"
红玉低喝道:"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到这时才微微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起话来轻柔又飘忽,却透着刻骨的寒意:
"却也并非不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少恭、少恭怎么会杀二姐?!
方兰生双腿一软,哧的一声瘫坐在地。
骗人的吧?这...这都只是一个梦?少恭那么好,他们小时候还一起去看过河灯;自己被二姐罚了,少恭总是不会忘记给他上药,怕他挨饿,还会带些点心来给自己...还有二姐,她那么喜欢少恭....少恭怎么会、怎么能?!
方兰生那样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生气都被刚才那些对话给抽走,只余下尚能言语的躯壳:"你说的...统统都是骗我的吧?少恭…你究竟是少恭,还是我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小兰认识的欧阳少恭还有两个不成?"
欧阳少恭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逗乐。他这好友,从小娇生惯养,又被几个姐姐宠坏了,天天顶着一张天真无辜的脸孔在人身边聒噪。那张嘴开开合合、无论对着谁都说个不停,便是欧阳少恭也常常被他念叨得有些心烦。而眼下这般,眼中只容得下自己、耳中只能听见他一人讲话、脆弱得像是残翅的飞蛾,轻轻一捏便能粉身碎骨....不是比平常要可爱得多?
"医者皆是父母之心,然而医道纵然通天,又哪有起死回生之说?"
欧阳少恭面上不露喜怒:"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种种追寻,不过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倒不如服下这仙芝漱魂丹,形体长存,三魂七魄归于玉横,岂不更加完满?"
方兰生口中兀自不休,他乍一听见玉衡二字,眼中忽然又生出火焰来。他站起身,指着欧阳少恭道:"你!你把玉横交出来!" 对,只要二姐还在玉衡里,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少恭却是噙着笑意,转身看他,"小兰可是想寻你二姐的魂魄?"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初秦皇陵里小兰突破玉衡之力、超度其中孤魂的事,早已使了万全之策,"可叹晚了一步,先前取走的那些,昨日我用来炼药,已然耗尽。"
"耗尽,"他似乎生怕刺激不到方兰生,还要好好的知会他一句,"就是....没有了,比魂飞魄散,还要消逝得更加彻底。"
方兰生一双眼瞪得不能再大。他终于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他终于崩溃,终于变成欧阳少恭手中那只形骸无存的飞蛾。他脱了力,要向后滑去,身子软下去却又被人接住。方兰生木然转过头去,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他背后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面色亦是不好看。他不知道少恭今日为何摆出这副嘴脸,然而却与方兰生感同身受,昔日母亲被焦冥蚕食时他也是一般难过。方兰生...师兄说得对,兰生是很好,只是他这一路被自己的妒忌蒙蔽、一直在与兰生作对。直至方兰生与师兄的关系被拆穿,他才终于能够撇开偏见。
方兰生...于他不仅是朋友,也是亲人。百里屠苏这样想着,木着张脸将方兰生护到自己背后去。
风晴雪虽不能完全懂得兰生此刻感受,却也是被欧阳少恭的决绝所震惊:"太残忍了……"
欧阳少恭闻言转向她,也不恼怒,只问:"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风晴雪一怔,她见识过的到底太少,无法作答,他便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来告诉你——那是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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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手心朝下一拂,广袖荡出波浪,"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得了什么?"
百里屠苏听他先前所言,心中已经明了,却也如方兰生一般不肯置信。先前有多信任,此刻就有多痛心。
"仙芝漱魂丹并非只得一颗?而效用如何,你也早就知道?!"
欧阳少恭这时终于找到闲暇来看他,"屠苏是指你母亲之事?这却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仅是回报一二。"
百里屠苏脸色铁青,闻言攥紧了手中怒红的焚寂剑:"说清楚!什么故人?!"
欧阳少恭并不直言,只问:"如何?经过这些日子伤心抑郁,今日再见到如此多的人,与你母亲做伴,是不是...非常有趣呢?还是说……"他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下来,浅笑着欣赏百里屠苏跟方兰生那不断变化、有趣至极的表情。
"你已经亲手把她给烧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抑或说,这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焚寂离了精铁所制的剑鞘,怨煞再无可抑制。凡心入魔,煞气蒸腾。百里屠苏抬起头来,眉心红痕血洗一般艳丽。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欧阳少恭微一颔首:"得屠苏此言,荣幸之至。"
他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这数以百计的生灵在他眼中都如灰尘一般无需太过在意,更是叫百里屠苏心中火起。
风晴雪见他煞气四溢,连忙运起幽都秘术,"苏苏!"
欧阳少恭却并不惧怕他,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文弱样子:"屠苏先别忙着着急,可要想清楚,是能够先杀死我,还是因为催动煞气先变为疯狂?"
焚寂之力,呵呵,本来便是属于他的东西,欧阳少恭冷笑一声。百里屠苏此时尚未解封,到底成不来大气;只是这赤红眼瞳、腾腾黑煞,倒如想象中一般美妙。
"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气恼。很快,你们也会变为焦冥、获得永生,随我去蓬莱建立一个永恒之国。琴川是我回忆之地,那里的人自然也要带上,不然这场疫病岂不白费?"
"算来算去,还差一个瑾娘,呵呵,已经派人前去接她。"
他说着,心情煞是愉悦,广袖一扬便有闪着清光的法阵从天而降,将除尹千觞外的数人一一罩在底下、动弹不得。他的伪装简直天衣无缝,没有一人知道他竟有这等本事,尽都躲闪不及亦挣脱不开。
倏地一声长鸣,划破夜空。勇猛的海东青自远处天空飞下,直直朝欧阳少恭面上啄去。欧阳少恭眸光淡淡一扫它,长袖挥舞之下,只见白羽碎裂,从半空中散落下来。海东青遭他一击,重重落在地面,奄奄一息。
百里屠苏脸色大变,呼道:"阿翔!!"
欧阳少恭收回手:"救主心切,倒是令人钦佩,可惜不自量力,又是何苦?"
百里屠苏仇视着他,眼中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欧阳少恭!"
方兰生亦是气结,嘴里低低咒骂了句。
"莫慌,屠苏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要气急,你这般大喜大悲总是不好。"他面上依旧怡然自得,还能有心来提醒别人。
尹千觞面色沉重,他被忽视了许久,终于在一旁开口,"少恭,为何如此祸及他人?当初你只说对付百里屠苏,答应过我不会动风晴雪,玉横也一定封而不用!"
风晴雪早先在手中运起术法,此时施展不出,也放不下来。她呆呆看着法阵外的两人,也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相信:"千觞....大哥……?"
欧阳少恭斜眼䁾他,有些不悦,"我做什么,不必与千觞一一明说吧?难道千觞便没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
尹千觞紧闭双唇,忽地从背后拔出重剑,风驰电掣之间已经略过众人、直直砍向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冷哼一声,以法术抵挡,那连连重击被他格下,竟是毫不费力。反观尹千觞为自己力量所反噬,狠狠一击过后只被撞得向后滑去。
高手过招,胜负有时很快分明。尹千觞大约是觉出自己不是少恭对手,也不再顽抗,只在他疏忽间突然施了一道法术。蓦地一道光芒闪起,那只海东青连带着被囚在法阵里的众人霎时消去踪影,只留他一个人,强撑着重剑大口喘息。
元勿急忙上前两步禀问:"长老,要不要去追?"
欧阳少恭置之不理,只垂下眼去看尹千觞,"我要动风晴雪,你心痛了?千觞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也未曾知会一声,未免也太见外。"
尹千觞低头不语,颇有些心灰意冷。欧阳少恭却缓缓迈开步子,走到他身前。
"我那半身此番回来似是有些长进,然他终究被那道封印束缚,无法直接取得我想要的东西。你要把人送走,我也不追。不过千觞当真以为,将他们送走,我便没有法子要他乖乖来找我?"
欧阳少恭蹲下身,似有十足把握;心机深沉如他,怎可能不留后手。他捏起尹千觞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现在,我只想听你好好的说,说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我的——巫咸大人。"
众人被那道法术转出青玉坛上层,悉数落于不远处的出口。风晴雪拄着镰刀站起来四下探看,怎么都找不着尹千觞,不免心急。
"千觞大哥!他、他把我们送了过来!自己却……"
方兰生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质问:"你还喊他‘大哥’?!那家伙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背地里不知道出卖我们多少回了!现在…现在到底还能信谁!连少恭都……"他哪里好受,说了两句也再接不下去。
百里屠苏站在后头,将阿翔捧在两手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它,煞气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溢出,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一并吞噬。
"苏苏!"风晴雪连忙跑过去,急声唤他:"苏苏不可以!"她勉强定下心神,施展术法,一团蓝莹莹的光芒从她掌心冒出。风晴雪小心翼翼把光团覆在阿翔身上,阿翔随即发出虚弱的一声叫唤。
"我、我已经帮大鸟治了伤,暂时不会有事的!苏苏你别这样!"她也学过一些疗伤的法术,或许不及兰生,但保住阿翔性命还是足够。百里屠苏见此,煞气终于得到收敛。
红玉单手置于下颌处,忧心道:"适才所见,他力量远远超乎想象,为今之计,只得先离开青玉坛。欧阳少恭应该是谋划已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襄铃弱声道:"他、他说让人去找瑾娘姐姐了……我们要不要到江都看一下?"
"管那么多!"方兰生沉声一吼,把襄铃都吓一跳,"那个瑾娘之前就认识少恭,根本也是一伙的吧!"
红玉却转向他,轻轻摇头,"尚不能如此断言。我觉得小铃儿说的有道理,至少该去江都看看才是。欧阳少恭似乎想将相熟之人全都变为焦冥,若真如此,瑾娘处境亦是危险。"她到底是活得久,这些时候总比旁人冷静。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也觉理应如此:"速往江都!"
是夜,数人连途跋涉,从青玉坛一路赶往江都,却见花满楼少去昔日繁华、静谧得很,莫非是已经来迟。
"快快快,再把值钱的东西拿一拿就走了!"
正想着,却听楼里忽然传出使唤丫鬟的声音,随即便有几位姑娘从门里走出来,最前面的那人不正是瑾娘?只是她神色匆匆,面上精细的妆容也有些花了,比过去见面时稍显得狼狈。
襄铃把玩着自己的发辫,小声问她:"瑾娘姐姐……你、你没事儿吧?"
瑾娘哼了一声:"老娘能有什么,不过花满楼暂时不做生意了!"
百里屠苏沉声问:"发生何事?" 瑾娘被他问及,神色有异,似是有所顾虑、不愿详说。
红玉缓缓抬起手臂,长袖滑开一些:"我们几个刚刚由青玉坛赶来此地,姑娘若有疑虑,不如由我先讲一讲那边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果真看瑾娘眉毛挑起。
"你们知道青玉坛怎么了?!那少恭现在呢?"
红玉顿了顿,将青玉坛中之事一一相告,毫无隐瞒。
瑾娘气息微乱,还觉得像在梦中:"此话当真?!"
"绝非虚言。"
她一手捂着胸口,呢喃自语:"少恭……少恭他怎么可能……"
方兰生却是比她更痛苦、更抓狂,"有什么可不可能!他根本丧心病狂!在琴川散播疫病!杀我二姐,还杀了其他许多人!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一直将他、将他视作兄长……"
红玉则摇摇头,语气较他和缓得多:"毕竟口说无凭,姑娘可以不信我们,但为自身安危计,还是早些离开这儿比较妥当。"
瑾娘审视几人神情,半响后终于叹气道:"正是要走。"
原来她过去便曾接到欧阳少恭来信,说他已以丹芷长老之位重返青玉坛、主持大局。今天白日里曾有个青玉坛门人来到花满楼,说是奉了丹芷长老的命,要请瑾娘过去作客。瑾娘因当时有事在身,答复改天再去,不料那人竟要动手强掳。
青玉坛门人皆是通些道法仙术,所幸他只得一人,花满楼中人人群起而攻之,虽是搭上了这精修的楼子,终于还是把人赶跑。瑾娘不知其间缘由,却也知晓来者不善,害怕青玉坛卷土重来,方才打算连夜迁走。
"少恭与我,已经认识了很久,与少恭相处,有时候,令我觉得一点也看不透他……那种感觉甚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想来或许并非毫无因由……"
"他偶尔带人来花满楼里算命,却从不让我替他算,总是十分神秘的样子。我只知道,他在做几桩大事。"
瑾娘哀叹一声,又想起什么,目光在几人身上周旋。
"对了,阿宝呢?怎么没看到它?!"
风晴雪轻声道:"大鸟、大鸟受伤了……"
瑾娘这下着急得不行,"什么?!它在哪里?快让我见见!"她扒开众人,终于见着了耷拉着脑袋、站在石桥上的阿翔,"哎呀,我可怜的阿宝啊!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一定吃了大苦头吧?"
风晴雪看了阿翔一眼,小声道:"大鸟...是被少恭打伤的。我已经给它治过,但一时好不了,还得休息一阵子。"
瑾娘撩起袖子来,葱白般的玉指点着众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跟着你们过不上好日子!你们,总不会还打算带着它继续奔波吧?"
百里屠苏沉默不言,他显然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瑾娘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没打算过,当即叉起腰来叫喊道:"不行!这哪能好好养伤?!我瞧着,不如将阿宝交给我来照顾算了!"
襄铃两脚脚跟凑在一起,双手捂着嘴,噫道:"把大鹰给瑾娘姐姐?"
"百里公子,无论你们与少恭如何,我……总之这事同阿宝无关,若是托给了我,我一定细心照料。"瑾娘的确是真心喜爱阿宝,却又怕百里屠苏因欧阳少恭一事信不过她。
百里屠苏闭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再犹豫。
"既如此,阿翔便托付给姑娘。劳烦了。"
方兰生惊得张开双手,满脸不解,"什么?木头脸,你还真放心把肥鸡给她?万一她也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瑾娘指着鼻子骂道:"老娘是什么了?!老娘就算自己有事,都不会让阿宝掉一根毛!!"
百里屠苏不顾他们的争执,垂下眼去,指腹轻轻抚摸虚弱的海东青的头顶:"阿翔,你的伤须得静养一段日子,过些时候,我再去接你。"
阿翔瘸着拐着跳到他手心上来,依依不舍的叫唤几声。
"听话。"
"这才是个理儿嘛,哪有受伤了的,还跟着四处跑,那伤得什么时候能好。"
百里屠苏继而转向瑾娘,嘱咐道:"记得买上好五花肉给它吃,它喜欢吃这个,一日三顿,一顿两块,但绝不可再多,养伤期间亦可清淡一些。"
瑾娘从他手里把阿翔接过来,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公子尽管放心,只要是为了阿宝,区区五花肉又算得了什么,买金屋银屋给它都成!"
百里屠苏收敛起面上神色,双手恭敬的一拱:"请姑娘务必好好照看它。"
瑾娘一摆手,煞是豪爽:"那是当然,我可把它当心肝宝贝儿!你若空闲了,就来探望它吧,我会暂住于江都城西纪家村。"
她说完,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犹豫片刻还是告知百里屠苏:"另有一事,算我提醒公子。虽不知何故,但少恭多年来似乎都在寻你..."
百里屠苏一怔。多年以来?他与欧阳少恭不过三年前才在天墉城结识,瑾娘则与他相识已久,又如何来这一说?心里虽是疑惑,却也没时间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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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告知。"
拿完东西,瑾娘也要离开了,留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离别之际也说会亲自去查欧阳少恭的事,还道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法子。
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还有百里屠苏。他们两人都遭逢这样的变数,现在还要送走最重要的朋友。
"苏苏别难过!过个几十天,大鸟的伤全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接它。"风晴雪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
红玉摊开长袖道:"奔波一日,我看也是乏了,尤其猴儿……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情,都先去客栈歇息过再说。若再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着。瑾娘所说,甚是蹊跷。还有欧阳少恭....如何,会早就结识自己娘亲?甚至多年以来还不断寻找自己?!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仅仅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更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感应,搅得他心神不宁。
百里少侠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煞气何时袭来,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
原来是风晴雪。她神色焦急,担忧无比。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
红玉亦是正色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还是回天墉城?"
风晴雪咬着下唇,先摇了摇头,"不,苏苏和我...去我的故乡!"
襄铃双手合抱于胸前,试探着问:"那儿有可以帮屠苏哥哥的办法?"
风晴雪轻轻皱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那就是我故乡幽都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所以我想,到我故乡,或许能找到帮苏苏克制住煞气的方法。"
依她所说,太古时候,龙渊部族打造出七把凶剑,后被女娲封印在大地上。女娲担心天帝伏羲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还有龙渊部族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得到地界主人阎罗的帮助,在那儿建起一座城镇,即为幽都。
那以后,伏羲也无法怪罪女娲和阎罗,只要求女娲答应他,幽都人不得随意来到地面;同理,人界之人亦是不得随意去往。
风晴雪迟疑道:"幽都规定,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可是苏苏他身负焚寂之力,假如是和女娲族相关的事,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方兰生瞪大了眼:"求见?!神…有那么容易见到?!"他先前见过那威风得不行的剑仙,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这下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见到神?
百里屠苏放心不下:"擅自带外人前去幽都,你会否遭受惩戒?"
"我们先去北面的一座大雪山,那里叫做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都守在那儿。我…我同她说说...大不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只要不进幽都,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却仍有顾忌,"还是不必。"
红玉抬手,示意他莫要忙于拒绝:"晴雪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去试一试。你虽不愿牵累他人,但欧阳少恭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有人又岂能脱身?若不解你煞气之危,只怕更是内忧外患。"
话已至此,只得一试。
百里屠苏颔首,又对晴雪说道,"届时若不能进入幽都,绝不勉强,切勿莽撞行事。"
风晴雪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次日天刚亮,几人便启程上路。百里屠苏一路上时不时回望昆仑方向,心里慌乱得很,又赶紧将手覆在胸口,安抚那颗不安的心脏。
那里...在他心口处,还放着那截缠绕的断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别慌了,就当,师兄正在身边吧。
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天墉城里,今天的芙蕖心情也不大好。
大师兄回来是回来了,昨晚去见过掌门也在她看护之下去向凝丹长老请了药....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今日早课,大师兄居然没有到场,这可太稀奇了。不,不是稀奇,简直前所未有。
她放心不下,跑来大师兄门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芙蕖....师妹?"
芙蕖转过头去,却见是陵川挠了挠脑袋,犹犹豫豫的靠了过来,"你在大师兄门口,做什么?"
"要你管!"芙蕖不想理会他,转身要走,又重新转过身来,"你、你有没有见过大师兄?"
陵川张了张嘴,随即一点头,"见过。大师兄...昨晚不就下山去了吗?"
芙蕖大惊失色,强行把门推开了,果真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搞什么!前脚回来,后脚就趁她不注意又偷跑?!芙蕖气结,心想大师兄一定又下山去找屠苏,难怪先前怎么都不回头去看他,原来早有打算。
她这么想着,又狠踹了下门,气呼呼的走了。
陵川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把门关好。还好还好,他话可没说完。
他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恰巧见到大师兄出了住处往外走。他也没细想,大声喊了几句,大师兄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停留,直直的就往山下走。
若放在平时,他早就大肆宣扬出去。然而陵端被逐出门墙,算是杀鸡儆猴,连带着他也不敢放肆,这才收敛起来,不在背后议说。
陵川长长舒了口气,合上门往外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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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姑娘告知。"
拿完东西,瑾娘也要离开了,留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离别之际也说会亲自去查欧阳少恭的事,还道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法子。
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还有百里屠苏。他们两人都遭逢这样的变数,现在还要送走最重要的朋友。
"苏苏别难过!过个几十天,大鸟的伤全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接它。"风晴雪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
红玉摊开长袖道:"奔波一日,我看也是乏了,尤其猴儿……该好好睡上一觉才是。天大的事情,都先去客栈歇息过再说。若再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着。瑾娘所说,甚是蹊跷。还有欧阳少恭....如何,会早就结识自己娘亲?甚至多年以来还不断寻找自己?!
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仅仅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更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感应,搅得他心神不宁。
百里少侠想得太入迷,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煞气何时袭来,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掌上。
原来是风晴雪。她神色焦急,担忧无比。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
红玉亦是正色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还是回天墉城?"
风晴雪咬着下唇,先摇了摇头,"不,苏苏和我...去我的故乡!"
襄铃双手合抱于胸前,试探着问:"那儿有可以帮屠苏哥哥的办法?"
风晴雪轻轻皱了下眉,"我也不知道。但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那就是我故乡幽都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所以我想,到我故乡,或许能找到帮苏苏克制住煞气的方法。"
依她所说,太古时候,龙渊部族打造出七把凶剑,后被女娲封印在大地上。女娲担心天帝伏羲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还有龙渊部族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得到地界主人阎罗的帮助,在那儿建起一座城镇,即为幽都。
那以后,伏羲也无法怪罪女娲和阎罗,只要求女娲答应他,幽都人不得随意来到地面;同理,人界之人亦是不得随意去往。
风晴雪迟疑道:"幽都规定,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可是苏苏他身负焚寂之力,假如是和女娲族相关的事,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方兰生瞪大了眼:"求见?!神…有那么容易见到?!"他先前见过那威风得不行的剑仙,已经觉得是三生有幸,这下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见到神?
百里屠苏放心不下:"擅自带外人前去幽都,你会否遭受惩戒?"
"我们先去北面的一座大雪山,那里叫做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都守在那儿。我…我同她说说...大不了、大不了被她骂一顿。只要不进幽都,也不算坏了规矩。"
他却仍有顾忌,"还是不必。"
红玉抬手,示意他莫要忙于拒绝:"晴雪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该去试一试。你虽不愿牵累他人,但欧阳少恭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有人又岂能脱身?若不解你煞气之危,只怕更是内忧外患。"
话已至此,只得一试。
百里屠苏颔首,又对晴雪说道,"届时若不能进入幽都,绝不勉强,切勿莽撞行事。"
风晴雪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次日天刚亮,几人便启程上路。百里屠苏一路上时不时回望昆仑方向,心里慌乱得很,又赶紧将手覆在胸口,安抚那颗不安的心脏。
那里...在他心口处,还放着那截缠绕的断发。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别慌了,就当,师兄正在身边吧。
心慌的不止他一个。
天墉城里,今天的芙蕖心情也不大好。
大师兄回来是回来了,昨晚去见过掌门也在她看护之下去向凝丹长老请了药....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今日早课,大师兄居然没有到场,这可太稀奇了。不,不是稀奇,简直前所未有。
她放心不下,跑来大师兄门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芙蕖....师妹?"
芙蕖转过头去,却见是陵川挠了挠脑袋,犹犹豫豫的靠了过来,"你在大师兄门口,做什么?"
"要你管!"芙蕖不想理会他,转身要走,又重新转过身来,"你、你有没有见过大师兄?"
陵川张了张嘴,随即一点头,"见过。大师兄...昨晚不就下山去了吗?"
芙蕖大惊失色,强行把门推开了,果真见床铺凌乱、空无一人。搞什么!前脚回来,后脚就趁她不注意又偷跑?!芙蕖气结,心想大师兄一定又下山去找屠苏,难怪先前怎么都不回头去看他,原来早有打算。
她这么想着,又狠踹了下门,气呼呼的走了。
陵川被她吓得不轻,连忙把门关好。还好还好,他话可没说完。
他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恰巧见到大师兄出了住处往外走。他也没细想,大声喊了几句,大师兄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停留,直直的就往山下走。
若放在平时,他早就大肆宣扬出去。然而陵端被逐出门墙,算是杀鸡儆猴,连带着他也不敢放肆,这才收敛起来,不在背后议说。
陵川长长舒了口气,合上门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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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中皇山盛景,晴空飞雪。
大雪山千里冰封,刻骨严寒。百里屠苏灵力属火,红玉身为剑灵,并不畏惧严寒,风晴雪对此也是早就习惯了的;只苦了方兰生跟襄铃,走一路抖一路,半道上遇见来拦截的雪球或凶猛的怪物也只得乖乖退到战斗的后方去。
往深处走,还遇上硕大无朋一只蛊雕。襄铃惊得合不拢嘴,本来被冻得发颤的声音这下颤得更凶,还要伸出两只手来比划。
"好大一只鸟哦!比好多好多好多只大鹰加起来还要大!"
晴雪说这蛊雕由灵力聚成,是为防外人进入中皇山深处而特意设下,即便消失,数天后还会再出现。所幸打败蛊雕之后便离他们要去的神庙不远,几个人相互扶持着走去,也不算太费劲。
只是到了神庙门口,被那看守的彭婆婆一顿数落,他们才知道给晴雪惹来了大麻烦。
原来,并非不入幽都便无事。擅自带人踏入中皇山,只要越过蛊雕所守的界限,便将被关入龙渊石屋中禁闭十年,无人说话,无人理睬。风晴雪是明知要被责罚,还隐瞒着把人带来。
百里屠苏哪知道这些?他只听闻师尊师兄都曾到过幽都,还心想若是不方便、离开便是,却不晓得紫胤跟陵越都是经人通报才敢越过蛊雕界限,不曾坏过规矩。
"冒昧之处望前辈恕罪。"他连忙向彭婆婆作了一揖,"但事情因我至此,我愿代晴雪承担责罚!请勿怪她。"
那厢襄铃跟晴雪又在一旁苦苦哀求,劳她通融;红玉跟兰生一人晓之以情、一人动之以理,费尽唇舌功夫。
彭婆婆被几个人念了半天,耳朵都快要听不见,连连摆了摆手叫他们进去。原来女娲早已知晓他们几人前来,只她想要考验下来人,才守住庙口、不予通行。
"自你们踏入中皇山的那一刻起,女娲娘娘已感应到焚寂之力,命灵女前来传话,放任通行。由此过去,自可看到通路,进入幽都便往娲皇神殿拜会。"
"其中曲折,娘娘或许会亲自与你们述说。"
几人面面相觑。
晴雪免不了又被婆婆说了一顿,总归还是要她好好反省。方兰生摸了把脸,眼睛眨巴眨巴,"神…果然厉害得很,凡夫俗子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知道...."
他们进了庙口,曲曲折折、拐拐绕绕,一路前行。幽都的景象与人间大不相同,方兰生跟襄铃是看得入迷。无数死者的魂魄汇聚成璀璨莹亮的一条河,被取名叫做忘川,飘带一般挂在天上,连底下草木都发出微弱的光来。
到得娲皇神殿外,一行人不免都有些拘束。到底是神祗的宫殿,壮观威严而又溢满灵气,凡人与它直面,哪有不气短的?还是殿内的灵女踱步到他们面前,施了个礼,邀远方而来的客人进去。
天道运转,女娲神力衰竭、神体沉睡,只得以精神依凭与灵女,与来访者相会。
"太子长琴……没想到再度相逢,竟会是如此局面。"
未等众人禀明来意,女娲寄身的那位灵女却是先他们一步开口。她甫一言语,便以太子长琴名讳称呼百里屠苏,使他不由得周身一震、心中惊疑。
女娲知他心有疑虑,倒也不怪罪,只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与众人。
昔日,龙渊工匠角离曾于榣山偶得一位仙人的魂魄,遂取其命四魄铸焚寂之剑,即龙渊七把凶剑之一。想是太子长琴遭责罚后,原身“凤来琴“毁去,被贬往地府投胎途中,却于榣山眷恋不去,方才被铸剑师所捕获。
所谓“剑灵”,并非飘渺事物,虽为魂魄化形,但也曾经是拥有肉体的仙、妖、人、兽....不过被铸剑工匠强行引出生魂铸入剑中,且往往并非收齐三魂七魄,而是有所取舍,魂魄分离之痛苦难以言喻。
眼下,则是有人以安邑古法“血涂之阵”,将原本焚寂内太子长琴的魂魄移植到了百里屠苏体内,是以煞气不灭不息。
"血涂....之阵?"百里屠苏纠着眉,低声重复她所提及的某个词汇。
"如今想来,昔日定是有人以乌蒙灵谷上百族人的灵血与魂魄,配合天时施展血涂之阵,将焚寂剑灵引出,最终又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
引灵....他心中简直要被怒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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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他族人、毁他家园!如此移魂又有何意?!
"此间过往,若想明白,可往幽都之东忘川蒿里一探,或许能够寻得你想要的答案。"
篙里...因种种执念而未去投胎的魂灵迷惘徘徊于其中,须得穿越魂之彼岸方可到达。
"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看见你所牵挂。只是那些魂魄在无穷无尽的时光中,昼夜幻梦、耽于往昔,再也无法辨清尔等的声音与形貌。"
"那...."襄铃小心翼翼地在后头求问,"有什么法子能解开屠苏哥哥身上的封印呢?"
女娲告知众人,封印之所以霸道,乃是因为借用了血涂之阵的力量,但也并非极致难为,只是须寻天下清气所钟之地,方能施术解封。然而解封之后,必将散魂。
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荒魂不可进入轮回之井,否则同样灰飞烟灭。除非借助渡魂之术....在消散前,若能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只是此法极为残忍、灭绝人性,百里屠苏听了,不屑为之。
"生死有命,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做出这等事情。"
女娲似是对他气节颇为赞许,道不必就此绝望。
安邑首领蚩尤悍勇无匹,他的胞弟襄垣更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使用血涂之阵和名为“铸魂石”的邪物,分别将生魂引出与保存。
灵魂之力深不可测,襄垣最后以身殉炉,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成就了世上第一柄“剑”,亦是唯一一柄由凡人所造却能伤及神体的可怕兵器。
伏羲为此恐惊,一夕屠尽安邑,然而,这支血脉的旁系却渐渐流传下来,等待着向神复仇,创造逆天力量的机会,即为龙渊部族。
"血涂之阵乃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或许,另有途径能够让历经阵法的魂魄不至化为荒魂。伏羲屠戮安邑之后,将始祖剑封于云顶天宫深处,然而剑灵襄垣那一刻起仿佛沉眠一般,再也未曾现身。"
"是时,雨神商羊预言,襄垣会于遥远的数千年后重新现世。如今算来,便在这十数载之间了。"
数十载...间?百里屠苏怔怔抬起头来。这是说,他有生之年,或许可以得见苏醒的剑灵襄垣?他历经波澜、几近绝望,这会却有人要捧上些希望到他面前。
"若得襄垣指点,能够让这些魂魄自七把凶剑内散出却不化作荒魂,至少还可再去轮回转生……"被女娲精神所寄托的灵女说着垂下头来,目光直直望着百里屠苏,半响后轻声说道,
"哪怕希望渺茫,仍不失为一个转机。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可放弃希望。"
女娲仁厚,在他身上施下法术,虽仅数载,却也能助他抑制体内凶煞。临行时还不忘嘱托众人,定要将那可吸纳生灵魂魄的铸魂石带来娲皇神殿封存。
照她形容,那铸魂石竟正是先前苦苦寻觅的玉衡。众人心上一沉:如此看来,欧阳少恭果真谋划已久,他所说的大事,恐怕也会祸及一方。
几人应承下来,便又由方才领路的灵女带出神殿。
魂之彼岸与蒿里本是无所在的虚幻之地,一日之中唯有特定时辰方可进入。女娲将于娲皇神殿东南,替他们打开前往魂之彼岸的通途。只是现在,还要稍候片刻。
襄铃缩在百里屠苏旁边,眼睛紧张的盯着在前面埋首走路的方兰生。她担心屠苏哥哥,也担心呆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百里屠苏心下了然,"你...过去看看他,或许能让他开怀些。"
有了乌蒙灵谷那桩事,他也算得上过来人,这种时候若有心上人在旁,总会好受些。襄铃听他说自己可以帮到兰生,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连忙跑过去挤到方兰生身边坐下。
百里屠苏在背后看了一小会儿,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于是四处走走、消磨时间。绕来绕去绕到幽都城边上,恰巧遇见晴雪,被她拉着一并坐下来。
风晴雪还是头一回跟他谈起自己的愿望。
"从小我就想着,长大了要去娲皇神殿做灵女,侍奉女娲娘娘,就像你今天看到的那些。灵女不可以离开娲皇神殿,必须千百年心无旁骛地在那里,而娘娘会赐予她们比其他人长久许多的寿命。"
"那岂非……十分孤独?"百里屠苏不小心讲出声,打断了她说话。
晴雪却摇了摇头。她两手支在腿上,脸孔又放在手心里,眼里含着期待与向往,"心怀信仰,即使孤独,也一定能忍耐吧。"
"爹爹生前便希望我和大哥能够进入娲皇神庙侍奉女娲娘娘。大哥比我聪明,学习法术也刻苦,当上了十巫之一,可我还...."她说着,大概因自己法力低微而有些惆怅,又想起了她那离散数年的哥哥,不免得失落。
百里屠苏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你也聪明,不必...思虑太多。"
风晴雪终于又笑起来。她不怕孤单,也不怕娲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时光,只希望能找到哥哥,能跟朋友们再多有一些时光共存。这两样,或许她都能得到。
两边坐着的人谈起天来,都有些忘却时间。最后还是红玉挨个来寻,说那面通往魂之彼岸的通道已经打开,只待众人传过结界。她低声叹了口气,希望此行能够弄清楚玉横、欧阳少恭还有那血涂之阵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忘川蒿里,流若虚空。四下静谧,安宁非常。
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看见你所牵挂。几人屏息,往蒿里中央行进。一个女人静静站在其中,看她背影,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娘...."百里屠苏怔住,半响低低喊了一句。
这回不再是一场空欢喜,那是真真正正的韩休宁。虽然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之中,已经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却有着她自己的神识,也能说得出话来。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娘亲,那个声音太模糊,她抓不住、摸不着。若是...她的孩儿还活着,会不会也有这么大了呢?
"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她对着无尽的虚空,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个与娘亲离散的人说,"我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云溪,不会原谅我...."
韩休宁阖上眼,只见她身边情景忽然变化,竟是将众人一并卷入她的回忆之中。
百里屠苏面色苍白如纸。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2025-06-15 17: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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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韩云溪,原来早在那时便被入侵者以法术杀死。韩休宁眼见焚寂剑灵将被他人引走,托请巫咸暂做抵挡,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云溪体内。
韩云溪自降生以来,体质便比历代大巫祝更显阴煞,那焚寂剑灵竟与他的身体十分相合。
"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得到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能够死而复生。"
女人站在他们面前,嘴里还在轻轻述说,"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不会...怨恨于我?"
"但是...假如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法,我仍然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活下去...哪怕,一定会苦难艰辛..."
百里屠苏一手盖在面上,蓦然跪地。他终于想起来,乌蒙灵谷、冰炎洞、还有...欧阳少恭。是他,竟然是他自己,引狼入室,让欧阳少恭有了可乘之机!
难怪....在始皇陵里雷严会是那般反应。悭臾也曾说过,死而复生...他,百里屠苏,韩云溪...早已是一个死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处,又是怎么回到了篙里与魂之彼岸的交界。恨吗?他问自己。
从小,便被称作大巫祝之子,从未被当做一个孩童对待。若在以前,大概早已满心怨愤,然而现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他竟一点也不恨。或许韩云溪在当日死掉,便是最好;但若是如此,"百里屠苏"又怎会存在?
不会拜入师尊门下、不会有他师兄相伴、不会收养阿翔,亦不会结识这些朋友。或许真如女娲所说,冥冥之中自有所定。
听他这样说,四下都是一片宁静,抚掌之声这时传出来,突兀又刺耳。
"呵呵,死而复生....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百里屠苏蓦然睁大双眼,往声音来源处一看,果真见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欧阳少恭!"方兰生却是比他反应还快,恨恨地叫喊出声,看那神情是巴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尹千觞早已在几人身上撒下无色无味的冥蝶粉,欧阳少恭自有办法追寻。只没想到他们会到了地界,其他弟子不便来此,只得他亲自来寻。
"只可惜,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欧阳少恭只站在离他们十余尺处,表情晦涩不明,"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不过一缕亡魂,偷走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百里屠苏的脸色也确实在他说完接下来一番话后变得更加难看。
太子长琴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被韩休宁移至百里屠苏身上;而那另外一半,竟就是面前的欧阳少恭。
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那个时常奏乐怡情的仙人早已不复当年性情。欧阳少恭数次动用渡魂之术,由此才能始终延续此段记忆。他也曾寻到所爱,然而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苍天连这点仁慈也不给他,那爱他如痴的女子终于伴随蓬莱天灾而逝去。
欧阳少恭便在那时彻底迷失心智。他谋划许久,便是要重建蓬莱,令其成为不死者的永恒国度。
杀害肇临、寻瑾娘批命、促成铁柱观与狼妖一战、又让大巫祝化为焦冥...此间种种,皆他所赐,只为叫百里屠苏神智大乱、邪煞侵心。却不想,他始终不曾真正疯魔,那煞气更是隐隐有平息之意。
"有些事情虽然好玩,玩得稍久,亦是无趣。在下已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望能见谅。"欧阳少恭面上仍是谦恭,甚至露出些虚假的歉意来,"五日内还请屠苏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作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侯大驾。"
方兰生看疯子一般的啐他一口,道他白日做梦。想什么!叫木头脸解封就解封,谁理他?!
欧阳少恭却不甚在意。他启唇一笑,说出的话却不如那样动听。他淡淡说道,若有人不愿赴约,挥手之间或许便又多出几座死城,那也说不一定。
"你这混帐!把人命当成什么?!"方兰生指着他责道。他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来还把这蛇蝎心肠的人当做知己好友。
"人命?同其他畜生的有何不同?"欧阳少恭哂道,"天道亡万物、人镣人、人屠猪狗。小兰既然念佛,可曾去问问那些猪狗,对人又是如何作想?"
方兰生平日里也就是小打小闹,真要搬弄起来,他谁都说不过。
欧阳少恭合眼,似是在等待些什么,几息过后便又睁开眼来,缓缓笑道:
"五日之约,勿忘勿慢。今日我二人便先行一步,在蓬莱恭候大驾。"
二人?这边几人均是一怔。他明明一人前往,为何...?
欧阳少恭见他们不解,笑意更甚,稍稍错开身来。百里屠苏跟方兰生的脸色在见到他背后如同木偶一般呆呆站立的人时霎时发青,落在他眼底,真是有趣得紧。
"哥?!"
"师兄!"
两人性情差异同云泥之别,这时反应却如出一辙。
"若非千觞告知,我还不知小兰与陵越师兄竟有这般渊源。"欧阳少恭悠悠说道,"倒是多亏了小兰,爱兄心切。"
方兰生眼中恐慌藏也藏不住,他声音抖如筛糠,不住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絮絮自语半天,终于在欧阳少恭戏谑的眼神下猛地一震,随即吼道:"那个药!你、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别...别是仙芝漱魂丹...千万别是!
药?什么药?百里屠苏既茫然又心慌,他什么都想不了。
"不是已与小兰说过了?是调理内息的滋补之药。不过....另有他效。譬如,听从我极为简单之示意。服下一丸,药力即可持续一段时日。"
"原本只是因为小兰亲近陵越师兄,便送几丸药给他,也算偿作恩情。不想...."欧阳少恭言及此处,颇有些寻衅意味的瞥了百里屠苏一眼,"不想,后来却发现更加有趣之事。"
他说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耻笑方兰生轻易信人,还是在为自己浪费了些时间而惋惜,"原本大师兄该更早些到,只可惜天墉城里清气钟盛、与我意志对抗,白白浪费了这些时间,着实使人气恼。天墉城里一群求仙问道之人,无趣之至;陵越师兄到我这儿,暂且陪伴,又有什么不好?"
"欧阳少恭!"百里屠苏眼中充血,握着焚寂的那只手亦是不住颤抖。欧阳少恭看见他身边溢出的黑煞,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不许!不许带走他!"
"屠苏莫要焦急。昔日在天墉城也承蒙大师兄照料,若他乖巧,我自然会......好好待他。诸位去到蓬莱,我亦有所安排,令你们玩得尽兴,绝不怠慢。"
"眼下,诸位还是回人间去吧,自会有人来寻。"他说着,手臂一挥,连同身后那人也一起不见了踪影。是那青玉坛门人使过好几回的闪行之术。
"师兄!!"百里屠苏猛地追上去,自然没能在人消失之前抓住、扑了个空。他的力量没来得及撤去,顺着势头跪倒在地。
方兰生面上还保持着刚刚那般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时终于脱了力,瘫软在地上。
五日之约,勿忘勿慢。欧阳少恭...是要他解开封印,如此,才能获得他体内那另一半太子长琴的仙灵。
他刚刚才由法力无边的神给予希望,转瞬又要被人夺走。
百里屠苏面上没有表情。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
他跪在那里,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过了许久他才撑着焚寂,勉强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越过众人往来处走。
"苏苏?"风晴雪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抖得厉害,"...你、你去哪里?"
"....."百里屠苏回过头来,眼中一派迷惘,如同行尸走肉。去哪?能去哪?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到哪里去。
"去天墉城...."他讷讷道,"我....回天墉城...拜见师尊。"
"去寻主人?"红玉皱起眉头,"屠苏,你不会是想——"
风晴雪这下脸上失了血色。回天墉城,莫非他真要去解封?!
"苏苏不可以!"
这怎么行?!若是顺了欧阳少恭的意、解开封印,即便能够战胜,三日后便要散魂,不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百里屠苏这时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他执意要走,万夫莫能阻他。
"屠苏!"最后还是红玉将他喊下,她遇事总是最冷静,说的话也总叫人信服,"欧阳少恭与我们约定五日之期,算来总归还能有些时间、想想别的法子。"
"照他方才所说,人间尚有人在寻我们,或许能够觅得转机。"
"我知你心中焦急,但鲁莽行事,总是不好。还是先回人间一趟,再做定夺。"
百里屠苏神识像是不在自己体内。短短几句话,他消化了半天,才听懂是什么意思。他目光在几人面上挨着逡巡过去,或焦急或担忧的脸庞映在他眼底。他最终将眼睛钉在方兰生身上,那个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正瘫软着跟他对视的方兰生。
"好。"半响,百里屠苏终于眨了眨眼。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五内俱焚。
"先回人间。"他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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